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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業如畫

作者:慕容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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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君已陌

第十三章 君已陌

荀夜忽地笑了,笑容中藏著一抹嗜血地殺意:「蘇落雪,我真是小瞧了你,從那麼早,你就已經算計到如今的一切了。」
荀夜於她面前停住步伐,如鷹地眸子冰冷地注視著她緩緩由石階起身。
被說中心事的紫羽一怔,自嘲地一笑:「奴婢奉命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三個月來,短暫的時光如彈指飛過,可卻是紫羽在府中過的最安逸的日子,因為有她。她雖然是蘇家千金,卻沒有驕縱高傲,從來未將我當下人來看。三個月來她看了許多書,每回看書都那麼認真,看完之後發表許多許多感慨。她看的書,我都看過,可在她發表完感慨之後,我會偷偷地重新拿起書,再次品味一番,那一刻我才發覺,我曾經讀的那些書都白讀了。她的性格多樣,有江南女子的溫淳,亦有北國兒女的豪放,看著這樣的她,我彷彿找到了自己年少時的那份無憂。」
「勇闖敵軍燒糧草,戰場不顧生死亦相隨,那份令人欣賞的氣魄卻沒想到,卻是一場算計。可是能用自己的命去算計,也著實令人佩服。」
璀璨地光芒映照在書房,荀夜坐于案前看著手中的奏摺,許久都未翻動。
蘇家,誅九族。
蘇落雪看著荀洛的異樣,亦起身,想扶住微微搖晃的他。
蘇落雪嘲諷:「為了扳倒帝后,你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你殺過的人,早已不記得了吧。」
「我想去天牢看一眼我的母親。」
蘇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忽地朝荀夜跪了下去,含著淚道:「我求你,看在扶柳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份上,饒恕她吧。」
※※※
終於,荀夜調轉過頭,對上她眸中地恨意:「我殺了你最好的朋友?」
「你可以退下,本相有要事要審問。」荀夜揮了揮手,牢頭立刻唯唯諾諾地點頭,便領著幾名刑衛離去。
而荀夜,依舊不為所動:「既然是辛王的骨肉,那便由辛王來救,他是此次剿滅蘇后的功臣,若是他肯向帝君求個聖旨,說不準,就赦了蘇扶柳。」
華修見不動的她,勾了勾嘴角,邁步走到她身邊,將手中的花環戴在她頭上,審視了片刻道:「不錯,挺好看。」
看著這樣的她,紫羽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內心塵封了十二年的記憶終於被喚醒,層層撥開:「家破人亡的人,又何止你一個呢。」
待紫羽遠去,華修才步入屋內,只見蘇落雪正從床榻之上爬起,才穿好鞋子便注意到站在門外的華修,她停住動作。
蘇落雪抬頭,盯著荀夜的側臉,莞爾一笑:「相爺不會真的喜歡我了吧。」
「如今的蘇落雪已是孤家寡人,早在那夜宮闕之上便已一心求死,是相爺您說,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準死。若是見不到母親,即便是我再求死,你也阻攔不了!」
「扶柳,不要這樣,會動了胎氣的。」蘇夫人立刻上前扶住搖搖欲墜地蘇扶柳,此刻的她,臉色蒼白地嚇人,可她仍舊用最後一分氣力朝蘇落雪怒吼著。
「你退下吧。」他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紫羽便起身退了下去。
荀洛深深地閉上了眼,晚風拂在臉頰,吹乾了荀洛臉頰上的淚痕,緊抿著的嘴角扯出一抹淺淺地弧度。猛然起身,因起的急,忽覺天地間一抹暈眩傳至額間,令他險些站不住腳。
他冷眼看著她道:「如今你自身到難保,還與我談條件。」
他瞪著說話虛弱卻蘊含無限堅定的她,緊緊捏著的雙拳泄露了他此刻的憤怒。
她的雙手死死地掐上牢門的鐵柱,眼眶泛紅地喊了聲:「娘。」
蘇落雪的病,荀夜亦有耳聞,卻未來探視過一眼,只命了紫羽去伴她左右。
待他們的腳步愈來愈遠,最後直至不見,蘇落雪才走到牢門前,牢內的幾個人都髮絲散亂,死氣沉沉地靠在牢壁上。
看著他那冰冷地笑,蘇落雪的嘴角亦扯出一抹笑:「是,我孤身前往敵軍燒糧草遇見了你,我就已經開始算和-圖-書計要你一個承諾。後來你要我加入荀家軍,我本不想理會,可華修卻點醒了我。」
蘇扶柳紅著眼眶,怔怔地看著她,一直以來,都是她看不透罷了,自以為是的沉浸在自己編織的一個夢中,如今,夢是該醒了。
頓時,整個牢中陷入靜謐,空氣中凝結著無限地悲傷。
「蘇落雪,告訴我,在莞城你做的一切都是算計嗎?」他冷著聲,一字一句地問。
門外的聲響讓書房內談事的二人出了書房,一開門便見荀洛冰冷的看著紫羽,荀夜便邁步出門:「二弟這麼晚還不歇息?」
「她在那兒等你。」荀洛淡淡地說了句,也沒有待他說話,便轉身走入那茫茫黑夜中,依舊站在書房外的三個人盯著荀洛遠去的背影,各有所思。
「你對他的愛,對他的信任,最終換來的是什麼呢?他的臨陣倒戈,甚至在你懷有身孕被抓進天牢等候問斬,他依舊對你不聞不問,到如今你還不夠清醒嗎?還要質問我投奔荀家,苟且偷生?」
感受著臉頰上母親那雙冰涼的手,她的淚水瞬間滾落:「娘,是落雪,落雪來看你了。」
「娘,不要求他……」蘇扶柳終於忍不住哭著去制止磕傷了額頭的母親:「扶柳不會為了活命,去求咱們蘇家的仇人!」
「你能救落雪,就一定能救得了扶柳,這孩子是無辜的,您就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放過扶柳吧。看在辛王的面子上,這孩子也是辛王的骨肉啊……」蘇夫人放棄了自己的身份,放棄了自己的尊嚴,不斷地對荀夜磕頭。
「二少爺,相爺與華少爺在書房談事。」紫羽恭敬地稟道。
「近來華少與荀夜走的特別近。」荀洛望了眼緊閉著門的書房,裡邊透出點點燭光映打在窗。
蘇落雪紅著眼眶,一路隨著荀夜踏出了天牢,離開刑部。
蘇落雪頓時語塞,垂下眼瞼,不再相問。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似沒有聽到他的嘲諷,開門見山說著她的目的。
多麼重的罪,不僅僅蘇家滅亡了,就連追隨蘇家的那些門生都要連坐,十歲的新君,怎會如此殘忍。
※※※
紫羽立刻跪地:「奴婢只是想由她親口告訴你。」
「華少。」她沒有多問,只是恭敬地喊了聲,便越過他,離去。
坐如雕像地人終於動了動,將那半個時辰都未翻頁地奏摺合起,看著紫羽:「我該去嗎?」
權力,真的是一件可怕的東西。
「你似乎挺關心她。」他冷笑一聲,后重重地將奏摺放下,一聲脆響于回蕩書房:「你早知她是蘇落雪,為何在莞城未稟告。」
才觸及他的衣衫,卻被荀洛避開,他平穩不適,凝著面前的她道:「記得去年我生辰那日,你說一生之幸,是擁有平凡一生的人間煙火。可你不懂,只有站在權力的最高峰,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蘇落雪驚詫地看著蘇扶柳:「大姐你懷了辛王的孩子?」
終於,還是荀洛開口了:「在相府這幾日還好嗎?」
床上,那個緊閉著眼睛的蘇落雪終於睜開了雙眼,側首看著平靜講述自己過往的紫羽,她靜靜地坐在小凳上,目光飄忽,似乎回到了自己八歲時所過的那段日子。
蘇靜蘭依舊靠坐在牆壁邊緣,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低聲道:「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紫羽亦強餵過她進食,每回餵過后,她便全數嘔吐出來,之後的臉色慘白的駭人。
華修彎腰,牽起她的手,便朝外走去。
「你在威脅我?」
「我想見荀夜。」沉默了許久,她哽咽著開口。
「你為何一定要留下我的命,我與相爺早已兩不相欠。」
荀夜依舊看著外邊,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真是姐妹情深。」荀夜冷笑,冰冷地目光直視她垂首地側臉,隱約可見臉色蒼白如紙:「我最討厭有人和我談條件,尤其是蘇家人。」
「你是怕,若說了,我會殺了她。」荀夜一語和*圖*書點破。
若成了,那便終身富貴榮華,若敗了,就如現在的蘇家。
「十二年前,我還是吏部尚書之女,也如你一般,無憂無慮,從來不知世間愁滋味,我有疼愛我的父親,母親,姑姑,伯伯,哥哥,姐姐……可是,父親卻因為一場文字獄被牽連獲罪,乃至滿門抄斬,我如你一樣從天堂掉入了地獄。那時,我才八歲,在官兵來抄府的時候,母親將我藏在大花瓶中,她告訴我,若能逃脫,一定要活下去,珍惜自己的命,重新來過。」
紫羽在案側陪同,目光卻靜靜地凝望著他的側臉,眼中閃爍著感傷,始終緊緊捏成拳的手終於還是鬆開,打破了書房此刻的凝重:「爺,您難道不去嗎?」
荀洛勉強地扯出一笑:「你是不是蘇落雪,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坐在我身邊的人,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感受著蘇落雪的手在他手心裏慢慢有了溫度,華修的臉上露出一抹淡然地笑意:「記得在莞城我說過,若此後一別,能再見,我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
荀洛的身影,伴隨著這句話的落罷,一起消逝在茫茫黑夜中。
「謝謝你肯來見我。」蘇落雪的聲音氣若遊絲,迷濛地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總覺心虛。
母親也曾是王公貴族之女,品性端莊,亦有自己的驕傲與尊嚴,如今為了大姐,不惜跪下乞求荀夜,這個名義上的女婿。
「落雪不知道,大姐從什麼時候對我的成見如此之深,若是因為三年前七夕之夜我昏迷中的胡言亂語,我只能對大姐你說一聲抱歉。可落雪從來沒有想與你爭些什麼,哪怕是一點點奢望也沒有。你說我投奔荀家,是,當初我是計劃博取荀家的信任以自保,可最終我回來了,蘇家面對那麼大的危機,作為蘇家子女,我必須回來。可我回到家,得到的是你們的不信任,我是恨過,恨過大姐你那麼相信辛王卻不相信你的親妹妹,但我知道,大姐你只是因為太愛辛王。」蘇落雪每一句話說的真真切切,聽在蘇扶柳耳中亦是字字敲擊著心間。
直到一個長長地影子將她面前的光擋住,她才回神,仰頭凝視來人。
他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那樣真摯的笑容,也許那一刻,父親真的解脫了,二十五年的痴與怨都在那一刻徹底放下。
「因為母親的話,我一直在堅定著信念,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在官兵放火燒府的那一刻,我從府院後面的狗洞里爬出去,逃生了。其實那一刻,我也承受不了一夜之間家人全部入獄的傷痛,才八歲的我,無依無靠,無親無故,還要躲避官兵的搜捕,我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最終還是撐下去。我吃別人剩下的殘羹剩菜,有時候實在餓極了,我就去街頭偷包子吃,被人抓住毒打一頓是常有的事,可我要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
聽到此處,紫羽臉色僵了僵,卻道:「蘇夫人早因帝后密謀受誅連九族之罪。」
蘇落雪在門前迴廊就地而坐,低頭俯視著地上那一排密密麻麻地螞蟻,在深夜依舊勤勤懇懇地搬運糧食,這樣一看就看出了幾個時辰,直到深夜她依舊沒有回神,眼神毫無光彩,彷彿在看螞蟻,卻又似在看其它。
自父親被長槍刺死後,她便沒有落一滴淚,她想哭,卻哭不出,只覺凄涼。
不一會兒,她又緩緩低下頭,繼續看地上來回奔走的螞蟻。
華修負手而立,也不說話,荀夜倒是淡淡地轉了話題:「二弟找我有事?」
※※※
聽到這兒,荀夜猛地掐住她的下顎:「到如今,你還想挑撥我與華修的關係。」
離蘇家滿門抄斬的日子還有五天,蘇落雪便病倒了,且已有三日滴水不進,多位大夫診斷過後,連連搖頭,連稱此為心病,她是一心求死,即使用千年人蔘救治亦難化去心中的鬱結,此病非藥物所能醫治好。
其實,這在新君背後下旨之人hetubook•com.com,她也能猜到一二。
荀洛於她身邊就地而坐,卻是仰著頭,凝望天際一輪皎潔的明月。
說罷,便拉開門步出屋,才走幾步,便瞧見華修站在門外,紫羽愣了一下,目光隨即瞥見他手中拿著一個由紫丁香編織的花環。
看著荀洛的淚,蘇落雪亦被那份哀傷所感染,眼眶慢慢溢滿淚水,潸然滾落。
※※※
說到此處,她收回飄遠的視線,對上蘇落雪的凝望,堅定地說:「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嗎?我吃了那麼多苦才得以活下去,而你,有人幫你活下去,你卻要放棄生命。」
荀洛道:「受人之託,給大哥帶句話,她想見你。」
忍著下顎的疼痛,蘇落雪繼續道:「他告訴我,蘇家大勢已去,若我想要自保,就留在荀家軍,博取你的信任,所以我才會在戰場上選擇與你一同被抓進軍帳。是的,我是在用命算計,所以我成功了,到最終我不是安然地呆在相國府與你談條件嗎。」
蕭瑟夜風中伴隨著幾分輕寒,淡朧明月照亮小院,屋內清光透著半敞地窗灑了出來,映了一地薄霜。
「在莞城,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是蘇后硬塞給你的妻子,你該厭惡我。而你,是殺了我最好最好朋友的兇手,我該恨你。」
「蘇落雪,當初那個天真豪放的你呢,就因為蘇家的落敗而放棄自己了嗎?是,你是一個親人都沒有了,你會心痛,會傷心,可你不知,相爺他費了多大的勁才執意將你留在了相府,留下了你的命。你這樣放棄自己,對的起相爺嗎!」紫羽終於忍不住沖躺在床上,似睡著了般的蘇落雪吼了過去,可是床上的人仍舊一動不動,毫無聲息地睡著,彷彿下一刻就會離開這個世間。
蘇夫人猛然一怔,正要開口,只見一直無力靠坐著的蘇扶柳猛然沖了過來,尖銳地道:「我們蘇家沒有你這樣貪生怕死的子女,為了活命,竟然投奔了荀家!」
書房內,滴滴紅淚滑落,更漏點點滴滴至天明。
若非是荀夜,她蘇落雪怎能安然待在相國府,並逃過誅九族之罪。
「你的喜歡,太簡單了。」她頓了頓,開始回憶著與他之間的相處:「在南昭侯府,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放過了我,第二次在書房,你還是放過了我。後來,我在你身邊為婢之時,你就已經知道我是蘇落雪,所以第三次你還是放了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對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是他對蘇薔薇說,應該學會原諒。
「那就請相爺把我送入大牢,即便是與蘇家同亡,我也不願一人苟且偷生。」
盛極一時的蘇家,到如今,竟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也沒有繼續追問,在嘴角扯出一抹冷魅地笑:「是,我手上沾染的鮮血無數,恨我的人多不勝數,多你一個,也不多。」
自宮闕那夜驚變后,她沒有如蘇家其他人一般被抓入天牢,等候問斬,而是被人秘密地送入相府這個偏僻幽靜的園子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大哥不也一樣沒有歇息嗎。」荀洛睇了眼荀夜身後的華修:「看來華少要常住相國府了。」
這個結局她早就已經預料到,可是真正發生了,卻讓她這麼措手不及,彷彿她的一切就在頃刻間毀滅。
紫羽的話方落音,便聞荀洛一聲冷斥:「說的什麼話,府上只有一個相國夫人蘇落雪,這華雪若也是夫人,難不成府上有兩個相國夫人。」
「她此刻要見您,定然是為了蘇家之事。」她的聲音頓了片刻,繼續道:「紫羽覺得爺您若不想她恨您,就去見她一面。」
「即便遭罪,她也是相國八抬大轎迎進府中的妻子,沒有休書,她便還是相國夫人。」荀洛冷聲道。
「你早已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蘇三!」他拂袖而轉身,不再看她:「你要見母親,那我便成全你。不過你記住,從今往後,你我,兩不相欠!」
「我一直以為,敢孤身闖敵軍燒糧草,敢hetubook.com.com赴戰場與相爺並肩作戰的女子,是個堅強的女子,卻沒想到,你這麼軟弱。」紫羽從凳上起身,抹去臉頰上的眼淚,冷道:「我的話說完了,你若還是一心求死,那便是紫羽看錯你了。」
「這麼好的天氣,你卻待在屋內,真不懂如何享受人生。」華修一路帶著她步下石階,走過小徑,微風拂過青草,帶過淡淡幽香。
空氣中再次凝結成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詭異,似乎從她的身份完全暴露后,他們曾經那份默契便已蕩然無存,有的只是沉默與猜忌。
蘇落雪看著荀夜那如刀削的側臉,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能凝著淚看著母親為了大姐,不斷地向荀夜磕頭。
一路緩步而行的荀洛走在新遷來洛城的相府,偌大的府邸景色怡然,四處枝影飄幽香,比起潼城的侯府,這裏少了一份華麗的氣派。
蘇落雪依舊低頭,注視著來往的螞蟻,沒有說話。
在歸相府的路上,她與荀夜相對而坐在馬車內,感受馬蹄聲聲踏響黑夜的小巷。
「不要說了,你們一定都在笑我吧,我嫁的夫君,竟然真的與荀家勾結,在最後時刻出賣了蘇家……」蘇扶柳說的一字一句,皆是看著蘇落雪所說:「尤其是你,我的三妹,此刻你來天牢,就是想看看大姐凄慘到何地步了吧?你現在看到了,稱心如意了吧!」
她跟隨著他緩慢地步伐前行,靜待後文。
蘇落雪感受著頭上花環的重量,疑惑地看著華修的舉動。
蘇家門生,誅連坐。
初秋的破曉帶來一絲冰寒入骨地涼意,荀夜踏著青草地露水一路來到相府中最偏僻的院落,步入園中,正見坐在屋前石階上的蘇落雪,蒼白的臉上掛著疲倦,烏黑的青絲上被晨露覆了一層薄霧,一看就是一夜未睡的模樣。
原本雙眼無神地蘇夫人突然驚坐而起,看著牢門外的人,確定是自己的女兒后,立刻奔至牢門前,探出雙手從牢門的空擋處捧著她的臉,激動地道:「落雪,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
幾日來,紫羽一直在與她說話,可她卻好像沒有聽見一般,只是躺在床上,時而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頭頂地緋色幔帳,時而閉上眼,也不知是否睡去。
「多希望,如今能幫你的是我,而不是荀夜。」
蘇落雪感受著這份清香,眼中有了幾分朝氣。
「你知道,荀夜為何會喜歡華雪嗎?」他問完,嘴角閃過幾分苦澀,繼續道:「這還要追溯到三年前七夕之夜……」
「放肆!你說這麼多,是在控訴荀府這麼多年來虧待你了嗎?」
「一直以為你是二弟從外面帶回來的女人,自然覺得出現在洛閣屬平常,卻沒想到蘇三蘇三,正是蘇家三女蘇落雪。」荀夜說這話時,不僅僅是嘲諷她,亦是自嘲。
他的聲音哽咽著,緊握著的拳似乎在克制著不讓自己流淚,可最終眼淚還是克制不住落下,他想到了父親就在他面前自刎的那一幕,到最終他都沒有喊他一聲「爹」,只是那麼靜靜地看著他倒下,他握著蘇薔薇的手,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已知荀洛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
她忍著身上的疼痛,扶著身側地石柱爬起,繼續道:「如今你身為一國權相,總不能說話不算數吧,我只求見母親一面。」
看著她垂首望著一個地方出神,朝她走去的步伐不由加大了幾分聲響,這才令她察覺到有人走過來,仰頭正對上他的目光,一怔。
「在敵軍燒糧草那夜,你許過我一個承諾,如今我要你兌現你的承諾,讓我見母親一面。」她依舊自顧自地說。
是夜,靜涼如水,蘇落雪一身男裝地跟隨在荀夜身後,進入刑部天牢,一路守衛見是相國大人,也不疑有他,層層放行,他們長驅直入直達刑部大牢地最底層。那最底層亦是關押頭號要犯的地方,此刻關押的便是與蘇薔薇有著直系血統的蘇家人。
蘇落雪像是和-圖-書沒有聽見荀夜的問話,亦不願意提起那段早已被她封存的記憶,只道:「相爺,求你救我的姐姐。我願用我的命,換她的命。」
「母親也見過了,話也說過了,該走了。」荀夜沉著聲道。
「蘇家女子以蘇薔薇為首,個個手段高明。」荀夜甩開她,力道之大讓她重重地跌坐在石階上。
聽著書房地門被關上,荀夜再次坐回了桌案前,拿起尚未讀完地奏摺繼續往下看了去。
轉過曲徑小道,越過迴廊,荀洛還是來到了荀夜的書房,紫羽筆直地立在書房外,一雙精銳地目光正四處巡視著,極為戒備。
隨著牢頭越往裡走,便覺一陣陣惡臭,發酵地霉味充斥著鼻間,黑暗中唯有牆上地火把才能照亮前路。
荀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娓娓低訴:「這麼多年,我一直恨父親,恨他的愛為何都給了大哥,不曾分給我分毫。所以我要和荀夜爭,我要打敗他,讓父親瞧一瞧,我荀洛才是他該重視的兒子,所以在暗地裡與父親和大哥鬥了這麼多年,可就在宮闕之上,我看著父親抱著蘇薔薇失聲慟哭,看著父親把劍自刎……那一刻,我突然不恨了,一直死死纏繞在我心中的鬱結像是突然打開了,原來父親愛的人不是荀夜母子,也不是我與母親,他愛的人是蘇薔薇,而他對荀夜的愛,不過是一種假象罷了……荀夜其實與我一樣,都是沒有父親疼愛的可憐人罷了。」
荀夜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嗤鼻道:「蘇夫人真是看的起荀夜,這可是誅九族之罪。」
「你不會有事的。」此刻的荀洛說到這裏,臉上閃過幾抹滄桑,下巴上也冒出了鬍渣,可見他多日都未睡好。
蘇落雪看著他毫無留戀而離去的背影,她喃喃地道:「你我,本就不相欠。」
荀夜盯著紫羽眼中從未有過的光芒,她跟隨在自己身邊十二年,這份光芒似乎只有在她八歲之時才表露過,他也正是因為她這份目光,才決定將她帶在身邊。
※※※
※※※
蘇落雪知道母親問的人是誰,垂了垂眼瞼,低聲道:「他是荀夜。」
聽著那句話,彷彿也是在對他說,學會原諒。
他們就這樣,一個仰頭,一個低頭互相沉默了許久。
「你早知,我是蘇落雪嗎。」她終於開口問了,可聲音卻是那麼暗啞。
「夫人嫁給相爺,華少自然與相爺的關係更近一步。」
夜涼松月枝影相映,風動百花簌葉凝香。
「奴婢不敢,奴婢說的只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在牢中,你提起三年前的七夕之夜……那一夜,你發生了什麼。」荀夜像是考慮了許久,才脫口問。
她靜靜地聽著他的一字一語,彷彿想到了去年的那個雪夜,她與荀洛、荀語暢談夢想的情景,一切竟是那麼美好,恍如昨昔。
「相國大人,他們便關在此處。」牢頭指了指牢內。
荀洛收回遠眺地目光,側首對上她眼眸中的質問,他的手緊撰著,眼中飽含著掙扎,隱忍,最後卻是化作一笑:「我以為,我們之間無須相問的。」
「因為我堅持了自己的信念,所以讓我碰見了南昭侯,那時我又偷吃被人逮住,毒打一頓,南昭侯將我救下,併為我付了包子錢。他蹲在我面前,也不顧我身上的骯髒,撫摸著我的頭髮,問我為什麼要偷東西吃,爹娘哪裡去了。我告訴南昭侯,爹娘死了,這個世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要活下去,我就必須偷東西吃。後來,南昭侯將我帶進了侯府,這才有了今日的紫羽。」
蘇夫人一邊落淚,一邊笑著:「娘能看見你平安就好,就好……」她說著,目光亦看向蘇落雪身後那個面無表情的男子,疑惑地問道:「他是?」
荀夜沒有回話,只是側過頭,望著被風吹起的馬車簾幕,外頭的黑暗有一下沒一下的闖進他的眼帘,沉寂了許久才繼續道:「你想死,沒那麼容易。」
蘇落雪全身無力,只能跟隨著他的力量,緩步朝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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