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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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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五節

第七章 國之不寧

第五節

「是。負責押解的有陝西路安撫使司的護衛,還有衛尉寺的軍法官,道是見過相公后,還要提解至衛尉寺……」
樞密院受皇帝詔書,著高遵裕在渭州養疾,暫停高遵裕除渭州知州以外的一切職務,由種誼代統其軍;緊接著,衛尉寺卿章惇亦染疾,衛尉寺事務由衛尉寺丞暫時代理;而到任僅約一月的陝西路監察虞侯王則,亦接到命令入京述職。之後,御史中丞鄧潤甫,受詔親自調查高遵裕案與向安北案。
「遵旨!」章惇大聲稟道,「自熙寧十年四月始,衛尉寺便開始調查全國禁軍、廂軍、鄉兵實際在役人數,以協同樞密院、兵部之兵制改革,且杜絕坐吃空餉之弊。」說到此處,章惇停了一下,突然想起陝西的向安北與段子介,若非二人調查吃空餉之事,也絕不會順藤摸瓜查出高遵裕那許多事情來。他不易覺察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衛尉寺在調查之中,發現曹村治河在役兵丁,僅僅十餘人!臣已於六月廿五日,已將調查結果,轉交樞府與兵部。」
燈光下,呂惠卿拆開一封書信,細細讀著。很快,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退朝——」趙頊身後隱約傳來唱禮的聲音,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轉身回去,命令內侍不喊「退朝」,讓那些大臣們一直跪在那裡……
向皇后看了曹太后、高太后一眼,卻低聲說道:「臣妾本不當多嘴,但是高遵裕甫立大功,便非外戚,按理亦當優容之。若觀其罪狀,太祖時開國功臣,大多有過之而無不及,太祖亦不曾加罪。且向安北之死,只恐是章惇自為亦不可知,高遵裕卻未必知情……」
巨大聲音從龍椅上傳來,趙頊瞪大了眼睛,滿臉怒容地站起身來,厲聲反問道:「一個指揮的編製!」
他此言一出,文彥博與兵部尚書吳充不由大感尷尬。以二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道區區一個曹村在役河兵有多少人這樣的小事,但此時,皇帝自然不會理會他二人應不應當知道!果然,趙頊冰冷的目光不帶任何感情地掃過文彥博與吳充臉上,惡狠狠地重複了兩遍:「十餘人!十餘人!」
「某已估算過,要使曹村決口重新堵上,需要三至四個月的時間,徵集十萬兵匠、三萬役夫,材料約在一千萬石至一千五百萬石之間,米約要二十萬石,錢約要十萬貫。」蘇轍的心情非常抑鬱,尤其說到這些龐大的數字,聲音都幾乎輕得聽不清了。
「只怕是飲鴆止渴。」
「陛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從蘇、韓的後面傳出,令殿中眾人均吃了一驚,「微臣以為呂、文二位相公之言,有失偏頗!」
「這……」蘇轍沉吟起來。
「那即便是印刷交鈔也解決不了啊……」韓維瞠目說道。
「章惇與高遵裕有何交情,要這麼維護他?竟不惜殺死朝廷之致果校尉!」高太后嚴厲地看了向皇后一眼,厲聲喝問。
高太后淡淡說道:「所謂『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因為皇帝要至公無私,所以才稱為『官家』!一個賢明的皇帝,沒有自己的私愛,私財,皇帝是代表上天來治理天下,天下的子民對於皇帝來說,都應當一視同仁!」
「罷、罷!」韓維一拍桌案,朗聲道:「某願與公一同上書陛下。」
但是文彥博卻斷然打斷了蘇轍的話:「陛下,救災的事情的確要討論,但是犯下的錯誤,亦須立刻糾正,否則,九月還有登高水,難保不會雪上加霜……」
「災民需要的是安撫……況且朝廷準備不足。」韓維卻無法想象如此大規模的工程這樣倉促地開展。
從崇政殿退出來的大臣們,臉上都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謝娘娘恩典。」
「卿https://m.hetubook.com.com說什麼?」趙頊的聲音嚴厲起來,殿中眾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皇帝倏然間變得尖銳的聲音中,帶著冰冷的殺氣。
熙寧十年十月。
「七月,黃河溢衛州王供及汲縣上下埽、懷州黃沁、滑州韓村埽。十七日,黃河大決于曹村上埽,二十六日澶州上報,北流斷絕,黃河南徙,匯于梁山泊、張澤泊,分為二支,南支合南靖河入淮,北支合北清河入于海。此次大災,四十五個州縣被淹,三十萬余頃田受災,數萬房屋蕩然無存,受災人數達數十萬戶!」
晚上。
衛尉寺。
「兒臣謹受教。」趙頊肅然拱手答道。
工部尚書蘇府。
「這也是個機會,否則朝廷多因循守舊之人,移民之事,百年難成。某聽說已經有南方的商人至災民中招募人手,遠赴南洋諸島開墾,蓋因當地土人殆于勞作,雖重金不能招致,故有人便從災民中招人前往,而亦有不少災民迫於生計願往。湖廣四路,再偏僻亦是中華之內,為生計故重洋之外尚有人願往,何況是湖廣?朝廷亦不需勉強,只說明凡願往湖廣墾荒者,便發放糧食冬衣,否則只供給一半衣食,百姓必然樂從。」
聽到呂惠卿的話,趙頊的臉色愈發沉了下來。崇政殿中,各人抱著各人的心思,每個人所思所想,都不盡相同。眾人一方面感覺文彥博與呂惠卿的話有道理,但另一方面,在心裏也不免覺得這樣推論,對石越並不公平。司馬光本來對修路、用兵等事是心存不滿的,但此時不知道為何,竟為石越委屈起來,因此竟噤口不語。他自然能聽出來,文彥博的批評還可以說是就事論事,以批評政策為主;但呂惠卿的話,卻是藉著文彥博的話風,完全將矛頭徹底地轉為針對石越本人了。
「自從熙寧七年以來,雖然王安石新法已逐漸罷除,但是朝廷上下,卻並沒有停止好大喜功的習慣。開發湖廣之後,軍屯所省費用與所花費用,雖然略有剩餘,但是卻因為開墾土地,不斷激起與山中未化夷人之間的衝突,雖則朝廷屢次下旨申誡,然自熙寧九年冬以來,湖廣無一月無戰事。雖是收化蠻夷數萬戶,但所用軍費,正好抵消。朝廷目前為止,實際未從軍屯中得一分好處。」
尚書左僕射呂府。
曹太后看了趙頊一眼,又看了向皇后一眼,暗暗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削去柔嘉的封號,讓她到宮裡來侍候我吧。」
因此,雖然在朝廷之中,官員們一片嘩然,但是有過經驗的大宋朝廷,用果斷的手段,總算避免了天下輿論帶來的鋪天蓋地的壓力。
「提前吧……」蘇轍突然抬起頭來說道。
「嗯?」文彥博奇怪地望了門外一眼,心知這般不合常理之事,其中必有蹊蹺,當下說道:「便見他們一下。」
「官家!」高太后終於出言打破沉寂,「官家可知道為何要把皇帝稱為『官家』嗎?」
文彥博微抬起頭,卻半晌沉默不語,過了良久,才緩緩抬頭環顧了殿中大臣一眼,目光最後停留在趙頊的黃袍之下,然後厲聲說道:「陛下,黃河決于曹村,臣以為是人禍而非天災!」
「是。」
「臣以為文樞使所言有理。」呂惠卿臉色沉重,用悔之不及的語氣說道,「其實今日之禍,不惟是地方守吏揣測上意,導致胡亂花錢,亦是由於西事。朝廷財政本有節餘,六月時,政事堂曾經商議要增撥款項用於防汛,奈何戰事一起,捉襟見肘……」
武釋之垂首不語,靜待章惇的訓斥。不料等了許久,卻沒有聽到一絲聲音,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窺望,卻見章惇怔怔地站在那裡,臉上竟是一片死m.hetubook•com.com灰。
這番話說出來,眾人漸漸品出,文彥博的指責竟然是針對石越提出來的新政,因此別說馮京、吳充驚詫不已,便是蘇轍、韓維也相顧愕然,甚至連呂惠卿與司馬光都大覺出乎意料之外。
「什麼?」
「這……」韓維被說得也有幾分心動了。
「是。」馮京小心翼翼地應著,全然不敢多說半句話。
「卿說吧。」
這一連串的事疊加起來,趙頊幾乎氣惱得完全說不出話來,皇后卻顧及高遵裕是高太后的從叔,默默地不敢言語。曹太后與高太后則臉色鐵青,卻是不知道該做何說。慈壽殿中的氣氛真似凝滯了一般。
「不錯。這僅僅是曹村一處。」蘇轍沉聲說道:「還有數以百萬計的災民要賑濟,許多百姓的收成也毀於一旦,朝廷理所應當減免賦稅,還要幫助百姓重建廬舍。全部的損失,也許最終會達到上千萬貫……」
「據臣所知,此次黃河決口,完全是因為地方官吏防修不力所致!」文彥博的聲音並不甚大,但是滿殿大臣聽在耳中,卻覺得無比的刺耳。「今年豆華水、荻苗水,雖然略大於往年,但並非前所未有,之所以決堤,俱是因為當地官吏平素就殆于職守,不修堤防;大水來時準備不足,這才是導致黃河最終……」
趙頊根本沒有聽完文彥博的話,就將怒氣沖沖地目光轉投向吏部尚書馮京:「卿速將曹村一帶的地方守吏的名字與官職都報上來!」
「但請官家念在手足之情。」向皇后是深知柔嘉性情的,更知趙頊其實一貫疼愛這個妹子,而且從小看著她長大,手足之情極為深厚,因此深怕皇帝此時在大怒之下竟鑄成大恨,日後追悔莫及,因此撲通一聲,竟是跪了下來,求道:「貶為庶人,已足以警戒了。此時嫁人,官宦之家,誰願意娶一個得罪皇帝、削去封號的女子?若所嫁非偶,日後不幸,官家他日悔之何及?況且以十九娘的性格,必是寧死不從的。官家要逼死她嗎?」
「若不如此,朝廷哪來那麼多錢?」韓維苦笑道。
「官家的意思是……」向皇后低聲問道。
「啪!」
蘇轍卻搖了搖頭,道:「他其實也是有自己的算盤罷了。我輩不可淪入黨爭之中,計較這些個人的得失利害。當務之急,還是如何救災善後。」
從文彥博所說的複雜案情來看,趙頊已經知道此事必然要成為轟動天下的大案。
「請母后賜教。」趙頊不覺愕然,不知道為何高太後會問這不相干的事情。不過他的確也不知道為什麼皇帝被稱為「官家」,只是因循習慣,人家這麼叫,他便這樣聽,所以亦不禁有幾分好奇。
「已經有前期的準備,也有一定的經驗。」蘇轍沉聲說道:「明春可以從淮浙運種糧,還可以從占城、交趾購買種子,種子可以解決。農具由朝廷提供,墾田十年內不要納稅,所墾之田歸本人所有,朝廷只要提供路費與過冬的衣服糧食……」
不過這次皇帝其實是多慮了,因為天下百姓真正關心的,還是黃河決堤后引發的大水災。無論是《汴京新聞》還是《西京評論》,連篇累牘的,都是在報道著各地的災情,以及朝廷的救災措施——包括曹村堵住決口的工程;朝廷為救災增發一百萬貫的交鈔;蘇轍以戴罪的身份主持工部事務;充滿爭議的湖廣移民計劃提前進行;蔡京在杭州舉行了前所未有的捐款活動——《西京評論》嘆為觀止地評論道:蔡大人之捐款活動,雖然其心可嘉,然實為史上最傑出之斂財之法!後世必有效之者……
然而事情還不止於此,與此同時,陝西路監察御史景安世也上表彈劾鄴國公趙宗漢閨門不肅、郡馬狄詠和_圖_書無大體、石越行止失大臣體!
文彥博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瘸一拐地向樞府走去。他急著回樞密院調閱章惇所說的檔案。一個指揮的建制,竟然只有十餘人在役河兵存在,這隻怕不僅僅是河政的腐敗!
工部尚書蘇轍語氣沉痛地向皇帝報告著七、八月份全國的災情。崇政殿內,上至皇帝趙頊,下至尚書左僕射呂惠卿、樞密使文彥博,以及各參知政事、樞密副使、各寺卿、翰林學士都臉色凝重,默然無語。
剛剛從旱災中恢復元氣的大宋朝,馬上又遭遇到特大水災。而這個水災之所以發生,卻是因為人禍——這實在不能不讓趙頊心頭冒火,若非顧及歷史上的令名以及知道朝中大臣必然反對,趙頊真想大開殺戒,將曹村的大小官員全部賜死,發泄心中的怒氣,而不是「僅僅」抄家、流放至凌牙門充軍。
「便是毒酒,亦只得喝了。早則今秋,遲則明春,西夏必定入寇,不早為之備,到時後悔無及。」
趙頊背朝著向皇后,沉默良久,終於低聲說道:「娘娘是後宮之主,柔嘉就請娘娘發落吧。」
「陛下,當務之急,是要準備救災。眼見便要入冬,而災民們衣食居住都無著落……」蘇轍卻是沒法迴避具體的問題,因此雖然眼看皇帝震怒,但還是不得不繼續這場危險的談話。黃河決口,河災水災不斷,工部尚書與都水監都難辭其咎,他此時也已經遞上了辭呈及請罪的摺子,等待著處分。雖然他在任上,做了許許多多的實事,但是此時都已不必提起,未竟的事業自有人來接替。此時此刻,重要的是如何補救。
趙頊還只以為柔嘉是和清河玩慣了,所以大胆妄為,因此他心裏怪罪的還只是狄詠全不知禮節為何物,所以還在奇怪為何說石越「行止失大臣體」;但是兩宮太后與皇后,卻是隱隱已知道柔嘉為何會去京兆府了。但這種事情,無論如何,是不能公開說出來的。
「開發湖廣尚可說有子孫之利,但是如今各地紛紛修葺道路、浚清河道,卻是得虛名而招實禍!」文彥博銳利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蘇轍與韓維,聲音也越來越嚴厲,越來越缺少顧忌,「楚王好細腰,城中多餓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天下官吏皆知朝廷好大喜功,於是無不紛紛趨騖,朝廷一歲所入賦稅有限,一旦全部用來修路浚河,那水利堤防,又如何能顧及得到?如此輕重倒置,朝廷卻不能覺察,今日之禍,其實是早已種下!」
朝中地位最高,而且明顯平素互相不和的兩位大臣批評的矛頭竟一致指向石越,因此就連蘇轍與韓維,都忍不住背上直冒冷汗。
「鄴國公、柔嘉縣主、清河郡主、狄詠、石越……」衛尉寺發生了什麼事情,呂惠卿自然也很感興趣,不過今天章惇在朝堂上不惜得罪宰相與樞使為石越辯護,石越卻在陝西與章惇作對,這件事情,一定很有趣便是了……呂惠卿不覺輕聲笑了起來,「宮闈之事,皇上也罷,太后也罷,自然都想隱瞞。不過此時皇上正在氣頭上,若是有個御史上書,搞得天下皆知……」
蘇轍與韓維面如死灰,文彥博指責的話中雖不無偏頗之處,卻也不無道理。並且他們也沒有絲毫推卸的理由,只是沒想到文彥博話鋒一轉,竟有將今日之禍隱隱歸於石越之意,甚至直言朝廷好大喜功。這種鮮明的態度,令兩人做夢也料想不到。
「且慢……」突然,文彥博突然想起什麼,召回來人,問道,「你說是陝西安撫使司?」
「何謂人禍?」趙頊的目光狠狠地盯著文彥博,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四個字。
「她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趙頊此時便將怒氣發泄和_圖_書到了柔嘉頭上,一邊恨恨地道,「狄詠與十一娘也太不知道輕重。」他想起了狄詠的抗令,心中怒氣愈發難以抑制,「此事關係到皇家的顏面,不能不嚴懲,否則必被天下人議論。」
「趙宗漢教女無術,削公爵,徙往西京,交宗正寺議罪;削清河郡主封號,黜為縣主,狄詠削勛號,官秩貶三級!令石越上表自辯,再定其罪。至於柔嘉……」趙頊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方咬咬牙說道:「貶為庶民,給她擇個人家嫁掉。」
「所費如此之巨?」韓維不禁目瞪口呆。
「臣死罪!」文彥博拜了下去,但是話語中卻沒有半點退縮之意,「臣以為,黃河決于曹村,是人禍,非天災!」
敢在皇帝面前,如此大聲的說話,肆無忌憚地直斥宰相之非的人物,只有衛尉寺卿章惇。「河防之事,臣亦略知一二。大河之所以有今日之禍,確如文相公所言,是人禍,非天災。然人禍者,卻非二位相公所謂者,其由來有自。國朝河政,向來儒臣不屑為,仁宗時遣顧臨治河,士君子以為是貶低他;陛下曾遣司馬相公修河防,呂公著亦說非所以褒崇近職,待遇儒臣。是天下自居清高者不願為此,河防焉得有成效?又國朝河政,事權分散又相互牽掣,監埽使臣與都水監修官以及本州知州、通判同掌治河,一小事須四人意見相同,再上報工部、都水監,稍大之事,便須宰相首肯,皇上明旨,其中只須有一人意見不同,則無法施行,如此焉能成事?且各埽人工物料各自為政,無人統一調度,頗多浪費。臣以為,以此治河,大河有必決之勢,今歲不決,明歲亦必決。豈可以此必決之河,歸咎於石越?」章惇洪亮的聲音,在崇政殿中顯得分外的響亮放肆,他似乎完全沒有將呂惠卿眼中的怨毒放在心上,也沒有在意文彥博鐵青的臉色,只自顧自地說道:「以此次曹村之決而言,事發之後,微臣即翻閱卷宗,發現衛尉寺有一案件,便涉及曹村決埽!」
但這畢竟只能是他心中永遠不能宣之於眾的任性。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真的敢來添亂!
當天下午。
「不如此,不足以封天下人之口!」趙頊狠狠心,轉過身去,道:「現國家多事之秋,朕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應付這些事情,須得快刀斬亂麻。」
這還是趙頊登基以來,黃河最大的災害!
「是。」
——柔嘉縣主趙雲鸞居然出現在京兆府!
樞密使文彥博稟報,陝西路監察虞侯向安北、副使段子介調查高遵裕十大罪狀,上報衛尉寺;衛尉寺卿章惇隱匿不報,反污向安北、段子介通敵,左遷凌牙門、歸義城,向安北與段子介欲上京面聖,結果向安北被王則射殺!
年輕的皇帝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幽深的眸子中滿是憂慮,這並非突如其來的消息,但這樣的大災……「文卿但說無妨。」
大宋朝的尚書左僕射,開始在心中撥弄起如意算盤來。
「既然皇帝是『官家』,那麼,高遵裕是官家舅舅這件事情,可以不提。他若犯法,自有國法繩之。我高家世代忠良,祖宗有靈,亦不容子孫玷污家門。」高太后從容說道。
這叫宗室臉面何存?
「一個指揮的編製,竟僅有十餘人在役!」趙頊咬著牙,顧視殿中眾臣,厲聲喝道:「曹村不決堤,是無天理!」
「是何案件?卿速稟來!」
「曹村河兵,按理應當有廂軍一個指揮的編製。」章惇卻無視眾人的目光,更無視此時殿中的情形,又火上加油地補充了一句。
「官家!」向皇后不料趙頊處置如此之重,忙求情道:「以十九娘的性格,若是逼她嫁人,只怕她不會活下來……」
因此在這個當兒,宮中所有和_圖_書的內侍與宮女,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觸怒了皇帝,遭受池魚之災。畢竟本朝有不殺士大夫的習慣,但卻沒有不殺內侍與宮女的習慣,而不論是鞭撻還是杖擊都不是容易忍受的。
「這是外事,由官家處置便是。」曹太后擺擺手,制止了還想說話的高太后,她也知道高遵裕在西北領兵的意義,「只是十九娘的事情……」
致果校尉並非小官,竟然被無辜射殺,這件事本身就是了不起的大事了。何況向安北還是忠臣之後!更何況,這件事情的本身看來,極其惡劣!
「所幸國家財賦糧米所產之地,未曾受災。根本未動,還傷不了元氣。」時至此刻,韓維也只能自我安慰似的說道。
曹太后讚賞地點了點頭,也說道:「古來若有外戚為禍,全是宮中縱容,官家當戒之。」
「提前移民湖廣。反正救災也要花錢,設法將一部分災民轉入湖廣地區安置。給他們鋤頭與犁,再招募一部分廂軍,保護他們去湖廣四路開山圍湖墾田。」蘇轍的眼中,閃動著一種叫勇氣的東西。
蘇轍凝視韓維,詫道:「難道公想加印交鈔?」
「一名犯官?不見。」文彥博不耐煩地拒絕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處理所有的瑣事。
「外臣不知太后公正,不願得罪,亦是有的。」趙頊連忙說道。他心中雖然怪高遵裕不爭氣,但是這畢竟不是什麼謀反的大罪,高遵裕在西北地區的存在,是有特殊意義的。不過,眼下事情鬧得這樣大,趙頊不能不感到頭痛。
「臣萬死!」所有的大臣都一齊跪了下去。
慈壽殿的氣氛十分緊張,所有的內侍宮女都小心翼翼,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兩宮太后與皇帝、皇后談論的事情,按理說內侍宮女是應當迴避的,但是現在明顯是沒有迴避的必要了。
「曹村關係重大……」
「明日眾卿將救災善後的摺子遞上來,後日廷議!」趙頊怒氣沖沖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離去。在轉過身的一瞬間,他心中湧起一種無力的感覺,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無論他怎麼樣努力,但若指望著這一班大臣,就永遠也不可能達成他的目標。
與此同時,各地的邸報,也提及了皇帝對鄴國公趙宗漢、清河郡主、柔嘉縣主、郡馬狄詠的嚴懲——但這兩件事情,以涉及軍機與皇室為由,包括《皇宋新義報》的各家報紙都被明令禁止在五年內予以報道。
次日。
「便依娘娘吧。」趙頊在心裏嘆了口氣,忽然間想起小時候抱著柔嘉看戲的事情,心中忽然柔軟,眼睛竟是一片濕潤。但也只是一瞬,他猛地警覺,見沒人看見,忙小心地擦乾眼睛。
「公有何良策?」
「陛下!」文彥博手執朝笏,沉聲喚道。
「什麼?!」衛尉寺卿章惇聽到向安北身死、段子介被送至樞密院的消息,騰地一聲就站了起來,他的心裏不禁感到一股巨大的寒意,早朝之時在崇政殿的無畏與風光此時早已丟到九霄雲外。
而此時身在洛水之畔的鄜州的石越,才剛剛接到讓他「上表自辯」的詔書。
「想不到今日竟然是章惇出來仗義執言……」韓維對此很有幾分感嘆。
文彥博剛剛在樞密院坐好,正要吩咐文吏,便見有人過來稟道:「陝西安撫使司押解一名犯官,一定要面見相公……」
「八月,黃河又決于鄭州滎澤。與此同時,河北大雨,地方守吏上報,水深至二丈!河陽水漲成災,滄衛河漲成災……至此,豆華水以來,黃河中下游地區受災人數超過七十萬戶,受災人口達到三百余萬!死亡人數現時雖然不能統計,但是以微臣估算,至少有數萬!」
一時之間,大殿之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而凝重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文彥博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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