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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1·十字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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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汴京新聞 第六節

第八章 汴京新聞

第六節

贊同的聲音響起一片。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程顥不知道桑充國心中的想法,他沉默了一陣,嘆道:「是啊!白水潭學院之盛,孔子以來未嘗有也。石子明真是千年難得一遇的人才,你放心,他能夠理解的。」
王子韶一面觀察桑充國神色,一面淡淡笑道:「《汴京新聞》的風骨,素所景仰,不過這篇報道,只怕牽涉太多,貴報發表也罷,不發表也罷,在下亦不敢勉強。」
便在潘照臨擔心著「后著」的時候,《汴京新聞》編撰部里,來了一個年輕人。
一個編輯站起來,激動地說道:「這全是不實之詞。官府都沒有定案,如果我們發表,會讓很多市民誤以為沈院長的確貪污了。」
此時歐陽發因接到父親歐陽修病重的消息,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鄉。覷見王子韶進來,也不由一怔,他也認識王子韶:做過監察御史里行,和程顥原是同僚,後來貶知上元縣,又做到湖南轉運判官,只不知道這時候怎麼又出現在京師,並且來到《汴京新聞》。他擔心桑充國不知此人底細,連忙走了過去,與王子韶見禮。
王子韶一怔,他並不知道還有這許多規矩,當下笑道:「那以歐陽公子之意,何時能給在下準確的答覆呢?」
這個人叫王子韶,字聖美,太原人氏,是熙寧年間有名的「十鑽」之一,外號「衙內鑽」,專門結交達官貴人子弟以求進,在太學讀過書,文字學的學問極好,因此桑充國等人,也聽說過他。但桑充國心裏對他卻非常的鄙夷,寒暄過後,便淡淡地問道:「王大人來鄙報,不知有何貴幹?」
並不只桑充國一個人有這樣的矛盾,有人站起來說道:「雖然歐陽先生說得有理,但是我仍然反對刊登。在最困難的時候,屈從於壓力,對自己最尊敬的人落井下石,我反對。」
桑充國環視會場,只有一個人舉起了他的右手。
桑充國感激地看了程顥一眼,擠出一絲笑容,道:「都說聽程先生講課,如沐春風。白水潭學院有今天,程先生也功不可沒。」
「還有一個原因,這一個原因,讓我們別無選擇。這是現實的原因。王子韶為什麼把這篇報道交給我們?為什麼還特意強調可發不可發?很簡單,我們不幸捲入了一起政治傾軋當中,而有人把我們《汴京新聞》也算計進去了。如果我們發表這篇報道,他們就此挑起了石山長、沈院長與我們的矛盾,甚至白水潭學院的同窗們,也會對我們不理解;而如果我們不發表,我敢肯定,明天,汴京的大街小https://www.hetubook.com•com巷,都會流傳著我們拒絕報道對石山長不利消息的謠言,御史台某些居心不良的御史,肯定會攻擊我們與石山長結黨偏私,說我們是石山長的私人工具,到時候取締《汴京新聞》的聲浪必然一浪高過一浪,而那些因為相信報紙是公正的,才支持我們的人,也會懷疑我們,一旦普通的民眾不能同情我們,士林的清議不支持我們,我們就失去了自己真正的根基,到時候進退失據,百口莫辯。而且還會害了石山長,結黨的罪名一旦坐實,石山長也承擔不起。」
桑充國忽然想起自己幾個月前,在白水潭對石越說過的話:「子明,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幫助你完成這個偉大的理想。」言猶在耳,那是自己對石越有過的承諾!石越現在的困境,桑充國並非全然不知,這個時候再刊發一份報道,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如何措辭,總之難免會嚴重打擊石越在士林與民間的聲譽,而且沈括和孫固身上的冤屈只怕更加洗不清了。至少至少,他們也是將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程顥十分理解他此時的心情,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溫言說道:「長卿,你要不要先知會子明一聲?這樣可以減少誤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桑充國身上,桑充國知道自己可以投票決定,這樣的話,自己也許可以多一點借口——「我要這借口做什麼?」桑充國在心裏苦笑道。「如果需要選擇,就由我來承擔一切!」他拿定主意,站起身來,沉重地說道:「明天在焦點版刊登這篇報道。按程序,有三人反對,可以提起表決。若有反對者,請舉手。」
桑充國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當場就怔住了。漂亮的楷書毛筆字寫著幾個大字標題:《軍監器奇案》。下有一行小標題:震天雷火藥配方失竊,天子震怒;石子明大人薦人不當,罰俸一年。署名則是:太原散人。
他卻不知道王子韶這次來京師公幹,拜會王雱,順便就討到一件好差使,只需此事辦妥,司農寺就會調他去做提舉兩浙常平,給他一個大大的優差——不過對於王子韶來說,最重要的卻是到時候有機會再次面聖,只在皇帝面前表現表現,不愁撈不到一個館職。他打量桑充國一眼,笑道:「久聞桑長卿大名。在下在湖南時,就聽說《汴京新聞》的名字,這次來京師,拜讀過貴報,對於貴報的風骨,很是景仰。」
王子韶不置可否地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卷書稿,交到桑充國手中。
說到這裏m.hetubook.com.com,歐陽發停了一下,他看到許多的編輯都已經動搖了,甚至連桑充國的眼神中,都有了猶疑。
程顥等桑充國說完,起身補充道:「編者按由我來寫。我會盡量說明這件事與石山長關係不大,案情並未查明,以及這份報道不代表本報的觀點。」
桑充國點點頭,臉上露出堅毅之色,道:「有勞二位,大家繼續工作。」說完這句話,他全身的力氣似乎突然消失,一下子軟在了座位上,「在理想與友誼之間,我選擇了理想……」桑充國一點都不知道,這樣的選擇,究竟是對還是錯。
歐陽發略一沉吟,笑道:「王大人不妨先回,留下稿子和住址,讓我們編輯討論一下,如果發表,我們會奉上稿酬,如果不能發表,像這樣重大的題材,我們也會把稿子奉還王大人。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至於時間,我想快則一天,慢則兩三天吧。」
歐陽發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眉頭,他隨著父親宦海沉浮,什麼樣的黑暗都見過,所以身為當時最負盛名的學術宗師的長子,他卻不願意參加科舉,博取功名,而是去學習天文地理各方面的知識,只想著做學問來終老自己的一生。白水潭學院創辦不久,他仰慕石越的學問到了白水潭學院,一面是學生,一面是助講,身兼明理、格物院兩院之課。現在又被桑充國的理想所感動,毅然幫助他來創辦《汴京新聞》。這時候,他又以他的嗅覺,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件事背後存在的危險,所以才暫緩回家,留下來幫助桑充國做完這個決斷。
桑充國與歐陽發都是一怔,《汴京新聞》創刊至今,寫文章的人不少,而且多是名流大家,但是寫報道依靠的都是本身的十幾個「記者」,除此之外,只有白水潭學院和國子監的學生中,偶爾會有幾人寫一寫。像王子韶這樣主動寫了報道送過來的人,還是第一個。
王子韶的這篇報道,在《汴京新聞》內部,無異於在平靜的湖面丟下了一塊大石頭。按規矩,桑充國召來了全部編輯開會決定。
王子韶滿臉堆笑,道:「桑公子不必過謙。我這次來,一來是想見識一下名滿天下的桑公子,另則,卻是一時手庠,寫了份報道,不知道能不能入桑公子法眼?」
那人頓時語塞。眾人再次無聲地傳閱著這份報道,發現的確是寫得無懈可擊。只怕連他們都寫不出這樣「完美」的報道——用百分之百的真話,進行百分之分百的誤導。
歐陽發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說錯了,這不是背叛!石山長教給我們理念,和圖書我們尊敬他最正確的方法,是堅持他教給我們的理念,而不是效忠於他個人。石山長對我們說過: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這句話在辯論堂中刻在石牆之上,是石山長親自叫人刻上去的,這就表明了他的態度。以石山長的胸襟,一定會理解我們這樣做是因為出於對大道的堅持。如果我們不刊登,反而才是真正的背叛。我說了三點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是前面的兩點,而不是第三點。第三點不過是幫助我們下判斷罷了。要在政治鬥爭中潔身自愛,最首要的因素是永遠保持中立。何況,如果我們不刊登,反而是害了石山長。這一點大家都應當明白。」
希望石越的理解與原諒嗎?桑充國很清楚地知道,朋友之間一旦有了裂痕,它將永遠存在,很難消失。即便石越能夠理解,但在感情上,他也很難指望石越可以接受,因為換位而言,他自己便無法接受。這個時候,說自己是「落井下石」,也不算過分。但是最終還是要決定的,《汴京新聞》的前途就在自己手中,不僅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的。如果刊登,《汴京新聞》的前途就此決定,獨立於任何政治勢力之外,中立而公正地報道,《汴京新聞》將會開一個好頭,而士林的清議,會更加尊重這份報紙,民眾也會更加信任《汴京新聞》!只是這一切,是建立在讓石越聲名受損、雪上加霜的基礎上的。而如果不刊登,即便勉強存活下來,《汴京新聞》也會徹底地淪為石越的跟班,自己所相信過的一切理念,都不過成為極可笑的諷刺!
這個道理,在座的人都知之甚詳,《三代之治》中多有闡敘,桑充國也經常鼓吹,甚至可以說,這些一起創辦大宋第一份報紙的人,都是因為被這個理想所吸引,才走到了一起。眾人無言地點點頭,聽歐陽發繼續說道:「石山長曾經在一次講演中說過,報紙都是有立場的。我們《汴京新聞》也是有立場的,但是我們有立場,並不是說我們是石山長的私人工具,我們不會是任何人的私人工具,我們的立場,是我們堅持的理念,這個理念,是報道真相。如果因為是對石山長或者與我們關係密切的人不利的新聞,我們就不報道了,那麼我們就背叛了這個理念。《汴京新聞》現在面臨著真正的考驗,我們選擇公還是私,選擇堅持理想還是袒護私人,都在今天決定。我認為,如果我們有立場,我們的立場就是中立!我們辦報的根基,便是不偏、不私、不黨!」
歐陽發嘴唇嚅動了一下,也說道:「我和圖書寫完明天的社論再回去,社論的題目是《我們的立場》,爭取得到石山長、沈院長,以及白水潭師生的諒解。」
桑充國客套道:「哪裡,王大人過獎了。」
歐陽發也看見了手稿上的標題,見桑充國一時失神,他處世經驗豐富許多,當即便回道:「王大人,大宋自有《皇宋出版敕令》,新聞報道不可虛妄,本報一向要求新聞報道作者文責自負。王大人必須先在稿子上簽名,蓋上印章,證明此稿是王大人所寫,文責自負,我們才會考慮刊發。另外,本報編輯還要審查文章是否泄露朝廷機要,其中內容是否與《皇宋出版敕令》衝突等等,因此這篇報道發表不發表,不能立即決定。」
一面是對理想與自己信奉的「正義」的堅持,以及自己傾注最大心血的事業的前途;一面卻是對自己最尊敬的亦師亦友的人實際上的背叛。桑充國在自己的承諾與歐陽發的提醒中,激烈地交戰著,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之一。
「通過。」桑充國的嘴裏,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王子韶笑了笑,抱拳道:「既如此,在下先把名字和在京師的住址寫在稿子之後,回去靜候佳音。」
「我們創辦《汴京新聞》的初衷,是為了公正地報道每一件事情,如石山長在《三代之治》中描繪的那樣,用報紙來使貪官污吏懼,使亂臣賊子懼,我們代表的是民意,是公理,是清流,我們站在民間來制衡政府,來影響政府,正義是我們唯一的依靠,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原因,我們不能失去這個原則,否則終有一天,《汴京新聞》就會變質,與它初創的理念最終背道而馳……」
「這篇報道不能發。」程顥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汴京新聞》不應當淪為官場互相傾軋的工具!哪怕有再大的壓力,我們也應當有這個原則。」
眾人仔細傳閱過王子韶的報道之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反對發表這篇報道——這些人都是白水潭學院的,很多都是景仰石越的人,甚至直接就是石越的學生;而且沈括也曾經是白水潭學院的格物院院長,現在又回到了白水潭學院教書。這份香火之情,讓這些編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發表這樣一份看似「中立」的報道。
桑充國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他心裏很害怕見到石越,更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說這件事情。沉默良久,桑充國嘆道:「程先生,知我者信我,知我者諒我。何須多言?新學年馬上就要開學了,期末考試,準備招生,有多少事要忙呢,明年的白水潭,人數會更加多吧!」www•hetubook.com.com他明明是在給自己尋找逃避的借口,心裏卻不願意直面這個問題,反而將這個本意藏到了更深的謊言之下。
因為不是辯論日,這裏並沒有人。桑充國找到刻在牆上的那行著名的字,看了良久,嘆息道:「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歐陽發的話引起了所有人的震動,便是桑充國,也沒有想過這麼深的陰謀。眾人低聲私語,討論著歐陽發的話。桑充國也陷入極度的矛盾中,理智上,他明白歐陽發說的有理,無論出於堅定地維護《汴京新聞》的信念,還是出於讓《汴京新聞》生存下去的原因,都必須刊登這篇報道。但是如果刊登,如果刊登……
程顥嘆道:「這報道不會是王聖美寫的,他沒有這本事。這篇報道之中,竟然沒有一個地方違反了《皇宋出版敕令》——這樣敏感的題材,便是老手,也不容易做到。」
但是他的話沒有得到響應,能夠進入《汴京新聞》編撰部的,都是有理想有獨立判斷能力的精英學子,他們懂得如何冷靜地取捨。
程顥見桑充國取下掛在衣掛上的披風,準備出門,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出去。二人一起到了馬房牽了馬,默默地向白水潭學院的尊師居走去。二人也不騎馬,只是慢慢徐行,走了許久,見前面有一座建築,二人于白水潭的一草一木,早已熟悉,自然知道那就是辯論堂。桑充國心中一動,牽了馬就往辯論堂中走去,程顥連忙緊緊跟上。
桑充國已經冷靜許多,他平靜地問道:「你說是不實之詞,這篇報道中的語氣表達得相當的巧妙,他也沒有說官府定案了,只是很客觀地說明有這麼一樁案件,你能指出報道中哪幾句話不實嗎?」
其實歐陽發的心裏也不敢肯定:「石越真的會不計較嗎?換上誰都無法接受最信任的摯友和親手培養的學生的背叛吧?雖然明知道那是最理智的選擇。」想到這裏,他有點擔心地看了桑充國一眼。
桑充國和歐陽發立即明白了程顥的言外之意。
「程先生,長卿,諸位,我以為無論我們找什麼理由,這篇報道,我們都不能不發!」歐陽發知道這是自己擔當責任的時候了。
桑充國連忙說道:「豈敢,王大人進士出身,文章必是好的。」他還疑心王子韶送來的不過是自己的文稿。
「這篇報道不能發。」在桑充國的心中和耳邊,同時響起這句話。
「子明,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幫助你完成這個偉大的理想。」在白水潭說過的話,再一次在桑充國的心中響起。石越可以說既是自己的老師,又是自己的摯友,這樣做,是不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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