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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澈心裏的想法，他認為王蔚最終會選擇找上自己和老彪。前世有一個傳聞，王蔚在兩千年出頭那會兒，因為某些利益問題，曾經遭到過黑道的威脅和追殺。

成敗里，有本事大小，也有命運左右。

話聽到這，江澈大概能懂他的意思。

兩個人的文化水平都不足夠解釋一個問題：「那過去這段算什麼？」其實很簡單，就是兩個在這個世界上其實都孤單的人，各自小心謹慎地放任自己，貪圖了一點溫暖。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劉素茹抬眼朝他身上仔細打量了一下，看見行李包，說：「你這是還沒回過家吧？」

平時習慣了他早上上班、晚上下班，順路幫忙把推車推出去，推回來，時不時在家一塊吃個飯，時不時幫他洗幾件衣服……普通而平常。

一旦情況繼續惡化，以他現在的「身板」，怕是很難死撐。

隔天，三墩帶著他們一家四口飛南關，去茶寮。

這個大半輩子都在海上討生活的男人，從一個曾經質樸的小漁民成長為走私大佬，一度以為人生會永遠是這樣，直到有一天他被人砍死，或者終老……

「你說唄，說完不管咋，都不纏你。嫌棄俺也行。」

老太婆跟出來了，站在樓梯口，咳了一聲。

樓上，老太婆趴在窗口一直瞄著，聽不見兩人說話，但是啥都看得見，看到這一幕，老太婆大驚失色，一張臉先是興奮，跟著就灰了。

胡彪碇愣了一下，似乎從沒有過這個概念，隔一會兒才說：「這怎麼陪媳婦兒，怎麼補她，我知道……可是怎麼帶孩子，我還真不會。」

差不多同一時間，在胡州。四十歲的胡彪碇也在思考他的人生，前路。

時代之下，每個人都是沙礫。至多有很少一部分個頭稍大，算得上石頭。

「俺幫你養個后吧。」劉素茹站那說：「那樣你有天真死了，才不會斷了香火啊……你說，俺說得對道理不？」

出巷子，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那行。」老太婆一口氣頂在胸口，「那就說死了，反悔你也別回頭。」

其中那些成功的，後來總是被看見，被羡慕，而失敗的，只剩一個故事偶爾對人提，說了少人信，寥寥信者嘆可惜。他們的孩子，也ｗww•hｅtuｂooｋ•ｃoｍ.ｃoｍ許就是你我，或你我身邊的某一位。

「那就說好了。」胡彪碇拍拍屁股下的土，站起來，說：「乾脆讓三墩兄弟帶我們去一趟怎麼樣，去茶寮？你忙你的，我先去認個路，以後好多去看看他們。等迴轉，我倆領上弟兄們，再去深城找你。」

陳有豎抬頭，把嘴裏飯咽下去，說：「那個，姐、嬸，我今個來，其實是跟你們辭行的……我要回內地了。」

「起。」陳有豎把推車一頭拉起來，上膝蓋頂住，說：「走了。」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會多餘去問，這些天我不在，你自己弄嫌不嫌沉……

陳有豎看著她的眼睛。

「哦，這好說。」胡彪碇指了指自己說：「可是我該做什麼啊？」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突然間什麼事都沒了，拳頭也鬆開了……閑下來我其實也慌。」

陳有豎背身站住了。

一頓晚飯就這麼在隨後略微不尋常的氣氛中結束了，陳有豎吃完告辭，出門，下樓梯……

陳有豎點了點頭。

「呸，俺就說你個磨盤守不住吧，你看……套上驢了，要打轉了。」

港城，陳有豎跟隨歐佩珊等人剛從南特回來，不準備再跟去參加迦太基電影節。

「這個……等一陣你就知道了。」江澈解釋說：「我現在其實也就七八成把握。」

「怎麼突然就要回去了？」她穩住情緒問。

江澈錯愕一下，「不讓他們呆在你身邊嗎？」

到時就是老彪的用武之地，也是他和他的兄弟們捧上新飯碗的時機。這一行在初始階段，本就在一定程度上類似江湖走鏢，這些人，無疑是最適合的。

正好也沒客人，她想著差不多就回去了，低頭一邊動手收拾，一邊說：「娘，咱走嘞。」

但是今天，沒有問過秦河源的情況下，陳有豎選擇說了。

劉素茹賣煎餅的小推車擺在一個房屋轉角，此時已經完全陷入黑暗裡，只剩爐火印在鐵皮上的微微紅光。

「沒事，肯學就好。」江澈說：「另外你們會的那些也能用，很可能這次有件事情還就得你來解決。」

他最後說完這一句，轉回身向前走。

陳有豎轉過頭，「讓素茹姐尋個好人吧。」

「放心吧。wｗw.heｔｕbｏoｋ.coｍ•coｍ」江澈輕鬆笑著說。

「要的。」

「那樣俺也有人伴著，有人養老送終。」她迎著他的目光，又說。

這一世因為江澈過早的介入，類似的情況提前了十年出現。上次，歐佩珊過來送《雙生》樣片給江澈看的時候就有提過：王蔚在港城的小門面連續被砸。

「該收攤了吧？我幫你。」他又說。

就這麼，在車輛穿行的街道一旁，陳有豎推著推車在前面走著，後頭劉素茹手腕上挎一個籃子，老太婆拎著自己的小板凳，跟著，三個人漸漸消失在繁華的城市街頭。

「啥？」劉素茹沒吱聲，是老太婆開的口：「那還回來不？」

度過短暫的驚慌，劉素茹在他肩上說。

想到晚上要一個人住，她開始害怕，慌亂把門反鎖好，又搬了桌子頂住。

陳有豎扭頭看了看，說：「嬸，有事？」

胡彪碇默默點了點頭，「還是先送走吧。一來，說實話暫時我還有點擔心海邊那位會找我；二來，我也是實在的，一直想去看看你那個茶寮，想把兩個孩子放那兒，看看能不能長成別個樣……」

「行。」早已經習慣了，劉素茹沒跟他客氣。

謝興夫妻兩個在如今看起來似乎不那麼平凡的人生，放在時代浪潮下，再考慮這個國家龐大的人口基數，其實也平常。

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那句話了，再死一個男人，再死一個男人……劉素茹呆立半晌，看著人走到巷口，「欸，那誰……你站下。」

他沒有去糾正老彪，就像他不會強求三墩改變。一般人做事，說穩住，這兩貨不一樣，如果一定要江澈說，江澈會跟他們說：莽住，不要穩。

「這回走多久啊？」她又問，像是平常說閑話。

陳有豎轉回頭，走到她身邊，一聲不出，看著她。

這麼乾脆？想想也是，江澈思索了半天，讓老彪帶孩子，大概只能教娃兒用刀，再給他們把自己曾經的海面生涯當故事講一遍……

江澈給了謝興一家一個機會，除此之外，並沒有再給予太多照顧和幫助。所以，在這個時代獲得和他們夫妻倆同樣機遇的人，其實一點都不少。

「不是。」

「咳。」

陳有豎笑笑，說：「不知道。」

老太婆沒吱聲。

「和*圖*書本心說，俺原也不敢想，可你這陣子，著實讓俺誤會了。俺剛還跟自個兒說，走了啊，不提，就不提吧，可是俺娘既然倒霉問了……」劉素茹頓了頓，說：「寡婦人家，想不要臉皮求句明白話，你是真沒那個心思，一絲都沒？」

莽下去，他們興許會闖幾次小禍，但至少還是有用，有衝勁的，而一旦穩住，他倆就廢了，一無是處。

可是好像也不行，那樣，船娃從小立志要成為海賊王怎麼辦？

劉素茹納悶，抬頭看了一眼，看見攤前一個高大的身影。陳有豎背著背包站在那裡，對她笑了笑。

陳有豎點了點頭，往樓下走。

劉素茹沒去想過，就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哪怕前些天他跟著公司的人去了國外，那至少她心裏曉得，人不久就會回來……跟這回不一樣。

陳有豎沉默著。

既然港城已經有人注意並盯上了這塊蛋糕，那麼內地，在順風業務新拓展的那些地方，同樣的情況極有可能一樣會出現。

「拿了。」陳有豎說。

「在南特拿獎后我給褚姐打了個電話，褚姐說澈哥總惹事，她不放心他身邊沒人，讓我過去。」陳有豎說：「而且這邊公司現在也穩定了，我能做的事，隨便招個幾個人都能做，我留下來，就是荒著……」

「嗯，這邊近。」陳有豎剛下飛機就過來了。

「今天上午認真都問了，大概還是有七十多個兄弟下了決心，準備離了老家，跟我到外面來闖。」

晚飯就在劉素茹家裡吃，來不及買菜，做得很簡單。

「那就多給他們幾天時間。」

所以當馬小雲說他覺得人生最大的錯誤是創辦阿狸的時候，說他一個月賺一二十億，感覺很痛苦的時候，他一定有很久，沒見曾經的馬老師和馬社長了。

「下邊還要走吧？」劉素茹問。

……

「哦，曉得了，那你是得去，得好好奔前程。」

前世，他撐住了。

所以最重要的，其實還是他們自己做到的那份。

「你也趁這幾天好好陪陪孩子和嫂子吧。」江澈真誠建議，說：「把你這些年沒做到的，都好好補一補。」

「我妹死在那兒，我義父一家，也死在那兒……總之我和河源一定要回去。事敗了，是個死，成了，也未必能活。」ｗｗｗ•ｈｅtｕbｏoｋ•cｏm•ｃom

結果現在他還活著，但是就在幾天之間，突然一切都變了，沒有船了，也沒有海……他懵逼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

晉省煤炭一業水有多深，就連江澈都明確表示過，他不會親自去趟。

「你家，你家。」

好多天沒見了，劉素茹說：「咋個這麼快回來了？俺還惦記說你們拿獎了沒呢。」

坐在酒店旁邊小公園的石階上，胡彪碇說話的時候似乎有些壓力，說完扭頭看了看江澈。他是這樣的人，兄弟們要走，他會心酸但絕不會埋怨，兄弟們要留，他想著拚死也要給他們一口飯吃，卻又不免憂慮。

他們聽說那裡的11月，穿短袖就足夠，他們在路上商量著，走完這座島，要回盛海，買回自己的房子，陪女兒長大……

「……橢圓也好，凡事莫強求。」江澈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看吧，多平常。

「弟兄們不用回去安頓家人，收拾東西嗎？」

江澈則和鄭忻峰、安紅一起，坐火車回深城。

「俺沒事，你嘞，你不交代一句？」老太婆沒好氣說：「這好來好去的，日子過了也不段了，雖說都沒說破，你也不能冷不丁就這麼走了吧？俺家素茹一向自認低你一頭，怕你嫌棄，生性也不是會糾纏的人……咋個主意，你倒是吱個聲。」

他手下的弟兄們早一步回老家收拾家當去了……

事情江澈不肯說，胡彪碇也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正對於江澈，老彪一直很放心。他想了想，改問道：「那我接下來這陣子做什麼？」

「其實我還是想送他們去茶寮，我自己送。」胡彪碇自己突然說出來，徵詢江澈的意見。

老彪眉頭頓時一展，「真的？那我們這麼多人出去做什麼？你要知道，我們這些人會的東西可就那麼些，其他事就算願意學，怕也不一定能學好。」

最後氣喘吁吁坐回小板凳上，打著膝蓋嘆氣，「哎喲，俺這心裏悔啊……做啥好人，俺做啥好人……賠了本了啊，也不知道這沒良心的，有了男人還記不記得俺，嫌不嫌俺累贅，回頭帶不帶俺走……」

老彪做了決定，選擇把家放到遙遠的茶寮，把前程放在江澈身上，放在深城。

劉素茹爽朗地笑一下。

就像後來的人看財富榜www.hetubook.com.com，想象榜上人曾經的歷程，也常常忽略了，他們其實曾經都一樣，只是滿心想著做成某件小事，過更好一點的日子，然後漸漸做成了大事。

「別都像我一樣就好。至於他們能不能學冬兒個一分半分的……」老彪抬頭看著天空，吐一口煙，神情淡淡說：「橢圓吧。」

1993年，謝興和妻子一身風塵僕僕，坐在遠行的列車上，準備去瓊島。

這個時代，本就有許多人行走在浮沉起落之間。

小桌旁三人突然都沉默了一下。

其實劉素茹聽前頭已經哭了，聽到最後一句，頓時糊塗，「啥意思？你病了？病了……咱治啊。」

「嗯。」劉素茹說：「娘，走了。」

老太婆還是不吭聲，就拎著小板凳在一旁看著，眯眼琢磨事。

「嗯。」

假定一個新拓展的業務城市扔5到10個，老彪手下這些人，怕還不夠。

「不嫌棄，也沒得道理嫌棄。我想過要是能娶你做媳婦兒真好，在我老家那兒，像你這樣的，就是最好的女人，啥都利落，還有志氣，人也好……」陳有豎沒撒謊，他現在是能找一個嬌滴滴的美人，但是那不適合他，頓了頓，他說：「可是，我掉頭想過了，我不能讓你再死一個男人。」

陳有豎和秦河源的過去，還有他們將來一定要去做的事，之前除了江澈之外沒對另外任何一個人說過，因為那是關乎他們性命，最大的秘密。

就這麼，在城市閃爍的霓虹和高樓明亮的燈光下，一男一女，兩個人低頭忙碌著，把爐子關好，把鏟子、油紙收進籃子里，把板凳卡在推車一頭……

差不多傍晚時候，滿布街道的各色燈光亮起來有些早，這讓這座城市看起來比白日里還要繁華，相應地，也就襯得那些屬於升斗小民的角落更加荒涼。

「不會。」

「你就帶孩子逛逛街，買買東西，不會嗎？」

我們有用。一下找到了方向，老彪興奮之餘忍不住追問：「那到底什麼事啊？」

還沒到回首人生的時候，所以他們自己都還不知道，這一年的艱辛輾轉，會給他們的人生帶來多大的影響，又會有多少甘苦細節，可以到老來回顧，一邊感慨當年不負，一邊說給兒孫聽。

他回頭，看見劉素茹站在那兒。

他一矮身，把她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