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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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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安撫陝西 第六節

第五章 安撫陝西

第六節

石越點點頭,輕描淡寫地說道:「姑容之。」
約此前三個時辰。
「石帥所慮極是。」高遵裕心中雖不以為然,口裡卻是迎合著石越,道:「叛蕃必循山道而行,若要剿滅此賊,出大兵搜掠,勞民傷財,又恐為西夏所乘。只能在緊要關口,加強戒備,采守株待兔之策。至於安撫慕氏,可使環州知州派人前往慕氏諸部,表明朝廷優待之意。但若全然不加處罰,彼輩反而生疑,因此還須切責諸酋長,令其交出叛逆,彼輩知道交出叛逆便可脫罪,自然會全力追捕逆黨,心中也會安心。」
高遵裕卻不肯就起,只是說道:「遵裕失察,使石帥受驚,幾乎鑄成大錯。特來請罪。」
「是。」慕義連忙欠身應道。
石越點了點頭,道:「難得你能深明大義。」
中年男子手腕一抖,匕首從李德澤的喉結緩緩划至他的背心。一面說道:「便請大人下令救援,在下與大人便在此處等候消息。若石帥得救,在下當任憑大人處置;若石帥有萬一,在下與大人,便正好給石帥殉葬。」
「哦?大師近況如何?」石越走到院中的一座亭子當中,坐了下來。此處是院中開闊之所,不懼人竊聽。
「是。」慕義大聲應道,隱約明白了石越話中的意思。
李德澤被一個細作如此針鋒相對,早已惱羞成怒:「本官自有決斷!不用你來啰唆!」
「因下官是蕃人,言語熟悉,一向專責來往于西夏靜塞軍司與環州、保安軍之間,與潛入梁兀乙帳下的同伴聯繫,傳遞訊息。數日前,忽接到叛黨要謀襲石帥一事,事在緊急,無法依常法與環州上官聯繫,且因同伴在青崗峽殉難,下官亦不敢在環慶停留,恐被人偵知,因此兼程來到原州。所幸不曾誤了大事。」
石越與高遵裕又交談數句,正欲邀高遵裕入州衙,忽見高遵裕身後一人,身高不過五尺,滿臉虯髯,頭裹四帶巾,穿一件魚鱗甲,彩綉捍腰,長靿靴,腰佩劍與弓箭,神態雖然恭謹,眉宇間卻隱約可見兇悍之氣。石越不由指著此人問道:「高帥,此君是何人?」
「多謝石帥大恩。」慕義不禁單膝跪倒,認認真真行了一禮。
「我不要傳聞!」石越厲聲道。
高遵裕所說的一節,卻是石越所想不到的。畢竟高氏久在邊境,更知道投靠大宋的少數民族的心理。石越笑道:「還是高帥想得周詳。只是追捕叛蕃之事,其要不在一定要剿滅他們,只要使他們不在境內作亂,縱然放其逃跑迴環州,甚至是入夏,都不要緊。」
「李大人若見死不救,只怕皇上也容不得你!」中年男子見李德澤推三阻四,說話便不客氣起來。
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大地的震動,灰塵在東方的天空中揚起。
「去新城鎮有何用?」李德澤被他一向所輕視的細作臉上的決然所震撼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細作。邊境守臣,無不有自己的細作,但是大部分細作,貪圖的都是厚賞高爵。
「哦?」
二人正在交談,忽見石樑走了近來,稟道:「學士,高遵裕、李德澤求見。」
「都頭!」一個什長的呼喚聲,打斷了邱布的思索。他的目光循著喊聲移去,發現了倒在血泊中的李十五!
石越伸手虛扶,溫言道:「不必多禮。包頭領真猛將也。」
門外的聲音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便聽石樑大聲回道:「稟石帥,是一個將虞侯硬要求見石帥。」
高遵裕一怔,回道:「一營馬軍,外加兩指揮蕃騎。」
中年男子吃了一驚,雖不知李德澤所說是真是假,但是此時卻已冒不得半點險了。這種用武器威脅朝廷命官的事情做出來后,不論結果如何,自己必受重懲,甚至連陝西房知事都可能受牽連。若被人利用,也許連職方館都會被指責。但事在緊急,卻不得不出此下策。擔著如此大的風險,若不能救出石越,不僅對不起死去的同伴,自己更加會成為職方館的罪人。他略一思忖,便說道:「那便也請大人下令,調原州之兵!」
「藉此機會招募親兵。」潘照臨低聲說道,「高遵裕表面雖然和公子客氣,但是我看其顏色,知他必不肯將旗下的精兵強將讓給公子。陝西因處邊境,民風尚武,且又質樸。而百姓貧困,若有機會加入禁軍,必然趨之若鶩。不若就在此地招募家世清白之百姓為親兵,只要撫之有術,必能供公子驅使。」
「稟石帥,下官陪戎校尉慕義,隸樞密院職方館陝西房。」
「在下聽說新城鎮駐紮一指揮騎兵。附近還有一指揮蕃軍。若能調動,向渭州境內搜索,便有機會找到慕家叛軍。」
「是。」
「潘照臨潛光先生。」石越不免又替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
石越被潘照臨一點,果然也覺得確是如此。
石越輕輕搖了搖頭,正容道:「本帥問過李大人,不曾聽說有人威脅他。李大人還很誇讚你忠於朝廷,義勇雙全。」慕義不禁www.hetubook.com.com愕然望著石越,卻聽石越又說道:「職方館的成員,都是忠於朝廷,恪守王法的。本帥非常信任君等,君亦當自勉之,不可自棄。」
然而,眼前之人,斷然是李旭無疑。石越不僅僅在宣德門叩閽時見過他,在之前,李旭也曾經來白水潭聽石越講課,是一個熱情的提問者。
「那高帥以為主使之人又是誰?」石越故意問道。
中年男子情急之下,不由怒從心起,厲聲道:「李大人!你如此支吾,難道你與慕家串通好了?」
石越霍然轉身,瞳孔縮小,問道:「你是說梁乙埋現在正在講宗嶺嗎?」
李德澤道:「那你須放下匕首來,本官才好下令。」
李德澤依舊沉吟,略帶狐疑地問道:「你的告身呢?」
李十五的刀已經有了幾個鈍口。
他的背上在流血,但是很奇怪,並沒有疼的感覺。副都兵使馬康的屍體就躺在離自己不到十步的地方,他的佩刀旁邊,還有一條馬腿。馬康是在劈斷一條馬腿時,被叛蕃從背後砍了一刀,然後就倒下了。將虞侯邱布還沒有死。以前他從來不知道邱布的武功這麼好。他的刀法,有如行雲流水,李十五親眼看到他砍死了三個蕃兵。他無法想象一個人的身法怎麼會如此靈活,他經常從馬肚下面如魚一樣地鑽過,然後就是戰馬的悲鳴……但是一兩個人的勇猛作用非常有限。
與此同時,在對面的山坡上。「咣當」一聲,侍劍的刀掉到了地上。緊接著,便是「咚」的一聲,侍劍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與叛蕃的戰鬥中受傷的親兵與禁軍,除了一直處在昏迷狀態的侍劍是在州衙養傷之外,其餘的都安置在州衙附近的一座廟中養傷。當日一戰,只有二十餘人最終還能行動如常,其餘活著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創傷,包括從死人堆中找出來的生還者,一共有五十餘人。石越把護衛們都留在了廟外,只帶著邱布、慕義以及石樑等幾個親衛走進廟中。他並沒有直接去李十五那裡,而是挨個察看傷兵們的傷勢。照看傷員的軍醫和僧人,似乎沒有料到石越會來這裏,一個個措手不及,全都獃獃地望著石越一行人。石越望著這些為了自己而受傷、殘疾、生命垂危的士兵,一時間竟也說不出話來。他沉著臉,只有在正視傷員之時,才會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慕家一向忠於朝廷,其族酋長有兩任死於王事。你說慕家投降西夏,實讓人難以置信。而且本官之責,是守衛原州,發兵入渭州境內,若高帥怪罪起來,我卻擔當不起。」
「想從原州潛迴環州,沒有那麼容易。」石越淡淡地說道:「但是環州慕家族眾甚多,支派不一,若斷然處置,反滋事端。況且此事真正的主謀,還是西夏國相梁乙埋。」
石越點頭道:「我早先就曾經告訴司馬純父,對於西夏國中的漢人官員,可以多下點心思。特別是兩代之內降夏的,有思鄉之緒的。」
石越「喔」了一聲,沉吟良久,才緩緩問道:「如此,高帥以為當如何應對?」
李德澤嚅嚅應道:「不敢,不敢。」一時間竟然還不明白為何石越竟然要替自己開脫,自己不但未被怪罪,反而莫名其妙立下大功!反倒是慕義想起石越早前與自己說過的話,心中依稀明白了石越的用意:石越是用這樣的方法來堵住李德澤的嘴巴,從而保全職方館的清名,連帶著他慕義,也可以因此有功無過。風遺塵整理校對。
石越卻已朗聲說道:「本帥得脫此險,全賴職方館與李大人之功,本帥自當替職方館陝西房與李大人向朝廷請功。」
「原來是訛傳。」潘照臨搖了搖頭,苦笑道:「環州眾口一詞,讓我大吃一驚。來的路上,又聽說叛蕃已經渡過蒲川河,進入了環州。」
潘照臨打量石越神色,奇道:「公子,你知道李清嗎?」
叛蕃中響起了清脆的哨聲,片刻之中,所有的叛蕃都放棄了攻擊,迅速地聚集,開始有組織地向西北方向撤退。
邱布抬頭注目石越,臉色微紅,大聲道:「請石帥恕罪,下官冒昧求見,是想請石帥前去探望一下李都頭。」
說罷,便將高遵裕等引入州衙之中坐定,卻將閑雜人等,一律趕走。
包順大聲回道:「叛蕃為逆,末將正要請令,替石帥與高帥剿滅環州慕氏!」
「嗯?」石越的臉色更難看了。卻聽門外有人大聲道:「下官邱布,是昨日與叛蕃苦戰那一都的將虞侯,有事求見石帥!」石越聽到是昨日浴血苦戰的倖存者,臉色稍霽,道:「讓他進來吧。」
高遵裕見石越言語之中,並無追究責任之意,不由大喜,連忙順著石越的話頭說道:「理當如此。恭喜李大人立此大功!」
二人正在說話,忽聽到門外傳來喧嘩之聲。石越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高聲喝道:「石樑,為何喧嘩?」
「啊?」石越當真是吃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驚。
待到目送高遵裕遠去,潘照臨便向石越說道:「公子可立刻張貼告示,三日後,在原州城舉行比武大會,原州之民,不論蕃漢,有能贏得禁軍者,即賞錢一千,募為禁軍。」
高遵裕勛貴之後,高太后從叔,以外戚典兵,實際是替皇帝監督著陝西沿邊掌兵之武將。他既有這樣的身份,石越雖然是他的上司,卻也不便過於怠慢,忙上前攙起,笑道:「高帥不必多禮。」
石越也被潘照臨問得一怔,道:「似乎在京兆府處理事務的,是一個同知。我也不知道知事是誰。」
自廟中探視李旭出來之後,已是傍晚。石越剛剛回到州衙,李德澤正好出門相迎,便聽到馬蹄踏踏之聲,數十百騎人馬擁簇著一人往州衙方向走來。石越定睛細看儀仗,赫然是定遠將軍、武經閣侍講、渭州經略使兼渭州知州高遵裕!
「石帥請看——」邱布從房中的桌子上,翻出一本書來,雙手遞給石越。
當年的太學生,昨日之禁軍軍官,今日在鬼門關前徘徊的傷者……
「李清?」石越臉色變了變。
潘照臨略鬆了口氣,道:「那也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在環州聽說是西夏騎兵與叛蕃一起潛入渭州,襲擊公子。果真有西夏人嗎?」
石越笑道:「環州慕氏,大都是忠於朝廷的。一二不肖之人作亂,未足為患。殺雞焉用宰牛刀?此事不必勞動包頭領。——來,請入府中說話。」
「下官的確曾聽到這樣的傳聞。」慕義忙欠身說道。
「叛蕃首領打仗一般,但很會潛行。我軍偵騎四齣,竟是找不到他半點影子。我也是才接到報告,說在咸河附近發現叛蕃蹤跡,卻是已經潛迴環州無疑了。」石越此時卻不知道,他們都中了叛蕃首領之計。數百騎的部隊,雖然不是很好找,但一旦出現在大道與市鎮、渡口附近,就很難不被人發現。叛蕃首領率大部隱藏於原州境內,卻派一二十人的小隊分散了渡過蒲川河,然後再集合,在咸河附近虛張聲勢,造成他們已經回到環州的假象。待到原州這邊略微放鬆警惕,叛蕃便出現在蒲川河之畔,強奪渡口過河,末了還一把火燒掉了那個渡口所有的船隻,狠狠地羞辱了石越與高遵裕一把。
高遵裕微微一笑,拱手道:「這便是皇上賜姓名的包順——包順,還不快參見石帥。」
「是。這樣高深的書,軍中也只有李都頭愛看……」
潘照臨跟過來,在石越對面坐了,笑道:「橫山信眾日滋,他自然過得不錯。此次他提及一件事情,要我轉告公子。」
高遵裕覷見石越神態,竟似無半點報復之心,不由略覺失望。道:「講宗嶺地勢扼要,勢不能容。」
次日一大早,高遵裕便想請石越移駕渭州,但是石越卻不放心侍劍的傷勢,雖然有醫生醫治調理,但是侍劍卻處在連續的高燒當中。在此時刻,石越自然不願意棄他而去。便找了個借口拖了幾日。到了石越遇襲后的第四天清晨,石越起床探視完侍劍與李旭,正在院中打拳健身,便聽到匆促的腳步之聲,向自己走來。他心中奇怪是誰居然可以不通傳而直入院中,便收了拳,抬頭望去,原來卻是潘照臨來了。潘照臨本是要與石越一道至渭州,中途石越與之商議,讓他先去環州,了解環州與講宗嶺的情況。此時見他匆匆趕來,身上長袍沾滿露水,便知道必然是聽到自己被襲擊的訊息,而匆匆趕回來的。
他此語一出,慕義與李德澤同時愣住了,卻見高遵裕打量了李德澤一眼,贊道:「若非李大人果斷出兵,悔之無及。」
高遵裕見廳中之人,不過自己與石越、李德澤等區區數人而已,知道石越必有重要事情要談,他一意要慰石越之心,便先說道:「此次石帥遇襲,下官以為環州慕氏當非主謀,背後必有唆使之人。否則慕家叛逆若要降夏,舉族西遷便可,何必甘冒奇險,潛入渭州來行此不義之事?」
「威脅朝廷命官,其罪不小。在下只請大人給在下虎符令牌,送在下前往新城鎮便可!」
高遵裕微一咬牙,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那本官讓人護送你去渭州求救,如何?」李德澤雖然尚在惱怒來人無禮,卻畢竟事關重大,卻也只得稍斂怒氣。
潘照臨笑道:「高帥不妨先回渭州,只要借一指揮馬軍與一指揮蕃軍在此便可。」
石越從未見潘照臨如此表露過關心,心裏亦有幾分感動,但想起侍劍的傷勢,卻又黯然,道:「侍劍失血過多,一直高熱不退,不過今日情況似乎略有好轉。」
「李大人!在下一時情急,還望大人恕罪,但這確是十萬火急……」
「這……」
「慕義?」石越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怎麼與此事有關的人,全部姓慕?
石越目光在慕義身上停留一會兒,轉過頭來,又對邱布說道:「回頭你便將李都頭移至州衙和圖書來養傷。」
李德澤臉略略一紅,應道:「不敢。」
廂房的布置十分的簡陋,李十五躺在一張簡陋的床上面,此時猶在昏迷。石越默默走到近前,看清了李十五的面貌,依稀之間,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曾經見過。邱布低聲說道:「軍中兄弟,只有李都頭識字最多,以他的學問,當個書記甚至幕僚,亦綽綽有餘。卻偏要來軍中掙這個功名……」
「不必多禮。」石越一面打量著邱布,一面問道:「你要見本帥,可是有事?」
「下官世受朝廷之恩,亦曾讀過詩書,略明禮義,不敢為不忠不義之事。」
石越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向邱布說道:「邱君果然義氣深重。李都頭是為我受傷,我理當前往探視。」一面又向慕義道:「你也與本帥一道去看看大宋的勇士吧。」
所有的戰士都很勇敢。沒有人投降,也沒有人逃跑。李十五見過許多次宋軍打仗,這樣的事情並不常見,他完全可以為自己的部下感到驕傲——雖然李十五心裏明白,這些叛蕃不會留下任何活口,更不會接納投降,但是普通的士兵們卻是不會明白的。所以,這甚至讓李十五感到意外。
「大人,職方館的差人不可能把告身帶在身上。」那個中年男子有點急了,又道:「這是十萬火急之事!石帥性命危在旦夕!請大人速速出兵相救。」
這是李十五最後一個念頭,他倒下去之前,忽然感覺到大地震動的聲音……
潘照臨笑道:「不知高帥帶了多少兵馬過來?」
潘照臨不料石越早已想及這個地方,道:「智緣之意,是建議公子設法籠絡李清。此人或可為大宋所用。」
李德澤注視著自己喉結下的匕首,頭動都不敢動一下,只是苦笑道:「新城鎮並無騎兵,所有馬軍都在原州城。新城鎮是打出旗號故意虛張聲勢的。」
「原來如此。」潘照臨並沒有把一個蕃部的叛亂太放在心上,雖然這支叛蕃曾經攻擊石越,但既然石越無事,那麼在他看來,身居高位者就不能把精力放在處理這些小事之上。他立時向石越稟報起他認為重要的事情來。「公子,我這次在環州,邂逅了智緣大師。」
所有的人都在死戰。包括兩個大什押官,都已經戰死。還有七個人活著。
敵人,也許還有四五十個吧……
「君不以二心對朝廷,朝廷亦不以君為外人。本帥會稟明朝廷,因君之故,當寬待慕家在蕃學之子弟,不必連坐。」
高遵裕回道:「下官早已知之,久欲拔之,然無石帥之令,不敢輕動。」
潘照臨見著石越,仔細打量半晌,忽地長嘆了一口氣,道:「所幸公子平安無事。」他游目四顧,卻見隱隱立於院中的護衛中,並無侍劍,竟是不由失色,急道:「侍劍他……」
「下官以為,必是梁乙埋無疑。」
「西夏君臣,最切切不忘與我大宋為敵的,便是此人。下官亦曾探知,梁氏曾私立賞格,不利於石帥。以此種種看來,必是此人無疑。」
慕義一直凝神聽著,此時亦不由動容,忍不住說道:「石帥……」
潘照臨奇怪地看了石越一眼,又道:「李清本是秦人,現在為西夏將軍,深受夏主寵信。智緣說,言談之中,可以感覺李清有故土之思。」
石越卻不去回答高遵裕,反倒是瞥了李德澤一眼,李德澤正好偷偷打量石越,四目相交,嚇得李德澤一個哆嗦——他遲遲不肯發兵相救,心裏一直有好大的疙瘩,生怕石越找自己算賬。他雖然不是全無後台,可是他的後台比起高遵裕來,可就差遠了,若真要找個替死鬼,他李德澤可以說是最佳人選。此時見石越看他,如何不驚?石越的目光卻沒有在李德澤身上停留,一顧之後,又移到高遵裕身上,再次將他攙起,溫聲道:「高帥不必自責。雖然有叛蕃作逆,但是幸好李大人接到職方館之密報之後,不拘成法,派兵救援,總算是有驚無險。」
石越奇道:「這是為何?」
那個人,是愚蠢還是聰明?
原州知州府衙之內。知州李德澤把玩著手中的腰牌,這是一面虎頭青銅腰脾,上面用隸書刻著「樞密院職方館」六個大字。站在李德澤對面的中年男子神色猥瑣,只是眸子中不時流露出精明的光芒。
第二日。大胡河之畔,原州城,州衙。
「請大人速速發兵!」
與石越一樣,邱布也在凝視著昏迷不醒的李旭,但是他的感情,卻是咬牙切齒的。「早晚須給那幫龜孫子一點顏色瞧瞧!石帥,絕不能放過那些叛逆。」
石越忙笑道:「亦請高帥保重,本帥送高帥出城。」
石越掃了一眼書名,更加吃驚,道:「《白水潭學刊》?」
到了廂房門口,邱布低聲道:「李都頭便在此處養傷。」見著石越對待傷員的態度之後,邱布對石越已經有了相當的好感,神色之間,也變得尊重起來。
那高遵裕遠遠便已看見石越的衛隊,雖然和*圖*書是以原州守軍暫充,但是他知道區區原州知州,絕不敢逾禮越制,動用數百人作為隨身衛隊,那衛隊的主人必是石越無疑。堂堂安撫使,三品大員,在自己的轄區被襲,幾乎喪命,真若參劾起來,即便他是太后的從父,只怕也難逃貶官安置之罪。而且石越年紀雖輕,畢竟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因此他聽到石越被襲的消息,便兼程趕至原州,心中卻是忐忑不安的。畢竟石越要拿他來出氣,他高遵裕也無法可想。所以,此時見著石越的衛隊,高遵裕便忙翻身下馬,快步走了近來,拜倒參見,道:「渭州經略使高遵裕參見石帥!」
李德澤卻始終無法信任中年男子,道:「若是調虎離山之計……」
石越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一面換過話題,道:「眼下之急務,是追捕叛蕃,安撫慕氏。追捕叛蕃,為的是不使叛蕃在境內流竄,甚至佔山為王,成為心腹之憂;安撫慕氏,為的是消慕氏忠誠者之疑心,以免其心中驚駭,不自安而反。」
「是。」「謝石帥。」須臾,便見一個二三十歲的軍官大步走進廳中,見到石越,以軍禮拜道:「下官邱布,拜見石帥。」
高遵裕與李德澤走進院中,二人只道只有石越一人在院中,不料見他身旁突然冒出來一個陌生人,都不由愣了一下。二人和石越見禮完畢,高遵裕便問道:「敢問石帥,不知這位先生是……」
石越起身上前,親手將慕義扶起,又問道:「你是如何得知叛黨要襲擊本帥的?」
中年男子瞪眼怒視李德澤良久,忽然垂下頭來,微微嘆了口氣。李德澤奇怪地望著他,卻見中年男子竟然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再次開口,語氣已很平靜:「李大人可能不知道,在下為了將這個消息帶到大宋,有兩個同伴在青崗峽殉國。在下直隸職方館陝西房,環慶二州沒有人知道在下的身份,一路晝夜兼程,趕到原州,來求救兵。李大人可知道在下是為了什麼?」不待李德澤回答,中年男子又繼續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在下與死去的同伴,都不認識石帥。但很多人都知道,石學士是大宋中興之望。沒有人希望陝西沒完沒了地被西夏人劫掠,百姓們疲於奔命……皇上與學士,讓我們看到了希望。」男子停頓了一下,方說道:「所以,在下也望大人能明白在下的苦衷!」他的話音剛落,李德澤便只見白光一閃,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喉結之下。
「李大人,我受上官派遣來此傳訊,已冒大險。且我代表的是樞密院職方館,大人卻百般推遲,放任石帥被叛蕃襲擊而不肯相救。究竟是大人無禮還是在下無禮?!」
「是下官的長官都兵使李十五,昨日與叛蕃之戰,身受重傷,現在生命垂危之中。」邱布的眼睛有點濕潤了,「李都頭在昏迷中一直念著『石學士』,下官大胆,敢請石帥能去看一眼李都頭。」
「這些人一定要全力醫治,若是落了殘疾,讓二叔想想辦法安置起來。」走出一間廂房的時候,石越忽然低聲說道。慕義與邱布面面相覷,石樑卻知道這是石越在吩咐侍劍,忙低聲道:「學士,侍劍他……」石越猛地醒悟,身形似乎停頓了一下,旋即繼續向另一間廂房走去,但卻沒有再說話。慕義與邱布等人連忙緊緊跟上。
石越不由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古以來,邊將莫不喜歡生事。那全是因為軍功最重,將領們要想升官發財,邊境就不可以太安寧。高遵裕表面是為自己著想,內心卻不無私心。但是石越前往渭州,本意就是想要拔掉講宗城,不論高遵裕本意如何,眼下他表態支持報復西夏,對於石越來說,便是一樁好事。而且石越對於梁乙埋也有著報復之心。但他臉上卻不肯表露,便不正面回答高遵裕,只說道:「梁氏于講宗嶺築城,高帥可知?」
石越與潘照臨對望一眼,轉身說道:「請他們進來吧。」
李德澤剛剛略鬆了口氣,聽到此語,竟是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忽然,石越腦海中電光火石地一閃,一個人名浮了出來,他再仔細看了李十五一眼,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李旭!」眼前之人,分明就是當年宣德門叩閽事件的主角之一,太學的學生領袖李旭!石越生生把這個名字吞在肚中。若非親眼所見,他完全無法想象,李旭這樣的太學生,居然會心甘情願投身軍中,來做一個小小的都頭!
「李都頭?」雖然邱布提出的要求在當時人看來非常的無禮,但是石越卻並沒有在意,只是一時沒有明白誰是「李都頭」。
石越畢竟是高遵裕的頂頭上司,雖然不知道石越為何要在原州一再耽擱,但既然石越已經說出口來了,他卻不便再催促,因道:「只是石帥的親兵大都殉國,下官卻不甚放心。」
李德澤臉色一沉,喝道:「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如此無禮!」
石越微微點頭,卻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推開和圖書房門,走了進去。他此時內心其實十分激動,本人自生死關頭轉了一圈不提,侍劍數年來與他形影不離,名為主僕,實為親人,此刻卻傷重昏迷,生死未卜;他因久處廟堂之高,心思越發的深沉,雖有大悲大怒,也常能不形於色,只是壓抑於心中。但這時看到眾人之慘狀,又觸動心思,想起侍劍的生命垂危,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怨恨、痛惜與憤怒,在不斷地衝擊蕩漾著。雖然自外表看來,不過是更加沉默,但是此時若讓他說出一句話來,只怕立時就有理智被憤怒淹沒之虞。
「他在西夏靜塞軍司遇見一個叫李清的西夏將軍。」
「西夏人?」石越愕然失笑,道:「西夏軍隊若能潛入渭州,未免也過於視我大宋為無人了。」
「不要兵多,只要幾百騎兵便夠了。」
高遵裕聽到這話,心中頓時大起鄙夷。只覺石越此人,畢竟是個怕事的書生,連被人如此攻擊,都不生怒。他久為一鎮之雄,既然對石越不再心服,便沒興趣聽石越的命令,表面雖然唯唯,但是私下裡的命令,卻絕不會是要放過那些叛蕃。
「你叫什麼名字?」石越打量著脅迫李德澤派兵的中年男子,溫聲問道。
「正是。」
邱布與幾個士兵愕然相顧,怔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竟然是從原州來了援軍!
潘照臨想了一會兒,笑道:「看來陝西房知事不簡單。陝西房與河北房是職方館最要緊的兩房,不可能不設知事。如此神秘,連安撫使都不知姓名,我真有點好奇了。」
「還有蕃軍?可是包順部?」
李德澤何曾見過這樣的細作,頓時大怒,沉著臉喝道:「你一個細作,怎敢如此無禮?」
「是。」潘照臨忽想起一事,問道:「公子可知職方館陝西房知事是誰?」
「梁乙埋?」慕義忽然想起一事,道:「靜塞軍司都在傳說梁乙埋親至講宗嶺監修講宗城。」
張淳現在應當在杭州吧?
高遵裕久聞石越府中有一個叫潘照臨的謀主,知道不可小覷了,連忙抱拳笑道:「原來是潘先生。遵裕久仰了。」
石越也知道邊境將領,或多或少,都要養一些親兵衛隊,只不過人數不敢太多,否則難免會招致朝廷疑忌。因此親兵衛隊往往都是精銳敢死之士。他經歷過被追殺的風波之後,更知道親衛隊之重要,當下便也點頭同意。
石越一口答應,笑道:「還是要找司馬純父。」
「原來如此。」石越嘆息道,「此事說起來,本帥要多謝你。」
打量著對面的山坡,劫後餘生的數十名親兵依然緊緊握著手中的武器,似乎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逃過一劫……叛蕃的首領決策如此果斷,若再攻擊十余分鐘,己方必被全殲。最起碼,石越也難逃被俘的命運。但是對方竟然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如此巨大的誘惑,叛蕃首領竟然沒有絲毫的遲疑!雖然明知道多停十分鐘,叛蕃極可能被援軍追上而殲滅,但是邱布捫心自問,換上自己,絕不會撤退。
石越搖搖頭,道:「不知道。」他卻是在撒謊。
高遵裕想了想,兩個指揮的馬軍也有六百多人,的確是可行之策,當下笑道:「這樣我便放心了。」又向石越笑道:「便請石帥多多保重,早來渭州。下官便就此告辭。」
李十五的眼睛已經看不見對面的山坡。他腦海中,不時閃過的畫面,卻是大宋汴京皇城的宣德門……
「何以見得?」
「豈敢。」慕義又跪了下來,說道:「下官持刃威脅朝廷命官,罪在不赦。」
慕義臉上泛過一絲苦笑,低聲說道:「下官也是環州慕家的人。」
高遵裕連忙謙謝,石越卻是不肯失了禮數,終是親自送他出原州城。
「久仰高帥威名。」潘照臨回了一禮,又與李德澤見過禮。高遵裕亦不客氣,便徑直說道:「石帥,下官今日來,是再請石帥移駕渭州的。下官守土有責,實不便久駐原州太久,還請石帥見諒。」
慕義怔了一怔,立時應道:「遵命!」
石越點頭笑道:「高帥說的也有理,如此,高帥不妨先回渭州,某欲在原州再駐五日,略略了解民情,再往渭州,尚有要事與高帥商議。」
「敝族一向效忠朝廷,然而自從兩位酋長死後,族中大亂,各派紛立。因此便有不忠不義之徒,受惑于梁乙埋,竟然背叛朝廷,使祖先之靈,不安於地下。」
「你……你要做什麼?」變起突然,李德澤幾乎是驚若木雞,完全只是下意識地質問道。
「你是說李都頭通文墨?」石越略有些吃驚。畢竟當時軍中,識字的人都不多。
「大人!慕家潛入渭州最起碼也有三日了。他們是經過你的原州去的渭州。一旦事發,大人絕不可能置身事外。以石帥的聲望,恕在下直言,無論大人有多大的後台,大人也難逃一死!」那中年男子一面說,一面不動聲色地欺身近了幾步。
包順跨前一步,躬身抱拳道:「末將包順,參見石帥。」卻是聲如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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