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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2·權柄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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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十三節

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十三節

「何將軍,果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為首居中的一個面貌清秀的男子,爽聲笑道。「孩兒們的馬技,便禁軍馬軍也不能過。」
「我要彈劾他……」
聽到此處,慕義才恍然大悟,原來仁多澣不過是用此來堵石越的嘴。他想了一下,便即笑道:「統領不必憂心。」
仁多澣卻是憂心忡忡的模樣,道:「奸臣勢大,凡為國謀者,實不能不心憂。」
而在西北,熙寧十二年的春節,石越與劉庠正興高采烈看著地圖上的驛政網慢慢地延伸,眼見就要遍布陝西大部分地區。而更讓人高興的是,重修三白渠等水利工程,也進展得十分順利。不過,這種表象的背後,卻同樣有著殘酷的現實。石越將留在陝西路的眾多西夏俘虜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下級軍官和勇武的戰士,被石越打散整編入宋朝的禁軍——按當時的慣例甚至可以獨立成軍,這些俘虜會毫不猶豫地向昔日的袍澤揮刀——向朝廷獻俘的那一部分,就被皇帝編成了一個營的完整編製,派往河北。但為了謹慎,石越還是按自己的習慣,將這些人全部打散整編,老幼派往馬監,隨軍工匠編入作坊,普通士兵則成為免費勞力——當然,名義上不是免費的。這些人被告知,西夏拒絕了對等交換俘虜的建議,更不會出錢贖買他們,他們已經不可能回到故鄉。惟一的出路,就是在陝西路的道路與水利工程完成之後,他們可以按自己工作量的多少,在宋朝的南方得到一塊大小不等的免征賦稅五年的土地。
「是……」
「來人!」恢復平靜之後,梁乙埋整了整衣服,高聲喝道……
當「大安改制」得到地方,特別是實力派的支持之後,梁乙埋便更加不敢輕易發難了。但這並不是說梁乙埋會全然不知還手。老奸巨猾的梁乙埋,一方面繼續稱病隱忍,一方面卻指揮黨羽,在朝中不斷地找出種種借口來阻撓改制。並且,從大安四年的臘月開始,在興慶府的街頭,便有各種各樣不利於改制的謠言開始流傳。這些謠言從興慶府傳到各地之後,就更加走樣得厲害了。
征不徵發兵役,現在根本輪不到秉常來做主。
「難道他不怕空耗兵餉糧草嗎?」
如若秉常在當時果斷一點,趁兵敗時拿他開刀,他梁氏一族,此時有可能已在鬼門關相聚——不過當時秉常也有他的疑懼:梁氏一門兩后,朝中黨羽密布,而最重要的是,在平夏城作戰的梁乙逋還控制著一支精兵。但饒是如此,當時也是梁氏地位最不穩固的時期。因此梁乙埋才會長期稱病不朝,害怕的就是出現萬一;也因此梁乙埋才不惜代價,要和遼國交好,藉此穩住腳跟,並且迅速地再次將兵權牢牢握在手中。梁乙埋深知,他梁氏一門在西夏國中立足的根基,依賴的就是梁太后的威望與對兵權的掌握。
在大安五年的二月,秉常又向全國頒布了一份詔令。在這份詔令中,秉常宣布要裁減宮府用度,並且免征全國半年之稅,保證在大安五年,不再徵召男子服兵役,使百姓得到休息。
「是。」李清應道,退了下去。他知道秉常的決心,實在是不可以信任,有些事情終需要親自布置。
她盯著秉常,厲聲問道:「皇帝豈可任性?我想問問皇帝,若不如此,皇帝又想如何應對?」
「挖人牆腳之事,豈能事先告之?」章楶含笑說道,「若先告訴張守約,必拒我于城門之外。」
何畏之笑道:「張大人知道大人來意嗎?」
不過,此事由鴻臚寺卿來傳達,卻也意味著對石越主導的官制改革的修訂——當年官制改革之時,規定鴻臚寺負責藩屬、國內少數民族、海外殖民地之事務,而不在朝貢體系之內的國家,如對遼國的外交事務,則歸於禮部。這種設置本是石越試圖打破朝貢外交的一種嘗試,今後的宋朝必將面臨更寬廣的世界,雖然宋朝當之無愧地處於當時人類文明的頂峰,但是並不意味著其餘的文明只能匍匐於它的腳下,古老的朝貢體系在石越看來,本就有修正之必要——正視你的競爭對手,什麼時候都不會錯。而宋朝本來就視遼國為平等的「大國」,朝貢體系在這裏已經開了一道縫,因此石越便想巧妙地加以利用。但很快,宋廷就發現了其中的不便:當時與宋朝交往的國家,僅僅只有遼國是宋朝認為可以平等相處的國家,其餘諸國,連注輦國這樣的天竺強國,都被習慣性地納入了朝貢體系之內,雖然對海外更加了解的宋廷心知肚明那並非大宋的藩屬,但傳統思維卻沒那麼容易改變。至於對世界的了解日益增深之下,被宋朝許多士大夫承認可以與遼國相提並論的近西及泰西諸國,卻並未與宋廷發生直接的官方交往,因此自然也被選擇性地忽略了。在這樣的情況下,禮部主客司就顯得特別的清閑,也特別的刺眼,朝野上下幾乎一致同意這是一個「冗司」,終於,這個機構在熙寧十二年走到了它的盡頭,宋廷首先決定將其事務全部併入鴻臚寺,在一個月後,就正式宣布裁撤主客司。
數日之內,沿宋朝邊境的諸軍司,向興慶府告急的快馬不絕於道。對於宋軍大規模的軍事集結,西夏的邊將們,都有幾分摸不著頭腦。宋軍集結大軍,從常理而言,必定是為了進攻西夏,但是從宋軍的舉動來看,又似乎並非如此。摸不清宋軍虛實的西夏邊將們,全都迷惑不解。自古以來,都是兵不厭詐,無論宋軍是否在搞「虛虛實實」的把戲,對於不知底細的西夏人來說,惟一的辦法,就只有保持備戰的狀態,高度警惕,同時一面派人去刺探宋軍的軍情,一面則向興慶府報告。
慕義可說是直言不諱了。當時宋軍整編禁軍,所包含的內容極其廣泛,武官的培訓、操典的頒布、士兵的裁汰、軍法的修訂、兵甲的更換,可以說是在漸進地重新打造一支軍隊。單從更換兵甲這一項,宋朝的投入就非常驚人。宋朝向整編部隊頒發的武器,幾乎全部是嶄新的精兵利甲,不僅僅嚴格遵守著軍器監製定的武器標準,而且每件武器上,都標明了生產者與責任人的記號,兵甲的質量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為了節省費用,宋軍淘汰下來的舊兵甲,則用來裝備廂軍與鄉兵,並選擇性地賣給國內的百姓與商團、高麗、遼國、日本國,以及南海諸國甚至是大食諸國。宋軍那些淘汰下來的兵甲,雖然質量上有許多的不如意處,但在海外卻大受歡迎——特別是宋朝的弓弩,相對於中原的這兩種武器,此時日本國與南海諸國的弓箭,只能說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
仁多澣看了他一眼,將木匣遞過去,說道:「你帶幾十個人去一趟興慶府,將這個送到小將軍手中。」
目送李清退下,秉常又把目光投向禹藏花麻,憂心忡忡地問道:「宋兵人馬多少,進兵方向,沒有一樣是清楚的,駙馬以為怎生應對才好?各處都是急報,莫非宋兵是數路大出?」他一面說著,一面將目光投向一幅畫得不怎麼準確的西夏地圖,游移不定。
「這……」秉常一時還接受不了。
大安改制,在名義上,終於成為了「順天下之望」!
「是。」這次中使連問都不敢多問,又急急走了出去。
「聽宿將議論,我夏國善用兵之將,惟梁永能、李清數人,若遣不會用兵之輩,反誤大事。皇帝要離不了他,待事情一了,再召回他便是。他想久鎮邊關,祖宗法制還不許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從來都不是歷史的事實,但是這一點也不妨礙它深入人心,並由此為文化核心,形成了古老的朝貢體系。石越一方面沉迷於朝貢體系帶來的既得利益——它使得宋朝對南海地區的經營名正言順,在將高麗與南海諸國納入華夏圈之時更加順理成章——因為華夏文明掌握了整個地區的話語權,使得那些當事國都承認朝貢體系是天經地義的,在宋朝擁有足夠實力的時候,這種觀念帶來的優勢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它能從心理上解除敵人的武裝。但另一方面,石越卻清醒地知道,哪怕華夏文明一直保持著自己的優勢,也不意味著其餘的文明便沒有自己的尊嚴。人類文明並非是一座山峰,而是由群山組成,每個稱得上「文明」程度的人類社會,都可以有自己的山峰存在。你可以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態,但是在心理上,你永遠需要去正視你的競爭對手,否則,哪怕是再強盛的文明,總有一天,也會在高傲中迷失、墮落,被別人超越而毫不自覺,到那時候,便難免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梁太后沉吟了一陣,忽然嘆道:「你這話縱是有理,但是國中只怕無人敢信。」
慕義緩緩搖頭,沉聲道:「統領若非說笑,那在下便以直言相告,此事絕無可能。我大宋正在整編禁軍,各軍兵甲,幾乎全部換新,統領所要的武器,大宋自己都供不應求,遑論出售?」
「統領客氣了。」慕義欠身笑笑,道:「在下奉命來此,原也不為享受而來。只要統領珍惜兩家和好之情,在下在韋州,便是過得舒適了。」
「這……」
仁多澣望著他退出帳去,微微嘆了口氣。這個慕義與慕澤,說起hetubook.com.com來還是同族兄弟,但是便是這一對同族兄弟,慕氏一族這一代中的兩個佼佼者,卻走上了截然相反的兩條道路。一個被石越視為親信可靠之人,派來代表石越與自己聯絡,眼見著前途不可限量,連自己也要讓他三分;一個卻不得不棲身於自己的羽翼之下,受自己的保護與控制。
「罷了,我先去見見皇帝。」梁太后忽然起身,又問道:「那個文煥,可有異常嗎?」
「國相不肯來嗎?」李清皺眉道,一面瞥了殿中一眼,梁太后正在那裡和秉常說著話。「再去催一次。」
「是嗎?」童子又撇了撇嘴,不太相信地反問了一句。
過了許久,梁太后與秉常還在殿中爭執著,但是聲音卻冷了下去,李清已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只見禹藏花麻不停地向外張望著。
梁永能搖了搖頭,道:「若是石越並非是想一舉而滅我大夏,他是想蠶食呢?」
「石帥帳下,果然沒有碌碌之輩。」仁多澣眯著眼睛笑道,「慕將軍公而忘私,讓我著實欽佩。」
眾人頓時紛紛議論起來。梁乙埋看著眾人,卻也無意制止。梁永能的分析,也許是正確的。如果夏國無備,宋軍乘虛而入,那便是又一個綏州。這般蠶食下去,西夏的滅亡,也只是時間問題了。而且梁乙埋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秉常剛剛宣布要免稅罷兵,轉瞬之間,局勢急變,他稅也免不成,兵也罷不了……梁乙埋竟有點幸災樂禍起來,石越這倒是在幫他了,他梁乙埋又有什麼理由不要求點齊兵馬,應付危機?
仁多澣當然知道,這一切強硬的背後,甚至是延綏與熙河的宋軍異動的背後,都是石越在向夏國與自己施壓——宋朝給李乾義開出了條件,西夏必須要接受下來。否則,宋朝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調集軍隊于邊境,見我有備,他自不敢輕易挑釁,但我若無備,焉知他不敢取我邊地?」梁永能嘆道,「石越小兒如此行事,便是要叫我明知他是虛張聲勢,卻也不敢不防。」
「史兄說笑了。」
回答史十三的,是一個女子:「不再徵召男子服兵役,對於處於弱勢一方面的夏國來說,未免也太……」她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李清在心裏無奈地搖了搖頭,只覺得每個對手都極其厲害。石越在此時來這麼一招,讓李清不由得懷疑他對西夏的局勢是不是真的瞭若指掌,要不怎能如此恰到好處,讓西夏左右為難,還逼得秉常失信於國人。哪怕明知是詭計,也不能不理會——他與西夏諸將一樣,並不知道什麼「軍事演習」,只以為是虛虛實實之計,不過這樣的分析,雖不中,亦不遠矣。石越的這一手,一石三鳥,實是狠毒。李清心裏自然是佩服的。
李清在心裏嘆了口氣,正要勸諫,方待開口,卻聽到一人冷冰冰地厲聲說道:「若是我不肯著漢服,皇帝是不是也要給我『后至之誅』?!」
史十三凝視這個女子,想起她的種種傳說,忽然生出好奇之心,笑道:「不知縣君怎麼會來這虎穴之地?」
史十三也哈哈大笑,道:「說得不錯。櫟陽縣君名不虛傳,真稱得上是女中豪傑!」
秉常猶疑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道:「若是駙馬,朕也放得下心。便依母后之策。」
「遵命!」
梁乙埋的國相府,是興慶府除王宮以外最大的建築群。整個相府佔地數百畝,有三道厚實的院牆,高聳的箭樓,以及豐富的倉儲,還有超過千人的家兵,儼然就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在相府的高牆之內,則有百千樓閣,高下參差,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金碧輝煌。其後院更有綠水環繞于樓台假山之間,花木蒼松,繁茂交錯,是這「塞上江南」少有的園林。此時因天近嚴冬,普降大雪,這一片美景被白雪掩蓋,更見一番別樣的風致。只是梁乙埋雖是漢人,但卻是在西夏出生長大,文少武多,竟下令府中僕人,每日都要將園中積雪打掃乾淨,做些煮鶴焚琴的勾當;又嫌冬日翠色不足,竟又使人將幾株珊瑚樹置於園中各處,使得好好一座園子,變得不倫不類,讓人忍俊不禁。只是來往相府之人,要麼本身便不通風雅,反而羡慕梁氏的豪富;要麼不敢得罪梁氏,只裝作視若無睹。梁乙埋於是渾然不覺,反而頗為自鳴得意。
「李清給了我三千貫,托我陰蓄死士,說是要效仿當年司馬懿對付曹爽的法子,在民間散養死士,要緊之時,便可以有大用。」史十三低聲說著,語氣中卻有一絲戲謔之意,又似乎有一些不忍。
「何事?」仁多澣的目光掃過慕澤。
「母後放心,待事情更明了一點,再議對策不遲。我已派人去召國相,國相必有善策。」秉常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文煥被斥,若李清再派往地方,他的改制,實際上就是等同於失敗了。
只是,姿態總是要做一做的。
不過梁乙埋雖然粗俗無文,但卻是精於權術。早在夏主秉常開始「大安改制」之前,梁乙埋便警覺到可能的危險,開始稱病不朝,長期居住在這園中不出。但是對於朝中局勢,卻是洞若觀火。「大安改制詔」頒布后,他便指使野利拿等人試探夏主的決心,不料夏主竟出乎意料的狠決,當殿便將野利拿三人處死。這無疑是給了梁乙埋一記重重的耳光。遍布朝堂的梁氏黨羽雖然一時被夏主嚇住,但回過神來之後,便紛紛前來國相府,要梁乙埋拿出對策。
宋軍至少又有兩個軍完成整編布防,宋朝兵部在延州增設馬步軍第二講武學堂,以加速陝西禁軍的整編速度……所有的這些消息,都使得西夏朝野危機感與日俱增。
「什麼偽傳?」李清冷冷地說道,「這是皇上的旨意!眼下皇上沒空理你。」
仁多澣也在讀著秉常的這份詔書。「不再徵發兵役嗎?」仁多澣苦笑著,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出聲來。秉常一廂情願的想法是好的,一面可以收買民心,休養生息,一面也是向宋朝示好,顯示西夏無擾邊之意。
「定是如此……」
「自然不是說笑。」仁多澣一臉認真。
如是幾次之後,在李清再度走神之時,秉常終於發覺了李清的異樣。
梁太后也不催促,只坐在那裡,默默地望著秉常。
與此同時,梁太後宮中。
仁多澣素來精明,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未免讓慕義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只見仁多澣臉上露出為難之色,皺眉道:「朝廷希望敝國能剷除奸臣,但是將軍亦知奸黨勢大,若是得不到朝廷支持,又豈能容易成功?這批兵甲,我是想用來裝備一支精銳之軍,以備萬一,絕不敢有他志。」
「陛下莫急。」禹藏花麻沉吟了一下,「任他幾路來,總有應付之法。各地烽煙未舉,可見仗還沒打起來。眼下之策,只得先在靈州一帶集中兵力,以備非常便可。」
「國相所言甚是。」座中的官員們紛紛附和著。
女子淡然一笑,回道:「俚語不是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嗎?」頓了頓,又笑道:「其實這裡有史兄主持大局,我來不來也無關緊要。且一個生人,到了這裏,也未必有用。我來這裏,實是給史兄打個下手的,一切都聽史兄差遣。」
章楶微微一笑,容忍了何畏之的傲氣。何畏之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在環州待了幾天後,章楶甚至相信,假以時日,陝西路第一振武學堂,絕對會無愧於「第一」之名。
「卻不知第二講武學堂要建在何處?」何畏之又問道。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常,是天地之至理,若有奸佞之徒,亂此綱常,天下人人得共誅之。朝廷又豈會坐視不理?義所當為,自然當仁不讓。」慕義這兩年頗讀了幾本書,竟能說出一番道理來。「統領不必擔心,屆時若有困厄,朝廷定然不惜一戰,維護夏國國本。」
無論這些俘虜對宋朝南方的土地有無興趣,他們都別無選擇。石越不過是為了避免御史的彈劾,減少道義上的阻力,用「南方的土地」為此來披上一塊稍稍溫情的面紗而已。陝西路的百姓為了戰爭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們得到戰爭帶來的這一丁點好處是理所當然的。如果為了所謂的道義,讓這些戰俘編成吃白飯的軍隊,或者便宜各級官僚,成為他們的私佣,卻還要徵發陝西的百姓來修路通渠,在石越看來,這隻是一種偽善。一開始還心存疑慮的劉庠等人,也很快接受石越的解釋:這些戰俘,不過就是沒有正式的名號,將薪俸折成了土地兌現的廂軍,如此而已。
「現在就去吧。」仁多澣緩緩聲音,又道:「出去時順便讓人將慕義將軍請來。」
西夏王宮之內。
「那三人違抗君命,原也該殺。」秉常不敢看梁太后的眼睛,只是低著頭回話。
李清與禹藏花麻交換了一下眼神,李清跨上一步,低聲道:「陛下,這是千載良機!」
章楶突然勒馬,望著何畏之,笑道:「在下奉詔,要在陝西路籌建馬步軍第二講武學堂,以協助禁軍整編。在下不才,蒙皇上錯愛,已除授第二講武學堂山長之職。此次來環州,是想請何將軍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是。」被李清的目光盯著,中使只覺得背脊發涼,連忙應道。
「章大人過獎了。」何畏之抱拳謙道,但面對著朱仙鎮講武學堂的大祭酒章楶,臉上卻有幾分自傲之態,「環慶之民風,勁勇敢戰,兼之與西夏有互市之便,近水樓台,孩兒們日常練習馬術,久之,自是熟能生巧。」
西夏清遠軍守將m•hetubook•com.com嵬名訛兀正站在城牆上,眺望著城外的一座山坡。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山坡上,有幾個身著白色交領長袍、腰佩彎刀的男子,牽著白馬,正朝著清遠軍城指指點點。在他們的馬上,都掛著弓箭和箭袋。從衣著與打扮來看,嵬名訛兀區別不出來這些人是宋人還是夏人。不過,他也並不是很擔心這些人是不是細作。
「何不便按他說的去做?」女子笑道:「要緊之時,說不定真有大用。」
殿中頓時一片沉寂。
除此之外,西夏君臣便在緊鑼密鼓地籌劃著創建講武學堂與國子監,並且計劃在大安五年三月舉行第一次科舉考試。以培養、網羅改制需要的人才。
站在史十三身後的黑衣童子撇了撇嘴,譏道:「秉常倒也罷了,李清和禹藏花麻,便只爾爾嗎?」
夏主秉常的「大安改制詔」,其實迎合了相當一部分人的期望。有實力與野心的人希望藉此機會掌握權力;而關心時政的貴族酋長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他們盼望著變化,盼望西夏能中興,雖然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們想要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而社會的下層,則希望減稅,並變得厭惡戰爭——哪怕是一個純游牧民族,戰爭也不會只帶來好處而不帶來麻煩的,更何況西夏是一個半農半牧的國家,長期的戰爭,給社會下層帶來的痛苦其實並不遜於他們給敵人造成的痛苦。戰爭得到的利益往往被上層侵吞掉大部分,而普通民眾卻要承擔賦稅加重,生產之主要責任由婦女老幼承擔等種種惡果。「大安改制詔」的頒布,至少在精神上,給了這些人一個希望。
章楶來陝的目的,何畏之地位不高,自然不可能被告知。但章楶既然有此一問,其中卻必定另有玄機。何畏之略想了一下,便笑道:「莫不是西事急迫了?」
韋州。
「這又是為何?按將軍的說法,我大夏不是可以高枕無憂嗎?」有人發問道。
「敝國這點家事,怎敢勞動朝廷!」仁多澣雖然早知道宋朝的野心,但慕義就這麼毫無顧忌地說出來,卻讓他又怒又懼,但臉上卻還不敢表露出來。
眾人連忙跪倒迎駕,齊呼:「太后千歲!」
梁太后舉手之間,便奪走御圍內六班直一半武力的完全控制權,雖說這部分武力本來也不是秉常在任何時候都能指揮得動的,但對於李清諸人來說,始終是一次巨大的挫敗。而文煥被梁太后一句話就趕出王宮,更是明白無誤地告訴著秉常,究竟誰才是這座王宮真正的主人!但讓人奇怪的是,一向堅決反對改制的梁太后,這次卻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反而表現出了一點態度軟化的跡象。不過,這一點,對於被挫折感籠罩的秉常等人來說,卻沒有注意到。
梁永能欠了欠身,沒有理會旁人的目光,沉聲道:「國相,此次宋軍高深莫測,不可掉以輕心。到目前為止,除靜塞軍司仁多澣以外,各軍司所報,都只知道宋人在邊境集結大軍,但既不知道兵馬之數量,亦不知道旗號,更不知其意圖……」
「這……」秉常與殿中眾人,聽到這話,連臉色都變了。
去傳旨的中使又回來了。
梁太后環視眾人一眼,冷笑道:「難不成還有人離間我們母子,皇帝你疑心我要奪兵權不成?」
「臣在想,改制詔頒布有些時日了,各地統軍、頭領、節度使、知州的態度,也應當明了了……」
靜塞軍司,清遠軍。
終於,在大安四年快要過去之前,西夏的各路「諸侯」們,也許是出於真心的支持,也許是出於政治上的投機,也許是出於恐懼「后至之誅」,擔心野利拿等人的命運在自己身上重演,總之,是一個不落的表達了他們對改制的支持。
「那野利輅如何?」
李清偷眼打量,卻見梁太后滿臉怒容,正盯著夏主秉常與文煥,似乎恨不得把他們的心都挖出來看看。一個內侍則滿臉尷尬地侍立在身後,顯然他是被梁太后命令不要通傳,結果卻被梁太后聽到這番議論……李清又將目光移向梁太后,卻見梁太后兩道銳利的目光向自己射來,他連忙低下頭去。
「狀元公說得是,我曾聽過這『后至之誅』四字,似是個典故吧?」秉常點頭稱是,又感興趣地問道。
史十三擺了擺手,打斷二人,沉聲道:「現在不必說這些,且先看看石子明要如何做吧。」
章楶這才知道,這個男子,對當年之事,還在耿耿於懷。
除此之外,在宋朝各地,也發生了一些值得一提的事情。
「國相依然託疾不來。」中使不太敢看李清的臉色。
「兵法有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若按常理而論,南朝興大兵之前,免不了要鬧得舉國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事從表面上來看,必是石越虛張聲勢。況且宋要入寇,若無十萬之甲兵,不過是來送死。若出動十萬之眾,調動兵馬糧草,細作再無能也不可能全然不知。故在下以為,宋軍如此,絕非滅國之兵。但石越狡詐,也不可掉以輕心……」梁永能為西夏名將,也並非幸致。
「投鼠忌器!投鼠忌器!」梁乙埋不斷地自言自語著。理清思緒之後,他才驚覺,局勢之複雜微妙,更出他預料。自己果真能控制住興慶府嗎?在某一瞬間,梁乙埋甚至有點懷疑,若是秉常親自率軍,究竟有多少原來他算在自己力量之內的部隊,在那時候會動搖、觀望,甚至是反戈。但是秉常有這種膽識嗎?梁乙埋一時間竟也拿不定主意了,若從之前來看,他絕無這種膽略;但若從他在大殿誅殺異己來看,卻又似乎不無可能……
如果真要下手,就要有萬全的把握控制住局面,至少也要能夠控制住秉常。否則,遠的不用說,耶律乙辛就是前車之鑒。遼主不過是太子,耶律乙辛還可以另立新君;但是秉常卻是西夏國王,先帝諒祚惟一的兒子!如果不能控制住秉常,他梁乙埋的前途便已註定——他的勢力會很快瓦解,梁氏一族在西夏算是徹底玩完。梁氏權力基礎是依附於西夏王權的,他梁乙埋不會做自掘墳墓之事。
禹藏花麻頓時鬆了口氣,但心中又泛起一絲不舒服的感覺——在皇帝的心中,自己並沒有李清重要,這件事情雖然早已知道,但是被自己親自證實,卻並非一件多麼讓人高興的事情。他把目光移向梁太后,卻見梁太后臉上波瀾不驚,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正盤算著,忽有家人急匆匆走來,在梁乙埋耳邊低聲說道:「皇帝宣見國相。」
「謹慎總是沒有錯的。」嵬名榮委婉地回道。其實他心裏的確認為梁太后多疑了,以文煥的遭遇,救駕的功勞,實在沒有懷疑的理由。「不是人人都比得上景宗皇帝的。」嵬名榮在心裏安慰性地解釋著,當年元昊對那幾個漢族秀才,可不曾有過什麼懷疑。不過強者有掌控他人的自信,這也不是人人效仿得來的,所以梁太后的做法,也不能算錯。
大夏的局勢,實在不容樂觀。
「兵書上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種事情,總是難料。不過臣以為,若是在陝西主事之人,是李靖李衛公那般的人物,那便是五千之眾,也可能是實;若是石越,十萬眾以下,都是虛多實少。這點人馬,他最多也就敢擾擾邊。」嵬名榮下了斷語。
打發了這些黨羽之後,梁乙埋開始認真考慮起目前的局勢來。
梁乙埋雖然並不能準確地把握住國人的想法,但是他卻能直覺般地意識到一些東西。更何況有些情況他是明白的:秉常有大義的名分。
「李將軍?」
「奴家不過一小女子,哪裡比得上史十三的英名。」
「倒也未必如此。」女子笑道,「我聽說這一代的夏主,有時候懦弱少斷,有時候卻是剛愎自用得很。這份詔書,李清與禹藏花麻,未必做得了主。」
秉常點了點頭,卻微怒道:「至今未收到一份奏表。」
雖然石越始終堅持認為,國內之「蠻夷」亦是宋朝之臣民,將其與遼國通聘並屬於一個機構不倫不類,但他也無法阻止這種歷史的巨大慣性。在宋廷看來,成為國家編戶的「蠻夷」自然可以歸入戶部管轄,但是那些羈縻州與不向國家納稅服役的「蠻夷」,卻只能歸入朝貢體系之內,其與藩屬不過是程度不同的區別而已。
史十三似笑非笑地望了女子一眼,也不點破,笑道:「豈敢。」
李清不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靜靜地等著。
梁乙埋完全出於一種本能,非常謹慎地應對著即將發生的變化。畢竟現在的西夏,已經不是他可以操控一切的時候了。
伴著這聲音,內侍尖銳的唱禮聲響了起來:「太后駕到——」
同一天,在宋朝陝西路的熙河地區與綏德地區,開始了宋朝歷史上規模最大的軍事演習。
「召國相進宮,商議軍機,然後趁機……」禹藏花麻解釋道,一面做了一個殺頭的手勢。
梁太后哼了一聲,道:「皇帝怎可說得這般輕易?軍機大事,豈能一再拖延?若待事情明了,大事早已不可為。國相告病當中,皇帝是一國之君,終須自己拿主意。」
「如此說來,章大人是為了整編禁軍?」何畏之有幾分疑惑,不知道章楶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什麼好怕的?」梁乙埋的態度便顯得從容鎮定得多。他這話並非是為了給手下打氣,而是打心眼裡這麼認為的。雖然兩次大敗於宋軍之手,但是梁乙埋並不覺得那是因為自己的指揮有誤。
仁多澣點點頭,冷聲道:「你要親手www.hetubook.com.com送至小將軍手中,若有半點差池,你讓手下帶你的人頭回來見我便可。」
李清拉住回報的中使,問著情況。
這個女人真是可怕。禹藏花麻心中閃過這個想法,連忙把目光收斂起來。離開興慶府,也許未必是一件壞事。
「孩兒絕無此意,只是茲事體大……」
「抱病」的梁乙埋,也在他的園中與一干黨羽討論著宋軍的異常調動。
「仁多澣,慕澤……」何畏之低聲喃喃念著,「有一日,終須將爾等生擒!」
「我可不會說笑!」梁太后冷笑道,在內侍搬來的椅子上坐了,又說道:「在朝中連誅三個大臣,我還敢說笑嗎?天下誰不知道皇帝殺伐果斷!」
「真是大言不慚!」在興慶府的某座宅院內,史十三讀著抄錄來的詔書,禁不住笑道。
未多時,五十余騎從清遠城中呼嘯而出,向山坡馳去。
西夏的局勢,本來已經相當的微妙。力量的天平在改變,形成了一種新的非常微妙的平衡。但在這個時候,夏主秉常頒布了「大安改制詔」,這個微妙的局勢,註定要被徹底打破。
但是如臨大敵的西夏,並沒有遭到來自宋軍的任何攻擊。梁永能與禹藏花麻到任沒有幾天,宋軍的軍事演習便結束了。梁永能與禹藏花麻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弄清楚了宋軍這次「異動」的性質,並且知道了宋軍這次聲勢極大的軍事演習,總共調動的兵馬,其實還不足六千人!
躊躇滿志的秉常,甚至還沒有開始真正改制,就遭遇了第一次挫折。在這個時候,興慶府的嚴冬,似乎都成了一種不祥之兆。
梁乙埋也許算不上一個智者,但是精擅權術的他,對於這些潛在的變化,卻非常的敏感。能在西夏殘酷的權力鬥爭中成為勝利者,他依靠的,也並非僅僅是因為他的姐姐是太后。
「大夏國是這樣的局勢,我們仁多族又當何去何從?」仁多澣不能不為他的族人打算。
「來人!派人去那邊看看!」嵬名訛兀指著山坡,高聲喝道。
文煥在一旁插道:「此事不足怪。興慶府附近,要麼是梁國相門下,要麼心存觀望。待沿邊幾個軍司表示支持的奏摺一到,這些人的奏摺,自然就遞進來了。后至之誅,他們豈能不懼?」
禹藏花麻連忙把頭縮回去,不敢再說話。
「哦?」仁多澣吃了一驚。
這還不是事情的全部。
梁太后淡淡一笑,道:「嵬名榮老了。」
「若果真為了祖宗基業,便不當如此草率!」梁太后厲聲斥道:「我們本是胡人,穿著這漢人的袍子,便是背祖忘宗!同樣的話,我已和皇帝說過很多遍——這漢袍一旦穿上,十年之後,大夏便無可戰之兵,党項有滅族之禍!當年北魏孝文帝的教訓,你便一點也不記得嗎?」
自己的這個君主,雖然遇事並不糊塗,但卻少了居上位者的狠決果敢。
而在西夏,也有他們自己值得全神貫注的事情。
「告訴使者,我病症加重,不便相見。皇上所問之事,我已知曉,不日便有奏章遞上,請皇上毋憂。」梁乙埋根本沒有興趣接見中使。
「野利輅有勇無謀,偏還有野心。李清、梁永能,雖然節制諸將,但是一道詔旨,便可解其兵權,無反側之憂。野利家在國中根深蒂固,使將容易撤將難。」
雖然靜塞軍司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但仁多澣的日子卻並不好過。石越屢次移文,責問夏主不去汴京朝覲,指責夏國無修好之意。又指斥西夏遮擋西域以外諸國朝貢之路,阻撓西方各國使者來朝。兩國之間一點點的邊境糾紛,也被石越無限放大,措辭強硬加以譴責。在私信中更直言,若非雙方密約,邊疆烽火早燃。
古老的朝貢體系,在這方面是有缺陷的。但石越既想享受它帶來的好處,試圖保持它的完整性,那麼在它之外生硬地另立一個系統,就不會是這麼容易的事情了。禮部的主客司,甚至連禮部尚書王珪都覺得極其彆扭,而且在實際事務上,也造成了相當大的不便與職權重疊,它被裁撤,事實上反映了宋廷效率的提高與務實。所以,連石越也對此哭笑不得,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是好是壞。
二人立即收口,恭謹地應道:「是。」
中使一連跑了四次國相府,但是梁乙埋始終不為所動。最後李清也只得無可奈何地放棄。但是梁太后卻不是這麼輕易放棄的人。
「終須先翦其羽翼!」沉吟良久,梁乙埋終於咬著牙,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先召國相進宮議事……」秉常猶豫著,下達了命令。
「再宣!」李清鐵著臉低聲喝道。
「是。」
「我想向天朝購買五千套甲胄、五千副鋼臂弩、五十萬枝弩箭、五千把鋼刀。」仁多澣一口氣說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慕義。
西夏王宮。
夏主秉常再度派遣使者,謙辭卑躬向宋朝重申稱臣之意。但是——打不過就請和,恢復了力氣再打——西夏這種行之有效的伎倆,這次卻遇上了大麻煩。宋朝對他的奏表表現出羞辱性的傲慢,使者被勒令不必進京,甚至在陝西連石越都沒有見著;奏章草草回答……
「我也十分仰慕石帥的風采。」仁多澣哈哈乾笑道。說完,他頓了頓,又笑道:「此番請將軍過來,是有一事要煩請將軍轉告石帥。」
卻聽秉常站在那裡,賠著笑說道:「母后說笑了。」
「朝廷早有承諾,可使統領無憂。」慕義從容笑道。
「怎麼說?」梁太后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這一群人兔死狐悲,聚集在梁乙埋府中,不免要吵吵嚷嚷,聒噪不休。梁乙埋連哄帶罵,方將這些人暫時鎮住。
很快,仁多澣就給秉常打了一劑強心針。在「大安改制詔」頒布一個月內,以仁多澣為首,四五個實力派的軍司統軍,以及部落首領,陸續將自己支持改制的奏摺送到了興慶府。有了做第一個的人,許多人對梁乙埋的顧忌就少了許多,後面陸陸續續,各軍司的統軍們,全部送來了支持的奏摺。
章楶撫掌大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他頓了一下,又說道,「石帥上表,以為河西隨時有變,禁軍整編之速度,須要加快,否則無以應時勢。在下來陝,亦是順應時勢而已。」
當時風雨欲來,何畏之也有覺察。宋朝在陝西、河東以及蜀中增設了數十座兵器作坊,日夜打造甲兵,全部運來陝西沿邊;自熙寧十二年起,已有明詔,蜀糧不入京,全部留在陝西,充為軍糧之儲備。熙寧十一年東南米價下跌,朝廷在東南多買糧數百萬石,傳說多數亦暗中運至陝西沿邊。何畏之也曾去過幾次慶州,早知道慶州車水馬龍,遠非昔日可比。不知道內情者自然以為是互市的原因,但是何畏之卻看得出來,不少車隊押送的,是兵器與糧草。
中使嚇了一跳。望著李清,嚅嚅道:「這……這……偽傳……」
不過,這種沮喪看起來只是暫時的。
眾人之中,最厲害的,還是梁太后。一切可以利用的形勢她都利用到了,竟想到藉此機會,進一步削除秉常的羽翼。她舉手之間將文煥趕出宮去,現在又開始對付自己,要將自己和夏主分開——若從單純的軍事角度來看,梁太后的應對之策無疑是正確的,由自己與梁永能分別節制方面,以二人的才幹,除非宋軍真的是大舉來攻,否則邊境絕對吃不了什麼虧。而使梁乙逋居中策應,更可保萬無一失。
宋朝的法律與道德都不允許野蠻地役使百姓,哪怕是他國的百姓。在宋朝,蕃商如果在宋朝病死,他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的身後事,宋朝市舶司會保留他的財產,想方設法派人通知他的家屬,讓他們來繼承這筆遺產。如果是為了通商而遭遇到海難死亡的水手與商人,也可以從市舶司得到一筆撫恤金——哪怕他根本不是宋朝的臣民。壟斷海路,對蕃商徵收高稅是一回事,但這種溫情脈脈的人情味卻是宋朝所獨有的。你當然可以把他當成一種招徠海商的手段,但卻不可以違背這種道德習慣。石越是深知這一點的,至少他比曾布要理解得深刻——役使俘虜其實並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事情要做得好看。如果他果真嚴酷地對待那些俘虜,不給他們任何報酬,他必然會面臨朝野上下鋪天蓋地的譴責聲。但如果他付了報酬,哪怕僅僅是名義上的,哪怕是畫餅充饑,事情的實質立即就會變樣,人人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須儘快點兵迎戰,國相知道了嗎?」秉常著急地問道。
「遵命!」親兵都頭接過木匣,應道。
慕義謝過座,仁多澣又笑問道:「慕將軍在韋州,可還習慣?下人服侍若有不到之處,將軍不要客氣。」
「你是何人?!敢這般和我說話!」梁太后盯著文煥,罵道,「都是你們這幫奸臣惑君亂國,把好好一個皇帝帶壞了。」
宋朝在正旦的大典之後,由鴻臚寺卿正式告知遼使,宋朝決定接受了遼國的請求,雙方在對方京城,互設常駐使節,遼國由此成為自高麗國以外獲准在汴京常駐使節的第二個國家。這件小小的事情,實際上傳達了很多的信息:此時的宋朝,正在漸漸變得比以往更加自信,也更加開放。
「嗯。」梁太後點了點頭,笑道:「我畢竟是比不上景宗皇帝啊。」目光悠悠,彷彿是無意,又彷彿直透嵬名榮的內心。
可是,時勢已經變了。這份詔書若是李元昊頒布的,那麼宋朝一定會朝野上下,額手稱慶。但是他李秉常頒布的,卻只能招人發笑。
數日之後,西夏靜塞軍司,韋州。
數日之後。
和圖書禹藏花麻被梁太后逼迫離開興慶府的同一天。
秉常又問了諸將,都被梁太后否決,偏偏還言必中的。秉常理屈詞窮,卻只是不肯答應。
「果然不愧是一國之君!」梁太后冷笑道,「皇帝長大了,連祖宗都不放在眼裡,原也不必把我這個老婦放在眼中。『原也該殺!』哼!」
「哦?是何事值得如此?」
見慕義默然,仁多澣又說道:「我亦知石帥有為難之處。若是石帥為難,我亦不敢勉強。只請石帥寬以時日,我方能有足夠時日,整軍經武,與奸臣抗衡。眼下敝國已頒令改制……」
然而,西夏國上下並沒有因此而鬆一口氣,他們甚至也沒有時間為自己的草木皆兵感到羞愧——西夏的細作探知了宋軍的演習內容:用精兵長途突襲敵軍不及設防的城池與關寨。侵略性十足的演習內容,讓西夏國的統治者都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禹藏花麻偷眼望望梁太后,又望望秉常,已知道無論如何,梁太后佔盡了上風,秉常終須要屈服。但是仁多澣不敢來興慶府,李清若再往地方,那大安改制終究是一句空言。他沉思許久,終於咬牙說道:「太后,陛下,臣斗膽……」
嵬名榮亦不禁默然,在心裏微微嘆了口氣。他知道梁太后說的,確是實話。休說他人,連他自己,內心中也會有幾分猶疑的。眼下國內其實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前線情況不明,誰又敢保證說宋軍真的就不會大舉進攻?誤國之罪,對誰都太沉重了一些。
「老狐狸。」李清望著再去傳諭的中使,在心裏罵著。梁太后的聲音忽然高了起來,從殿中傳出,李清側耳聽著,卻是斷斷續續的。他隱約猜到了她的意思,卻是要秉常遣他和梁永能分赴邊境,應對局勢,梁乙逋居中掌兵策應。秉常在低聲抗辯著。
「駙馬請纓,我也是信得過的。」梁太后悠悠說道,「若是這樣,實是兩全其美。」
秉常愣了一下,沒有明白李清的話。
山坡上的人顯然是注意到了清遠城的動靜,一個個躍身上馬,揮鞭驅馬,向山下跑去。嵬名訛兀注意到這幾個人上馬的動作十分的嫻熟,不由咧嘴笑道:「定是馬賊私幫,去,把弟兄們叫回來吧。」
慕義笑道:「石帥為人至公無私,賞罰嚴明,居其屬下,在下自不敢亂其法度。」
「你是幾朝的老將,這事究竟是何意思?」梁太后坐在胡床上,從容地問著嵬名榮。
文煥笑道:「陛下聞一而知三,真英明之主。」
但對於夏主秉常來說,地方的明確支持,無論是自願還是被迫,都可以讓他信心大增。在大安四年的十一月,秉常就再次派出使者,向宋朝與遼國拜賀正旦,不折不撓地執行他「睦鄰邦」的政策。
「統領請說。」
不過他也不是吃素的。立時就想到利用這個機會,先除了梁乙埋父子再說。誰知梁乙埋亦是老奸巨猾之輩,沒有把握,絕不進宮。偏生還怕他狗急跳牆,逼他不得。
宋夏兩國當時其實處在戰爭的邊緣,雖然說石越與仁多澣之間的確有少量的兵器交易,但那是作為對仁多澣向宋朝私自賣馬的補償,像仁多澣提出的這樣大規模的武器交易,宋朝連淘汰下來的舊武器都不會肯賣,更何況鋼臂弩是宋朝精銳禁軍才能裝備的新式武器,在宋軍的制式武器中,僅次於霹靂投彈與神臂弓。
「意圖還用問嗎?司馬昭之心……」有人在旁邊不以為然地插道。
秉常在梁太后的逼視下,終於無視李清、禹藏花麻等人心急如焚的神情,退縮了,「是,兒臣謹遵母后懿旨。」說出這句話,秉常身子一軟,幾乎感覺要癱了一般。李清等人,臉色盡皆如鍋底一般黑沉。
而在西夏國內,秉常的處境更加艱難……
「既如此,在下亦不敢強人所難。」章楶惋惜地說道,他亦是放達之人,只是一瞬,便笑道:「聽說仁多澣亦非等閑之輩,何將軍在此,有這樣的對手,倒也不會寂寞。」
沒有出乎大多數人的預料,夏主秉常再次頒詔,宣布暫緩免稅,並且派遣梁永能前往祥佑軍司,負責協調左廂神勇軍司、祥佑軍司、嘉寧軍司,亦即銀、夏、宥、鹽諸州的防務;禹藏花麻前往西壽保泰軍司,負責協調西壽保泰軍司、卓啰和南軍司、甘肅軍司,亦即會、蘭、涼諸州的防務。同時又下命全國軍隊隨時待命,準備迎戰。
何畏之笑著望了章楶一眼,揮鞭傲然道:「環州正當西夏之蛇腹,朝廷無意西事則已,若有意西事,畏之當為朝廷破腹之劍,豈能輕離環州?環州之恥,畏之必在環州洗雪!」
梁永能冷冷望了說話之人一眼,那人嚇得一縮頭,把剩下的話咽到了肚子裏面。
慕義怔了一下,旋即笑道:「統領可是在說笑?」
國相府。
「孩兒豈敢。兒子這也是為了祖宗基業。」
「定是仁多澣與南朝勾結。」
「嵬名榮也是幾朝的老將……」秉常終於忍不住,反將梁太后一軍。
「太后此言差矣,孝文帝之時,北魏強盛一時,北魏之亂,是因為他兒子不爭氣,禍生蕭牆而招外侮,否則爾朱榮之流何足成事?這如何能歸咎於孝文帝改制?」文煥伏在地上,沉聲反駁道。
李清見連文煥與禹藏花麻等人都不禁側目而視,不由大覺尷尬,忙找了借口,回道:「謝陛下關心,臣家一切尚好。臣是在思慮一些事情。」
「請陛下放心。」到了這個時候,禹藏花麻也只能硬著頭皮堅持了。
「駙馬有何良策?」秉常似乎此時才意識到還有禹藏花麻在殿中,不由喜出望外,望著禹藏花麻。梁太后也饒有興緻地看著禹藏花麻,嘴角流露出的笑容,不知道是諷刺還是什麼。
自從綏德之敗以後,他在西夏國中的威信便日益減弱。以外戚控制國政,在西夏這種實力派林立的國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以前之所以不斷出兵攻打宋朝,除了滿足自己的野心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轉移國內矛盾,緩解國內對梁氏獨霸朝政,治國無能的不滿。並且通過戰爭,牢牢把握兵權,使反對派不敢輕舉妄動。但綏德一敗,西夏國力大損,國內對他的不滿情緒與日俱增,昔日被壓制的反對派,聲音與膽子也一併增大——若在以前,借給仁多澣一個膽子,他也不敢派兵入興慶府!這樣潛在的力量,散佈於興慶府與各地。乃至於普通的西夏部落首領,在梁氏強大之時,並不敢有他想,但此時對梁乙埋的支持也變得猶疑起來。這些人一向只會追隨強者。
史十三笑道:「不敢相瞞,初聽到是個女子,我也不免有幾分輕視。現在卻是不敢了。」
對於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奇女子,史十三是很尊重的,這種尊重足夠讓他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雖然明明知道這個女子來這裏,絕非給他「打下手」,多少還帶點監視之意,但是他卻生不出一點厭惡、排斥之意。
夏主秉常正與李清、禹藏花麻、文煥以及幾個大臣商議著改制之事。在眾人當中,李清表面上看來最平靜,但是內心卻最為激動。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有時候會執著於一些形式上的東西,並且為之感動。睿智如李清,亦不免於此,身著漢袍的李清,竟時時有一種回歸故國的錯覺。許多年被人有形無形地歧視,在穿上漢袍的這一刻,似乎全部得到補償。因此,在議事之時,李清竟然幾度失神。
梁乙埋捻須微笑著,卻忽然發現大將梁永能默默不語,並沒有如他人一般附和著,他心裏頓時泛過一絲不悅,卻移過頭去,和顏悅色地問道:「梁將軍,你怎麼看?」
「正是念他救駕之功,才沒有立斬他。」梁太后的話里,有不容置疑的權威,她又望著秉常,道:「皇帝親政了,愛做什麼,也只能由得你。這江山社稷,是祖宗辛苦打下來了,終不能喪在外人之手。嵬名榮是幾朝的元老,忠厚可靠,這御圍內六班直,自今日起,劃出一半歸他直接統領。他本是御圍內六班直的老統軍,讓他指揮,也指揮得動。」
幾座山後的小道上。甩過追兵后,那群白馬白袍男子正按轡緩緩而行。
因此不到萬不得已,梁乙埋也不敢輕舉妄動。
秉常卻連連點頭稱是,贊道:「大禹為上古聖王,果然值得後世效法。他斬了后至者,從此他若有徵召,則諸侯自然無不爭先。其能成千秋之業,豈是偶然?!」
「臣雖無能,智勇不及李將軍,但亦願為太后、陛下分憂……」禹藏花麻欠身說道,兩害相權取其輕,若一定要有一人離開興慶府,自己走總好過李清走。
在南方,熙寧十一年以前,廣南東路與廣南西路的稅收,其總和甚至都比不上荊湖南路一個大一點的州,而且因為運輸與市場的原因,海外貿易的交易點,海商人們往往也更願意選擇泉州與杭州等城市,而並非廣州。這件事情在熙寧十一年終於發生變化,廣州的商稅在這一年正式超過潭州之全部稅收。在廣南東路的移民數量雖然有限,但是卻帶來了更先進的生產工具與生產方式,使得當地農業也有了一定的進步。前三司使曾布因此政績而受到朝廷的表彰,本來其高陞指日可待,但另一件事卻影響了這位大人的仕途——為了溝通與荊湖南路、江南西路的交通,增加廣州對商人的吸引力,這位曾大人與薛奕、蔡確合謀,竟然從南海諸島及注輦國控制的小島上,擄掠了三千余土人為勞工,用於修葺道路,溝通河道,其中有一半以上客死他鄉。這件事情被一位派往廣南東路辦案的監察御史發覺,一和*圖*書本奏章,讓曾布與蔡確各降一級,薛奕削侯爵,成為熙寧十一年下半年震動天下的大案。宋廷因此也著手海外第一次人事調動,將狄諮調任廣州,曾布調任凌牙門,蔡確調任歸義城,而三地的監察虞侯、常駐凌牙門與歸義城的監察御史,也因為失職,全部罷職換上新人——這種程度的調動,既是考慮到南海地區在早期需要倚重熟悉情況的官員,又可防止他們在某地經營過久,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不過由此次調動,也知道了三地在宋廷心目中的地位:廣州最重,其次凌牙門,其次歸義城。
「皇帝還猶豫什麼?」梁太后拿眼睛斜睨了秉常一眼。
這是絕對不可輕視的。
「你是說,石越在用詐術?」梁太后不禁傾了傾身子。
「宋朝張守約派人送來石越的書信。」慕澤低下頭,恭謹地稟報道。
「末將在。」仁多澣的親兵都頭閃了出來,欠身問道:「統領有何吩咐?」
「在下想將講武學堂建在沿邊。但環慶與熙河,地僻人稀,並不適合。故只延州、渭州、秦州三處可為備選。但最終定在何處,還要皇上的旨意。」章楶又笑道:「若何將軍不棄,第二講武學堂祭酒之位,當虛席以待。」
是戰是和,還是由夏國來決定嗎?
「關於貢舉之事……」梁乙埋心情愉悅地轉過頭去,說起其他事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李清語氣中,透著寒意。
「來人啊!」仁多澣高聲喚道,一面將給仁多保忠的信件與給夏主的奏章封好,一起裝進一個木匣內,用自己的私印封了。
秉常吃了一驚,旋即搖頭,道:「強敵當前,萬一激起內變,豈不為宋軍所乘?」
「請慕將軍入帳。」仁多澣吩咐道,一面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
仁多澣滿臉堆笑,向帳中親兵吩咐道:「給慕將軍看座。」
秉常詔令墨跡未乾,就不得不自食其言,他在夏國軍民心目中的威信,必然大受打擊。但仁多澣真正擔心的還是,石越一定會不擇手段逼迫西夏答應宋朝的條件,而除掉梁乙埋又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既然宋朝的條件得不到滿足,那這次宋軍的行動,也許只是開始而已。
「慕將軍到!」正感嘆著,慕義已到了帳外。
親兵都頭凜然應道:「是。」
有時候,借口也是很重要的。
「卿無礙吧?」秉常狐疑地望了他一眼,「莫非府中有何事?」
「若果真賊人勢大,統領放心,朝廷不會坐視不管。大宋數十萬精兵,可為貴國戡亂。」慕義一雙黑黝黝的眸子,閃著精光,注視著仁多澣。他這話明明是不懷好意,卻又說得誠懇無比。
「什麼?!」夏主秉常的語氣中,有幾分不可置信的驚愕。
「難道第二講武學堂,反不及振武學校?」章楶不解地問道。
仁多澣望著慕義,一時間竟苦笑著說不出話來。
「母后!」秉常急道,「文煥確是忠臣,綏德之時,他有救駕之功……」
秉常聽到這話,更加高興,笑道:「今我等改制,亦當效法先王。若能使那些庸庸碌碌的官員知道害怕,則自然令行禁止,改制可成,中興可期!我日前誅殺野利諸人,正是為此!」
梁乙埋忙又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打扮成西夏中級武官模樣的慕義彎腰掀簾入帳,抬眼見著仁多澣,忙抱拳欠身行禮道:「見過仁多統領。」
李清幾乎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忙應道:「臣在。」
「妹勒倫臨陣無勇,多謀少斷,不可托重任。」
熙寧十二年的正月,宋朝與西夏,從表面上來看,除了西夏派出使者向宋朝皇帝拜賀正旦以外,雙方都是在為各自的事情毫不相干地忙碌著。
雖然此時各地風聲鶴唳,但靜塞軍司的轄地卻很平靜。況且,嵬名訛兀也不認為宋軍有何必要派人來這般刺探清遠軍的地形。憑著這位西夏清遠軍的守將大人,與宋朝職方館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清遠軍附近,對宋軍而言,早已沒有秘密存在了。
禹藏花麻苦笑了一下,道:「臣雖然不過一介武夫,但也敢立下軍令,若有臣在,只須宋朝不是興兵十萬來攻,臣可為陛下當之。」他說完,眼光瞥了梁太后一眼,卻見梁太后那若有若無的笑容,更加深不可測。禹藏花麻怔了一下,心中一凜,一個念頭浮了上來:難道她本來就是想算計我嗎?這一想之下,愈發覺得此事大有可能,不由大覺沮喪。但是想來想去,自己不站出來,卻又沒什麼別的良策。風遺塵整理校對。
「這個時候?」仁多澣心中一陣不安,忙道:「請他進來。」
「妹勒倫亦善戰。」
梁永能皺眉道:「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或者,南朝是想如此耗垮我大夏。但這般行事,時間短了不起作用,時間長了,卻要兩敗俱傷……讓人不解……更令人奇怪的是,為何靜塞軍司沒有報告環慶路有異狀?」
此時梁乙埋基本上已經穩住陣腳。但是他也知道,此時的情勢,與兵敗綏德之前,已然大不相同。綏德兵敗導致梁氏勢力的削弱,不是這麼輕易就能挽回的。西夏國中,上至各路「諸侯」,下至普通將士,對梁氏衷心擁戴,特別是對他梁乙埋衷心擁戴的,已經非常的少,而不滿的卻在增加。只不過梁乙埋身兼國舅與國丈兩層身份,一門兩后的地位,加上經營十數年的積威,掌握兵權的實力,使得梁乙埋在表面上依然還能夠維持著自己的地位。
但是梁太後背后之意,秉常豈能看不出來?自然也不肯答應。
嵬名榮想了一會兒,沉聲道:「臣總覺得此事透著蹊蹺。」
「自古以來,有智者之名的,多是謹慎之人。臣觀石越為人行事,一向多謹慎小心,每做一事,必是謀定而後動。這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既是石越在陝西主事,若是宋軍果真要來攻我,總不會只有一萬兩萬人馬。若是兵馬上十萬,這般大的調動,他便是瞞得再好,也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梁太后的目光掃過眾人,指著文煥,冷冷說道:「這人是宋朝降將,無父無君之徒,豈可倚為腹心?來人!立刻將此人趕出宮中,從此以後,若見此人踏入宮中一步,便取他頭來見我!」
「報——」中軍官打斷了仁多澣的思緒,他抬起頭,望了這個新任的中軍官一眼,他曾經幾乎要斬了這個傢伙滅口,但是最後他發現這個傢伙非常的識時務,而且有能力,雖然他也知道這樣充滿野心的人很危險,但也許是看在他獻上來的巨額贖金的份上,也許是一種類似於想要馴服野馬的心理,仁多澣留下了慕澤的性命,並且任命他做自己的中軍官——雖然在必要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再殺了他。在西夏,好的人才,始終是缺乏的。宋朝人才眾多,浪費起來一點也不心疼,但在西夏,無論是國家還是各部落,都很珍惜難得的人才,因為這幾乎直接關係到國家或者部落的生死存亡。
「太后……」禹藏花麻小聲喚道,想勸解幾句。
「也沒甚異常之處。」嵬名榮忙欠身回道,「他領了皇上的詔旨,現在專心負責籌建講武學堂。」
梁太后微微點頭,想了一會兒,忽問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多疑了點?」
何畏之想都不想,便搖了搖頭,笑道:「多謝章大人錯愛,只是畏之志不在此。」
「眼下之事,實離不了李清。莫若遣別人前往。」
嵬名榮嚇了一跳,連忙把頭深深地低垂下去。
秉常此時早無主意,只聽禹藏花麻胸有成竹的口氣,心下稍安,連連點頭。
石越的所作所為十分毒辣。
梁太后卻早已開口罵道:「禹藏花麻,你不好好勸皇帝走正路,也要跟著他們胡來嗎?你可也是胡人!」
「你要請纓?」秉常不由愕然。
時間永遠是最大的。宋朝的熙寧十一年,夏國的大安四年,很快就過去了。宋夏之間的戰爭,眼看著就過去了一年的時間。一年的時間,對於善忘的人來說,已經可以忘記他們不想記住的事情;但對於另一些人來說,恥辱卻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減。
「何將軍可知道在下為何來陝西?」章楶顧視何畏之,笑道。
「御圍內六班直,你母后我當年也指揮得動!我若真要奪你兵權,一道手書,便能將六班直全部調走,用不著這麼扭扭捏捏。我是信不過你身邊這幫人!」梁太后目光逼視秉常,其中竟隱隱有幾分嘲諷之意。不過梁太后這話也不算吹噓,她不比一般女子,帶兵打仗,權謀手腕,無一樣沒做過。以西夏宮廷鬥爭的血腥,其勝利者又豈會是泛泛之輩?
「確是典故。說的是大禹大聚諸侯,有最後至者,即斬之,以立威天下。陛下改制,當法先王,立威信以行天下。」文煥朗聲說道,全然不顧李清已經微微皺眉。
梁乙埋權力的合法權便是因為他依附於這種大義的名分之上。一旦他失去這種名分,國內立時就會大亂。即便他並非通曉史事的人,也知道宋太祖的故事,以宋太祖在軍中、國中的威望,一旦黃袍加身代周,也會面臨著叛亂。他梁乙埋威望、才望、實力三者無一樣比得上宋太祖,別說禪代,哪怕擅行廢立,也一定意味著內戰的開始。更何況還有一個宋朝在虎視眈眈。
其實宋朝開給李乾義的條件,仁多澣是樂觀其成的。能夠除去梁乙埋,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如何將這層意思清晰無誤,而又十分技巧地告訴給夏主秉常知道,又不能引起梁乙埋的警覺,打草驚蛇,卻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一層意思,石越的使者,就幾乎只差赤|裸裸地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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