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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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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一節

第十七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一節

桑充國又不由得想起昨日賀鑄對他說的事情——賀鑄剛剛寫了一篇膾炙人口的《封建賦》,極力讚美周官封建之義。但是,桑充國卻無意中發現,他這位得意門生,竟然請了幾個同窗,在何家樓包了一座價格不菲的院子,大快朵頤。桑充國早就知道這個賀鬼頭是個手裡留不住錢的人,他在《汴京新聞》的薪俸、潤筆,桑充國早已下令賬房五日給一次,免得他到手便花光,他突然間如此闊綽,其中必有別情——果然,在他的追問下,賀鑄很痛快就承認了,他的《封建賦》,乃是受人之託所作。賀鑄收了人家兩百貫緡錢,連來歷也沒問,便寫了那篇花團錦簇的《封建賦》。
「臣妾亦曾發下願誓……」一面望著溫國朝池邊走去,王賢妃也走到高太後跟前,跪下低聲說道:「臣妾想用自己的月俸,替大行皇帝放生一千尾金尾鯉魚,還乞太皇太后成全……」
高太后微微點了點頭:「此乃是你的心意,你叫內侍去買了再放生便是……」
但他心裏面亦極其的矛盾——他支持封建,亦希望能幫到小皇帝,但他也不願意白水潭再次陷入麻煩中,更不願意白水潭被「任何人」利用。然而,這卻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已身為天下的主宰,那麼軟弱的一面,便絕不應當再展露出來。
除此以外,還有遼國的威脅依然沒有解除。
心裏面掛著如許多的大事,在這個時候,石越亦的確想過將封建暫時拖一拖。這是千年大計,他心裏再熱衷,亦知不必急在幾個月內便要推行。這十來天里,石越只是冷眼旁觀著朝野對封建的爭論。
蔡京並不知道王安石會在杭州主持大局。但他卻知道石越將會很重視發行鹽債的計劃。
更何況,在外人眼裡高高在上的高太后,其實依然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她會為自己的兩個兒子計算——封邦建國,的確有很多好處,不需要那些大臣反覆強調,她也希望自己的每個兒子的後代,都能掌握一個國家——她並非連這點都看不到。她的確不願自己的兒子離開自己的身邊,但是這亦並非不能克服。然而,高太后亦在暗地裡查過,拋開海上航行的危險不提,南海諸島的瘴癘的確不是玩的,尤其是北人在當地生活,病死、夭壽,都是家常便飯。如果封邦建國的代價是要兒子的性命,這樣的事情,高太后是絕不會答應的!
而且,目前依然沒有一個宗室表態贊同封建——在這樣的情況下,朝廷若要強行封建,無論是高太后還是兩府,都免不了要承受巨大的壓力。即使是高太后,亦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實行封建,倘若宗室一致反對,高太后亦得有所避忌,否則難免會被人視為呂后、武后之流……
大宋朝凡是有「善理財」之名的官員,都承認這兩個政策在紙面上都是可行的。但相對來說,人人都知道舊黨的「蜀幣」政策風險更小——它較易成功,而即使失敗,波及的範圍亦有限。相反,石越的鹽債計劃雖然雄心勃勃,卻充滿未知。不僅在朝中將會面臨強大的道德壓力,在實際操作中,亦很難知道究竟能否順利發行,在發行的過程,更難以知道會面臨什麼樣的麻煩……
更何況是在如今這個特別的時候。
於是,只要耶律濬夫婦的「南狩」一日不結束,郭逵在河北的「演習」,亦一日不能結束。
然而石越卻的確是個「生事」的人。
「謝太皇太后恩典。」
但另一方面,卻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職方館與雄州均報告,向遼國西京與南京聚集的契丹軍隊以及部族軍隊,數量越來越多。遼國的祭奠使與弔慰使,對於使命以外的事情,一概裝聾作啞,顧左右而言他。而來自韓拖古烈的最新解釋是,這是因為耶律濬的皇后想看看她的南京析津府,這隻不過是一次尋常的南狩……
堅持不向河北增兵,萬一出事,石越便要承擔https://m•hetubook.com.com政治後果;但如果真的增兵,宋朝卻要承擔經濟後果。契丹雖然聚兵,但若朝廷示以安靜,國內縱有擔心,卻還不至於恐慌,這方面絕大部分百姓是會相信官府的。但是,若是宋廷也大舉出兵應對,那便是朝廷頒布一萬道安民告示,亦將無濟於事。
這一個月內,雙方使者可謂不絕於道。宋廷先後派遣范翔與章惇使遼,一則告哀,一則告知新帝繼位。而據職方館與雄州傳回來的報告,遼主耶律濬已經在南京析津府接見了范翔,並且下令為趙頊輟朝三日,軍民素服,以示哀悼。而蘇軾與朴彥成亦在析津府立了靈堂,遼主更是率百官親臨祭奠。遼國派來宋朝的祭奠使與弔慰使,亦早已經抵達汴京……若單從這些舉動來看,兩國關係之親密,便真如盟約所言,稱得上是「兄弟之國」。
「你的心意可嘉。」高太后淡淡應道。她瞥了一眼旁邊的后妃們,這些女人要麼竊竊私語,要麼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一個個不知是在心裏嘲笑王氏的可笑,還是在假惺惺地稱讚她的心志,也許有些人,還在暗暗嫉妒她討好了自己。這些蠢婦,沒有一個聽得明白王氏在說什麼……
在發行鹽債之時,倘能鼓動起朝野對於封建之爭議,無論如何,都可以起到轉移視線的作用。相比起恢復西周封建之制這樣的千年難遇的大事,發行鹽債,賣幾個有名無實的爵位,又算得了什麼?雖然每次都遭到反對,可大宋朝又不是沒賣過官!
但除去這些私心外,韓維亦有他的「公心」。當過太府寺卿的韓維當然知道石越不可能還沒開始發行,便預備著將鹽債挪作他用;他也更加清楚司馬光的全面收縮策略,根本不可能改變……實際上,仕宦生涯大多數時間都與軍政無緣的韓維,根本不是一個好戰之人。但是,已經快七十歲的韓維,也算得上是「老奸巨猾」了,此時將自己打扮成強硬派,亦有故意與司馬光、石越唱紅白臉之意——兵部尚書孫固是個頑固的老儒,他心裏面支持司馬光的主張,便不會說出違心的話來,但韓維卻認為,強硬的態度亦是一種士氣,大行皇帝費了十幾年的工夫,好不容易養出這種不畏懼契丹的心態,亦不能一概打壓了事。他以樞密使的身份,旗幟鮮明地站在他們這邊,對這種士氣,既是一種支持,又方便於控制……
也許是受到這些人的影響,也許是韓維亦想在樞密院有一番作為,總而言之,不知何時,韓維已經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對外強硬派。
但是,雖然已經不再是白水潭的山長,但沒有人比桑充國更了解白水潭的這些學生。桑充國隱隱地感覺到,似乎有一些勢力,在背後鼓動學生們去支持封建……這令他非常的不安。
如今的朝廷中,以舊黨勢力最大,舊黨對石越的容忍與尊敬,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石越擁有他們所不具備的解決問題的能力。朝中大臣自司馬光以下,或多或少都會迷信石越的能力。但如果石越這次失敗,他便會成為罪魁禍首,以往舊黨對石越的不滿,將很可能會一次爆發出來。到時候,能夠救石越的,便真的只有契丹了——也許舊黨會幹脆將石越趕到河北或河東路去當率臣,以求物盡其用。
「黃河?」高太后不由有點訝異,「放生在哪裡不是放生?為何還要特意去黃河?」
「那我也想去放幾尾……」溫國口裡說著,眼睛望著的,卻是高太后。
在桑充國帶頭打破在野清議的沉默后,她便已經知道,除非兩府中出現堅持反對的宰執,否則,支持封建的聲音將會越來越大。最終,所有的壓力,都會集中到她的身上。她原來的息事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在吳鯉封駁之後,便已經徹底落空。
便見王賢妃擦了擦眼淚,輕聲回道:「是啊。釋家說一切有為善法中和-圖-書,以放生功德第一。」
這亦是她對司馬光與石越的期待。與她的兒子趙頊不同,高太后打心裏上,是站在司馬光一邊的。對於石越,高太后的想法卻要複雜得多。熙寧年間大宋朝沒有走上王安石的「歪路」,在高太后看來,的確是石越的功勞;而熙寧年間取得的所有功績,高太后亦承認與石越有著極大的關係。可以說,在垂簾之前,她對石越有更多的好感。然而,自垂簾以後,高太后卻始終對石越心懷芥蒂。她自己並沒有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在她內心的深處,她始終將石越視為她保全趙顥性命的一個威脅。她希望能保全仲明,但即使石越什麼也不做,她的潛意識裡都忍不住認為石越將會破壞這一切……而且,事實上,石越亦並非是什麼也不曾做!
「太皇太后可是恩……」
此時無論是趙頊,還是宋用臣,都已經不在人世,而瑤津池的蓮葉,在這個季節里,依然還顯得破敗凋零。站在瑤津池邊,無論是向太后還是朱太妃、王賢妃,都不免平添傷感。三人站在高太后的身旁,看著清河與柔嘉將一尾尾金色的鯉魚放生到瑤津池中,皆忍不住輕聲啜泣。便是高太后,雖然看起來鎮定,但亦雙目通紅。她一直強忍著悲痛,如今,她已經是這個宮中的主心骨。掌握著至高無上的權力的人,不僅要令下面的人尊敬你、愛戴你,亦得令人們畏懼你……尤其是在這宮裡,若高太后不能令後宮畏懼,別的不說,單單請託干說的人,便會沒完沒了。後宮、宗室和外戚們,都是最會得寸進尺的。
「……故劉秩《政典》雲:『自漢以降,雖封建失道,然諸侯猶皆就國。今封建子弟,有其名號而無其國邑,空樹官僚而無蒞事,聚居京師,食租衣稅,國用所以不足也』——劉秩雖唐人,所言之事,實與今日無異!」
這是石越無法承擔的後果。
而對於蔡京來說,只要關於恢復封建的事情還在爭吵,他便能找到機會。而且,爭吵有時候亦是有好處的,相同觀點的人,會因為有共同的對手而聚集在一起,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一種勢力。而爭吵亦是表明一種態度,可以令小皇帝和他身邊的人,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忠臣」……
「……當日唐太宗嘗讀《周官》,慨然嘆曰:不井田,不封建,不足以法三代之治!惜乎當時群臣,不能順英主之美意,使生民不能復見三代之治,百年而後,而有安史之亂,此豈非冥冥自有天意?今石相公作《三代之治》十五年後,而朝廷竟有大臣倡議封建——諸君、諸君!此豈非天意哉!」
白水潭辯論堂。
高太后不覺心裏一酸,不由得點了點頭。
連高太后一時都沒有明白王賢妃話中之意。
壓力還不僅僅來自朝中。在野的士子亦不知何時加入了這場爭論——與朝中目前還算旗鼓相當的爭論不同,隨著桑充國等人陸續表態,坊間輿論幾乎是壓倒性的為封建叫好。幾乎所有民間的報紙上,能看到的,都只有讚美封建南海的聲音。
朱太妃覺察到高太后語氣中的不悅,連忙打著圓場:「是啊,妹妹,若是放生,倒不如在後苑。此處至少無人捕撈,若放生在黃河,未必……」
韓維的做態,幾乎騙過了所有人。
他只能賭一把。一面安撫韓維與密院,一面寄希望于范翔與章惇帶回來好消息。雖然石越相信,范翔與章惇帶去了足夠多的籌碼與讓步,但每天早上醒來,石越仍要暗暗祈禱河北、河東不要傳回來壞消息。
桑充國無法不感到擔憂。
「小娘娘——放了這些鯉魚,便可以給父皇祈福嗎?」站在向太后與王賢妃身邊的溫國的聲音,在這個悲傷、壓抑的氣氛中,令人感覺到一種生氣。高太后也越來越喜歡這位長公主,她覺得溫國這個孫女,在所有的公主中,最像她自己。高太後知道溫國問的是王賢妃,溫國喜歡管www.hetubook.com.com朱妃叫「大娘娘」、王妃叫「小娘娘」。
禁中,后苑,瑤津池。
「你自己自是不得隨便出宮,這番心意,你叫成安縣君幫你達成便好了。」
「……縱使其他一切不提,便只為了順利發行鹽債,相公亦當對封建之議善加利用。」
桑充國心裏面是支持恢復封建制的。不管怎麼說,桑充國也是一個儒生,在這個時代的儒生,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為「井田」、「封建」而興奮的。而且,便是桑充國也明白,封建南海,有利於穩固小皇帝的皇位!
解決交鈔危機的辦法,除了廢除交鈔或者另外發行新的紙幣外,較為積極的辦法,一個便是已經決定在益州路推行的蜀幣——這是將全國性的紙幣,轉變成地區性的紙幣。這個政策,本質上卻是舊黨的政策。另一個政策,即是石越提出來的,以發行鹽債的方式借款來抵禦交鈔危機。
如今諸事未順,他便指使黨羽拋出什麼「封建南海」之議,攪得宮中朝中,未能有一日之安寧。
自從傳出吳從龍、蔡京等人倡言恢復封建之制,白水潭與太學,早就如炸開了鍋一般,人人都在爭辯著是否應當恢復封建制。連要參加省試的貢生,都不免要揣測,封建之事,是否會成為策論的題目?但後來又傳出吳從龍罷官的消息,這的確便如一盆冷水澆到了那些熱血沸騰的學生的頭上,桑充國以為這些關於封建的爭論慢慢會平息下去,不曾想,一個與白水潭過從甚密的給事中的封駁,如同在將要熄滅的灶上,又丟進了一把乾柴。桑充國發覺,公開支持封建的學生,不僅聲音越來越大,人數也越來越多!
石越並沒有覺察到韓維的私心——雖然同為輔政大臣,但以目前的形勢而言,政事堂徹底壓倒樞密院,幾乎已成定局;而已經快七十歲的韓維亦已不太可能超越司馬光與石越拜相。儘管韓維與石越私交極好,但是他既非石越的下屬,更非石越的應聲蟲。韓維亦希望能夠對朝政有自己的影響力,能夠左右軍國大政的走向——但如若按照司馬光戰略收縮之策略,密院只會越來越被削弱,而他韓維,亦只會越來越可有可無。在這個時候,韓維的態度強硬一點,不僅能為他贏得樞密院及朝中強硬派的支持,穩固他的威信,亦可為他個人獲得與司馬光、石越討價還價的籌碼。
王氏叩頭謝著恩,但高太后卻已經沒興趣再理會她。她的目光投向瑤津池,鯉魚……王氏的比喻倒也恰如其分,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孫們,如今不正如這瑤津池裡的鯉魚嗎?縱有著龍的血脈,有朝一日亦可化身為龍,但在這瑤津池中,安享富貴,養得再肥再大,卻只得做一輩子的鯉魚!
這正是蔡京可以利用的。
但此時蔡京的建議,卻又讓石越記起了自己的初衷。
如果成功,那一切都好說。但萬一失敗,不僅將使大宋朝的貨幣與財政面臨崩潰的境地,對石越的政治聲望亦將是沉重的打擊——尤其是若到時蜀幣政策顯得極為成功之時,兩相對比,失敗的一方,將更加刺目。
石越一直在很認真地聽著蔡京說他的建議。
而高太后與兩府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捲入爭議的官員,漸漸將矛頭指向決策者們,要求他們清晰地表明態度或者說支持自己。
時間已經是二月,外朝馬上就要除服,然後一切漸漸都要恢復正常:被推遲的省試,在除服之後,便要開始鎖院;此外,除服之後,發行鹽債的計劃亦要正式頒布——石越仍然有點忐忑不安,這個計劃只是在政事堂秘密通過,既沒有交付朝議,甚至也沒有全面徵詢兩府、學士院的意見,石越既擔心它的實際效果與執行情況,亦不能不擔心朝中的反應……
契丹大舉聚兵,卻不派使者威脅宋朝以謀取好處,反而令韓拖古烈不斷寬慰宋廷,這種舉動,完全不符合過去一百年間契丹人的行為方式和圖書,這的確令得石越一直無法對北面的局勢放心。契丹人這樣興師動眾,若既不趁火打劫撈取好處,又不當真南犯,那可真稱得上是損人害己之舉,全然不合常理。因此石越不能不懷疑契丹這次也許是要動真格的。而韓維要求向河北增兵,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蔡京並不知道石越當初便有這個打算,但他知道石越肯定能明白其中的好處。
她原想兩頭按下,一面打壓宗室,一面罷吳從龍之官職,暫時得以息事寧人,日後再從長計議。然而,這個想法雖然得到了司馬光與石越表面上的支持,實際上卻毫無作用。
「但它們是鯉魚!」王賢妃倔強地打斷了朱太妃的話,「它們應當放生於黃河!」
高太后是知道司馬光與石越的態度的。
桑充國靜靜地站在辯論堂的最後面,望著台上口沫橫飛、慷慨激昂的學生,心裏面竟是五味雜陳。
高太后並非是那種不讀書的婦人,從小受著嚴格的宮廷教育,對於各朝的歷史,她亦皆略有所知。便以治國而言,高太后便相信,漢初的文景之治,乃是秦漢以降,最為理想的時代。她也知道,在漢武帝窮兵黷武、好大喜功之後,之所以有昭宣中興,亦是全由休養生息……因此,高太后的想法是明確的,從維護權力的角度,她需要一段穩定的時間,來慢慢樹立或鞏固自己的威信;從治理國家的角度,她相信如今的大宋,需要的正是無為而治下的休養生息。
他並不在乎吳從龍的官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給事中的封駁,將吳從龍與封建,再次帶到漩渦的中心。然而這時候的石越,反倒像個局外人,只是旁觀著這一切。
蔡京知道石越心裏緊張著什麼事。
蔡京竭力遊說著石越。為政之道,有些人喜歡「安靜」,有些人則喜歡「生事」。蔡京便是后一種。在蔡京的心裏,機會便來源於「生事」。他早已經揣摩到石越與司馬光的心意——他甚至已經猜到,在封建之事,王、馬、石已經達成了共識。所以他才如此熱衷地介入此事,若能促成此事,既可以在司馬光與石越面前得分,又可以贏得小皇帝身邊那群人的好感與信任……有這樣的好處,蔡京是絕不願意半途而廢的。何況,他如今已經將自己裝扮成「恢復封建之制」的倡議者之一,倘若此事便這麼被打壓下去,對他的仕途來說,亦是個不大不小的挫折。這也是蔡京絕對不能容許發生的。
高太后不能確信此事背後是否有人操縱,但是宗室們顯然亦感受到了危機。找高太后遊說、哭訴、爭辯此事的宗室,也越來越多。那些不想離開汴京,不想放棄眼前衣食無憂生活的宗室們,心裏也明白,太皇太后是他們惟一的希望。他們希望能夠用親情來打動太皇太后,用倫常之義來保護自己的生活。
兩府受到的壓力不值一提。真正的壓力,都在高太後身上。石越並不是真正理解高太後為何對封建抱著極為遲疑的態度,他一直認為高太后不可能不明白封建的好處。但既然不明白高太后遲疑的原因,那他便更不著急。無論封建之議暫時被高太后壓下來也好,還是高太后受不了這壓力而被迫接受也好,石越都可以接受。
「鯉魚若是在瑤津池內,固然可以悠閑自在,不必擔心被人捕撈,成為人口中之食,然一輩子便只能做鯉魚。」王賢妃抬著頭,望著高太后的眼睛,毫無退避之意,「它們只有在黃河中,才可能有朝一日躍身為龍!即便可能成為盤中美餐,即便要與別的魚爭食飽腹,逆流而上跳龍門時,還要受許多艱辛,然而倘非如此,它們便無法成龍。大行皇帝乃是真龍化身,如今龍馭賓天,以大行皇帝之身份,雖放生一千條鯉魚,又如何及得上放生一條真龍?」
除此以外,對於石越的能力,她內心的深處,亦並非那麼的倚重。她的確承認石越的能力,然而,從高太后心裏的想法來說和-圖-書,她是並不認為她有多麼需要石越的能力的。她所堅信的「無為而治,休養生息」,似乎亦不需要石越這樣的能臣。只不過,她面前的形勢遠比漢武帝後期要複雜,朝中的大臣,甚至連司馬光都對石越十分倚重,而石越的勢力亦已漸漸豐|滿……在如此形勢下,她亦不得不對石越表示「倚重」,對石越應付當下種種危機的對策,只要兩府不反對,她亦不得不聽從。
先是吳從龍罷官一事便在朝野遭受到巨大的阻力。一個叫吳鯉的給事中以為吳從龍沒有過錯,不僅駁回敕令,而且放言不惜三駁交付朝議。高太后查過這個吳鯉的履歷——此君不過二十幾歲,因素有直名,乃是由大行皇帝趙頊親自自縣令之位提拔——不論他如此激烈地駁回此令,是否存有別的想法,總之他激烈的態度,卻已經令得事件迅速升級。不待他三駁交付朝議,朝中就此事的爭論,便已經愈演愈烈,不僅參与爭論的官員逐漸增加,而且奏狀你來我往,言語之間的相互攻訐,亦越來越不加掩飾……大宋朝的寧靜顯得如此脆弱,不同派系的官員之間,公私之間積怨早已根深蒂固,只要一有機會,幾次奏摺里的針鋒相對,便能擦得火花四濺。
顯然,樞府有不少官員對於禁軍毫無臉面地撤出益州一直耿耿於懷——熙寧間軍制改革后,樞密院的人員結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過往文官越來越多、掌握權力越來越大的情況受到了一定的抑制,文彥博雖然同樣更看重文官,但他畢竟是主持過軍政的人,為了整軍經武的需要,他著重從軍中提拔了一些有過戰功,又能識文斷字的武官進入密院,委以重任。除此以外,經由武舉、講武學堂進入密院的武官也越來越多。如今的密院,正是由這兩類人外加一些青壯派文官把持著。而其中的武官多出自西軍,經歷過對夏戰爭的勝利,這些人對契丹毫無畏懼之心,而益州的失敗,則更促使他們急欲挽回臉面。
因此,當高太後身處這樣的漩渦的最中心時,她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她若還想能夠掌控此事,便一定要讓人們知道畏懼她,知道她沒那麼容易被打動,沒那麼容易受人影響。說到底,她握有最終的決策權。若人們知道她足夠堅定,那麼便會首先妥協。
只不過,除了這些大道理以外,高太後分明感覺到,這「封建」的漩渦,已經越來越大了。王氏如此生硬地向自己進諫,當然也有她自己的算盤——除開雍王的原因,王氏給她生了兩個孫子。雖然因為年紀的原因,在泄露出來的吳從龍的札子中,沒有大行皇帝兒子們的封國,但只要封建之策確定,雖然未必會代代皆封建,但至少趙俟們的封國,卻都是遲早的事情。王氏若一直待在汴京的宮中,將來不過是一個太妃的封號,過著清心寡欲的寡婦生活,了卻餘生。但若是她兩個兒子都能封邦建國,那她就是兩個比高麗國還要親貴的諸侯國的王太后!
但是,石越亦不願意就這樣被耶律濬牽著鼻子走。
宋朝皇宮的后苑,因為引金水河之水注入,池沼眾多,這些池沼也互相聯接,形成一個不小的湖泊,佔據了后苑相當的面積,甚至可以在其中泛龍舟遊玩。其中的瑤津池,乃是熙寧年間由宋用臣主持鑿成,水面遍種蓮花,乃是大行皇帝趙頊生前最喜愛的地方。
「但是……但是,臣妾希望能將鯉魚放生到黃河……」王賢妃雖然有點遲疑,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高太后不能不擔心,有了一個見識明白的王氏,遲早為大行皇帝生過兒子的后妃們,都會意識到這一點。到時候,她將不得不面對來自整個後宮的挑戰與怨恨。
禁軍在河北的集結訓練,每日要消耗大量的國帑,繼續空耗這個國家的可憐國庫,樞密使韓維已經不止一次地打起了鹽債的主意——他不斷地遊說司馬光與石越,欲說服二人調集更多的禁軍前往河北與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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