0%

他進宮之後，熟門熟路來到隆武帝平常辦公起居的宮殿，剛剛轉過一道月亮門，就看見隆武帝正跪在殿前，對著東北方向焚香叩拜。左右有幾名宦官侍立，除此之外別無一人，香案擺設也非常簡單，明顯不是什麼正式的儀式。

因為明成祖遷都北京，明朝十三陵都在北京，南京只有朱元璋的孝陵。但是朱元璋是明朝皇帝的老祖宗，又有一層特殊的意義。

也虧他不知道，光是楚軍的赫赫戰功，孫可望就已經對汪克凡非常忌憚，在隆武帝面前還故意上了點眼藥。

「陛下恕罪！」

平心而論，當年的大西軍比大順軍的戰鬥力要差一些，孫可望經營雲南，苦心練兵，就是以清軍為假想敵，以大順軍余部忠貞營為追趕目標的。經過兩年的卧薪嘗膽，他自信已經超過了忠貞營，但楚軍卻橫空出世，以更快的速度把西軍遠遠甩在後面。

談話的結果卻出乎意料，隆武帝似乎把收復南京看得特別重要，越是勸阻，他反而越執著，讓孫可望有一種意外的驚喜感。

應該不至於吧，朱聿鐭沒有朱棣那份野心和氣魄，應該不至於謀朝篡位，而是輔佐太子保住唐王這一脈繼承大明江山。而且他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想要廢立傳位給唐王世子（朱聿鐭自己的兒子），也來不及布置。

「誰……」隆武帝張口就像拒絕，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也罷，收下這麼一大筆銀子反倒害了你，還是交上來好了。」

孫可望到處拜會文武百官，隆hｅtubook•ｃｏｍ.cｏｍ武帝早就知道，但是私下裡還另以重金相贈，性質就有些惡劣了。馬吉祥只是一個錦衣衛指揮使，說白了就是皇帝的親兵隊長，給他一個人就是兩千兩銀子的大手筆，孫可望這些天到底送出去多少錢？

成天憋在桂林城裡，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出門走一趟當然是好事。更讓朱聿鐭高興的是，經過年初的那場風波后，隆武帝終於原諒了他，不但放鬆了對他的監控，還讓他擔任欽差大臣，去犒勞三軍將士。

「父皇，叔王要去打仗嗎？」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童音，隆武帝回頭一看，太子朱琳源像個小大人一樣，正仰臉看著他，兩隻黑漆漆的眼睛充滿了好奇。

隆武帝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依著孫可望的本意，更希望楚軍在南京城下碰個頭破血流，全軍覆沒當然更好。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和隆武帝之間還沒有建立信任關係，不可能左右隆武帝的意見，如果一味慫恿陷害反而會給自己減分，不如盡量公正一些，起碼在隆武帝面前落個好印象。

馬吉祥慌忙跪下，叩頭說道：「微臣本不敢與外藩交往，但翼王殿下折節登門，微臣怕得罪了他，只好請他入府說了幾句閑話，請陛下明察。」

孫可望這次來桂林，和隆武帝之間的關係拉近了不少，最起碼在表面上，孫可望表現的還算識大體，懂規矩，在一些具體問題上，對隆武朝廷也做出了讓步，沒有辜負封他為翼王的一片苦hetubook.com.com心……簡單一句話，隆武帝試探著拉攏孫可望，孫可望的回應很積極。

楚軍太能打了！幾乎是百戰百勝，如果換成西軍，肯定打不出這樣的戰績。

說到底，還是太子的年齡太小，萬一自己有個三長兩短，局面就不可收拾，只能靠朱聿鐭再加一道保險。當然了，這裏面也有極大的風險，朱聿鐭如果像朱棣一樣，對自己的侄子下手，年幼的太子肯定保不住皇位。

孫可望不知道，隆武新政的大部分思路，都是汪克凡提供的。

隆武帝經過這次談話后，反而失去了冷靜，陷入了一種偏執的狂熱，恨不得立刻結束福建戰事，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江南，一舉攻克南京。

隆武帝自己非常節儉，對文武百官要求的也就很嚴格，大家過得都不寬裕，孫可望用大筆的銀子開路，也許真能在朝廷里砸開一個缺口。

「汪克凡加封梁國公的詔書已經擬好，你這次去了就代朕宣讀吧。告訴他，只要能克複南京，朕不吝王爵之封！」為了激勵汪克凡收復南京，隆武帝下足了本錢，哪怕只封兩字郡王，這個條件也足夠優厚。

聽說是遙拜埋在南京的朱元璋，唐王朱聿鐭連忙上前兩步，在隆武帝的後面跪倒。

「是啊，你叔王要去打仗，殺韃子。」隆武帝笑著把他抱了起來，親昵無比。（皇帝一般不抱兒子的，但是隆武帝屬於二般，和一般的皇帝有很多方面都不同。）

朱聿鐭正在奇怪的時候，跪在地上的隆武帝高高www.hetubook.com.com舉起手中的兩支香，頭也不回地說道：「過來，跟我一起跪下，遙拜孝陵太祖。」

多說一句，唐王這一脈不是明成祖朱棣的子孫，所以朱聿鍵對朱棣不太恭敬。

……

隆武帝一愣，臉上的笑意更濃：「好！有志氣，等你長大了，朕派你統領天下兵馬，為大明開疆拓土！」

偏偏最近一段時間，福建戰事進展緩慢。

這個人到底該怎麼用，隆武帝試圖找到最精準的分寸。

「馬吉祥，聽說翼王孫可望來陪京這幾日，兩次屈尊拜訪於你，你和他相談甚歡，是么？」

「臣願去！能夠拜祭太祖皇帝，臣不懼危險！」朱聿鐭喜出望外。

當天的下午，唐王朱聿鐭接到聖諭，立刻前往行宮，覲見隆武帝。

兩千兩銀子，對財政緊張的隆武帝堪稱一筆巨款，為什麼要便宜馬吉祥？

隱隱的，他有一種「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的感覺，至於隆武帝嘛，沒有軍隊的支持，和漢獻帝也差不多。

就像彈簧壓得越緊，反彈的力量就越大，佟養甲丟了大半個福建后，反而形成了一種龜縮防守的態勢，江西明軍和廣東明軍接連受阻於堅城之下，只好放棄強攻的打算，挖壕溝，築堅寨，準備長期圍困……攻城戰一旦轉入圍城對峙，就不知道會拖到什麼時候了，三個月五個月很正常，一年兩年也不稀奇，完全取決於城內的糧食儲備，福建之戰結束的日子看起來遙遙無期。

……

聽聽馬吉祥的意見吧，馬吉祥別的本事沒有，識人頗https://m.hetubook.com.com有幾分眼光。

很明顯，要想收復南京，還得依靠楚軍。

「起來吧，如今正在戰時，文武百官都免不了和外藩打交道，朕若因此治你的罪，你定然不服。」隆武帝敲打了馬吉祥兩句，問道：「說說看，你對翼王觀感如何，他，他可是大明棟樑么？」

但在表面上，隆武帝還要籠絡重用孫可望，一來是為了聯合西軍抗清，二來是為了制衡汪克凡。雖然他對汪克凡更信任一些，而且君臣之間是一種特殊的同盟關係，但是汪克凡的勢力不斷膨脹，給隆武帝帶來的已經不是忌憚，而是實實在在的壓力。

「噢，還有這種事？你怎麼不早些稟報？」隆武帝有些不悅，馬吉祥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就是他的耳目，沒有及時稟報這件事，明顯屬於失職行為。

「微臣惶恐，存了私心，害怕得罪翼王。」馬吉祥磕了個頭，說道：「那兩千兩銀子臣其實不敢要，明日就送入內府好了。」

「微臣以為，翼王孫可望不是純忠直臣，他來桂林這幾日，刻意結交文武百官與王公勛貴，分別贈與厚禮。其實……微臣也受了他兩千兩銀子，推辭不過被迫收下，今日正好向陛下稟明。」馬吉祥狠狠墊了孫可望一磚。

對於孫可望的勸告，隆武帝聽懂了，卻沒聽進去。

隆武帝問了一句，不等朱聿鐭回答又自顧說道：「在這裏遙拜太祖，終歸遠隔千山萬水，句容至孝陵，卻不過四十里之遙，朕恨不能親至句容，親至孝陵，洒掃拜祭太祖英靈！唉，可惜朝務繁忙，朕實和_圖_書在走不開，只好由你代我去一趟了，順便犒勞三軍將士……嗯，你願意去嗎？這多少有些危險的。」

焚香叩首，默念告祭之詞，雖然不是正式的皇家儀式，卻別有一番莊嚴肅穆。儀式過後，隆武帝吩咐一聲，和朱聿鐭一起下了台階，在行宮中隨意而行，不多時拐進了後花園。

拿人的手短，隆武帝不再板著臉，吩咐馬吉祥站起來，然後問道：「過幾日，我想讓你去南直隸走一趟，可願去么？」

「汪克凡所部前幾日已經攻佔句容，你應該知道吧？」

他對楚軍又愛又恨，楚軍每次打勝仗，他在歡喜之餘，又會感到深深的失落和擔心。但他也知道，滿清才是最大的敵人，南明現在離不開楚軍，在明弱清強的形勢扭轉之前，他不原和汪克凡發生衝突。

「我也要去！殺韃子，和汪克凡。」朱琳源口齒不清地叫了起來，竟然還叫出汪克凡的名字。

靜觀其變吧，楚軍雖勇，韃子兵也不是好相與的，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西軍只要經營好四川、雲貴，未必不能成為第二個劉邦……

兩人又說了一些相關細節，轉出花園后，朱聿鐭告辭離去，興沖沖地回去準備。

從內心來說，隆武帝不喜歡孫可望，一來他是農民軍出身，二來這個人有些陰狠毒辣。孫可望本來是張獻忠四大義子之首，在張獻忠面前一向俯首帖耳，但是張獻忠死後，他立刻發動政變，殺掉了大西政權的皇后（張獻忠的老婆）和宰相汪兆齡，這讓年近半百的隆武帝產生了深深的忌憚。

錢帛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