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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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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安撫陝西 第八節

第五章 安撫陝西

第八節

章惇臉色一變,慍道:「陛下,臣請先行告退。」
司馬夢求聞言,便向那刀望去,卻見錦衣男子手中之刀,刀身其赤如血,心中便是一驚,脫口問道:「此物哥哥卻是從何處得來?」
「全賴皇上之威德。」秦觀雖是大才子,但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為好,便只好給皇帝加了頂大帽子。
「卿是朕的侍衛首領,朕為何要讓卿去保護一個臣子的安全?」趙頊的聲音似乎突然間嚴厲起來。
「我的確在擔心。」曹太后輕輕地嘆了口氣,「大宋眼前的國勢,按理說我應當欣慰,應當高興。但是想到這一切,我都明明感覺到,這一切都與石越有關。」
「陛下!」司馬夢求低下頭去,道:「陝西房知事身份特殊,若陛下單獨詢問,臣自當稟報。請陛下恕罪。」
狄詠暗暗叫苦不迭,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知道的說他是無意,不知道的卻定要疑他是故意。他回頭望了清河郡主的馬車一眼,便見那掀開的一角車簾中露出的眼睛里,也寫滿了無奈之意。
「遵旨。」
「準備打仗而已,又不是馬上開打。」柔嘉也沒聽她說完,便不以為然地說道,「石越貴為陝西路安撫使,身邊沒護衛嗎?還要郡馬保護嗎?」她轉過身去,也不理王昉,便抱著清河,軟語央求道:「好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偷偷地把我帶去陝西好不好?」
「不到一個時辰,是我這個童子送來的信。隸屬本房的一個叫慕義的兄弟,最先得到消息,為了把這個消息傳遞給石學士,還犧牲了兩名兄弟。石學士與高遵裕的表章已經在路上,慕義說,學士很維護我們職方館。」
「官家是個好皇帝。」曹太后淡淡的笑容中,包含著讚許與期待,「祖宗的基業交到官家手中,我相信一定會更加光大。現在朝廷的財政已經漸漸變好,雖然朝廷也重商言利,但是官家能重視教化之功,幾年之內,學校之多,為大宋建國百余年來所未曾有;兵威耀于海外,而百姓無勞役之困……這些,都是前人所不曾有的成就。」
趙頊擺了擺手,打斷了狄詠的話,道:「狄家世代都是忠臣,卿又是朕的堂妹夫,為人又忠直。所以朕信任卿。朕今日就是要告訴卿,朝廷最遲在八年之內,必然將對西夏大舉用兵。朕將會不動聲色地,逐步把精銳的部隊調入陝西,並準備好軍儲物資,修葺好道路城寨,待一切準備就緒,就是靈夏光復之日!」
趙頊才走近寢宮,尚未進門,便見幾個太醫剛剛把完脈出來,不提防皇帝忽走了過來,慌得連忙跪倒,正要參拜。趙頊已是不耐煩地搖了搖頭,道:「這些禮節先省了,娘娘的病要不要緊?」
「娘娘還夢到什麼?」
幾乎是與此同時。
「我……我回來憑她們處罰便是了。十一娘,你……你捨得我嗎?」柔嘉的眼淚似要流將下來,一邊將手緊緊抓了清河的手,似嗔似怨地說道:「我不怕,你怕嗎?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也要去陝西!我萬萬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我……」柔嘉目光一轉,吐了吐舌頭,「是偷偷聽到的。很多人都在議論,說皇上竟然派郡馬去給石越作護衛,是本朝未有之殊恩,還說奇怪為何兩府都沒有反對呢!」柔嘉說起關於石越之事,便自興緻高昂,不知道這一句話已經讓梓兒也緊張起來。梓兒也是心思剔透的人,此時聽到皇帝居然把自己的侍衛長官,派去給石越當護衛,若非有大事,何至於此!她如何能不驚?因顫聲問道:「是陝西出了什麼事嗎?」
「回陛下,唐康隨文相公去了講武學堂,去與章楶討論創建大宋水師學校與伏波學堂的利弊,以備陛下諮詢。」
曹太后淡淡一笑,道:「官家不用安慰我。我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不過是拖罷了,能拖到幾時便算幾時,都算是從閻王那裡掙回來的。這生死之事,我一向都看得甚淡。」
「那就好。」說了許多的話,曹太后已經略感疲倦,「官家能做個好皇帝,讓國家富強,百姓富足,替祖宗守住這份基業,我縱是死了,也無遺憾。我有點困了,官家出去告訴你母后她們,不必進來請安了。」
曹太后猶豫了一陣,終於說道:「還夢到昌王……以及王妃肚子里的那孩子……」
「朕不會讓你去做先鋒。朕很疼清河這個妹子,不想讓她守寡——朕要對你說的是,在這八年之內,陝西路安撫使將會掌握越來越多的禁軍。雖然目前禁軍依然受樞密院節制,雖然有衛尉寺、監察御史,雖然還有種種的防範措施……但是唐代藩鎮之亂,實在讓朕難以放心。」狄詠一邊聽皇帝講著這些,心中不由微感迷惑,但聽到最後這一句,他便猛然驚醒。果然,只聽趙頊繼續說道:「若是讓宦官去監軍,不僅有唐代的殷鑒,還會有朝廷內外的阻力。這是下策,朕不取它。朕要讓朕最信任的人,去做安撫使的護衛首領。」
正在沉吟間,那婦人卻已走近,朝著狄詠斂身一禮,笑道:「所謂貨比三家。還請郡馬爺也來嘗嘗當今太後娘家的好酒,再品評是哪家的酒更好,哪家的酒較劣不遲!」她說完,一面捧上一杯美酒遞給狄詠,一面還不忙丟個白眼給江南十八家商號的錦衣少年,顯然,話語中的咄咄逼人,是對他而發。
「這……」章惇卻並不知道梁乙埋要刺殺石越。
趙頊卻來了興緻,便笑道:「這『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不禁讓人想起杜牧『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想來這曲子,只怕是秦卿與一位姑娘分別之作吧?」
「這些東西,不過是朝廷的誠意。」
「此話怎講?」
「陛下息怒。」司馬夢求忙勸道,「西夏梁氏專政,梁乙埋之心,路人皆知,陛下不必為這等小人動氣。只要石越嚴加防範,便不當有事。以陛下之英明,朝廷總有一日要收復靈夏,何愁不能報今日之恨?」
「你真是胡鬧!」清河不知她心事,聽了她這樣孩子氣的話,不由又是好氣又好笑,正待再說,卻見柔嘉的眼圈立時間便紅了,淚水盈上眼眶,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凄然道:「十一娘!我們打小就不曾分離,我可捨不得你一個人去那裡。」
一直到三月初四,石越在渭州被叛蕃襲擊的事情,在汴京依然只有少數人知道。甚至連魯郡君韓梓兒,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此時,她正在清河郡主的花園中,聽自己的嫂子王昉高談闊論著「墨經」。
「啊?!」趙頊騰地站了起來,急道:「石越怎麼樣?為何他沒有奏章遞上?職方館和職方司為何沒有報告?」
從睿思殿出來之後,司馬夢求辭了章惇,騎了馬便往大相國寺走去。其時雖然已是午夜,但是汴京卻是不夜之城,沿御街走去,一路之上皆是燈火通明,店鋪照常營業,行人熙熙,不少酒樓之中,猶自可以聽到歌妓們隱約的歡聲笑語。到了大相國寺前約二百米左右,司馬夢求便勒馬停下,看看左右無人,忽地閃進一條小巷中,如此般又穿過幾道巷子,終於在一座宅第前停下。司馬夢求方輕叩了一下大門,大門便「吱」的一聲開了一條縫。一個目光警覺的黑衣小廝從門縫裡伸出頭探望,看到司馬夢求,才忙開了門,將司馬夢求連人帶馬,迎了進去。
狄詠在汴京已久,卻是從未見過這等稀罕事。看情形,分明是江南十八家商號聯號,在宣傳他們的「甘露酒」。他定睛瞅去,卻見旁邊還有一隊皂衣青年,還擔著好幾擔樣酒,沿街向圍觀的路人贈酒嘗新,還有一隊青衣青年,則在贈送點心。
「娘娘只管直說。祖孫之間,不必有顧忌。」趙頊差不多已經知道曹太后想要說什麼,可是他還想聽曹太后親口說出,因為這些事,天下間只怕除了曹太后,再無一人會和他提起,會跟他推心置腹,為他考慮,就連他的母親,只怕都不能。
「謝https://www.hetubook.com.com皇上。」秦觀站起身來,目光飛快地掠過臉色猶自蒼白的皇帝一眼,才恭敬地叉手侍立。
這一天,是狄詠陛辭遠赴陝西的日子,作為宗室的清河郡主,也被皇帝特許,隨夫前往陝西。狄詠的官職在外人眼中看來,十分的奇怪:昭武校尉、武經閣侍讀、兵部職方司員外郎兼陝西房知事、兼權陝西安撫使司護衛都指揮使。而同往陝西的人,除了狄詠一家之外,還有狄詠挑選的幾十個班直侍衛,在他們光鮮的胄甲的外面,都套著一件絲羅緋色背心,背心上綉著一隻振翅張爪的惡雕!這件背心的圖案,清晰地告訴每一個人,背心的主人,是大宋皇帝的班直侍衛!
「卿常常讀史書,朕一直很欣賞。讀史可以鑒今。」皇帝的聲音頓了一頓,忽又變得凝重起來:「朕今日正要告訴卿一個大秘密!」
「是。」秦觀萬萬想不到皇帝親自來詢問自己如此軍國大事,這比起皇帝記得自己的一首小詞來,無疑更讓秦觀激動。他略微理了理思緒,便朗聲說道:「自從高麗使者來京乞援,朝廷雖已派使者前往遼國,勸說遼主息兵。但高麗國每年都有大批儒生來大宋求學,朝廷幫助高麗興建學校與圖書館,贈送儒釋道經書與醫書;朝廷又駐軍江華、瑞宋二島,同意幫助高麗國武裝軍隊,穩固王運地位,可以說高麗絕遼親宋之勢已成。而遼主為防日後腹背受敵,絕對不會容忍高麗親宋。所以,臣以為遼國用武力逼迫高麗,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也許遼主會在徹底解決耶律乙辛與楊遵勖、女直之後,再來對付高麗,所以會暫時送我大宋一個順水人情;但是若臣卻以為,遼主未必會允許王運站穩腳跟。」
「是。」秦觀沒料到皇帝竟會同自己說起這些,竟然有些訥訥起來。
「原來如此。」司馬夢求放下心來,道:「皇上已經知道是梁乙埋暗中主使,十分震怒。想來朝廷會加緊對西夏的戰爭準備,陝西房不可沒有哥哥主持大局,愚弟此來,便是請哥哥速回西夏,主持大局,若能策反李清,便是大功一件。」
那婦人做夢也料想不到竟會有此變故,臉上不由青一陣白一陣,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強作笑顏,揮著手中團扇向眾人高聲喊道:「烈武王府美酒,果然濃辣無比!」
「官家真是個好皇帝。」曹太后的聲音充滿了關切,「若是官家能平安無事,待到官家的兒子成人,那麼一切都是老太婆在杞人憂天。但若是有什麼萬一……那石越,在官家手下,是個千年難遇的能臣、賢臣,但在官家未成年的兒子朝中,就必然是個權臣;昌王,官家在,自然是賢王,但在官家未成年的兒子朝中,就難保不是個吳王、淮南王;再加上王妃肚子里的,還不知是個皇子還是公主,若真是一個小皇子……唉,若佣兒平平安安長大,或者皇后能生個嫡子,倒也罷了,否則,王妃之子,就是皇長子……」
「陛下,臣接到緊急文書,陝西安撫使司監察虞侯向寶上書,環州蕃人慕氏中的一支叛逆,投奔西夏。其首領叫慕澤,曾受朝廷飛騎尉之勛爵。慕澤所部,在叛逆之前,曾潛入渭州,邀擊陝西路安撫使石越,石越幾乎不免。臣身為衛尉寺卿,將校叛變而事先不知,特向陛下請罪,臣甘願受罰。」章惇一面說,一面跪了下去。
汴京的皇宮中,偌大的崇政殿之內,只有趙頊與狄詠君臣二人。
「娘娘說哪裡話……」
司馬夢求凝望那刀片刻,卻道:「哥哥卻將那刀與愚弟一觀!」
柔嘉此時滿心的熱切,正要說心中的話,忽然間望見梓兒緊張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自覺暈紅了雙頰,便咽回到了已到口邊的話,吞吐道:「我……我沒去過外面,想看看打仗的情形,在京師天天被關在府中,悶也悶死了!」
清河沒料到她竟如此痴纏,一時間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她與柔嘉自幼一同長大,待她比親妹子還親,此時見她一心不肯離開自己,自己的心中,又何嘗沒有不舍,當下哪裡能夠拒絕?只是心中終有一絲理智,不禁望望柔嘉,又望望梓兒、王昉,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陛下,此事事發突然。向寶本來正在清查陝西路將校,給所有將校分別立檔案,以便加強監視有不穩跡象的將校。事發之時,向寶剛好清查環州路慕家蕃將,所以才能立即查出叛逆者是慕澤。職方館與職方司可能不會知道得這麼快。」雖然是後知之明,但是章惇還是有幾分得意,但是他把心中的得意,謹慎地掩藏在話語之中。職方館陝西房負責對西夏與吐蕃的間諜活動;而兵部職方司陝西房建立過程緩慢無比,當然不可能迅速查清叛逆之蕃將。但是章惇可沒有興趣替他們向皇帝詳加辯解。
趙頊不料司馬夢求如此堅持,不由搖頭道:「罷,罷。不說便不說。卿去命令陝西房知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朕要梁乙埋的首級!」
「朕知道了。」趙頊沒好氣地說道,「狄詠已經和朕說過好幾次想去陝西了,就讓狄詠挑幾個班直侍衛去陝西吧。明日朕會問問吳充,兵部職方司,到底有沒有在做事情!」
「愚弟之才,比起石學士來,不過是螢蟲之比日月而已。哥哥已見過學士,自然也知道學士之與眾不同。」
趙頊臉色稍霽,笑道:「唐康現在在哪裡?」
趙頊緊緊咬著嘴唇,臉色鐵青,過了許久,方說道:「司馬夢求,職方館陝西房知事是誰?」
「孫兒明白。」趙頊低聲說道,在他心裏,的確是相信曹太后是位沒有權力欲的女人。
趙頊已知是自己在外面說話被曹太后聽到了,忙應道:「娘娘,是朕來給娘娘請安。」
「我還聽說,兵器研究院造出了一種叫火炮的火器,能發出雷鳴般的巨響,將很遠的磚牆轟為粉碎……」
——這個牌子卻是非同小可,狄詠不由得心神一震。烈武王,便是高太后、高遵裕的先祖!宋代造酒賣酒,向來是官府壟斷,大部分是由官辦的酒庫釀酒出售給有許可證的商家,只有少數商家被許可自己釀酒出賣,但都要受到嚴格的檢查;直到開發湖廣,經營海外,甘蔗酒等蒸餾酒發明,酒禁稍弛,商人們可以購買許可證大規模釀酒,這才引起了官私酒坊在酒類市場的競爭。但是開放的一塊,卻主要是甘蔗酒與果子酒,傳統酒業,對於私人釀酒,縱得許可,官府也依然有嚴格的配額限制。似高家這樣的大世家,雖然府中莫不是自己釀酒,有些名酒還天下知名,但是卻是不可以亂賣的。何況,若是旁人家倒也罷了,最要緊的,卻是狄詠知道,高太后一向對家人要求十分嚴厲,絕不許高家子弟經商、干政,更不許高家子弟目無法紀的!似這麼樣的張揚顯擺,豈是高家的作風?!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趙頊怒不可遏,隨手抓起一件玉如意,砸在御案上,砰的一聲,玉片四濺,玉如意竟被趙頊砸成幾段。
「難為官家了。」曹太后輕咳了幾聲,又說道:「官家,走近來點,我想與官家說幾句話。」一面又吩咐道:「張嚴,你率著眾人都退出去吧,這裏先不用你們侍候。」
趙頊這才輕輕掀開珠簾,走進寢宮之中。他剛剛進去,便聽到曹太后低聲說道:「是官家來了嗎?」
「不錯。」趙頊讚賞地點了點頭,然後便靜默著抬起頭,遠眺著殿外的天空,目光中流露出無限的熱切與憧憬,「此殿本名簡賢講武殿。只為若要混一四海,就不能不簡賢講武!」狄詠靜靜地站在殿中,低垂著的目光卻不經意地落在趙頊的腰間——皇帝今天罕見地佩了一柄佩劍!「卿可知道,朕為何讓卿去陝西?」不知過了多久,狄詠覺得趙頊的目光忽緊緊地盯住了自己,他不敢動彈,也不抬頭,只是依舊保持靜https://www.hetubook.com•com立傾聽的姿勢。
狄詠不知趙頊的用意,但還是恭聲答道:「臣幼時,便曾聽父親說過,這崇政殿本名簡賢講武殿。」
曹太后搖了搖頭,道:「官家不必說這些話。天下婦人中,以我最貴,但再貴的人,也逃不過天命。死不死不打緊,惟有幾件事情,卻是我放心不下的,卻要先和官家交代了。說完了這些話,那時才再無牽挂……不論什麼時候走了,也不怕見仁宗皇帝。」
「還沒有。」小廝垂著頭,「主人已吩咐,若是先生來此,便請徑直往書房相見。」
梓兒笑道:「這等身外之物,嫂嫂亦不必過於在意。外子常說,墨的用途,是用來書寫,流芳百世的,是我們寫的內容,而不是用的墨。」
清河見她這神態,不由笑道:「你這墨痴兒,石府中便藏有李廷珪所制之墨,你們姑嫂之間竟然不知道嗎?」
司馬夢求的身子卻一動不動,待趙頊稍稍平靜一點,方從容說道:「陛下若是擔心石大人安危,可以派幾個侍衛去陝西,保護石大人安全。下令兵部職方司加緊陝西的防範。不必為一點小事,改變既定之策略。職方館幾年內的責任,是為收復靈夏作準備,臣以為不可朝令夕改。」
幾隻龍涎香燭將睿思殿照耀得燈火通明,一股讓人陶醉的香味迷漫在整個睿思殿中。雖然海外貿易日漸發達,香料價格在大宋國境內略有下降,但上品泛水龍涎香的價格卻並沒有落下來,每兩泛水龍涎香的價格高達一百貫。這樣駭人的價格,連皇宮都不敢輕易使用,而是用龍涎香貫于宮燭之中,再以紅羅纏燭炷,使得宮燭照明的同時,兼有香味。饒是如此,這樣每支宮燭的價格,也要高達數貫。趙頊雖然節儉,但是這種皇家「必要的」開支,他既意識不到有多麼的昂貴,也無可奈何。章惇偷偷地用眼角觀察著皇帝,趙頊坐在寬大的御床之上,臉色依然蒼白,但是身體看起來已經好了許多。他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七天之前,昌王趙顥終於「病愈」,奉詔出京,前往洙泗;而太皇太后的病情,也日見穩定;王安石等眾元老重臣,也被中道擋回,沒有全部齊集京師……暗潮洶湧的政局,至少暫時又平靜下來了。似乎整個事件真正的受害者,只有蔡確與石越二人而已。但是章惇心中卻一直懷疑,前御史中丞蔡確,很可能是冤枉的,真正支持昌王趙顥的大臣,又偷偷地把頭給縮了回去。但是這種懷疑,他是不會對任何人說出來的。反正去做凌牙門都督,除了要遠涉海外,離別中土之外,其實是個大大的肥差,比起油水有限的御史中丞,想來蔡確不會太介意吧?章惇經常這樣不無惡意地想。
那錦衣男子朗朗一笑,卻不回頭,只是信手將刀遞給那黑衣童子,黑衣童子雙手躬身接過,上前幾步遞與司馬夢求。
「嗯。」曹太后不置可否地應道,「大宋建都汴京,號稱四戰之地,無險可守。祖宗不得已方駐重兵於此,是以重兵為險。若那火炮當真有用,京師少駐一個兵,百姓就少一分轉運之累。」
「官家!」曹太后卻溫柔地打斷了趙頊的話,她慈愛地看著趙頊,微笑道:「官家雖然不是我的親孫子,但是我一生無子,在我的心裏,卻是將官家當成親孫兒一般。即便當年與你父皇英宗有過濮議之爭,但我心中想的,也只是大宋皇家的體統。並……並不曾有過半點私心……」
目送狄詠離開崇政殿後,趙頊靜靜地坐在寬大的御椅上,想著心事。李向安率領一干內侍輕輕進入殿中,見到皇帝這副模樣,不由都呆住了,只得屏聲靜氣地侍候著,不敢驚擾。如此過了許久,趙頊才回過神來,向李向安說道:「擺駕,朕要去一次樞密院。」
狄詠聽這個錦衣少年的話,自信中帶著央求與狡黠,他先說了是皇帝親口稱讚並賜名的美酒,便是量定了狄詠不會說「劣」,又用美酒公然「賄賂」,只要他狄詠喝了這酒,贊了一個「好」字,不免又會成為他們宣傳的口實,想起要在一面三丈白布牌上寫上「狄郡馬親口品嘗讚譽」這樣的字跡,狄詠幾乎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但是人家笑臉軟語相求,他又不便拒絕,當下只得勉為其難,接過一杯酒來,放到嘴邊抿了一口,只覺入口香甜,不覺一口飲完,正要稱讚,便聽到一陣絲竹之聲從右邊的街道傳來,然後便有一個婦人大聲呼道:「郡馬爺且慢開口!」
誰知趙頊卻搖搖頭,道:「朕不愛聽這些場面話。卿在樞府已久,朕是想聽聽卿對高麗局勢的看法。」
趙頊又問道:「那個叛蕃為何要襲擊石越?」
從崇政殿至樞密院,原不用多長時間。只是皇帝一般不會親臨樞府,因此趙頊突然前往樞府,雖然有人事先通知,也讓群龍無首的樞密院官員慌得手忙腳亂。好在樞密院都承旨曾孝寬是做老了事的人,忙引著眾官吏列隊參拜。待一乾禮節過了,趙頊便吩咐眾官吏各歸本房,只讓曾孝寬領著他徑直往侍衛司走去。到了侍衛司,侍衛司知事慌忙領了本司同知事、檢詳官、計議官等等大小官吏前來拜見。趙頊打量諸人,隨口問了幾句侍衛司的事情,忽然回頭向曾孝寬問道:「石越的義弟唐康不是在侍衛司差遣嗎?」
狄詠停下來觀望,坐在馬車內的清河只聽到外間音樂四起,歡聲笑語不斷,卻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更不知馬車為何停了下來,當下忍不住掀開一角車簾,偷偷打量外面。她不能看到全貌,卻已經對眼前之景感到非常的好奇,正待叫了一個婆子過來悄悄詢問,那樂隊中的人已經看到了狄詠了一行,居然也不迴避,反倒歡天喜地地迎了上來。一個錦衣少年走到狄詠馬前,將右手舉起,叫了聲「停!」那些樂手們立時便停止了鼓吹,與街上的行人們一起,一齊靜靜地關注著他與狄詠。
王昉撇了撇嘴,略帶嘲諷地笑道:「這話若非是石子明所說,便真要教人以為是煮鶴焚琴之語。名墨佳文,豈可不相得益彰?」
「李向安,去宣司馬夢求即刻入覲。」
秦觀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方答道:「臣以為,既不應當答應他們,也不應當拒絕他們。」
「是啊,一個讓活了幾十年的老太婆也看不懂的年輕人。」曹太后慢聲說道:「這幾日里,我老是做夢,夢到太祖、太宗皇帝託夢給石越……還夢到……」
「這些事情,我畢竟是女流,不能代官家籌策,只是事先給官家提個醒。如今國家雖然欣欣向榮,但卻也是危機四伏。社稷之重,在於官家一身之安危。官家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若是緩急之時,莫忘記司馬光、范純仁、王安石……」
趙頊極少聽到曹太后如此的讚揚,心中不由頗覺得意,當下笑道:「朕亦頗覺欣慰。」
「李清如何會為這些東西而叛夏?」錦衣男子嘿然說道,聲音中頗有不屑之意。
「臣……」
「章卿深夜求見,有何要事?」趙頊這幾天來,為了河東路與河北路的安撫使人選,已經是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要睡覺,不料衛尉寺卿章惇竟然深夜求見,想到章惇的職務,趙頊就不由心驚肉跳,難道是哪裡發生了兵變?
趙頊見著司馬夢求,便問道:「環州蕃將慕澤叛降西夏,潛入渭州襲擊石越,職方館知道嗎?」
「領旨。」李向安忙答應著,退出了睿思殿。這時趙頊有點心不在焉,賜了章惇一些點心,令他去偏殿中等候,約半個小時之後,待李向安領著司馬夢求進宮,這才又重新召見。
「道什麼喜?」清河莫名其妙地問道。
司馬夢求微微頷首,也不說話,信步便向書房走去。他顯然對這座宅第十分熟悉,一路走過無絲毫遲疑,遇到的黑衣小廝盡皆向他躬身行禮,卻都並不多問。穿過一條花徑之後,便到了書房,茜紗窗上,透出房中通明如晝的燈火。www•hetubook.com•com
「陛下!恕臣不能遵旨!」司馬夢求態度堅決,「朝堂之上,無人不可信任。然職方館重要成員,天下惟陛下、樞密使、臣三人能知。便是尚書省左右僕射、各路安撫使,非有必要,亦不得與聞。臣並非是針對章衛尉,若章大人有必要知道,臣自然會告知。但是眼下之事,臣以為並無必要讓章大人知道。」
但是趙頊關心的卻不是這個,他又重複問了一句:「石越有沒有事?」
司馬夢求方在門口剛剛站定,便聽裡間有人笑道:「純父,請進吧!」
趙頊默然無語,石越與趙顥,他自信已經安排好了對策,但是王妃之子,卻是他沒有想過的——畢竟,那也是自己的兒子!但是曹太后的擔憂,卻無疑在他心中增添了塊陰雲。當時嬰兒養大不易,縱然是皇家,也在所難免,何況宮闈之內……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卻又不能不想,最壞的情況自然是,萬一趙佣夭折,而他除了王妃之子以外再無子嗣,那麼支持趙顥的大臣,趙頊不用想也知道會佔絕大多數……而且,平心而論,雖然趙頊很喜歡王妃,但是他現在並沒有半點要傳位給王妃肚子里的孩子的意思——雖然那也是他的兒子!
狄詠一行剛剛出了內城的鄭門,正浩浩蕩蕩欲從新鄭門出門。不料才走了數十步,便見到一個龐大的樂隊迎面而來。只見這個樂隊約有一二百人左右,中間有十六人抬了一面大鼓,一個大漢站在鼓架上擊鼓;以大鼓為中心,有數十名樂手各持樂器環繞,縱情鼓吹,烘托出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最外圍則是許多妖冶嫵媚的妓|女,在前面的,戴冠子穿花衫,是最普通的妓|女;中間的,戴珠翠朵玉頭冠,穿銷金衫裙,或拿花斗鼓,或捧龍阮琴瑟,這是有名的青樓女子;最後的十多名妓|女,騎著富麗堂皇的馬匹,配著銀鞍與珠寶勒帶,馬前還有一些身著錦衣的浪蕩公子牽馬,馬旁有手持青絹白扇的膏粱子弟扶持。而最顯眼的,則是大隊伍最前面五個壯漢打著的一面高達三丈的白色布牌——狄詠仰首望去,只見布牌上寫著:「江南十八家商號聯號酒坊,由高手酒匠,醞造一色上等甘蔗酒露,呈中欽賜名號『甘露酒』!」
他念的,正是秦觀寫的一首《八六子》的下半闋。在汴京流傳已有數年,早便傳入宮中,正是王賢妃最愛唱的一首詞。秦觀不料皇帝居然記得自己的詞,頗有些受寵若驚,口中卻謙遜道:「劣作實實有辱皇上清聽。」
司馬夢求微微一笑,隨手一指刀身,笑道:「哥哥沒留意這刀身所鐫之字?」
趙頊哈哈大笑,又道:「朕以為卿家這首小詞,一個『弄』字,一個『籠』字,用得是極妙的。不過卿家的詞,悲傷、悔恨、煩惱過多,卻也是一病。」
「官家。」李向安小心翼翼地說道,「文相公今日去了講武學堂,王樞密副使已病了四五天了。」
趙頊的身子恍如被什麼擊中,竟是徹底地愣住了。
「朕當謹記娘娘教誨。」趙頊眼眶微熱,感激地看著曹太后。
清河心中微覺好笑,她本來就想把這方雙脊龍墨贈予王昉,此時見她說得興起,倒不好打斷,想道:「這樣送她,倒也合她心意!」正想間,忽然卻見園外飄進一朵紅雲,定睛望時,卻是柔嘉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請說。」
「石子明能有純父這樣的人才,真是他的福氣。」
「啊?!聽說廷珪墨誤墜溝中數月不壞,雖曆數十年,研磨時尚有龍腦氣。一丸墨現今能賣至數萬錢,往往也是可遇而不可求,只有禁中方有少量珍藏。所謂『黃金可得,李廷珪墨不可得』……」王昉的語氣中,竟是頗以為憾事。
趙頊擺了擺手,向司馬夢求說道:「章惇可信任,卿但說無妨。」
「拜託了。」
趙頊本來是想讓唐康去常駐高麗,順便給唐康升一下官,算是對石越的某種補償,不料到了樞密院,才意識到唐康也是文彥博的孫女婿,且在樞密院頗受重視,因召見秦觀,見他對答如意,想到秦觀在高麗也是頗有名氣,倒也是常駐高麗使節的合適人選。因此竟便讓秦觀得了這份差使。趙頊見秦觀一口答應,便點頭笑道:「卿可等候吏部的任命。」正要再勉慰幾句,忽見一個內侍在外面探頭探腦,正在奇怪,便見李向安走到身邊,低聲說道:「官家,娘娘鳳體欠安。」
樞密院希望拋開兵部,將海船水軍這個新興的兵種完全置於自己的影響之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文彥博幾次向趙頊提出,如果通過章楶的建議,那麼大宋水師學校與伏波學堂,就應當隸屬於樞密院。因此趙頊對於曾孝寬的解釋,倒並不吃驚,只笑道:「原來如此。聽說樞密院還有個官員,也曾出使過高麗,在高麗還講過學,且曲子詞作得極好,是個才子。他卻在哪個房?」
錦衣少年顯是認得眼中之人便是名聞天下的「人樣子」,向狄詠作了一揖,笑吟吟地說道:「今日是大宋三十六家大酒坊在開封府斗酒,不知是小人們幾世修來的福氣,竟然能碰上狄郡馬與清河郡主出行,小人斗膽,請郡馬爺與郡主賞臉,嘗嘗小號的甘露酒——郡馬爺作證,小號縱有千個膽子,也不敢犯上吹噓,小號之酒,實實是天子御筆賜名!若郡馬爺嘗了滿意,只要爺贊一個『好』字,小號即將美酒送至郡馬府,請郡馬細細品評;若爺以為不好,亦只要爺說一個『劣』字,小號立時掩了旗,息了鼓,不敢再在這汴京城裡張揚!」
「真的嗎?」王昉不由睜大了眼睛,望著梓兒,問道。
「愚弟理會得。」司馬夢求道,「明晨我會著人送來文樞使與我給李清的親筆信,外加一封告身,李清若有歸宋之心,朝廷將賞黃金五千兩、地五百頃,封侯爵,拜五品武官,蔭其祖宗三代。」
「朕知道。」趙頊淡淡說道,「只管擺駕便是。」
清河大吃了一驚,奇道:「十九娘,你怎的來了?」
「我會竭力而為。」錦衣男子頓了頓,似乎是猶豫了一陣,終於低聲說道:「純父,哥哥想要你答應一件事。」
「朕亦如是想。東南百姓最受累的,就是要把大量的物資千里轉運,送往京師。因此也浪費大量的國力……」興緻勃勃說著的趙頊忽停了下來,因為他驚訝地發現曹太后的眼中,其實並沒有喜悅與輕鬆,反倒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娘娘?你在擔心什麼?」
「梁乙埋?」趙頊與章惇都吃了一驚,趙頊一掌拍在御案之中,怒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趙頊的目光凝視著狄詠,溫聲問道:「卿家可知崇政殿在太祖皇帝時,叫什麼名字嗎?」
「臣絕不敢辜負陛下的重託!」狄詠沉聲應道。但他心中剛剛沸騰起來的熱血,卻因趙頊這後來的幾句話,而漸漸冷卻下來。他不由地在心底苦笑了一下,原來,他去陝西,不是如他希望的,是去與西夏人作戰,而是作為皇帝的耳目,來防範陝西路安撫使石越!
「臣——愚昧!」狄詠一邊說著,一邊已經單膝跪了下來。
熙寧十年三月初二日晚。汴京,睿思殿。
那錦衣男子又仔細看了看,不由哈哈大笑,道:「我光認得這個『漢』字,卻不認得後面那個字,竟也沒甚留意了……」
不須多時,秦觀便被引至趙頊面前。
梓兒早知王昉的脾氣,當下也不爭辯,只是好脾氣地笑笑。
「這些是小道,經邦濟世才是大道。」趙頊不以為然地說道,「朕此次召見卿家,可不是因為卿家的詞寫得好,而是因為卿家曾經名重於高麗。」
錦衣男子頭也不回,依然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的刀,一面卻悠悠答道:「正要考考純父,可識得這是什麼刀?」
趙頊微笑道:「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https://m.hetubook.com.com。黃鸝又啼數聲。這——是卿家的詞吧?」
王昉素來自負,一生所服的女子,也不過程琉一人而已。眼下程琉已隨包綬前往渭州,因此言語上,王昉自然是再不肯讓人的,當下不免滔滔地又說些名墨佳文的佳話。
錦衣男子的肩膀微微聳動了一下,道:「我明晨便動身。純父,如何攻下西夏是一件事,攻下西夏后,如何治理西夏,是另一件事。希望純父能將這個意思轉達給皇帝與石學士。若不懂得治理西夏之術,貿然攻打西夏,縱然功成,也只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暫無消息傳來,但臣相信石越不會有事。否則高遵裕的奏摺必會早於向寶送抵京師。」
「海外貿易之中,大宋利潤較大的,是絲綢、瓷器、鍾錶、棉布、蔗糖等物,這些物品,高麗人做不出來,因此,即便高麗國主動想加入海外貿易,也不會影響到我大宋的利益。孟子說,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多一個高麗,可以時刻警醒我們。但是讓高麗海船水軍積累過多的經驗,會影響大宋海船水軍對東海地區的控制。因此,臣以為,應當告訴高麗,大宋歡迎他們進行海外貿易,但是做事不能太急,要一步一步來,大宋允許其水軍武裝航行於高麗與日本國之間,並且許其在瑞宋島進行補給;但是前來杭州與泉州的船隊,其安全由大宋海船水軍負責,航線、港口由杭州市舶司指定;至於南海地區,風浪太大,高麗的船隻難以應付,不如先積累幾年的遠航經驗再說不遲。若是民船想要遠航南海,大宋會一視同仁對待,但是整個南海,都屬於大宋皇帝陛下,因此,大宋會適當徵收關稅。」
趙頊聽到秦觀的對策,不由哈哈大笑,贊道:「甚善!」他端視了秦觀一陣,忽然問道:「蔡京上表,言道為加強對高麗的影響,有必要向開城派一個常駐使節,同時允許高麗國派使者常駐汴京與杭州,卿以為如何?」
「遵旨!」
「不錯。」司馬夢求點頭應道,「方才皇上深夜召見,原來是環州蕃部一個叫慕澤的叛逆降夏,率眾千余潛入渭州,襲擊學士。」
「啊?」趙頊只覺胸中一時氣悶,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定了定神,緩過氣來,低聲道:「朕進去看看。」說罷也不顧不管,徑往曹太后的寢宮走去。高太后素知自己這個兒子的脾氣,也不阻擋,只是雙手合十,默念禱告。
「請陛下三思!」司馬夢求沉聲道,「梁乙埋志大才疏,殺了此人,于大宋有害無利。數日之前,陝西房知事曾至京師,文樞使與臣已經令其將陝西房之重點,放在搜集西夏重臣之性格習慣好惡、偵知西夏儲糧駐軍地點、策反西夏文臣武將之上。若改變方略,將陝西房的重點放在刺殺梁乙埋之上,臣以為非智者所為。」
似乎不習慣空氣中那淡淡的悲涼,黑衣童子走出了書房。不多時,書房之外的走廊中,便傳來嗚咽的簫聲。司馬夢求側耳傾聽,辨出正是一曲《漁家傲》。伴著那有幾分沉鬱悲壯的簫聲,司馬夢求聽到錦衣男子在輕聲歌道:「……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司馬夢求聞言,卻也並不驚詫,而只微微一笑,輕輕推開了門,甫入房中,便見一個錦衣男子,背朝房門,坐在一張黑木案前,一手捧刀,一手握了絲巾,正自極輕柔又極認真地擦拭著那把刀;一個黑衣童子叉手侍立一旁,眉目低垂,腰間卻斜斜地插著一支碧玉簫,雖在燈下,也有剔透溫潤之感,見到司馬夢求進來,不過略看了一眼,神色漠然,也並不行禮。司馬夢求似乎與錦衣男子甚是熟悉,徑直找了個位置坐了,一邊笑道:「哥哥這是又得了什麼好物什?」
「臣樞密院編修官秦觀,叩見皇上。」秦觀見到皇帝,忙拜倒行禮。趙頊微一打量秦觀,見他人物出眾,倜儻不凡,不由先暗暗喝了一聲彩,待他行禮完畢,便和顏微笑道:「免禮平身。」其實趙頊曾經召見過一次秦觀,但是此時卻早已忘記了。
進了宅中,司馬夢求便將馬遞給小廝,一邊低聲問道:「你家主人已休息了嗎?」
錦衣男子搖了搖頭,笑道:「這事我已經知道了。」
卻聽曹太后道:「官家,你坐下來,聽我說話。」
趙頊又是微微一笑,忽冷不防說道:「若朕有意讓卿常駐高麗,卿意如何?」
「石越?」
「自是翻牆出來的。」柔嘉吐了吐舌頭,笑吟吟地說道,「姐姐,我可是專程來給你道喜的。」
「是。」張嚴一邊答應了,一邊便指揮著一干宮嬪內侍,靜靜地退了出去。
「稟陛下,此人姓秦名觀,字少游。現在編修所任編修官。」
司馬夢求也不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名刀寶劍,甚難相較。知遇之恩,卻非比尋常!」
「秦觀……」趙頊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笑道:「確是這個名字,傳他過來,朕想見見他。」
「我聽到消息,狄郡馬要派去陝西,聖旨已下,郡馬已經接旨。姐姐終於可以離開京師,去外面透透氣了。」柔嘉興奮地說道,簡直像是自己也能一同前往一般,渾然沒注意到清河的臉色瞬間已經慘白。
但是狄詠將酒嗆出,卻是這御街上人所共見,誰又相信是狄詠這個名將之後會被一杯酒給辣住,都只道是這酒喝不得,「呈中第一」,不過是沾了高太后的面子,因此連這高家的樂隊免費派酒,都有人搖頭拒絕,眾人都爭先恐後地去品嘗江南十八商號的「甘露酒」去了……
司馬夢求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凝視錦衣男子的後背,慨聲道:「好,我答應!」
「臣以為這是急務。在開京常駐使節,可方便掌握高麗國情,以備朝廷決策。」
趙頊走近他,伸手輕輕拍了拍狄詠的肩膀,輕聲道:「朕信任卿,能替朕辦好這個差使。不僅要保護忠於朝廷的安撫使不被西夏人刺殺,同時,也要保證這個安撫使,絕對忠於朝廷!」
聽到趙頊忽然慢條斯理地問自己這麼一句話,狄詠略想了一想,答道:「陛下是讓臣去保護石越的安全。」
「幾天之前,朕接到張商英與蔡京的表章,道高麗國已經仿照大宋,正式成立市舶司。同時,高麗國將自己的一部分水軍,改編成隸屬於市舶司的商船隊,主動前往日本國、杭州、泉州貿易。並且希望朕能允許他們的商船隊,前往南海地區貿易。」趙頊淡淡地說道,「卿以為,朕是應當答應他們,還是拒絕他們?」
「皇上,臣以為,這要時間,要慢慢經營。但眼下來看,對大宋有利。」
趙頊聞言心頭一驚,曹太皇太后的病情雖未痊癒,但近來已略有好轉,這時忽然匆匆來報「鳳體欠安」,那定然是出現了大的反覆。趙頊對曹太後向來敬愛,這時候也顧不得多說,匆忙起身,道:「快,去慈壽殿。」
錦衣男子不置可否地一笑,只道:「純父深夜來找我,想必是有事。」
「你家石頭斷不會有事的。」柔嘉笑盈盈地說道,「也許是要打仗了吧,郡馬可是名將之後啊……」
趙頊強笑著寬慰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是。」趙頊輕輕起身,親手替曹太后整了整被子,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寢宮。
五日之後。萬里晴空。
高太后低聲道:「太醫正在把脈,張嚴說,今天晨起時娘娘便吐了血痰。」
眾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趙頊看到這光景,心裏也知道曹太后的病情嚴重了,他怕曹太后聽到,也不再追問,只冷冷喝道:「發什麼愣?還不快去開方子進湯藥!」
狄詠忍不住抬了一下頭,迎面見到趙頊熱切而信賴的目光:「臣……臣何德何能……」
「啊?」司馬夢求又驚又疑,盯著錦衣男子的背影,問道:「哥哥是何時得知?」
「哦!」那個錦衣男子似乎沒有料到此物竟有如此來頭,也感驚訝,接過刀來又拂拭刀身,把玩良久,方嘆道:「我本以為hetubook.com.com此物不過是一尋常古物,不料竟有如此來歷。只是純父如何這般確定?」
「是!」眾太醫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來。
「是。」趙頊一邊答應道,一邊挨著床沿坐了。臉上打起笑容,道:「娘娘身體不適,眼下還不宜勞神,聽說瓊林苑牡丹開了,娘娘且安心靜養,過些日子,朕陪娘娘一道去賞花。」
司馬夢求方一接過,便覺這刀之沉大出意外,手指輕撫刀身,便覺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冰涼之意沁入肌膚,再看刀身所鐫之字,不由大為驚訝,微一沉吟,才緩緩道:「若愚弟不曾看錯,這柄刀只怕是蜀漢時名將黃忠之物。」他的聲音微微一頓,又道:「哥哥可曾聽說,黃忠隨漢先主定南郡時曾得一刀,其赤如血,黃忠以之於漢中擊夏侯軍,一日之中,竟手刃百餘人。」他一邊說著,一邊便將刀遞還給那黑衣童子。
「啊?!」司馬夢求幾乎被嚇了一跳,「臣早前已接到陝西房的報告,道西夏國相梁乙埋已派遣刺客刺殺石越,陝西房已將此事知會石越……」
梓兒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過如今已經沒了。去年蘇頌同修國史,官家賜承晏、張遇墨和澄心堂紙,因與外子說起各家之墨,外子已將家中所藏的廷珪墨進貢宮中。」
司馬夢求微笑道:「哥哥是當世豪傑,自然不留意這些,這兩個篆字,上漢下升的便是!」
狄詠接過酒來,不由暗暗苦笑。眼下之事,表面上雖然只是兩家酒坊的競爭,但是若被人往深里追究,卻可以挖出無窮無盡的話柄來。這高太后家自然不能得罪,但是這江南十八家商號,又是好輕易得罪的嗎?別說唐家背後的石越,單單他們能把酒貢上宮廷,並且求得皇帝御筆賜名,這份能量,就不能小瞧了。更何況,這十八家商號,與自己的兄弟狄諮,只怕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狄詠搖了搖頭,心中打定主意,決意兩邊均不得罪。當下捧起酒杯,仰脖喝下,方一入口,便覺奇辣無比,他沒喝慣這種酒,猝不及防,竟連咳數聲,幾乎把一杯酒盡數嗆咳了出來。高家之酒,端的名不虛傳,果然「濃辣無比」,只是未免令人難以消受。他這一嗆不打緊,幾乎同時便聽到十八家商號那邊鼓樂齊鳴,人人歡欣鼓舞,那錦衣少年得意洋洋地高聲呼道:「呈中第一,不過如此。」
「是我這個童兒過洛陽時,偶然所得。怎麼,純父認得出這柄刀的來歷嗎?」錦衣男子伸指拂拭刀身,顯得大是愛不釋手,但聲音卻顯得極為爽朗。
「確有此事。」提到火炮,趙頊便不由得兩眼發光,精神大振,笑道:「朕打算在大宋每座重要的城池關塞,都裝備這種火炮。若能改造開封城牆,裝備上幾十門這樣的火炮,再在北面築幾座裝備火炮的堡壘,京師附近駐防禁軍,十二萬都是綽綽有餘。」
「漢升,漢升……」那錦衣男子輕輕重複了兩遍,不由嘆道:「原來竟是『漢升』,果然是黃忠的寶刀,這『漢升』兩字不正是黃忠的表字嗎?——純父真是博古通今。卻不知這柄刀較之純父的『昆吾』,又是如何?」
「打仗?」王昉搖了搖頭,道:「不可能。朝廷整軍經武尚未完成,朝廷還在討論章楶的《強兵三策札子》……」
「當年蔡君謨評墨,以李廷珪為第一,他弟弟李廷寬、承宴父子次之,張遇又次之,陳朗又次之。這各家不僅造作之法不同,連松煙也不相同。李家之墨,如今已十分罕見,熙寧四年,我在家父那見到一方陳朗墨,家父便已視為至寶。想不到今日竟能見到李承宴所制之墨。」王昉挺著肚子,猶把玩著手中的一方雙脊龍墨,欣羡不已。
曾孝寬一愣,不知道皇帝為何問起唐康,一時間也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老實答道:「唐康已經調至沿海制置使司,權任同知事。」趙頊微微一愣,他沒有料到唐康居然陞官了。但是六品以下官員的任命,他自然不可能知道。文彥博要提拔他的孫女婿,只要給事中與御史們沒意見,那便容易得很。曾孝寬偷眼覷著皇帝神態,他雖然與文彥博關係一般,但是與唐康關係卻不錯,忙又解釋道:「唐康曾出使高麗,通曉海事,因海船水軍最近事務繁多,兼之唐康與高麗使者談判江華島、瑞宋島有功,所以才將其調至沿海制置使司,權任同知事,暫時負責調配江華島、瑞宋島駐軍、築城之事。」所謂的「瑞宋島」,便是由趙頊親筆賜名,位於高麗國與日本國之間的大島,唐康與高麗使者談判后,宋朝用八百枚震天雷換來,成為大宋極東之領土。
「陛下英明!」
趙頊趕到慈壽殿時,高太后、向皇后、朱妃、王妃等眾妃都已到了。趙頊瞥了眾人一眼,見眾人眼角都有淚痕,心中更是驚疑不定,當下只是簡單地向高太後行了一禮,便問道:「母后,娘娘怎麼樣了?」
「言之有理。」趙頊自我安慰地說道,頓了一下,又道:「但還是要先查清石越的安危;給向寶加派人手,這樣的事不能有第二次。」
趙頊此時已走到曹太后的床邊,見曹太后斜斜倚在床上,頭上並沒有戴鳳冠,只將滿頭花白的頭髮如普通婦人一般盤起,僅插了一根白玉釵,更襯得她老態龍鍾、形容枯槁。她的臉上因久病而缺少血紅,顯得極為蒼白,惟餘一雙眸子,依然炯炯有神。趙頊忽然間一陣心酸,垂下頭竟是不敢再看。
「嗯。」趙頊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卿以為,只要解決遼國的威脅,高麗就一定會親附我大宋?」
「臣願為先鋒!」狄詠胸中的熱血頓時沸騰起來,奮聲說道。
但那錦衣男子卻沉默了很久,良久才道:「我不知道能否說服李清歸宋。他這個人,註定是要轟轟烈烈的,富貴也罷,死於非命也罷,皆是天數,不必多說。但李清尚有妻兒子女,我既然把他往這個漩渦里推了一把,卻是我不義在先,就盼純父能答應我,如若我將來有什麼意外,無論如何,要保住他的血脈。」錦衣男子的聲音,已有幾分悲愴。
「官家正當春秋鼎盛,有些話我本來不當說。但是自官家病了那場之後,我就總在擔心,擔心官家的身子。官家太過於勞累國事了……」曹太后搖了搖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擔心……」
「你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清河心中一軟,她全然不知柔嘉的心事,還只道她真是捨不得自己,竟生出這樣荒唐的念頭,不由感動,幾乎便要忍不住答允下來。但她終是知道這種事情實在過於匪夷所思,自己縱然答應,那也是萬萬做不得數的,便柔聲勸道:「十九娘,我自然也捨不得你。可是即便是我去了,我還會回來的。你若跟了我去陝西,別說于禮不合,娘娘與太后、皇后都會生氣的。還有,你爹爹又如何捨得你?」
「司馬夢求所言甚是。請陛下息怒。」章惇也連忙勸道。
狄詠轉眼望去,卻見是一個半老徐娘,穿紅著綠,手持團扇,一步三搖地走了過來。她身後的隊伍,大抵也如這江南十八家商號聯號酒坊的規模,不過卻沒有中年漢子,也沒有大鼓,是清一色的懷抱琵琶的女子與錦衣小廝。那隊伍前面,卻是一面三丈高的綠布牌,寫著「烈武王府祖傳秘技,釀造一色上等濃辣無比高酒,呈中第一。」
清河聽說狄詠要去陝西,已然擔心,忽然聽到柔嘉竟然來向自己要求這等荒唐的事情,一時間真是哭笑不得,道:「你?要去陝西做什麼?」
「遵旨。」李向安忍住心中的疑惑,尖著嗓子答應了。
「皇上指教得甚是!」秦觀誠懇地應道,一邊似乎心有所感地嘆道:「其實『文章憎命達』,古人誠不我欺。現下若讓臣再寫《八六子》這樣的詞,卻是怎麼也寫不出來了。」
此言一出,不僅是秦觀,便是連曾孝寬都不由吃了一驚。但此時自無任何猶豫,秦觀急忙拜倒,朗聲道:「若能為國效力,臣不敢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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