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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家的責任就是鼓勵科學家們去發明創造，讓科學家們的成績可以變成效益，為新的發明儲備基礎知識與人才，而不是對發明者指手畫腳。這是石越一早就有的覺悟。政治家如果把手伸進自己不懂的領域，就一定會成為那個領域最大的危害。

只有到了最近幾天，附近的士兵突然多了起來，一個白白凈凈、身材高大的年輕官人和一個身材瘦小的黃臉中年人經常過來觀察，工匠們眼中平時很大的官員，見了這兩個人都畢恭畢敬的，有耳尖的就聽到他們叫這兩人什麼「史（石）大人」、「曾大人」。跟著這兩個官人的，是幾個在官坊中很出名的鐵匠，還有幾個清清秀秀的年輕人——倒似讀書人的樣子。

曾布自然不會去問他們，那在他看來，是很沒有面子的事情。尷尬了一會兒，曾布似有所感地說道：「說起來，子明和王相公倒是很像。這等奇技淫巧之物，愚兄是全然不知道有何用處，而子明偏偏就能看出來有益於國計民生，這般見識，除子明之外，當世唯有相公了。」

石越很早就一直在懷疑地問自己，是不是在科學上說得太多了——在科學上，自己遠遠不是一個合格的啟蒙者，如果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什麼，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就會讓這些研究者甚至是未來的研究者們，走無數的彎路。

這些工匠們只能從這些表面的現象知道他們做的事情很重要，但是重要到什麼程度，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並不知道。

若不是心情極好，石越簡直要有點不耐煩，他指了指正在忙碌著的那幾個特意想辦法從兵器研究院帶出來的研究骨幹，笑道：「能不能成功，得問他們。」

「子明，你覺得這些東西有用嗎？」一身便服的曾布對新技術的意義並不是很理解，如果不是相信石越的眼光與能力，以及抱著「反正也是公家的錢，能打擊呂惠卿一下也不錯」的消極想法，他未必會參与這件事情。

曾布解嘲地笑道：「計相，嘿嘿，在那些自稱『正人君子』的人嘴裏，我不過是個言利之臣罷了。」對於舊黨們，曾布是很不以為然的。

計算著軍器監案的陳繹，自然不會知道從江西回來后的幾天，石越在做些什麼。

而這些研究者也表明了他們最基本的立場——詳細的資料首先到了石越手中，這當然也得益於潘照臨事先的策劃以及發給這些研究者的一筆為數不菲的「津貼」；另一份則作為平常的數據封入了兵器研究院的資料庫之中。

幾經思考之後，石越選擇了曾布，曾布雖然是新黨的核心成員，卻和自己交情一向不錯；曾布和呂惠卿的關係相當的緊張；最重要的是，曾布還是三司使——除了呂惠卿和自己之外，官方現在唯一與鐵器有關係的鹽鐵司就歸他管。檢正工房公事石越在職權範圍並不大的工部已經具有相當的影響力，再和_圖_書加上眼睜睜看著呂惠卿步步得勢而心懷不滿的曾布，新的鍊鋼技術在軍器監之外問世，就不那麼困難了。

趙頊沒怎麼想就答應了，這始終是一件好事。而且他最近對白水潭學院的印象漸漸變得好起來。

把歐陽修《五代史》遺稿交給朝廷之後，石越向皇帝提出了一個要求——把三閣之內的皇家圖書館藏書按一定的手續分批分時段借給白水潭學院抄錄副本，幫助白水潭學院建立一個圖書館，其中有價值的版本，在申請朝廷同意后，用來出版，利潤白水潭學院與朝廷五五分成。至於歐陽修的《五代史》，自然是在第一批之列。

這些理由曾布自然是早已聽石越說過，但是對於鍊鋼一事，他實在是一無所知——當然石越所知的，也不會比他多太多。「能成功嗎？」曾布依然有點不放心，雖然是國家的銀子不心疼，但是如果失敗，讓御史知道，不大不小也是個罪名。

七天之後，當曾布目瞪口呆地看到一爐流出的數十噸鋼水之後，石越知道現在是盡他的責任的時候了。

從他擔任提舉虞部胄案事開始就已經在努力辦這件事了，大宋最優秀的鐵匠和科學家們投入了無數的時間和金錢，石越所知道的試驗就有三十多次，雖然每次都不是全無所得，但是開始想增加高爐高度，導致高爐轟然倒塌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碰到過。雖然知道有很多事情不可以強求，但是石越終是有點灰心，一m.hetubook.com.com年的時間過去之後，他已經對此不抱什麼希望了……

但是對於高爐與平爐的產量為什麼不成比例，石越卻一無所知了。也許原本就應當是這樣的吧，石越當時就是這樣的想法。

這件事說妥之後，石越就開始回中書省上班——不過連王安石也看出來了，這幾天石越下班比較積極，而且一下班就走得沒影，誰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要不是石越最近處理公務越來越熟練，估計王安石就想找個借口訓他一頓了。

其實從兵器研究院的報告中，石越已經知道高爐煉鐵以六天為周期，每爐出鐵一般是四到五噸——石越對這個概念並不清楚，讓他吃驚的是高爐與平爐的不成比例——報告中宣稱，平爐以一天為一周期，但一次卻可以煉高達百噸的鋼水，並且質量穩定——這才是最關鍵的。即便石越再怎麼外行——何況他並不是全然外行，否則不可能給研究院建議——他也知道研究員們在平爐技術上取得的突破，堪稱偉大。

在汴河邊某處，一座隸屬於三司鹽鐵司鐵案的作坊內，建起了四五座高爐，工匠們按著設計好的圖紙用耐火磚仔細地蓋好這一對對的高達兩丈有餘的高爐，高爐兩側各開一個口，一個是水力鼓風器的風口，一個是出鐵口。在高爐之旁，則是一米多高，形狀低平，橫截面近似扇形的平爐——相比高爐而言，這個建築更加奇怪，不去說用耐火磚建造的一格格的蓄熱室，就是和-圖-書這設計形狀，工人們就根本沒有見過——當時高爐煉鐵技術已有相當的積累，所以對於研究者來說，高爐技術並不困難，無非是選焦與對耐火磚做一些試驗罷了，最重要的是鼓風機的改良。另外就是高爐的容積太小——所以研究者們設計了雙高爐。但是平爐鍊鋼技術和沒有被最後採用的轉爐鍊鋼技術就讓研究者們吃過無數苦頭——最典型的是用固態燃料試驗時，有時候爐渣會阻塞蓄熱室，從設計到改良平爐的構造，研究者們付出了艱辛的努力。

然而諷刺的是偏偏就在呂惠卿入主軍器監不久，這樣偉大的成就，卻終於被那些夜以繼日工作、試驗的研究者們發明了。石越幾乎有點嫉妒呂惠卿的「好運」，幸運的是，陳元鳳也好，呂惠卿也好，都把眼光投向了火藥——他們被震天雷迷惑了眼睛，陳元鳳死死盯著幾個火器研究組，幾乎是儘可能地滿足他們的一切要求，希望能夠有所成績，結果卻忽視了這些不起眼的鐵匠們——鐵匠們的試驗所，在白水潭附近的河邊，和兵器研究院有一定的距離。

在高爐與平爐之外，鐵礦石、焦炭、鼓風機、水車、還有騾子，一應俱全。半個月前就被調集到此處的工人們，並不知道他們要做的是什麼，偶爾有一些陌生的人來指指點點，觀察施工的進度。工人們雖然猜到是要煉什麼東西，但也沒有什麼好奇的，誰知道官老爺們要搞些什麼事呢？

可以說他曾經一直在盼望著這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天的到來。但當沈歸田秘密報告他，兵器研究院終於掌握了高爐煉鐵和平爐鍊鋼技術之時，他幾乎有點不敢相信。

無論如何，石越是不甘心把這樣的成績拱手讓給呂惠卿的——但是他同樣也不願意讓這樣具有很大意義的發明被封存起來，畢竟這項發明在很大程度上會降低鋼鐵器的成本，促進整個社會對鋼鐵器的使用。石越始終不能把自己完全變成一個政客，他依然有自己執著的東西。

石越心裏不以為然地想道：「那就未必，至少呂惠卿肯定明白。」嘴上卻笑道：「我哪敢和相公比，不過生性喜歡這些事情罷了，不過子宣兄現在可是『計相』，為國家省錢掙錢，都是你的分內事了，你也終不能省這個心。」

所以最終他選擇了一個明智的做法——閉嘴。「我應當相信專業人士，我只需鼓勵他們繼續研究與改良就是了，我的責任，就是把圖紙與試驗，變成工業。」這才是石越的覺悟。

石越卻是有滿腔無法抑制的喜悅，他絲毫也沒有在乎曾布的疑慮，微笑著說道：「子宣兄，如果成功，僅僅是大宋的兵器甲仗，成本就會降低許多，每年為國庫節省的錢，數以百萬計，單這一項，就是極大的成績了。」

石越這幾天的確處於興奮之中。

然而石越卻很清楚地知道。

這話石越卻不方便回答，只好乾笑幾聲，說道：「言利也好，言義也好，只須為國為民，就是道理所在。管別人說什麼呢。走，子宣兄，我們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