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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切，文彥博當然只敢壓在心底。

以為皇家就沒有親情的外人是無法理解清河的痛苦的。

「我很快要去見仁宗了，大宋有官家這樣的皇帝，我很放得下心。」曹太后的語氣很達觀，「曹家是功勛之家，家產豐厚，我死後，陛下不必賞賜。喪事能簡則簡，不必鋪張。百姓戴孝一日即可，不要過於擾動百姓。孝道不在這裏，我願官家學漢文帝。國家要花錢的地方正多……」

蜀國無奈地望了她一眼，在心裏嘆了口氣。她不知道是該羡慕清河，還是該同情清河。

「娘娘，娘娘……」慈壽殿內，不斷有人低聲抽泣呼喚。太醫們低著頭，輕手輕腳地快速出入殿中。所有人心裏都明白，太皇太后的壽年到了。但是，沒有一個太醫敢在此時觸霉頭。

在別人眼中，曹太后是賢明的太皇太后，精擅權術的女人，反對新法的頑固老太太……但是在清河的眼中，曹太后始終是疼愛自己的祖奶奶。皇室的確有勾心鬥角，有爾虞我詐，但是世間任何一個普通的大家族，不都有同樣的勾心鬥角與爾虞我詐嗎？

曹太后在病榻上昏迷了六天，中間只有短暫的蘇醒，到了乙卯日，即十月二十日，她卻突然清醒過來。

熙寧十二年冬十月乙卯日，太皇太后崩。詔易太皇太後園陵曰山陵……辛酉，命王珪為山陵m.heｔuｂｏoｋ•ｃｏｍ.coｍ使……

文彥博在心裏暗暗記著在場之人的官職與姓名，預備著萬一。這位三朝元老、樞密使，時時刻刻都不忘以國事為重，他沒有時間為曹太后的即將離世而悲痛，雖然文彥博很惋惜大宋即將失去一位賢明的太皇太后，但是事實無法挽回之時，他也會坦然接受。文彥博心裏真正擔心的，是太皇太后在此時逝世，而種種跡象表明西夏似乎又將有千載難逢的機會，為這一刻準備很久的宋朝，會不會因為國喪而喪失這次機會？墨絰用兵，畢竟是犯忌之事。

文彥博與呂惠卿等人都將頭低了下去，這些人心裏都知道，學士院鎖院，皇帝多半是準備大赦天下了。只是皇帝顯然也是在心神不定，本來這樣的舉措，自是不宜當著眾多輔臣的面說出來的。萬一事先泄了密，豈是小事？

大宋的皇室，與一個普通的大家族，在本質上，其實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接連失去兩個至親的人的痛苦。

「朕記得了……」趙頊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狄詠的死訊，清河是在順利生下孩子后一個月，才被告知。清河開始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石夫人從產前到產後，陪了自己整整四個月。還特意派人將包夫人程琉接到京兆府陪她解悶，每個月從汴京千里迢迢送到京兆府的太和-圖-書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的賞賜甚至有三次……清河雖然感覺到有點不合常理，但是她並沒有向最壞的方面去想。當孩子生下來后，她還在幸福地憧憬著狄詠以後會給他們的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將來是讓他學文還是習武？

皇帝趙頊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立時停止視事，親自到慈壽殿來伺候。朝廷的大臣們，心照不宣地準備著拜謁景靈宮，禱天地、宗廟、社稷等等事宜。甚至有些伶俐人還開始期望「德音」，在這個時候，皇帝是有可能大赦天下為太皇太后祈福的……

在同一段時間，宋朝的都城汴京，也發生了一件意料之中的大事——熙寧十二年冬十月十四日（己酉日），太皇太后曹氏陷入昏迷當中。

但是生死的規律，雖帝王之尊，亦無法改變。

一向被人視為乖巧懂事的清河，默默承受了痛苦。但是直到現在，她沒有完全接受狄詠已死去的事實。有時做事時，突然就會覺得，狄詠正站在她身後，默默地望著她。但等她回頭，卻是空無一物。

在帶著成見之後，她的任何一舉一動，都只會被視為有心計，處世圓滑。所以，沒有幾個人會真正相信她的悲傷，她的痛苦。

「娘娘……」趙頊不由得哽咽起來，想說什麼，卻卡在喉嚨上，說不出來。

清河也許並沒有自覺地意識到這些https://m.hetubook.com.com，但是她的心裏，卻的確是寬容地對待發生在宮廷中的事情。她的確是「乖巧」，她懂得人情世故，但是她自己並沒有陷入所謂的「人情世故」當中，她的「乖巧」，是因為她的理解與寬容，還有她對親情的珍惜。

眾人應聲退下，很快，寢宮內只剩下曹太后與皇帝。

趙頊點了點頭，卻沒有聽完這句話，轉頭對李向安說道：「召翰林學士張璪覲見。朕另有旨意，今日學士院鎖院。」

很快她接到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的懿旨，回到京師，與柔嘉一道住進了靜淵庄。失去了丈夫，至少還有親人，還有一向寵愛自己的太皇太后。

「告訴十一娘，我、我知道她的苦、苦……」曹太后的話終於沒有說完，她的手臂無聲地滑下，雙眼永遠地閉上了。

不過這一切與清河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娘娘放心，朕一定會做個好皇帝。」

曹太后帶著幾分疲憊環視榻前諸人：「我想和官家說幾句話，其餘的人先退下吧。」

殿外。滿眼血絲的趙頊紅著眼睛向侍立在階下的文彥博、呂惠卿幾個輔臣下達詔令：「明天罷朝一日，朕拜謁景靈宮，卿等分別向天地、宗廟、社稷禱告。」

但是孩子滿月後，當清河無意中翻出一張過了時的《秦報》之時，才發現，原來天地早就坍塌了。狄詠每個月都有一封和*圖*書簡短的家書，中間停頓了一個月，但之後立即補上了……清河重新檢查這些簡短的家書之時，才發現原來都是石越專門找人模仿狄詠的筆跡寫的。

現在，她連痛不欲生的權利都沒有。因為她又有新的責任——她要撫養自己的孩子。

「遵旨。」

「遵旨。」李向安接旨去了。

也許是事情其實早已過去，清河甚至都沒有哭泣。但是她心裏面要忍受的痛苦，卻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皇室與石越夫婦，的確是在煞費苦心地保護自己，但是她為什麼就沒有資格第一時間知道自己深愛的丈夫的死訊？

在清河的逼問下，梓兒終於告訴了她事實。

但，這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果然沒有出乎眾人的猜測。十五日禱福之後，緊接著，皇帝就頒布了德音，宣布大赦天下，天下囚犯，死罪減一等，流罪以下全部釋放，希望這些功德能為太皇太后換回一些陽壽。

所有人都知道，這已是最後的迴光返照。

「死生有命，何必悲傷。」曹太后甚至微微笑了笑，她說話還是很吃力，甚至有點斷續，但是眼神卻很清澈，「只要官家時時體念百姓疾苦，善納忠言，做個好皇帝，我死了，也很高興。」

「陛下放心，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

哭聲從慈壽殿中傳出，很快，便傳遍了整個汴京城。

自己深愛的丈夫戰死在環州，甚至沒來得和圖書及看上他的親生兒子一面，緊接著，一向很寵愛自己的太皇太后，又要撒手人寰，這種痛苦，對於清河這樣的女子來說，實已是無法承受之重。

但是，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太皇太后，又將要棄她而去。

清河搖了搖頭。她幾天前就進宮侍疾，的確很挂念自己的孩子，但是她本來就沒什麼母乳，孩子是由乳母餵養，柔嘉也懂事許多，至少可以放心得下。她沒有機會陪狄詠走完最後一段，至少希望陪著太皇太後走完最後的人生。

曹太后微笑著點了點頭，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司馬光……范純仁……是社稷臣……官家當倚賴之……祖宗遺訓……莫、莫讓石越沒了好結果……」

「十一娘。」蜀國公主輕聲推了推清河，宋朝的公主，有刁蠻任性得讓人瞠目結舌的，也有溫柔賢淑得讓人不可思議的，但卻沒有一個公主讓人感覺到可惡——蜀國公主就是屬於那種溫柔賢淑得簡直不像一個公主的女子。「你去休息一會兒吧。你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眼了，先回靜淵庄看一眼孩子。」

有不少人羡慕著清河，她受到的待遇，甚至比公主還顯得親貴。此刻被允許在慈壽殿侍奉的，除了皇帝、高太后、向皇后與朱妃外，便只有蜀國公主與清河郡主兩個人。連昌王趙顥與嘉王趙頵兩個親王，都只能在殿外候著。

這些，並不能阻隔親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