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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向上級去反應，去鬧，去爭取，他也都干過，但是省領導點頭的合同出了狀況，總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的。

「二，兩個人合夥投資地方項目，其中一個詐騙合伙人，政府不但不幫忙，還站出來，說，他那份歸政府……惡意侵吞私營企業資產，你庄縣長是土匪還是山賊？是要捅南關省的天，還是市場經濟改革大形勢的天？」

老莊一下沒接上來。

「那就當我突然打算認真一回，讓峽元多一些孩子上得起學，別忘了，我是老師啊。」江澈點頭，想了想，玩笑說：「有點嚇人對吧？我認真起來自己都怕。」

不求樹碑立傳，不求萬民傘，只求後代峽元子孫不再缺吃少穿，不再病不就醫，過上好日子的時候，能偶爾說起，那時候的縣長，大概姓庄，是個好人。

這些都是江澈和庄民裕反覆「研究」的結果。

「要是這樣改，我不簽。」鄭忻峰放下手上已經塗改過多處的那張紙，扭頭帶著不可思議看著江澈說：「老江，你要明白，咱們現在根本不必搭理他，誰耗得過誰啊。」

「間接管理實現不了的，放心。至於剩下的，沒錯，這是老莊的條件，我打算真的做。」

「政府突然插|進來，還要控股，沒人會給你們乾的。」江澈坦誠說。

從當年華裔外商黃鴻年能在某地一口氣併購全市所有國企可見，地方政府當時的心態，有多麼渴望將手裡的東西「雙手奉上」，以換取資金、經驗、技術、市場……政績。

「為了信仰之力。」

江澈點了點頭，「這點小虧，我打算吃，反正港口那邊會補回來的，就當咱們少佔點峽元的便宜。」

「是，沒錯，辦廠，賺錢，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咱們可以換個地方啊！這裏的交通就算再改和-圖-書善，材料進來，產品出去，利潤比起放在其他一些經濟、交通更好的地方，依然會低上少說一成。」

庄民裕沒錢。

現在的問題其實就是王宏「蒸發」了，他那份到底歸誰的問題。

「等有水路，問題也不算很大的。」

「放著好好的韓立大師不當，你當什麼鄉鎮企業家啊你？」

江澈說：「我知道，但我不想這樣耗掉峽元的機會。而且合同肯定是要換的，要把王宏存在過的痕迹抹掉，對方趁機提要求也很正常，不可能就這樣讓我們一家把王宏那份全吞了。」

這個時代變化太快了，庄民裕跟著張市長住了一天某慶州市新建的星級賓館，擺弄不明白那套進口的淋浴設備怎麼用，澡是從洗手池裡接水洗的。

工作人員絲毫沒猶豫，心照不宣笑著說：「好，我這就去給領導開，開外商接待行么？領導以後常來。」

江澈答應了。

兩個人在街邊找個家看著還不錯的飯館坐下來吃飯，酒點了，也倒好了，但是沒喝。

「也沒說一定要控股。」庄民裕說。

江澈說：「不會的，市長都還有機會，明年先當縣委書記好了。不過我還是希望庄縣長能明白一點，你們不會做生意，只會綁人手腳，你越努力越是這樣。」

相對於較早開放的東部沿海地區而言，大部分落後地區連「吃虧」的機會都沒有才是真正的痛苦。

「不可能，庄民裕打的主意，就是通過縣政府對茶寮村的管理權來間接參与管理，就算茶寮人都聽你的，它就一個村，能不聽縣政府的？」

就在不久前，庄民裕一度認為自己是幸運的，峽元歷史上千載難逢的一個機會，被他抓住了。他將成為改變峽元縣貧困落後、一無所有局面的那個人。

收拾和圖書行李準備換地方的時候，庄民裕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如果是那小子，會怎麼做，怎麼把人坑進去？對了，他們好像認識。

那時峽元縣的情況根本沒被怎麼關注，庄民裕一樣無奈。

而對方合同在手，形勢判斷門清，潑皮無賴，資金雄厚，現在有恃無恐。

自己平復了一下，庄民裕低頭轉著酒杯說：「按現在的情況，差不多到明年，我就會退下去了。我想最後為峽元做點事。」

竟然是跟我學的？江澈：「……」

「你小子對老莊也太狠了。」江澈用玩笑的態度對鄭忻峰說。

江澈笑，老鄭氣惱一會兒，無奈道：「那你想好辦什麼廠了嗎？」

關於這一點，其實從上到下心裏都清楚。至於具體操作過程中的諸多混亂情況，甚至貓膩，也很難完全避免。

江澈用眼神安撫了一下，然後轉向飯店的人說：「算了吧，我們不用開發票。」

老鄭說：「那他打的就不只是我，還有整個省的招商引資形象。」

但是他就這個問題跟鄭忻峰談了兩次，結果很不樂觀。

意外地，老莊沒有調頭就走。

「那你下去以後呢？」江澈問。

「不控股，只要佔股，你們都會拿自己當大爺指手畫腳，你們習慣了。」江澈沒留情面說：「再者，萬一真做出點成績，各級吃喝考察團一撥撥的來，你能拒絕嗎？你知道他們吃拿卡，弄垮了多少鄉鎮企業了嗎？」

「瘋了？辦什麼廠啊？！老江」，鄭忻峰鬱悶道，「就峽元這情況，沒前途的。內河小港口建起來，把王大師留下的廠房建完當庫場，就是咱們最穩的，資金利用率最高的盈利方式，茶寮人跟著喝喝湯也能過上好日子。辦廠，你不是一直不願意做實業嗎？再說就算真的辦廠，能在這種地ｈeｔuｂｏok.cｏｍ.ｃoｍ方辦？咱們又不會水變油。」

「領導一會兒要開發票嗎？」大概是聽到縣長兩個字了，識趣的飯店工作人員走過來，壓低聲音問：「我的意思是，領導想開多少，我們都可以開。」

是的，庄民裕想象峽元人的生活變遷，實際也只敢想到這個程度。

現在，按照庄民裕的設計，「鄭忻峰」要去帶動一個縣的發展，開辦工廠，帶動就業。

「能，一旦做到一定程度，省市政府想指手畫腳都得再三斟酌。」

鄭忻峰神情有些莫名地看江澈一眼，還是搖頭，拍著桌上紙張說：「那這個呢，投資設廠承諾，就業人口承諾……他庄民裕一分錢不花，打足了稅收、就業、間接參与管理等主意。」

原本的計劃，茶寮會在擁有港口集體股份的前提下，依託航運和小港口開展物流、旅遊等項目，帶動土特產等的銷售，形成一個以第三產業為核心的「奇迹」富裕村，進而化名氣為效益，謀求進一步發展……

就連中央政府都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這前後的很多年，各級政府考察團跑遍全國跑出國，哪怕「浪費」大量資金，國家也認了。

江澈有多久沒認真了？他自己都忘了，但是這回不一樣，真的在峽元縣辦廠，有太多條件限制，有太多厚望在肩。

「嗯，談完了我給你打電話。」江澈說：「老莊是真的一心為峽元好，所以，很難談，也很好談。」

……

這是一種無奈，也是過度落後所造成的必然經歷的陣痛。這個國家站起來的過程並不容易。

吃過一次虧，不敢再吃第二次，庄民裕和張市長談過之後意見一致，峽元縣政府必須在接下來的港口項目開發中佔據一個有利的位置。

大帽子一直扣，庄民裕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圖-書

合同修改過的條款，在沒錢的情況下，峽元縣將茶寮村現在佔據的良種場、後山坡周邊的區域一併划給茶寮進行災后重建。而後，新村以集體土地入股，占股擬成立的新公司30%的股份，剩餘70%歸鄭忻峰的「盛世輝煌」所有，縣市各級政府放棄經營管理方面相關權利，由茶寮村成立專門委員會參与意見。

「一，別忘了合同在我手裡，上面有我的名字，那片土地已經是我的，我買下了。我可以保證峽元擁有自己的內河港口，這事對我是利，因為我是商人，但是對峽元人民，同樣有利。」

前世的兩年後，小平原依然荒蕪一片，老莊心急如焚，自己一個人出去找新投資商，但是帶來后出價往往不夠，外商手握合同不肯出售項目和土地，就那麼拖著。

當那個小年輕談急了甩臉直接起身就走，丟下兩句話：

「其實茶寮的意見，就等於是我的意見。」江澈補了一句。

「這些其實我都考慮過了，知道餘地很小，但是跟你學的，我要趁這個機會，在合同里加條件。」他拿出一張紙，手寫的，放在江澈面前，說：「幫忙看看？」

港商、台商、外商過路一次，被地方政府當皇帝伺候著的情況，在這些地方一點不罕見。

他還不是很清楚，不是認識，自己真正要對付的人，其實就是那小子。

20世紀90年代初，招商引資工作在各級政府的工作序列中排位極其靠前，也是考量地方官員政績的重要標準。

江澈在小旅館門口見到了一身疲憊的庄民裕。

江澈說得很直接，庄民裕抬眼看他。

水變油的事，老莊不可能聯想到江澈頭上，這玩意全國多少人，多少領導幹部都還上著當呢，何況江澈早就把鍋甩了，之後也一直旁觀沒參与，怪江和*圖*書澈，沒邏輯。

鄭忻峰是對的，前世的情況，江澈依然有一定的印象。

江澈接著道：「最簡單的問題，對方要求政府也出錢，一起建港口，峽元有錢嗎？」

「……滾。」

「還沒。」江澈老實道。

鄭忻峰扭頭看他，慌亂說：「你不會是認真的吧？你欠這破地方什麼啊你？」

庄民裕眉頭一皺，隨便一個路邊飯館，三千，一頓飯，超過十個峽元人的年均收入之和，對方象是早就習慣了，連猶豫一下都沒有。

從一個商人的角度，江澈很高興看到鄭忻峰的成長，他做的其實無可厚非，江澈自己也不是什麼普世聖母，只是想想老莊，還是會有那麼一丁點兒內疚。

庄民裕隨口說：「三千。」

「一會兒你自己去那個小旅館找他？」鄭忻峰問。

鄭忻峰說：「我知道那個庄縣長人不錯，但是人好，未必做的事就是對的，好人添亂的時候，多了。」

他拿鄭忻峰沒辦法，連再去公開招商都不行，庄民裕很清楚，這件事到現在除了他庄民裕頭鐵，連張市長都已經不願意出面來談了。

操之過急，求之太切的情況下，吃虧是必然的，不吃虧，不給便宜占，別人憑什麼來？

……

江澈開玩笑說：「小心逼急了他揍你，我聽說老莊以前可是上過戰場的。」

庄民裕是因為放心不下這件事，自己跑來慶州的。作為縣長，他的吃住當然可以報銷，但那是回縣裡報銷，峽元縣的財政情況，老莊捨不得去報，自己也住不起星級酒店，已經一個人出來住到小旅館去了。

見識是時代賦予的，何況這個時候很多地方上五十歲左右的官員，因為自身出身背景、文化水平、眼光、思維等因素的局限，本身連眼下這個時代都已經快要跟不上。

「我豁出去頂著。」庄民裕咬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