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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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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一節

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一節

「不敢。不知……」
「待西賊撤得遠一點,再虛張聲勢地追擊一下,把戲演得逼真一些。」賈岩沉聲說道。
「侍劍,速請豐參議與賈、張二位將軍前來商議。」石越當即向侍劍吩咐道,一面站起身來,向李清清恭恭敬敬地一揖,謙聲道:「無論能否退兵,石某都要替慶州百姓向姑娘道謝。」
但是很快,慕澤就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
慕澤疑惑地接過紙來,只瞄了一眼,頓時冷汗直冒。他雖然只是粗識漢字,但是這張紙條寫的東西,他卻看得懂。這是一封「他本人」寫給石越的密信,說以前自己為奸人所誤,現在悔悟,願改投宋朝,約宋軍于某日劫營,他將率本部人馬于軍中接應云云。
仁多澣思忖了一會兒,沉聲說道:「將慕澤召回來,明天見機行事。」退不退兵,仁多澣還在遲疑之中,但是慕澤這樣的人物,對仁多澣來說,始終是一個麻煩。如果是打敗仗,他倒是一個替罪羊;但是沒必要在打勝仗的時候留著他來爭功,更沒必要在做某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之時,留著這眼中釘。「是該解決麻煩的時候了!」仁多澣在心裏發出一聲冷笑。這樣想的時候,他身上並沒有一絲殺氣,因為慕澤這樣的麻煩,對他而言,實在提不到「殺」的層面,正如人們更喜歡說「捏死一條蟲子」,而不習慣說「殺死一條蟲子」。
「兩路皆敗,惟獨統領得勝!」嵬名訛兀嘿嘿笑道,「這可並非好事。況且萬一宋軍狗急跳牆,我軍也免不了損失慘重。眼下的天氣,也是說變就變的,不可預料的事情太多。一旦我軍損失稍大,這場勝利,只怕會成為催命符。」
仁多澣在這一瞬間,倒真有點欣賞慕澤了。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慕澤居然沒有撕毀那封書信——否則的話,他就更可以把慕澤的罪名坐實得死死的。不過這顯然都不重要。
李清清不料石越竟會如此,慌忙避開這一拜,斂衽還禮:「不敢。學士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奴家一介女流,能有報國的機會,是奴家之幸。」
正在猶豫之際,最後一根稻草被輕輕放了上去。
「我只想死個明白。」慕澤將那封偽造的書信很鄭重地交還到中軍官的手中,抬起頭來注視仁多澣,語氣平靜地說道。
慕澤的話再次被人打斷,但這次卻是來自帳外:「報——」
嵬名訛兀遲疑了一下,說道:「石越親自坐鎮慶州,而宋軍兵力卻如此之少,那麼宋軍主力在何處呢?」
聽到這句話,連仁多澣都不由一震,一雙眼睛瞬時睜開,露出迫人的光芒。
「夏國如今實是女后當權,梁太后淫|盪不堪,有許多醜事,都難以宣諸于口。若是將和-圖-書這些醜事一一罵將出來,學士以為仁多澣與慕澤當如何?」李清清笑道,「這些事情,在大宋流傳,自然無關緊要;在西夏私下流傳,亦是無關緊要。讓旁人聽見,亦可能是無關緊要,惟獨是讓仁多澣與慕澤聽見,卻足以讓他們如坐針氈。」
很快,一陣箭雨射了出去,但是弓箭飛到空中,便變成名副其實的「箭雨」,無奈地跌落下來,根本傷不到那個女子分毫。
李清清也知石越不信,笑道:「學士可知西賊的統帥是何人?將領又是何人?」
在眾人心中,環州城此時必無譙類。
「好了,不必念了。」仁多澣輕輕揮了揮手,書記忙將書信合上,垂首退立一旁。卻聽仁多澣笑道:「這是石越勸我退兵哩。」此時站立在中軍帳中的寥寥數人,盡皆是仁多澣的心腹,他說話也並無顧忌。右手輕輕摩挲著刀柄,一面環視眾人,問道:「你等以為如何?」
一天之後。慶州城外。
這奇異的變化很快被西夏的將領們所注意到,緊接著,慶州城中,出現了震天徹地的歡呼聲!
但是李清清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笑吟吟地起身,望著石越,笑道:「奴家雖在邊陲偏僻之地,亦早聞石學士之盛名,數年以來,每日只恨無福相見。今日冒昧求見,實是死罪。」雖然口稱死罪,但也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
「願聞其詳。」石越心中其實未免將信將疑。
「學士可知這仁多澣實是仁多族的族長,一向親附夏主,頗為梁乙埋所忌?而慕澤不過一降將,在夏國立足未穩。」
石越沒有注意到,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遠遠站立在下首的李清清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被掩飾得極好的敬意。在戰爭勝利之後,首先想到的是戰死者與被掠的百姓,這樣的上位者,並不是經常能見到的。
「何事稟報?」中軍官快步出帳,厲聲問道。
仁多澣也是意想不到,站起身來,道:「隨我去陣前看看——先將慕澤綁起來!」
這一刻,石越竟然開始替仁多澣擔心起來。不過,對於真實的效果如何,石越依然將信將疑——但是這件事情,不管怎麼樣,對自己一方是不會有什麼損害的。
「若要攻克慶州,眼下來說,也並非沒有辦法。」說話的人是清遠軍守將嵬名訛兀,與梁氏一向不合,「只不過……」
石越點點頭,道:「待仁多澣撤回清遠軍,便派人與他交涉。贖回狄將軍與王將軍的首級,凡是被掠入西夏的漢戶與熟蕃,用四匹絹布、四匹棉布一個人的價格贖回。現在首要的是看看環州城還有沒有倖存者。」
他話說到這裏,仁多澣已經是瞭然于胸。如果出現兩路受挫一路獨www.hetubook.com.com勝的情況,只要他的力量不能超過梁乙埋,就只會激化雙方的矛盾,梁乙埋一定會急於將他除掉,以防止軍中出現威信很高的敵人。石越的書信,雖然是說辭,但是說辭之所以能遊說人,卻正是因為它有道理。兼之就在昨天,他收到同是擁護秉常的另一重要人物禹藏花麻的書信——那還是在環州之戰前寫成的,禹藏花麻在信中的話,與石越說得幾乎是一般無二。
西夏中軍帳中,仁多澣眯著眼睛,倨坐帥椅,聽一個書記小心翼翼地念著一封書信:「……將軍向懷忠義,而今夏國牝雞司晨,權臣當道,此越竊為將軍所憂者。使將軍不建寸功,固必遭奸佞之害;便立功于外,亦不免招致梁氏之忌!將軍處此兩難之地,雖忠臣義士,不暇謀身,然則將軍欲置夏主於何地?使夏無將軍,興慶易主,指日可待矣。中國與夏,本為君臣……」
玩弄這等陰謀權術,人性心理,潘照臨最是得心應手,此時聽李清清提起,潘照臨已不禁擊掌贊道:「正是如此。不管梁太後會如何想,仁多澣與慕澤都不能不懼。這是數萬人親耳所聞,親眼所見,都知道仁多澣與慕澤知道了梁太后的陰事。雖然除去此二人亦不過是欲蓋彌彰,但是總好過放任此二人逍遙自在,成為眼中釘、肉中刺。仁多澣縱然是仁多族的族長,亦不能不疑懼;而慕澤一降將,更不待言。」
「是。」
援軍?
聽她這麼一說,石越與潘照臨都笑了起來,連侍劍亦不禁莞爾。只覺得這個女子十分有趣,卻也過於天真。「難道罵幾句隱私,便能令西賊退兵?」
望著漸漸遠去的夏軍,石越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轉身問站在身後的賈岩道:「要不要追擊一下?」
「混蛋!」中軍官厲聲喝罵道。卻聽帳中傳來仁多澣的聲音,「是何事稟報?」
「這也要大驚小怪,拖出去,軍棍伺候!」中軍官說罷便要轉身,卻聽那小校大聲喊道:「冤枉!實是宋軍罵得厲害……」
「報——」又一個小校跑了回來,臉上神色十分的古怪。
石越第一眼見著李清清,便愣住了。這個女子的眼神,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故人,那個被埋葬在他最初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那個小村莊的女子。
「一個降蕃而已。」嵬名訛兀陰惻惻地冷笑道,話語中冒出一股殺氣。
帳中眾人頓時面面相覷。
「末將慕澤,參見統領。」感覺到危險氣息的慕澤一面抱拳行禮,一面警戒地注意著帳中的反應。這時再後悔為什麼沒有讓部族的人馬保持戒備也來不及了。
「那不正好立下大功?!」另外幾個將領都興奮起來。
「罷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仁多澣揮手制止住正要再射的士兵,這種浪費箭枝的事情,不做也罷。
但是這個局面卻是尷尬得緊。仁多澣一時之間,竟然是想不出對策良方。他卻不知道被綁的慕澤在心裏冷笑——這等計策,實在容易化解,只要將戰鼓搬到陣前,擂動戰鼓、吹響號角,便可將那女子的聲音淹沒,不過慕澤此時卻沒什麼興趣幫助仁多澣脫困。
仁多澣與嵬名訛兀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
「李姑娘不必多禮。」石越很快壓抑住想走近幾步的衝動,彬彬有禮地說道。他很想親切一點,但客氣的語言後面,卻是一種習慣性的居高臨下,語氣更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僵硬。
來稟報軍情的小校卻頓時結舌,想了半晌,方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稟道:「宋軍罵陣!」
當時歌妓地位甚低,較之奴婢亦遠遠不如。石越心傷楚雲兒之死,在朝廷時,曾經數度建議皇帝提高歌妓的法律地位,但卻一直未被採納。此事天下人甚少知聞,而歌妓地位也一直沒有得到過任何改善。這時候見著李清清如此大胆,石越與潘照臨、侍劍都不由暗暗稱奇,石越更是依稀感覺到幾分楚雲兒的風采。不過李、楚二人卻並不相同,楚雲兒外柔內剛,眼前這個女子,卻是一口秦腔,顯得非常豪邁。
「統領!」嵬名訛兀策馬走到仁多澣身後,低聲說道:「僵持下去,有害無利。此事斷難掩飾,趁現在諸將都害怕被太后遷怒滅口,不如就此下令退兵。」
「難道綏州這麼快就敗了?還是渭州的援軍?或者只是疑兵之計?」幾個念頭在一瞬間同時湧上仁多澣的腦海中。
嵬名訛兀眯著眼睛笑了笑,望著仁多澣,說道:「不錯,正是在綏州。但這意味著什麼,統領可曾想過?若末將猜得不錯,宋軍早已知道我軍三路進攻的方向,並且知道我軍主力將會進攻綏州!」
「自然是在綏州。」眾將對嵬名訛兀提出如此常識性的問題,顯得非常的不屑。須知平夏城距此不遠,戰報還可以互相通報——雖然只是許多天以前的戰況,但是也可以斷定,平夏城的兵力也並非是宋軍主力。
只見慶州城樓上,一個女子云髻高聳,身著素衫,裹了一件淡墨色披風,正在那裡清晰地罵著梁太后的一件件陰私之事,有許多事情,連時間、地點、人物都說得清清楚楚!她每說一句,身後便有幾十個婦人跟著大聲喊出來。慶州城上的宋軍,一時間笑聲震天,不時還有幾個宋軍大聲附和著加幾句點綴之言。
仁多澣笑著打斷了慕澤的話:「昨日軍中截獲一個姦細,從他身上搜到一個蠟丸,其中有十分有趣的軍情,所m.hetubook•com.com以召將軍回來一道商議。」他說完,朝中軍官努努嘴,中軍官忙從帥案上取過一張紙來,雙手遞到慕澤面前。
「只不過什麼?」
「有姦細?!」
反而,那女子彷彿被這陣箭雨激起鬥志,罵得更加起勁了。
石越的手指下意識地在古琴上輕輕撫摸著,口中卻問道:「李姑娘適才可是說有退兵之策?」
然而,出乎慕澤的意料,仁多澣的笑容十分的溫暖:「慕將軍辛苦了。」
仁多澣惟一不知道的是,身為清遠軍守將的嵬名訛兀,這兩年來收受的大宋職方館的金錢與物品賄賂,總價值至少超過八千貫!仁多澣再度眯起眼睛思索起來。攻不攻慶州城,在他看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退兵,可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況且軍中還有一個讓人生厭的降蕃慕澤……他剛剛想到這裏,便聽一個將領說道:「但是現在退兵也不成,更會落人口實。況且還有慕澤那個野人在那裡堵河……」
「那又如何?」話說到這裏,石越不由心中一動,轉目去看潘照臨,卻見潘照臨的目光亦正好投向自己。
但是,仁多澣卻還有一點顧慮,他擔心這樣退兵,日後難免成為笑柄。
李清清見石越如此,心中更覺有趣。她早聞石越之名,因此故意試探,須知這樣的話題,若是別的官員被一個妓|女提起,難免不會惱羞成怒,說不定就要受皮肉之苦,她也是冒了風險才說出來。但是石越雖露出尷尬之色,卻毫無遷怒之意,久歷世情的李清清,不禁也覺得這個石學士確實與眾不同。忙笑道:「有道是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西賊能造謠辱罵,難道我大宋便找不出他們的污穢事嗎?奴家十三歲入勾欄,環慶與夏國接壤,往來客人說起西夏的陰事,卻也不少。」
次日。
「這等小事,要兩人來稟報?」仁多澣頓覺奇怪,他的話音剛落,突然聽到外面有鼓噪之聲,似乎宋軍罵陣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便在中軍帳中,也可以清晰地聽見一些污言穢語。有幾句話清晰入耳,罵的卻是梁太后如何與臣子偷情!
西夏眾將到了陣前,仁多澣才知道自己不該來這裏。
「這是有人陷害末將……」
慶州城上。
「正如這位先生所言,梁太后雖然未必因為此事便要殺仁多澣與慕澤泄憤,但以仁多澣與慕澤所處之地位,卻不能不怕。」李清清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奴家相信,經過此事,仁多澣絕不敢再一個人去興慶府。」
「統帥是仁多澣,將領是慕澤。這又有何相干?」
石越頓覺尷尬,兩軍對壘,自然罵出來的話甚是難聽。這其中不少話題,都是涉及石越的隱私,比如罵石越是石介的私生子,罵石越與楚雲兒有舊m.hetubook•com.com卻坐視其死,又罵石越與清河有私情而故意陷狄詠于死境——這等等事情,石越自然不會因此而勃然大怒,中慕澤之計,但是若當面被人提起,卻也會覺得有幾分惱怒。須知這種閨闈之事,最易被謠傳,而流傳出去,實是頗損令名。
「拔寨、撤兵!」終於,仁多澣掉轉了馬頭。
「這個末將不敢妄言。」嵬名訛兀緩緩搖頭,道:「不過這無關緊要。」他話中的語氣,擺明了是說有沒有宋軍的姦細都不關他屁事,「要緊的是,平夏城梁乙逋占不到便宜,綏州只怕要吃大虧,換句話說,三路大軍,惟我們這一路能勝!」
「這幾日西賊在城外罵陣,奴家亦略有耳聞。」李清清抿嘴笑道,卻不繼續說,只是用一雙妙目,大胆地凝視石越。
「蠢貨!」中軍官抬起了腳。
「只可惜這等毒計用多了便不靈。」潘照臨充滿惡趣味地感嘆道。
慶州城以東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漫天飛揚的塵土!
眼前之情景,絕對是仁多澣做夢都想不到的。兩軍交戰變成潑婦罵街,固然十分的可笑,但是仁多澣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仁多澣高倨帥椅,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他。而帳中諸將看他的眼神,都非常的古怪,好像,好像是在看一隻待宰的羔羊——慕澤心中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下意識地去摸佩刀,不料卻摸了個空。這時候他才想起進帳之前,武器都全部解掉了。
「本帥也正想問慕將軍要個明白!」仁多澣的臉沉了下來,如同烏雲蔽日,整個帳中的溫度都似乎下降了許多。
中軍官連忙快步入帳,稟道:「是宋軍罵陣。」
「何事?」
「有一雕蟲小技,或可退兵。」李清清含笑說道。
而西夏陣前士兵,卻是一個個捂緊耳朵,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反應。
「宋軍罵陣。」這個小校要伶俐許多,不過他的要求卻十分的無禮:「十分厲害,請將軍親自去聽一下……」
但是仁多澣的表情卻變得嚴肅起來。
他只愣了一會兒,立時便做出反應:「弓箭手,射那個女子!」
慕澤自然知道這封信是偽造的,但無論這個陷害之計是多麼的容易識破,都沒什麼意義——因為他知道仁多澣壓根就不願意「識破」。慕澤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仁多澣,竟導致他要置自己于死地?
仁多澣心中一動,這的確是退兵的良機,此時撤退,軍中沒有一個人會反對。
慕澤躊躇滿志地踏進中軍大帳,他這兩天都是不眠不休地親自率軍堵河,想到數天之後,慶州城就會成為澤國,而生擒石越這種大功,竟被自己立下,慕澤連走路都覺得有點飄。儘管此時慶州城兀自巍然屹立,石越也還好端端地待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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