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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元鳳與鄧綰不由一怔，不料呂惠卿在此志得意滿之時，竟然發出如此感嘆。

呂惠卿略一伸手，旁邊侍立的侍女連忙將一個小小的銅壺遞過來，呂惠卿接過銅壺，微挽長袖，站起身來，向盞內倒入少量沸水，將茶末與香料調勻。一陣濃烈的茶香頓時撲鼻而來，陳元鳳與鄧綰都不禁閉目深吸一口，陶醉地點了點頭。這才睜開眼睛，欣賞分茶藝術的最高潮：只見呂惠卿左手執壺，右手拿著一個似小勺的茶籠，一邊量茶注水，一邊用茶籠擊拂，茶葉的泡沫隨之出現各種各樣的顏色和起伏，呂惠卿一面變動手法，那湯紋水脈時而如花草，時而如飛禽，時而似走獸，時而類游魚……所有幻象須臾即滅，卻又層出不窮，當真是如夢如幻，如詩如畫！

呂府的夜晚，燈火通明，笙歌不絕。呂惠卿身穿上好的湖絲道袍，與鄧綰ｈtｔps://ｗwｗ•hｅtｕｂook.ｃoｍ.ｃom、陳元鳳等幾個親信圍坐在後院水上涼亭中，每人面前，都放著一隻口大底深、黑色潤澤的兔毫盞。呂惠卿將御賜的龍鳳茶團輕輕碾成細末，然後取一點香料，一道放入盞中。這龍風茶團，在茶芽採回后，要先浸泡水中，挑選勻整芽葉進行蒸青，蒸后又用冷水清洗，然後小榨去水，大榨去茶汁，去汁後放在瓦盆內兌水研細，再放入龍鳳模壓餅、烘乾，前後經六道工藝方能製成，乃是皇家珍品，非巨宦顯貴之家，絕對用不上。因此陳元鳳等人，都是瞪大了雙眼，來欣賞呂惠卿的茶藝。

「白水潭學院，《汴京新聞》，魏國公韓琦的義女，姑爺石越，桑家的財力，再加上王相公的女婿，桑家的力量，不知不覺，幾乎可以與河北韓家比肩了。韓家為本朝巨族，靠的和_圖_書是什麼？一是人才輩出，二是門生故吏，桑家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的。」呂惠卿放下茶籠，背著雙手，輕踱到涼亭邊上，冷笑道：「我的恩師是害怕罷相之後，有何不測，預先埋下一隊伏兵呀。」

呂惠卿見眾人叫好，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天下之事，理歸於一。人生與鬥茶，也是一樣的，當真是如夢如幻，一個繁華去了，另一個繁華來了，替代無窮，大家所斗的，所爭的，便是那片刻繁華時間的長短。」

呂惠卿微微搖頭，對陳元鳳說道：「聽說王相公想把小女兒許給桑充國？」

鄧綰湊上來，笑道：「我看不足為懼。」

「學生謹記恩師教誨。」

陳元鳳冷笑道：「桑充國無可無不可，是程顥極力勸說他答應。何況他父親既已應允，婚姻大事，雙親尚在，又豈容自己做主？」

一聲「相公」，把呂惠https://m.hetubook.com.com卿捧得身心飄然，渾身舒泰無比，為了這一聲稱呼，他奮鬥了幾十年！「如今河北各路救災，一切有條不紊，正是建立政績的好時機，所以履善與鄧公子，都會派到河北去。我會挑兩個有礦山的州縣。」他看似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陳元鳳還不知道深淺，鄧綰卻不禁大喜，如今朝廷出賣礦山開發權，在有礦山的地方做守令官長，不動聲色之中，發財致富，如探囊取物。他卻不知道，呂惠卿自己也想買一個礦山，下面有幾個親信，自然方便得多。

呂惠卿輕輕拍了拍陳元鳳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記住做官要清正，有了官聲，回來便可以進御史台。」

陳元鳳眼皮一跳，小心翼翼地問道：「恩師是說，王安石是結桑充國為援？」

陳元鳳嫉妒地說道：「桑家不過一個商人之家，宰相家下嫁，焉有拒絕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理？桑俞楚滿口答應了，雙方已經訂下婚約了。」

陳元鳳等人不禁大聲擊掌叫好。當時人們上至天子，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喜歡鬥茶——也就是分茶，呂惠卿本就是其中的高手，但是因為皇帝趙頊對這種犬馬聲色之事，總是刻意避而遠之，因此呂惠卿也極少人前賣弄。今日之事，可以說難得一見。

呂惠卿微微抬頭，望了陳元鳳一眼，應道：「原來如此，程顥這個老狐狸。」頓了一會兒，又笑道：「如此說來，桑家不經意間，便成為了大宋最顯赫的家族之一了。我的恩師，可不簡單呀！」

「多謝相公。」鄧綰諂笑道。

「應當不會錯了，是蘇子由親自說媒。」陳元鳳笑道。

呂惠卿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對陳元鳳說道：「我也需要一些人才了。《新義報》一定要由自己人控制，履善你也要到地方上去，再積累點資歷和-圖-書。」

「多謝恩師栽培！」陳元鳳喜出望外。

陳元鳳笑道：「恩師志節清高，非我等俗人能及。」

「哦？」呂惠卿手下一點也不停頓，一邊擊拂一邊思量，過了一會兒，笑道：「如此說來，桑充國也並非僅僅是一個書生這麼簡單呀！」

「蘇子由是蜀人，桑家也是從蜀中遷來的，蘇氏兄弟在蜀人中威望極高，王相公倒會選人。」呂惠卿漫不經意地笑道，「桑家答應了沒有？」

呂惠卿望了一眼熱切的鄧綰一眼，心裏冷笑一聲，臉上卻溫和地笑道：「鄧公子亦可以趁此機會在地方謀一優差。」

與張琥有著類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呂惠卿一面輕輕擊拂茶水，一面又嘆道：「你看這幻象，若以這茶比作人事，那麼它們當以為是久了，可在我們看來，卻不過一瞬之間。停得再久，也是一瞬，停得再短，也不過一瞬，以茶及人，真感覺一切爭鬥，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