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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已經有了嗎？」石越用半帶取笑的語氣說道，轉過頭，吩咐唐康道：「康兒，既然是自己家買的，也不好退，便給潘先生與司馬先生房中，各置一個吧。」

葉祖洽紅著臉回道：「微臣也是看到那個綠玉獨角獸，竟似……竟似……」

趙頊靜靜地聽李向安把到石府的經過敘述了一遍，當聽到石越的玉是熙寧二年遭遇變故時隨身攜帶之物時，眉頭不由跳了一下。他打開綢布，將石越的半片綠玉獨角獸放在手中，細細端詳一會兒，又向曾布、葉祖洽問道：「二卿所見，可是此物？」說完將綠玉獨角獸遞給李向安。

楊遵勖望著韓縝在邊界文書中籤字蓋印，忍不住心情大佳，借空便問起宋朝的人物故事，笑道：「韓大人，我在北朝，聽說南朝有王馬石蘇四傑，其中以石越石子明年紀最輕，卻不知是何等人物？」

這二人說出此事來，殿中趙頊以下，眾君臣都面面相覷，石起也似驚呆了一般，張大了嘴合不攏來。他自是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有這種變故的。富弼將這個石介的「遺物」交給他的時候，只告訴他這是他父親不多的遺物之一，他母親珍重保存，死前交給富弼，讓他替石家尋訪石起同父異母的弟弟，此時轉交給他，要他一定隨身攜帶，好好保存。他對富弼一向敬服，自是謹遵，哪裡便知道一日入京，皇帝親口問起，又有大臣說名動天下的石越石子明也有此物！

趙頊立時明白曾布的意思了，將手中的綠玉獨角獸遞給李向安，道：「且拿去看詳細了。」

他此時尚不知道，自那一日的審訊之後，韓維等人又連續經過三場審訊，楚雲兒始終不改一詞。三人終於結案上報。趙頊認定彭簡誣陷石越，竟下詔獄，令蔡確查明真相。蔡確「輕易」地就讓彭簡服罪，認定那首詞是自己所寫，動機是因為他在杭州與石越不和，賄賂不成，怕石越報復，所以懷恨陷害。趙頊拿到供詞，勃然大怒，下詔奪彭簡官命誥身，貶為庶民，發往瓊州編管。這場從頭到尾都是靜悄悄的「石詞案」，就這樣結束了。而他所看到的，正是這個案子最後的尾聲。

遼國馬邑。

二人話一出口，殿中眾人，無不瞠目結舌！趙頊不由站起身來，追問道：「二卿可看仔細了？難道、難道……」趙頊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

李向安捧著綠玉獨角獸，走到二人面前。曾布拿起玉來，不過看了一眼，便斬釘截鐵地答道：「陛下，正是此玉。」葉祖洽卻拿在手中，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才回道：「回稟陛下，便是此玉。」

曾布連忙小心翼翼地說道：「臣、臣以為，這片玉與石越所有的半片玉，很可能是一對！」

石越正待繼續開解，忽聽門外唐康高聲喚道：「大哥，有旨意。」

等了很久，楚雲兒微微嘆了口氣，柔聲說道：「石大哥，你連騙我都不會嗎？我是好不了了。」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呢？」梓兒心中，肝腸寸斷。「我還聽說當年，你並不是因為喜歡我才娶我的。」只是心裏的這句話，梓兒卻不敢說出來，只是在心中不住地徘徊，不住地折磨自己；她很怕一旦說出來，什麼都似夢幻一樣的，立時什麼都沒有了。「便是你不是真的喜歡我，可是如果能天天看著你，我也是願意的。」她心中轉過的，是這樣的念頭。

「那佑丹以為我當如何處置？」

若只是葉祖洽失態，倒也罷了，三司使曾布也如此失態，卻未免讓趙頊頗有點不以為然，他又看了曾布一眼，問道：「曾卿，何事驚訝？」

「竟然真是一對！」趙頊脫口說道。

楊遵勖與蕭佑丹本就沒什麼交情，也不是太子一黨的人物，更不曾知道大宋汴京還有鬧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不由一怔，笑道：「石子明何曾來過我們大遼？若是來過，我大遼皇帝陛下又豈能捨得這種人才歸你大宋所有！」

「我也知道，她是個好女孩。」楚雲兒真誠地笑道，「可惜，我的命沒有她好。」

趙頊不料石越竟然提出來要丁憂，不由怔道：「卿父去世已有近三十年，大母去世，也已經超過三年，禮制亦不至於要求卿為此丁憂。卿孝心可嘉，只是朕卻不能允許的。」

石越哪裡知道梓兒心中的想法，他一轉念，便猜到是自己去看楚雲兒的事情，讓梓兒知道，這才引得她胡思亂想，便笑著解釋道：「妹子，你一定是誤會我了。我去看她，是因為這次，我欠她的實在太多。」

「的確沒什麼證據。揭貼的紙張，是河北所產，但是這種紙張大宋有，與遼國互市時也有流傳，極其普遍。想從雕版上查更不可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物什不是在汴京印刷的。而若從動機上查……」

「只是什麼？」石越緊張地問道。

潘照臨點點頭，笑道：「公子是想學謝東山嗎？」

韓維又豈是會胡亂說話的人？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若是從動機上查，臣以為只有遼人有可能了。」

趙頊聞言，將玉捧起，向綠玉獨角獸的角上仔細望去，果然有一個極小的「安」字，他這才全無懷疑，又拿起石起的半片玉獨角獸，「啪」地一聲，合在一起！

唐康遲疑道：「陳先生那裡，似乎不好厚此薄彼。」

「此玉是如何得來？卿可如實回奏。」

「嗯。」石越點了點頭，道：「那還有什麼事嗎？」

「陛下聖明。」

韓縝雖然受了「從其所欲」的聖旨來談判，卻也知道清議可懼，自己親手割讓七百里之地，回京之後是怎麼樣的情況，真是不可預料！因此心情不免有幾分低落，忍不住出言反諷道：「不是說北朝看不上石子明，他才來大宋的嗎？」

石越假裝詫異地望著李向安，半晌，方恢復恭謹之態，道：「請聖使稍候，臣馬上去取。」

石越輕輕從阿沅手裡端過熬好的草藥，輕輕吹了吹，親口嘗過，才用勺子餵給楚雲兒。阿沅斜著身子，靠著門檻上，痴痴地望著這一幕，楚雲兒就似個小孩子一樣，被石越照顧著，眼中儘是幸福的光芒。

在汴京南薰門前，唐康騎著一匹白馬，一身窄袖素袍，烏黑的長發披散肩頭，頭上發束用一塊白色絲綢包著，儼然便似個濁世佳公子。他的身後，跟著幾輛馬車，卻是他的表姐、義嫂梓兒的車駕。一行人從杭州緩緩而行，終於回到了汴京。

唐康又冷和-圖-書冷地遙望了彭簡一眼，夾了一馬腹，跑到梓兒車前，低聲說道：「姐姐，汴京到了。」

曾布伏著身子，與葉祖洽對望了一眼，又見到幾個大臣眼中，似有嘲笑之色，他不覺紅了臉，回道：「陛下，臣見到那個綠玉獨角獸，非常的眼熟，故此失態，請陛下恕罪。」

曾布欠身道：「陛下可以看那半邊獨角獸的角上，刻有極細的一個『安』字。聽說石府的管家叫石安，便是從這個字而來。」

「也罷。」趙頊點點頭，又笑道：「龍生九子，九子不同。石起與石越一父所生，何至於竟有天壤之別？」

只是，只是她的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了。

梓兒端起茶，輕輕啜了一口，突然問道：「學士到底去哪裡了？你是我桑家陪嫁過來的丫頭，須得和我說實話。」

「公子不用擔心，在家靜候佳音便是。」潘照臨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石越身後，悠悠說道。

「賊子作案十分隱秘，到現在為止，只找到九個人證，看到了當晚散布揭貼的人，可是都只是看到背影。」韓維一邊撥開御苑中橫生的樹枝，緊緊跟著皇帝的步伐，一邊報告著「揭貼案」的進展。

「臣定當竭力而為。從臣的私下揣測來看，臣以為是遼人所用的離間計。」韓維從容答道。

「你問吧。」

阿旺扶著梓兒走下馬車，石安早已下令家裡的男丁迴避，一眾丫環婆子，簇著梓兒，走入內堂。阿旺跟隨梓兒已久，見她的臉色，由下馬車的期盼、興奮，漸漸變成失望，心知這是因為石越沒有在家的緣故。當下一面問石安家的：「安大娘，學士呢？上朝去了嗎？」

石越點了點頭，笑道：「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親人。」

梓兒心中更是懷疑，柔聲問道：「是學士不讓你們說嗎？若是，你就不要說了。」

梓兒睜著大眼睛，從被子中伸出手來，握住石越的大手，輕聲喚道：「大哥。」

韓維望了趙頊一眼，欲言又止。

「陛下聖明。」

「不是這樣，朝中的大臣們，哪個家裡沒有幾房姬妾的，大哥沒有，沒得惹人笑話，我……」

石越連忙按住她的手，幫她把頭髮拂開，勉強笑道：「病都是慢慢好的，不要心急。安心靜養，哪有不好的病呀。」

石越點點頭，回到客廳，突然對潘照臨笑道：「潛光兄，我們來手談一局如何？」

不多時，石越便去書房中取出半片綠玉獨角獸，用綢布小心包好，交給李向安。又佯裝不知，低聲問道：「李公公，皇上要這個東西做什麼？」

「可是，我又沒有孩子……」

「卿家是否有半片綠玉獨角獸？」李向安尖著嗓子問道。

「婢子怕惹夫人不高興，學士他……學士他……」明眸顯是猶豫不決。

蕭佑丹見耶律濬走近，連忙放下書卷，欠身行禮道：「殿下。」

「真是彭簡！怎麼淪落到這個地步？」說話的家人在杭州已久，看慣了彭簡的風光得意，哪裡能料到世間沉浮，竟如此之快。

「如何？」趙頊轉過身來，望著韓維，追問道。

「是，陛下死罪……不不……臣死罪，臣死罪……」葉祖洽被皇帝說了兩句，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語無倫次地說道：「臣是見那個綠玉獨角獸，似乎石子明學士家裡也有同樣的半片……」

石越朝她微微一笑，輕輕擺了擺手，走到梓兒床前，替她把被子輕輕蓋好，坐在床邊，望著自己的妻子。

「下官自當儘力。」沈厚欠身答道。

楚雲兒也不分辯，望著石越，又問道：「石大哥，你很喜歡桑家妹子吧？」

石越在中腹緊了黑子一塊大龍一口氣，笑道：「潛光兄，中原這塊，我贏了。」

「啊？」石越聽到此語，不由從喜到驚，從驚到怕，急道：「沈大人，你一定要想辦法，保住她們母子平安！」

李向安故作神秘地搖搖頭，笑道：「許是石大人大喜，說不定咱家還要來跑一次的。」

「上策，此間事情既然了結，就跟隨皇上左右，以為固寵之道，同時陰蓄死士，萬一有變，挾天子以令諸侯；中策，太子妃已有九月之孕，皇太孫即將出生，殿下以此為借口，速回中京，陛下自會讓殿下總領朝政，如此慢慢謀划，若時間足夠，自能培植自己的勢力，其弊是會打草驚蛇，只恐耶律乙辛那老傢伙不能相容；下策，學重耳之策，在邊郡領兵自安。」蕭佑丹顯然思慮已久。

耶律濬思忖一會兒，斷然說道：「我當取中策。」

梓兒點點頭，石越心中一寬，卻聽梓兒低聲說道：「我去找楚姑娘，讓她來服侍你，可是她卻不肯。我想我從來不會為大哥寬解心事，才託人去尋了兩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回來，大哥你又不喜歡……我知道，我總是這麼笨，一點也幫不了大哥。」

耶律濬道：「請說。」

「是彭簡！」另一個家人詫異地喊道。

「是韓絳率領眾大臣，請求給朕加尊號的表章！紹天憲古文武仁孝皇帝！嘿嘿……」趙頊不住地冷笑，諷刺地說道：「而加尊號的理由，竟然是因為朕終於與遼人達成了和議！外撫四夷嘛！」

「妹子，你有了身孕，怎麼不告訴我？」石越輕輕握住梓兒的手，微微笑著嗔怪。梓兒小臉羞紅，閉上眼睛，不敢作聲。半晌，才偷偷睜開一隻眼睛，見石越還在溫柔地看著她，連忙又把眼睛閉上。「是多久的事了？」石越溫柔地問道。

韓維思忖一會兒，說道：「遼人國內有分歧，也是可能的。或者遼國朝廷並不知情，不過是一些見識長遠之人，設下此計……」

「嗯。」趙頊隨口應了一聲，換過話題，說道：「歐陽發是個人才，朕欲賜他進士出身，不料他卻拒絕了。卿說他果真無意功名嗎？」

「我是說我萬一死了……」楚雲兒一句話沒有說完，石越已經輕輕捂住她的小嘴，忙不迭地說道：「我答應你，我收她做我的乾妹妹，當她親妹妹一樣對待。你不要再胡思亂想……」

趙頊擺擺手：「這件事情，卿不要放鬆就是了。」

趙頊又是猜疑又是興奮。石越若真是石介之後……趙頊突然又想起那日在寶文閣看名臣像的事情——難道……

「卿可曾帶來？」趙頊饒有興趣地問道。

「陛下，韓丞相此舉，倒並不是因為不知道大宋的羞辱，反倒是因為知道這種羞辱，所以想用這種辦法來遮掩。和*圖*書」

韓維笑道：「歐陽發若要考進士，不過是探囊取物。臣看他是不願意為五斗米折腰，在白水潭學院為陛下培育人才，在《汴京新聞》做陛下的布衣御史，也是報效之意，臣以為陛下不如就全其之志。」

「既然沒有，為何又不肯說？」

唐康朝她微微點頭答禮，急步走到石越跟前，喚道：「大哥、嫂子。」

梓兒的卧室，是三間屋子打通而成，東側放著一張大理石案子，案上堆著各種名人字帖、墨硯、筆筒；西面則是堆成山似的畫卷；正裡間，用珠簾隔開，放著一張古琴，琴邊設著大鼎，時時都焚著幾枝檀香。在琴之西，有屏風隔開的裡間，才是梓兒真正的卧室所在。

這種情意深重的話語，實在是石越不能承受之重。他心中感動，卻又說不出話來。

蕭佑丹把書合上，遞給耶律濬，卻是一本《老子》。蕭佑丹悠悠說道：「《老子》一書，全篇講的都是權謀機變之術，眼下殿下正用得著。」

蕭佑丹臉色凝重地點點頭，道：「既是如此，殿下就可寫表請求回京了。」

殿中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的手上——在趙頊的手上，捧著一隻完整的綠玉獨角獸！

「叫你多嘴。」阿旺裝做張牙舞爪撲過去。

石起緊張地回道：「草民先前也不知情。不過先母去世之先，的確曾拜託韓國公一事，後來韓國公與草民說道，說尋訪良久，一直沒有消息。草民才知道還有骨肉兄弟。」他是老實之人，想起失散的兄弟，不免便有幾分戚容。

趙頊點點頭，微笑道：「石越很可能就是你失散的弟弟。」

梓兒痴痴地望著石越，搖搖頭，低聲說道：「大哥，我什麼也幫不了你，我明明知道你喜歡楚姑娘……」

「石大哥，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楚雲兒幽幽地望著石越，眼中晶瑩閃爍。

石越在阿沅的心中，曾經有無數種形象，民間的傳說，楚雲兒的回憶，自己的想象，每種形象，都不一樣——到這幾日，她才親眼看到，原來竟是這樣一個溫柔敦厚的男子。已經快三十歲的石越，並沒有和當時的人一樣留著鬍子，他的衣服裁式，以緊身為主，與那個叫唐康的小子有點像，顯得非常的精神。他不說話的時候，沉默得如一座石雕，讓人不敢打攪；他開口的時候，威嚴中帶著溫和親切……

「走了。我已經吩咐下人去買葯了，有幾味葯只有大內有，已讓侍劍隨沈大人去取了。」唐康欠身道。

石越望著自己的妻子，聽她說著這些事情，又是顯得情深意重，又是讓自己頭痛不堪；真的是又氣又愛，又憐又恨，作聲不得。半晌，方柔聲說道：「你再不要胡思亂想了，我真的不要別人來寬解什麼，我只要你就夠了……」

「三個多月了，我也是回京之前，才確認的。」梓兒緊閉雙眼，低不可聞地答道。她畢竟也是沒什麼經驗的女孩子，到石越離開杭州后，雖然隱隱猜到自己是懷孕了，卻到第三個月上，才敢確認。

「這半邊綠玉獨角獸，本是家父遺物。」

楊遵勖笑道：「我北朝與南朝不同，宗室后族，或手握兵權，或各有私兵，出則將，入則相，縱有才智之士，陰謀亦不可得逞。若是以堂堂之師對陣，最多便是得到南朝之後，做一個南朝皇帝，又能奈我大遼何？」

「你不要胡思亂想。」石越又似有點手足無措了。

明眸遲疑了一下，低著頭不肯作聲。

熙寧八年四月一日。大宋汴京大內。

「嗯。」

石越與唐康都吃了一驚，石越轉過身，望著梓兒，溫聲說道：「妹子，既然是你買的，便收了留在你房中侍候吧。」

不知道為什麼，阿沅很喜歡看著石越給楚雲兒喂葯的樣子。她在熬藥的時候，想到這副情景，也會不自覺地微笑。自己是在為姑娘高興吧？阿沅痴痴地想著，一滴眼淚從眼角滴落，她連忙悄悄地抹掉，不讓別人看見。

「我的身體，我心裏很清楚。」楚雲兒突然笑了笑，伸手想拂開額前的一縷頭髮，稍稍一動，就是劇烈的疼痛。

「臣不知。」

葉祖洽也道：「臣能識得此玉，亦是同樣的緣故。」

趙頊點點頭，說道：「卿說也不無道理，不過終是查無實據吧？」

「有……」唐康望了床上的梓兒一眼，欲言又止。

趙頊早已看在眼中，笑道：「卿有什麼要說的，但說無妨。」

韓縝心中頓時一個激靈，試探著問道：「楊大人，若有才華絕世之人，欲借大遼之力滅宋，事後再取大遼而代之，我可不信遼國皇帝便敢用這樣的人物。」

石越心中一凜，知道那件事已經進行到關鍵時刻了，他朝潘照臨微微點頭，收斂心神，快步走進客廳。

石府。

「二公子，你看那個人是誰？」家人指著一個身著黑色布袍，臉容憔悴消瘦，一副失魂落魄神情的中年人驚道。

明眸連忙停住腳步，轉過來斂身道：「夫人。」

「此玉是臣熙寧二年遇變之時，隨身所帶之物，臣實不知來歷。」

趙頊指著滿地的碎紙，冷笑著問道：「石卿，卿可知道這說的是什麼？」

殿中眾人，都將目光聚在這半片玉上，想要看個稀奇。便聽到有兩人，同時「啊」了一聲！

李向安見石越出來，咳了一聲，往北面站了，尖聲道：「有口諭，石越接旨。」

「我？如何說我用得著？」

趙頊點點頭，又吩咐李向安把玉呈上來，把玩了一會兒，怎麼也看不出這塊綠玉獨角獸與平常所見的有什麼區別，便又問道：「二卿何以能確知便是此玉？它有何奇特之處？」

阿沅點點頭，走到院子中間，望著籬笆發獃，一面胡思亂想地猜測楚雲兒與石越要說什麼。

「是家事。」唐康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方才送沈大人出門，見到石安家的領著兩個女孩子進來，卻說是舅舅家送來的，為侍候大哥用的；石安家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又不敢擅自進來打擾，所以讓我來問一聲……」唐康說起這件事來，神態中總有幾分勉強。

「那就恕臣放肆。」韓維欠身說道：「臣以為石越之才，是天授，非人所能及，故此石起不能與石越相比，並非是因為石起太差，而是因為石越太好。此子前事盡忘，而少年能著《論語正義》，又蒙太祖、太宗皇帝見愛，或者他是太祖、太宗皇帝替陛下選中的臣子，亦和-圖-書未可知！自古以來，有賢主生，必有良臣生。故湯有伊尹，文王有太公，漢高祖有三傑，唐太宗有魏徵……」

「遵旨。」石起連忙從佩帶中解出一片三個手指併攏大小的綠玉獨角獸，恭恭敬敬遞給來取的李向安。

「我有事情想對你說。」楚雲兒掙扎著想坐起來。

「朕會下旨給石越認祖歸宗，賜石起勛雲騎尉，給田十頃，讓他好生耕讀傳家。至於石越要如何用，還要容朕三思。」

當天，集英殿。

梓兒自那日回府之後，因旅途勞頓，又聽到石越去見楚雲兒，氣鬱于胸，加上杭州、汴京氣候不同，一時不慎，便感染了風寒，竟然也一病不起！御醫沈厚給梓兒診過脈之後，在丫頭的指引下，輕輕退出梓兒的閨房，石越連忙走過去，低聲問道：「沈大人，拙荊的病情要不要緊？」

趙頊漲紅了臉，憤怒地將一份表章撕得粉碎，碎紙片片飄落，撒得御書房中滿地都是。「無恥！無恥！」

二人一旦開頭，在場眾大臣，便是號稱忠直之輩，亦不免要拍幾句趙頊的馬屁，將石家「骨肉重逢」這一佳事，歸功於趙頊的聖德與英明！而石起突然之間有了石越這樣的一個弟弟，早已高興得手足無措，亦不免要笨拙地感激著皇帝的恩德。只有歐陽發冷冷地望著這一切，他雖然不知道這件事只不過是一個陰謀的產物，卻是十分討厭那種無恥的諛詞。突然之間，他十分想念白水潭學院與《汴京新聞》報社，在那裡，人與人的關係要純潔許多，至少，他歐陽發可以不用拍任何人的馬屁！

「你別亂說。」石越溫柔地訓斥道。

她這細微的遲疑，早已落在梓兒眼中。梓兒心裏一震，竟是平添了幾分鬱郁。待到了內堂，眾人見禮請安完畢，一一散去，梓兒叫住一個丫頭：「明眸，我有話問你。」

「只是據脈象來看，夫人已有數月的身孕……」他一句話沒說完，石越聽到「身孕」二字，已是喜上眉梢，可轉念想到沈厚的「只是」，心裏又是驚怕，堂堂的龍圖閣直學士，竟是有點手足無措了。卻聽沈厚繼續說道：「……這本是喜脈，只是此時得病，若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梓兒柔聲道：「不要緊的。你但說便是。」

唐康定睛望去，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笑容，「彭簡？」他的身後，還有大大小小一行，似乎在哭泣送別。四個官差不耐煩地等在一邊。

「她是我收養的一個小女孩，孤苦伶仃，和我小時候一樣，也是災荒，我沒有她命好……每次我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小時候……」楚雲兒眼光有點迷離，陷入了回憶之中。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繼續說道：「我若死了，就把阿沅託付給大哥了。她還有個表姐，叫王朝雲，現在已經不知所蹤，若有可能，也請大哥替她訪到，免得她像我一樣，想找個親人也找不到，沒個依靠。」

「是。」唐康答應著，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也只能做如是想了。」石越微微搖頭，在中原西北方向，落下一顆白子。

梓兒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停地顫動，她望著石越，擠出一絲笑容，似乎是帶著幾分歉意地低聲說道：「大哥，我這是給你買的。我房中的女孩子夠用了。」

曾布也趴低了身子，道：「陛下，臣也在石越書房裡見過，石越喜好玉石，頗集精品，這個綠玉獨角獸因為是半隻，故此臣印象十分深刻。」

「還說沒哭？」石越伸出手指，想輕輕刮一下梓兒的鼻子，卻忽然發現梓兒的神態與往常全不相同，手指伸到半空便怔住了。半晌，才輕輕地放下，愛憐地撫摸著梓兒的臉，柔聲道：「妹子，你是不是有心事？」

蕭佑丹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道：「如今皇上四處巡遊，朝政越發紊亂了。前一段到大魚濼，鷹坊使耶律陽陸不過博得頭鵝，竟然加工部尚書！又崇信佛事，因殿下在軍中，竟讓殿下抄寫佛經——殿下可知，如今我大遼，也是處處災荒！偏偏我還聽說，知三司使事韓操說今歲的錢穀還會增加，看來韓操授三司使指日可待——可是這些錢穀，又從何而來？只是讓百姓更加離心離德而已。」

「遵旨。」

趙頊見葉祖洽這副樣子，本來心頭頗有不快，待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卻是什麼都忘了，探起身來，問道：「卿說什麼？」

楊遵勖洋洋得意，前來談判的宋使韓縝毫無辯才，他逼一步，韓縝便退一步，不過幾天的談判，宋朝喪地七百里，最關鍵的是，雖然黃嵬山留在宋朝的版圖之內，但沿界之山，盡都以分水嶺為界，雁門天險，實際上已歸遼宋共同所有！

「石大哥，我想問你一件事。」楚雲兒溫柔地望著石越。

曾布與葉祖洽見皇帝親口說出眾人都在心中猜測的事情，慌忙一齊拜倒，賀道：「這是陛下洪福齊天，恩德所致，才使石家骨肉重逢！皇上萬歲、萬萬歲！」

二月十五日。

趙頊詫異地望著失聲的三司使曾布與不久前剛調入秘書省的著作佐郎葉祖洽，皺了皺眉頭。曾布與葉祖洽這才注意到自己失態，連忙拜倒謝罪：「臣死罪。」

「世間盡有才智之士……」韓縝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

「真是個傻孩子。」石越笑著輕輕罵道，俯下身去，輕輕吻了梓兒的臉一下。

石越雖然知道唐康要說的話，可能不方便梓兒聽到，但是此時卻是不願意離開梓兒，見他這個神態，不由笑道：「是國事還是家事？若是家事，你便在這裏說吧。」

「是。阿旺姐姐，你可不也要出去？」珠輝捂著嘴取笑道。

石越自嘲地冷笑道：「金角銀邊草肚皮，中腹的暫時先手，又有什麼用處？」

梓兒伸出縴手，掀開帘子，望了一眼南薰門外熟悉的風光，一路旅途勞累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淺笑：「終於到了。」

趙頊「嗯」了一聲，在一株桃樹前停下腳步，冷冷地說道：「現在已經可以證明石越應當就是石介當年的遺腹子，那必然有人惡意陷害朕的大臣，離間朕與石越的關係，是誰乾的，一定給朕查出來！」

這一天的汴京，與往常一模一樣。絡繹不絕的行人從各個城門進進出出。

趙頊似乎怒氣稍遏，定下心神，對石越笑道：「卿可知道朕今天召卿來，是為了何事？」

「回陛下，草民隨身攜帶。」

石越萬萬料不到梓兒會說出和*圖*書這話來，怔道：「你一定是誤會了，你怎麼知道楚姑娘的？」

石越見唐康走了，方又轉過身來，卻見梓兒眼角，掛著幾滴淚珠。他伸手輕輕抹掉，低聲哄道：「傻妹子，你哭什麼？」

石越聞言一怔，細看棋局，果然如潘照臨所言，他糾纏于中腹的纏鬥，卻無暇顧及全局，東北角一塊，白棋能不能活，都已成了大問題。石越長長地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顧頭不顧尾，可笑，可笑！」

沿著東京整齊的街道前行，梓兒的馬車，不久便停在了石府大門之前。

「你說，不管你有什麼事，我一定幫你做到。」石越毫不猶豫地答應。

「公子之言差矣，自古以來，對弈之勝負，十之八九，都取決於中原的勝負。更何況，先手始終是先手，總比後手要好。」

梓兒的臉立時變得滾燙滾燙的，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阿旺她們還在這裏。」

趙頊點點頭，道：「卿說得不錯。李向安，你立即快馬去石府！」

潘照臨似笑非笑地在東北角上落下一子，淡淡地說道：「中原雖然是公子暫時得了先手，東北角上這一塊，卻終是丟了。」

趙頊從李向安手中接過半片綠玉獨角獸，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突然死死地望著曾布與葉祖洽，指著手中的獨角獸，問道：「二卿可曾看得真切，果真是此物？」

「我可不想你是我大哥。」楚雲兒望著石越，心裏說道。

韓維肅容說道：「臣要說的話，原是不知輕重，不該臣說的，所以臣不敢說。」

「哦？」趙頊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轉過頭，望著葉祖洽，說道：「葉卿，你又是因何驚訝？」

石起被這不可思議的事情給驚呆了！他再遲鈍也意識到了：突然之間，名動天下的石越，竟然成了自己的親生弟弟！「那，那石學士……石學士……」

「可呈上來，給朕看看。」

「哈哈……」楊遵勖不由哈哈大笑，傲然道：「以我北朝主上的才華，又豈會害怕一二野心之輩利用？若有這樣的人物，我主上必然樂於借其才華混一宇內，至於取大遼而代之，卻絕無可能。」

「康兒，你去陪沈大人開方抓藥，封五兩白金給沈大人吃茶。」石越叫過唐康，低聲吩咐道。一面朝沈厚說道：「沈大人，在下就先失陪，一切全拜託大人多多用心。」說完，便轉身往桑梓兒房中走去。

石越苦笑著搖搖頭，輕輕握了一下梓兒的小手，把它放進被中，柔聲說道：「你好好將養，不要胡思亂想，我去去就來。」說罷，連忙起身出去迎接聖旨。

「是啊，遮掩！」趙頊狠狠地踩過地上的碎紙，冷笑道：「石卿的看法呢？」

「臣不敢。」

石越笑著搖了搖頭：「傻瓜，沒的做什麼胡思亂想。王安石、司馬光都沒有姬妾，誰又敢笑他們？我有你也就夠了。」他這麼旁若無人地說情話，倒惹得唐康尷尬萬分。

眾人緊張地望著二人的表情，曾布看完之後，不發一詞，遞給葉祖洽，葉祖洽拿在手中，看了半晌，臉上驚異之色卻是越發的明顯。

「臣石越恭聆聖諭。」石越見李向安表情又是嚴肅，又是興奮，已知潘照臨猜得不錯了，連忙拜倒。

石越沉吟了一會兒，笑道：「說得也是，便再去買一個，到時候再一起各送一個。」

「石大哥。」楚雲兒輕輕咳了幾聲，不再喝葯。

「若是遼人所為，那麼楊遵勖就不應當在韓縝面前說那些話。」趙頊質疑道。

明眸垂著頭，低聲說道：「婢子聽說，學士是去看一個叫楚雲兒的姑娘去了。」

「那，石敬瑭……」

「怎麼啦，雲兒？」石越停下勺子。

趙頊似乎沒有料到石越會當著他的面說這樣的話，望了石越半晌，突然笑道：「好，好。卿沒有讓朕失望。知恥近乎勇，說得好，朕當記住這句話！」趙頊高聲說道，似乎要宣洩自己壓抑的情緒，「朕若加尊號，是欺人乎？是欺天乎？石卿，卿在這裏，可記住朕今天說的話，宰臣們給朕上過四次尊號了，都被朕所拒絕。朕一生中，絕不會給自己加任何尊號！」

「我沒有胡思亂想。」楚雲兒輕輕抓住石越的手，柔聲道：「我很知道知命惜福的道理，能夠讓你為了我擔心，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石越裝作一怔，詫異地回道：「臣家確有此物。」

沈厚蹙眉搖頭，嘆道：「學士，夫人本只是勞累之下，偶感風寒，兼氣鬱不散，因此得病，本來也無大礙，用幾味葯，調理調理，也就好了。只是，只是……」

「臣以為，知恥近乎勇。自欺欺人，似無必要。」

「如何？」趙頊忍不住又問道。

石越知道戲已經演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多問，恭恭敬敬將李向安送出大門之外，望著他騎上馬飛馳而去，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趙頊細細觀察，竟是絲絲契合，他又往石起那半片獨角獸的角上看去，竟發現一個相同字體的「平」字！合起來，便是「平安」二字。

石越連忙把碗放下，輕輕扶她起來，笑道：「有什麼事等病好了再說。」

「這……」須知此時，石越依然還是「權知杭州軍州事」，皇帝卻讓他推薦杭州知州人選，言外之意，不道自明。

石府。

梓兒的車隊，與彭簡在南薰門前擦肩而過。唐康甚至沒有用正眼去瞧彭簡一下，在他看來，彭簡從頭到尾，都稱不上是石越真正的敵人。

耶律濬搖搖頭，說道：「這種事情，非止一日，又何足怪？」

三人一面走一面笑，往外面走去，不時還回過頭來，悄悄看石越與梓兒一眼。石越倒還無事，梓兒卻是羞得滿臉通紅。夫妻親熱自是平常事，但在古代卻也不便當著別人的面做。

「傻妹子。」石越強抑住淚水，伸手抹去楚雲兒眼角的淚珠，強笑道：「你不會有事的。你也不是沒有親人，我就是你的大哥。」

「臣不知。」石越欠身答道。

「荒唐……」石越皺了眉毛，正要斥罵，卻突然想起是自己岳家送來的，又不好開口了，只得硬生生忍住，心裏卻奇怪桑楚俞送兩個女孩子給自己做什麼？不料梓兒突然低聲說道：「大哥，康兒，那兩個女孩子，是我讓買來的，你讓石安家的收進來便是。」

楊遵勖擊掌笑道：「韓大人說得不錯，石敬瑭便是例子。石敬瑭非英雄乎？亦不過我大遼一走狗爾。我跟隨主上數十年，可從來沒有遇ｍ•ｈetｕboｏk.ｃｏｍ.coｍ到過韓大人所說的狂悖之輩。」

「你見著阿沅了？」

「沒有，沒有。」明眸慌得連連擺手否認。

石越平靜地望著突然發怒的皇帝，一言不發。

石越一時忘情，根本沒在意還有下人在場，這時不由尷尬地打量房中，見阿旺與兩個丫頭明眸、珠輝，正在捂著嘴偷笑。見石越看她們，阿旺連忙笑著對明眸與珠輝輕聲喝道：「待在這裏做什麼，快出去做事。」

「朕與卿君臣之知已非一日，卿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方是。」

「朕以為，改革還要繼續，國家不變，則無以富強，不富強，則屈辱還要繼續！因此，國事雖艱，卻非變不可！」石越靜靜地聽趙頊繼續說道：「朕讓你來，是讓你給朕推薦一個杭州知州與杭州通判的人選。」

「佑丹好雅興。」耶律濬盯著蕭佑丹手中的書，笑道。

「你知道我不習慣別人伺候的。」石越微笑著摸了摸梓兒的臉蛋，低聲說道。他也沒有想太多。

「不自量力，便是如此結果。」唐康冷笑一聲。

「哪裡又比得上先賢，謝東山是期待淝水之前破敵的消息，我等的又是什麼呢？」石越自嘲地笑了笑，在棋盤之前坐下，拈起一粒白子，輕輕地放在天元之上。

耶律濬剛剛抄完一部《金剛經》，見四下無人，偷偷伸了伸懶腰。忽然聽到房外隱隱約約有讀書之聲，不由循聲走出房外，四下張望，原來卻是蕭佑丹在院中讀書。

韓縝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他自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件事，可以來轉移皇帝對於喪地七百里的羞辱感了。

殿中諸大臣，以王安禮最是心思縝密，他立時出列，欠身道：「陛下，微臣以為，陛下可遣一中使，往石越家取來此物，看是否相合，並問石越家中玉片的由來。如此，事情便可知其大概。」

趙頊無比果斷地說道：「卿不必猶疑，朕已決定留卿在身邊。杭州的事業，朕知道有卿的心血，所以特許讓卿來推薦繼任人選。」

「回稟陛下，微臣說那個綠玉獨角獸，似乎石子明學士也有。」

趙頊見他這副窘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竟似什麼？卿是朕的狀元，如何這般拘謹？」

集英殿上。

石安家的遲疑了一下，笑道：「是吧，老奴也不知道。」

歐陽發與石起站在趙頊面前，形成鮮明的對比。歐陽發風度翩翩，談吐優雅，條理清晰，每每讓趙頊稱讚不已。石起卻顯得有幾分緊張、拘束不安。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雖然不到四十歲，卻已頗顯老態，顯是寄人籬下的生活，過得並不十分如意。趙頊每每問話，石起回答起來總不免結結巴巴，完全沒有「三先生」之一石介之後的風範。趙頊抱著一種憐惜的態度，問了問他一些學問上的事情，見答對並不如意，便轉過話題，問道：「朕聽說你尚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不知所蹤？」

「除卿翰林學士的制文，就在朕的袖中。朕不會許你回家的。」趙頊斷然說道。

「陛下！」石越哽咽道，他的演技，已是越來越逼真了。

楚雲兒在京師臨時住的院子，在白水潭學院以南的郊外，叫做「沈家園」。院子不大，很清雅，籬笆上掛滿了綠油油的葉子，沐浴在溫煦的陽光下，給人一種幽美、恬靜的感覺。一縷炊煙，從屋頂輕裊地飄起，更讓這處小院，多出一種溫馨的感覺。東京的住宅很貴，楚雲兒既不願意接受石越的資助，一行人將近二十余口，每日的花銷也不在少數。而她自從受刑之後，又感染風寒。雖然每日有醫生開方精心調理，卻不免於沉苛日積，纏綿于病榻之上，竟是起身不得。但對於楚雲兒來說，這幾日，卻實是平生最幸福的日子。

三春時節，雜花生樹，飛鳥穿林。

趙頊不置可否地望了韓維一眼，說道：「卿不必多說，朕知道了。」

代州。

「可是南朝石越，聽說竟是石介之後，眼見便有大用。彼長此消，如何受得？皇上既然四處巡遊，而朝中又是奸臣當道，殿下內憂外患，臣恐怕殿下即便他日順利登基，亦不過一亡國之君！」蕭佑丹面有憂色，正容說道。

「殿下，眼下還須先求自全之策，臣這裡有上中下三策。任殿下選取。」

「遵旨。」二人連連頓首，接過李向安送來的綠玉獨角獸，仔細端詳起來了。

楚雲兒搖了搖頭，對阿沅說道：「阿沅，你先出去一會兒。」

石越見他跑到后室來，心中奇怪，道：「康兒，沈大人走了嗎？」

石越頓首道：「陛下，臣以為杭州知州或可以由張商英擔任；通判一職卻不應當由臣來推薦，否則有失朝廷設官之本意。」趙頊讚許地點點頭，卻聽石越繼續說道：「陛下，臣只恐暫時不能報陛下之恩，臣既知生父、大母都已逝世，而生母卻不知所蹤，不孝之人，當先為父母守孝三年，以盡人倫。」

潘照臨微微笑道：「不過也要恭喜公子，終於暫時可以擺脫了中原的糾纏，這個先手，難得之極。」

時間似乎突然停止了流動，梓兒獃獃地坐在那裡，心彷彿被針刺中。

阿旺三人剛剛走到門口，便見一個人急匆匆走了進來，差點與阿旺撞個滿懷。阿旺正要啐罵，定睛一看，卻是唐康，連忙改口道：「二公子。」

「啊！」李向安忍不住低聲呼了一句，見石越詫異地望著他，連忙用嚴肅的表情繼續說道：「卿可將此玉交給李向安帶與朕一觀。」

石越輕輕走進去時，阿旺正在給梓兒蓋被子，她見石越進來，連忙起身行禮，柔聲道：「奴婢給學士請安。」

趙頊微微點頭，道：「這便是了。朕聽說有半邊綠玉獨角獸為信物？」

石越沒有回答，他不知道要怎麼樣回答。

二人一路緊走，方到中門，潘照臨手裡捧著一卷書，站在那兒，見石越與唐康過來，他走近幾步，到石越跟前，低聲說道：「公子，成敗在此一舉！」

「如果我好了，你會娶我嗎？」楚雲兒大著膽子說出這句話來，蒼白的臉上，也增添了幾分紅暈。她低著頭，不敢再看石越。

曾布與葉祖洽又悄悄對望一眼，卻絕不敢介面。萬一說錯，便是欺君之罪，這麼遠遠地看一眼，又豈敢保證？曾布遲疑道：「這個……這個……」眼睛不斷往趙頊手中的綠玉獨角獸上瞟，幾乎要急出冷汗來。

葉祖洽也答道：「微臣也以為，的確很像是一對。」

「我沒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