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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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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 第六節

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

第六節

「既然如此……」趙煦心裏閃過這些念頭,耳邊聽見太皇太后似乎是準備結束這次廷議了。
「你說的朕已經想過了。」不待蕭嵐說完,耶律濬便打斷了他,「去年朕就派了使者試探李秉常,他如今一心想要的是攻滅黑汗,他的那個什麼相國,天天在他面前說,就算恢復靈夏故地,到頭來西夏也仍舊是要向我大遼與大宋稱臣,說什麼李秉常若想要建立一個可與我大遼、南朝真正鼎足而立的國家,惟一的出路,就是西向兼并大食。李秉常已經是被鬼迷了心竅,一直在做這個春秋大夢呢。現在他的使者往來汴京,還求著南朝賣火炮給他們。朕也不打算真指望他們,真若與他聯盟,朕還要擔心李秉常向南朝泄秘……」
但他話未說完,便被耶律濬揮手打斷:「軍國大事,出於一二人之口,決於一二人之手,學南朝那般又是廷議又是朝議,半年也商量不出甚結果。結果是你想做點什麼,自己還沒搞明白,敵國反倒全知道了。你管著通事局,難不成還嫌南朝職方館的細作不夠多嗎?」
「這……這的確是妙策。」聽著耶律信的分析,蕭嵐不得不承認,即便在軍事上,他也低估了耶律信。「但既是如此,為何還要刻意隱瞞?最後決戰之時,宋軍精銳必然已經馳援。」
「他既然如此盛情厚意相邀,我們如何能不領情呢?」耶律信譏諷道,「他不要這些百姓土地,我們便如他所願,在這一大片宋境之內,好好收割一次。這次我們要改變戰法,表面上,仍然分成東西兩路。耶律沖仍舊出河東,目標不變,只要牽制宋軍,能戰則戰,不能戰至少要牽制河東宋軍不能過太行東援。東路也依然分成三路,照舊從廣信、雄州、霸州分道進兵。但這一次,出廣信軍這一路,只管抄掠保州、定州,使真定宋軍不敢輕舉妄動;取雄州的大軍,則主要牽制河間宋軍;出霸州那一路,乾脆直入滄州,在南朝京東路擾個雞犬不寧。東線三路大軍,凡遇城寨,可取則取,不可取則繞道而行。重要城池,則圍而不攻。我們將大半個河北路,還有小半個京東路的財貨子女,全部掠回國內,讓他們一座座城池被長期圍困,司馬光與石越若還敢令宋軍龜縮于大名府之後,不出一年,我擔保他們的相位也要保不住。我們只需耐心等待,要麼南朝老老實實再訂城下之盟,要麼他們就放棄大名府防線,離開堅城火炮之掩護,在平原之上,來與我鐵騎野戰。」
章惇慨聲說完,環視殿中諸人,又洪聲說道:「故臣以為,休說此番契丹南犯,勢在必行。便是他們不來犯境,也是今日不來,明日必來;明日不來,後日必來!朝廷和遼之策,是時候檢討了!
「臣以為甚妥。」
趙煦心不在焉地聽著司馬光的教訓,忽然,聽到司馬光話音一轉,語氣變得嚴厲起來:「還有一事,臣不敢不言!臣身為宰相,令皇上親君子,遠小人,乃是臣之本分。方才陛下道,雄州之兵,不滿三千!陛下在九重之內,如何知道一偏遠雄州有多少兵馬?此必有側幸之人,挑唆陛下。朝廷百官,各有本分職守,祖宗之法,國家大事,決于朝堂,非決于陛下左右侍從。臣願陛下毋輕開左右幸進之門!若有人再敢擾亂朝政,縱是陛下親信,亦不能免於國法!」
「陛下聖明。」蕭嵐不由鬆了口氣。他知道他現在必須表現得更加積極一點了,他已經比耶律信落後。因此,他不能再被與韓拖古烈的約定而拖累了。
「太皇太后,陛下!並非只有臣一人如此判斷。」章惇有意無意看了石越一眼,方又繼續說道:「恕臣無禮,臣敢問陛下,若是李秉常勵精圖治,有朝一日強大起來,東向用兵,再次奪回靈夏之地,陛下將待如何?」
說得好!趙煦方在心裏大讚了一聲,但他還沒來得及發表任何意見,幾乎就在章惇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司馬光冷冷地哼了一聲:「荒唐!」
他說到這裏,忽然轉過頭,看了一眼石越,道:「子明,你也常說,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凡涉軍國機務,朝廷任何決策,都須要收集充分之情報,如此才能摒棄私人偏見,免受個人好惡之左右,做出正確之決定。對吧?」
違背大遼南伐的傳統——九月進兵、十二月退兵——這倒是不必大驚小怪,反正這傳統經常被打破。這個傳統也只可能存在於早期,因為這完全是為了打草谷方便。契丹崛起很和_圖_書長一段時間內,軍器糧草,都是由戰士們自備的,糧草的補給,也只能依賴於打草谷。但這一百年來,雖然兵器仍然是自備,但是因為軍隊的數量越來越龐大,按大遼的軍制,哪怕僅僅出動六萬騎兵,加上每名騎兵的兩個家丁、三匹戰馬,實際兵員就有十八萬人,戰馬超過十八萬匹——依賴打草谷解決糧草補給,早就不現實。要知道大遼發動過的更大規模的戰爭多不勝數,出動兵員數倍於此,雖然選在秋收時節出兵,對於打草谷補充糧草仍然很有意義,但要全部指望打草谷,那仗還是不要打了,因為軍隊搶糧草保證不餓死將成為第一要務。因此,有過實戰經驗的蕭嵐,對此倒不會感到驚訝。
迎陽門幄殿內的宰執們,已經在各自打著自己的算盤。
「那是因為皇上還年輕。」司馬光毫不留情地回道,「章惇所言,全無任何實據,都是他自己之揣測。陛下,國家大事,朝堂之上,隨便一個決策,便可能牽涉到萬千人之命運,豈能將決策建立於揣測之上?」
「他這主意打得倒好。不過,說白了,這不過是石越破西夏的故伎。那些党項蠻夷有勇無謀,被石越挑撥幾下,便舉國而來,與宋軍幾次大戰于堅城之下,結果一國精銳損失殆盡,石越便趁此機會,大舉反攻,西夏差點便亡國。但石越說到底,終究不過是一介書生,他以為在西夏得逞的,便也能在我大遼這裏得逞。他知道我大遼每次南下,都是分道並進,會師于大名,便想守株待兔,在大名府等我們。
他試著讓自己的聲音中,不要有太明顯的讚許。
「是。」他坐正了身子,感覺自己手心全是汗水。這可是他自登基以來,第一次,真正地參与政務!他隔著珠簾,看見簾外的宰執們,驚詫以外,有好幾個人竟然顯得有點興奮,他們甚至毫不掩飾自己的這種情緒。
「是。」耶律信轉身看了驚訝的蕭嵐一眼,說道:「這幾年來,石越與司馬光費盡心思,耗費國力,沿著大名府、邯鄲一線,五里一堡,十里一寨,修築了大量的城防,不少堡寨之內,裝備著重七十斤至兩三百斤不等的小火炮,而大名、邯鄲這些大城,則更有兩千斤以上的大火炮,石越將河朔禁軍主力龜縮于那些城堡之後,打的主意,無非是想引誘我軍長驅直入,以我之短,攻彼之長,將我軍消耗于堅城利炮之下,他又在真定與河間府駐紮了兩支馬軍,打的主意,是用這兩支馬軍來襲擾我後路,斷我糧道。
「如今兩強並立,契丹必欲凌我之上,而要我中夏久厄于夷狄,亦大悖天理人情!故此,兩國之間,孰強孰弱,此後幾十年間要如何相處,絕非使節辯士可以解決。
而今日跳出來公然與司馬光對立的兵部尚書章惇,心裏也很清楚,他的參知政事、兵部尚書,暫時是做到頭了。用不了一天,他就會被台諫彈劾,然後被貶。但是,他也在盤算自己的未來,遼人遲早要來的南犯、小皇帝遲早要來的親政,都會是對他有利的事情。但即使如此,他也無法確保自己將來一定會被小皇帝召回重用。他心裏很清楚,遠離中樞,就等於是放任自己的政敵來對付自己而毫無還手之力,甚至他可能的「盟友」也未必願意他回來。如果阻撓太多的話,皇帝很容易會找到他的替代品。
他還在心裏想著如何反駁,又聽司馬光淡淡地說道:「皇上剛才問,能否保河北黎庶萬全,臣以為,天下並無萬全之事。皇上將來要決斷軍國之事,便知此理。臣愚昧,先帝以臣備位宰輔,便是知道臣辦事謹慎,不求僥倖,凡事只是循道理而行。如此,雖不能求大功,但至少可以少犯點過錯。」他一面說,一面瞥了一眼石越,「這也是子明相公常說的,年輕之時,只想著功業,但做到了宰相,才知道能少犯點錯,便是天下之最不易。願陛下日後,常記此言,則天下幸甚!」
「陛下英明。」
「臣不敢因臣之好惡而行事,皇上雖為九五之尊,亦不能因一己之好惡而行事。為何?昔日隋煬帝以高麗不臣,而舉國伐之,高麗未滅,楊氏宗廟社稷,遂歸李唐。此正可為前車之鑒也!兵凶戰危,雖有韓、彭為將,亦不能保必勝。以隋之強盛,不能伐滅一小小高麗;今我大宋之富強,未必過於盛隋,而契丹之強盛,則遠過於高麗。奢言北伐,萬一兵敗,陛下悔之何及?恕臣直言,www•hetubook•com.com這滿朝的臣子,到時候照樣可以做遼主的臣子,但陛下能做遼主的臣子否?
耶律濬朝耶律信努努嘴,笑道:「耶律信,你與他說吧。」
「章參政?」
「唔。」趙煦感覺到高太後點了點頭,又聽她問道:「兩位丞相以為如何?」
他們打算就這樣算了!
他看見太皇太后慢慢地點了點頭:「官家想問什麼便問吧。」
他記得桑先生和他說過,祖宗之法,是異論相攪,因此朝廷當中,有朋黨是正常的,並不意味著誰是君子誰是小人,政見不同,便各成派別,這是自唐朝以來便無法改變的。為君主者,想徹底除去朋黨,乃是不可能之事。倒不如因勢利導,這于鞏固君權亦有好處——朝野士大夫若分幾個黨派,那便輕易出不了權臣,君主亦不容易被欺瞞。做皇帝的,只需要選擇他最認可的一黨重用,留著不那麼認可的黨派來加以制衡,那便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趙煦不由得脫口問道:「為何?朕覺得並非全無道理呀。」
他的話還沒說完,司馬光等人的臉色就變了。
便見司馬光顫巍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欠身說道:「太皇太后,皇上!臣以為章惇所言,甚是虛妄。」
司馬光點點頭,轉頭望著簾后的皇帝,道:「皇上,人人皆有好惡。若說契丹,亦是臣之所惡。但臣不敢因臣之所惡,便說什麼大宋與契丹,必然要兵戈相見。生擒遼主,獻俘闕下,亦是臣之所好。然臣亦不敢因臣之所好,便建言要北伐幽薊,統一六合。
趙煦隔著珠簾,遠遠地望著這三人臉上的表情,他們肯定是事先就商議好了的!
他儘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動,轉過頭望向太皇太后:「娘娘,朕想問幾個問題。」
「是。」
此時,蕭嵐知道皇帝已經完全被耶律信說服,甚至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戰爭也許會帶來勝利。但是,這樣耗時長久的戰爭,可是大遼從未經歷的。過去,他們總是儘可能地在短時間內完成戰爭,這樣才不會對國內造成大的損耗。他們的確有大量的牛羊、糧草,但這樣的戰爭,沒有人知道會消耗掉多少年的積聚。但願他們在南朝能儘可能多地找到吃的。但願他們最終掠奪的東西,比消耗的要多。
「哦?章卿為何如此判斷?」
那他調的是哪門子的軍隊?難不成,他還能不動聲色地調集部族軍?他如何做到的?在蕭嵐眼裡,部族軍雖然騎射|精湛,卻散漫不羈,除了本族頭領,誰也管不了他們。
「朕聽說南朝很會利用高麗人做細作,你也要學著點,高麗人,還有南海諸侯國的人——那些諸侯的臣民中,多的是無賴之徒,只要有錢,便可以收買。即便兩國交戰了,這些人往來南朝,仍然極為方便……不過如今才說,事急抱佛腳,卻似是晚了點……」
大宋,紹聖七年二月十七日,迎陽門幄殿。
耶律濬也不再理他,轉頭問耶律信:「耶律信,你來說說,大軍集結得如何了?」
五天後。
「紹聖之初,朝廷內憂外患,不得已與契丹更立新約,朝野多少人引以為恥?可也是因為如此,才令耶律濬稍平心中之氣。然如今朝廷既要終止前約,則紹聖初年朝野之心態,便正是今日契丹君臣之心態!
「況且,章惇所謂宋遼不能兩立,不過是他知陛下年輕氣盛,曲意迎合陛下進取之心而已。自古以來,塞北之地,不屬中國。周秦漢唐,皆不曾有塞北之地。強漢有匈奴、隋唐有突厥,都是兩強並立。我大宋與契丹百年無事,如何說不能兩立?朝廷有職方館偵察四夷虛實動靜,在遼有使館,河北沿邊諸州,各有哨探。契丹若要南犯,自五代以來,少則六萬騎,多則二三十萬騎,其兵馬調動,如何瞞得過朝廷之耳目?敢問陛下,職方館每歲費國帑二十萬緡,在遼使館費國帑不下數萬緡,今職方館、駐遼使館皆不言契丹必然南犯,朝廷不信他們,反去信一二臣僚揣摸推測之詞?」
「那又如何?」蕭嵐不客氣地反問了一句,騰地跪了下去,「陛下,恕臣直言,便是能打宋人一個措手不及,也沒什麼用處。四月出兵,南朝稻麥未熟,難以因糧于敵。司馬光與石越在大名府一帶修築堅城,屯聚重兵,恐非輕易可以攻破。戰士自帶糧草終究有限,到時我軍困於堅城之下,糧道太長,難策萬全,糧草一朝不濟,大軍恐將不戰而潰!陛下三思,縱要出兵,亦請等到九月!」m.hetubook.com.com
「太皇太后、陛下!遼主耶律濬亦可稱契丹中興雄主,遼國向來自負為天下第一強國。然熙寧以來,遼國內亂,耶律濬為圖中興,又做過多少委曲求全之事?
耶律濬笑道:「惟有如此才能打南朝一個措手不及。若等到諸道大舉徵發,大軍尚未離境,宋人早就知道了。」
頓時,他看到一張張驚詫的面孔,連那些一直低著頭表示謙恭的參政、樞副們,都驚訝地抬起頭來。
左丞相司馬光立即欠身表示贊成,右丞相石越似是遲疑了一下,但最終也認可了:「臣亦以為此策十分妥當。」
「陛下,既然決意南伐,臣以為若能聯絡李秉常,兩國并力……」
「你說得不錯。」耶律濬笑著望了蕭嵐一會兒,見他對自己的嘉許滿臉的意外,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不過,誰說我們要去大名府?」
「陛下不待在鴛鴦泊會合所有軍隊,便要率大軍先行南下?」
「慢!」他不及多想,便脫口而出,打斷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陛下!君實丞相所言,臣不敢苟同。臣以為這一次,遼人南犯之可能,遠過於往昔!」
「那便好。」耶律濬望了蕭嵐一眼,「但凡用兵諸事,你雖帶過兵,打過仗,但仍要多聽耶律信的,留心學習。」
這已經是他的宰執們第四次在這裏討論遼國的動向了。
可是,自從太平中興以來,大遼整頓軍制,精銳的直隸中央的常備軍只保留了五萬騎御帳親軍與八萬宮衛騎軍。這御帳親軍平時分成五部,分番輪值,寸步不離皇帝本人;而八萬宮衛騎軍表面上是替歷代遼帝守陵,實際上都有家屬、奴隸,分別部署在水草豐美或土地肥沃之處,以從事畜牧、農耕——這支軍隊,曾被蕭佑丹視為大遼賴以立國的根基,在執政期間痛加整頓,重新劃定駐屯地界,清點人數,補足虛額,平時讓他們自給自足,除了派將領時時訓練檢閱外,再無任何賦役負擔。如今,大遼無論是大小征伐,毫無疑問,都必須以宮衛騎軍為主力,再輔以徵召的部族軍、漢軍、屬國軍,一同組成大遼鐵騎。
耶律濬也忍不住笑道:「不錯,將來議和之時,我再將這些地方做個順水人情,還給南朝。那時南朝主和之臣必然感恩戴德,宋人的怨恨,也會因為我歸還這數州之地,而減輕許多。而且戰後大半個河北殘破如此,這個爛攤子,夠他們收拾許多年。」
這一瞬間,他就決定將章惇放進另一個名冊里。有野心,意味著肯進取。這不算缺點。
「這……」蕭嵐大吃一驚,他雖然早有預感,但是完全沒有想到,耶律信已經動手調集大軍了!通事局、察訪司這些酒囊飯袋!蕭嵐在心裏罵了一聲,又感覺到一陣沮喪泛了上來——他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這讓趙煦感到一絲不快。
「如此……」他決定問最後一個他所關心的問題,「陛下打算留誰在幽州權知軍國大事?」
「可惜的是,他想守株待兔,我們卻讓他刻舟求劍!這次我們不打算去大名府。」耶律信用目光徵詢了皇帝的同意,轉身走到一座畫著宋遼兩國地圖的屏風前,手指沿著大名、邯鄲畫了一條線,「石越將河朔禁軍集結于這裏,又知道我們難以攻克真定、河間這樣的名城,遂在此兩城部署了數量不明的火炮,還駐紮了馬軍。他留給我們的,便是真定、河間、大名之間這一大片幾乎無人防守的地區!
儀式上的任何改變,都意義重大,絕不能因為這是特例而掉以輕心。他可無意恢復三公坐而論道的古制,但如果太皇太后讓石越、韓維坐下了,說不定以後他就很難讓他們再站起來。
「方才諸公說,若遼人背信棄義,只是自取其辱。」趙煦一面在腦子裡回想著田烈武對他說的情況,一面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可朕卻聽說,朝廷重兵,集結于大名府防線。河北沿邊諸鎮,兵力分散而薄弱,如雄州之兵,便不滿三千,且互無統屬,實不足以禦敵於國門之外。朕想問問諸公,倘若遼人果真南犯,僅憑雄州的每日一報,朝廷能否有足夠的時間應對,保護大名以北的黎庶免遭契丹劫掠殺和-圖-書戮?」
趙煦坐在御座上,隔著珠簾,聽著簾外兩府宰執們的奏事,不時用眼角的餘光瞥一瞥坐在南邊御座上的太皇太后。
「是。」蕭嵐紅著臉答應了,心裏卻已是恨不能一箭結果了耶律信。他知道這是大戰之前,皇帝要確立耶律信的絕對權威,但是,這並不會令他好受一點,為何皇帝選中的那個主帥不是他蕭嵐?
蕭嵐在心裏嘆了口氣,終於不再繼續勸諫。
但馬上,他心裏又覺得納悶。
也許,的確應該重新審視他的這些宰執們。待他親政以後,他是無法罷掉所有的宰執另起灶爐的。官僚系統有它自己的倫理,即使是看起來至高無上的君權也無法挑戰。在他親政之初,他總是必須依賴這些人中的某幾個人。
「陛下所言極是。」蕭嵐被遼主當著耶律信的面,說得幾乎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這時連忙說道:「此事臣此前也略有部署。」
但趙煦並不知道,他其實已經在朝野掀起了軒然大|波!
大遼,中京大定府,皇城武功殿。
「出其不意,是為了儘可能攻克保州、定州、雄州這些沿邊軍州重鎮。我們可以迅速切斷這些重鎮與外界之聯繫,使其成為一座座的孤城。也可以讓石越與司馬光誤判,他們摸不著頭腦時,多半會以為我們再會如以前一樣南下,所以只會老老實實地在大名府等我們,而不會輕易向這些軍州派出援軍。等他們兩個終於明白過來,這些地方大半已成大遼之國土。」
「留下太子在南京,令蕭禧輔佐他。」
石越知道他頭疼的事,終於要徹徹底底地到來了。今日的廷議雖然是機密,但事實上已經難以保密。這些宰執們雖然仍然會顧忌著自己這一兩年的地位,未必敢輕舉妄動,但是,中層官員們一旦知道了皇帝的態度,他們會比這些宰相們更樂於賭博。司馬光會不可避免地卷進一堆堆的彈劾奏章中……
參政、樞副,雖然名義上只是副相,但他們實際地位是與宰相、樞密使相差無幾的!強硬的參政,甚至可以架空宰相,主導朝政。因為他們知道,他們隨時都有機會將宰相趕下台,取而代之。
此刻,他正全神貫注地聽著韓維慢條斯理地向太皇太后介紹著遼國的最新情報。
但耶律信卻沒有看他,只是面朝著皇帝,欠著身子,沉聲道:「陛下,鴛鴦泊已經聚集了三萬渤海步軍,中京與上京的宮分軍,也已經南下。只待三月陛下聖駕一動,各斡魯朵軍十日之內,可齊聚鴛鴦泊點兵,分道南下平、幽。西京、南京糧草多年積聚,亦足敷大軍之用。陛下離開中京之時,便分道遣使,徵發各部族、屬國軍,快則四月,晚則五月,便可與大軍會合……」
石越沒想到司馬光突然問到自己頭上,今日之事,可以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這話是抵賴不得的,只得連忙起身,狼狽應道:「正是。」
「澶淵之盟以後的兩朝百年通好之格局,實際上是用戰爭確定的!如今到了用戰爭確定今後一百年兩朝地位的時候,朝廷絕不可在此時避戰諱戰!大宋元氣已經恢復,既然總是要打仗,與其在河北路打,不如在山前山後打!」
蕭嵐被遼主說得又羞又愧,滿臉通紅。
難得的是,這一次,左丞相司馬光也在場——雖然他已經老態龍鍾,考慮到他的身體,太皇太后不得不給他賜座。而為了顧及他的面子,避免讓他覺得這是在暗示他應該致仕了,太皇太后又不得不同時也給另一位丞相石越與樞密使韓維賜座。
他狐疑地望著耶律信。
「先帝基業,豈容墮于朕手?倘若如此,朕當卧薪嘗膽,不光復靈夏,無面目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之下!」
耶律信這時候才瞥了蕭嵐一眼,冷冷說道:「南朝那時候只怕還在爭論我們會不會南下呢。」
但這件事他無能為力,也不是他所最關心的。
蕭嵐恨恨地瞥了旁邊的耶律信一眼,仍然想盡一下最後的努力,委婉說道:「那至少召韓拖古烈來,他在南朝多年,熟知南朝虛實。」
桑先生為此還進過一篇《朋黨論》,指出這才是祖宗「異論相攪」之術的www.hetubook.com.com精髓。
可如今倒好,兩府遇事,不論大小,都事先商議妥當了,才來稟告太皇太后和他這個皇帝,這可真是成了「垂拱而治」了!
但無論如何,賭注已經擲了出去!
蕭嵐站在遼主耶律濬榻下,欠著身子,畢恭畢敬地說道:「陛下,此事關係重大,只怕還是召集群臣商議一下妥當……」
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可如今卻不行了,因為他們前面的這三位,都是遺詔輔政大臣!
耶律信肯定調動不了御帳親軍,至於宮衛騎軍,絕大部分駐紮在南京道與西京道,別說瞞過他蕭嵐,便是瞞過南朝職方館也不容易。
司馬光娓娓而談,每一句話都不入趙煦之耳,但是,每一句話都令他啞口無言,無法反駁。
「……昨日密院收到雄州與遼國使館送來文書,稱遼國將用兵阻卜,征討叛亂部落,是以這數月之內,會有屯兵調動。依兩國盟約,遼人已知會雄州,並令使館送來國書解釋……」
「太皇太后,陛下!兩國之勢如此,若耶律濬咄咄逼人,兩國或還可暫時免於兵戈相見,但他突然間大反常態,凡事皆諒解容忍,無緣無故示好於我,這乃是大悖於人情之事。其所謀者大,不問可知!」
而石越居然只是象徵性地拒絕了一下,就公然坐下了!韓維雖然開始堅持不肯接受,但看到司馬光與石越都接受了,最終也坐了下來。
司馬光這一番聲色俱厲的話,說得趙煦冷汗直冒。雖然旁邊的太皇太后一直一言不發,但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終於知道,親政不是那麼容易的。他再也不敢去想什麼反駁司馬光的辦法,他已經知道,左丞相司馬光,並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風燭殘年,幾乎快要入土的老頭。
他們的地位穩固無比,於是參政、樞副,就沒有人敢再輕舉妄動。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機會取而代之,反而可能被趕出朝廷。
「不錯。」耶律濬笑著點點頭。
章惇猛地抬首,隔簾迎視著皇帝的目光:「陛下所想,便是耶律濬今日之志!」
「三月?」蕭嵐完全驚呆了,「三月……陛下,大軍四月就要南下?」
「如此說來,那前日職方館所呈遼人異常調集大軍之事,並非是針對我朝?」
這讓趙煦也微微愣了一下,他原本是指望樞密副使許將或者是另一位年輕的輔政大臣韓忠彥站出來聲援他,甚至他做好了心理準備,親自繼續質問司馬光。但他沒有想到,第一個出頭的人,竟然會是章惇!不是他奉司馬光與石越之意簽署了與遼人的盟約嗎?在他的印象中,章惇是石越推薦,司馬光認可的兵相,上次在寶相寺,他還看見他和石越、范純仁在一起……
這可不是什麼好跡象!
「他一介書生,該問的時候,朕自然會問他。」耶律濬神色之間已有不耐,「南征之事,關係重大,南朝細作無孔不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朕便信得過你們兩個,其餘眾人,待大軍集結已定,朕祭天地、日神之時,自會知會他們知曉。」
太平中興十二年,二月十二日。
但司馬光的話音剛落,趙煦就看見兵部尚書章惇大步出列,高聲道:「這卻未必!」
「啊?」
他看見韓維微微欠了欠身,緩緩回道:「回太皇太后,臣以為,既然遼人這麼說,他姑妄言之,我們便姑且信之,若是倉皇失措、草木皆兵,不僅是自亂陣腳,貽笑天下,而且也不利於兩國互信。本朝以信義待天下,終不能因小失大。遼人若背信棄義,朝廷亦無懼於他,只令他自取其辱。不過……遼人終究是蠻夷,狡詐無信,兩國雖有盟約,但朝廷既然懷疑其心懷不軌,也不能掉以輕心,故兩府已經商議過,令雄州廣布哨探,偵察遼人動靜。外示無事,暗則每日一報,若是朝廷兩日接不到雄州的平安文書,便可早做準備。如此,可策萬全。」
不僅是石越、章惇,每個人都面臨選擇。也許是在現在與未來之間選擇,也許是在政治抱負與權力地位之間選擇……
又聽遼主說道:「你眼下只需管好通事局與察訪司,看緊南朝職方館的細作們,在南朝河北、河東、京東多布細作,盯好了國內的蠻夷,不要讓他們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什麼事來。」
他的目光越過馬、石、韓三人,望向站在他們後面的其他的宰執,那些個參知政事、樞密副使,都持笏低頭,看不清有什麼表情。
「陛下,這是不得已必須要冒的險。」這次開口回答皇帝的,是左丞相司馬光,「實則遼人南犯之可能,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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