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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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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熊羆百萬臨危堞 第五節

第二十三章 熊羆百萬臨危堞

第五節

「回晉公話,趙大人與杜大人之意,是望晉公寬限一晚,明日便即獻城……」
他揮揮手,止住這個兒子,笑道:「不必多言,這是天助我也!」
四月十三日清晨。
一名遼兵咚的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
而做此殊死一搏的人當中,竟然有雄州的主將,即便是留下來的人,心裏面也儘是茫然、惶恐……
很快,樹林的南邊,也響起了號角聲。
他也改回契丹話:「你來乞降?」
保州,燕子林。這是一片由天然樹林與人工林寨交錯而成的大樹林,數十年來,保州官府都嚴禁百姓砍伐樹木,雖說因承平太久,偶有百姓偷伐,但至紹聖時為止,影響有限,只是在樹林中踩出了許多樵夫小道。
但是,這一日的交鋒,趙隆已深知韓寶的厲害,已經有一個人冒充柴貴友,他絕不敢再找一個人來冒充自己。
他讓輜重營藏在樹林的北面,為防萬一,又派了三百名騎兵在那裡,協助作戰——只要林中交上鋒,他們就會堵住北面的路口。在樹林南面的路口,他埋伏了一百騎與一百名巡檢,封住遼兵的退路。然後讓張龐兒的巡檢們散布得遠遠的,防止有別的遼軍經過。他自己則親自率領一千六百余騎,埋伏于林中。
段子介朝身邊的李渾使了個眼色,在自己的弓上搭上了一枝羽箭。
「趙將軍,家父令在下前來問候。家父讓在下轉告趙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將軍不必介懷。家父知秦州趙子漸乃忠義之士,必不肯降我大遼,願待以上賓之禮,待他日兩國定盟,定禮送將軍歸國!」
段子介藏在樹林中,望著二十余名契丹人從自己眼前疾過,這些遼狗拉得太長了,他們完全失去了戒備。隊尾還有幾十名騎兵沒有進入伏擊的林道,那些人還押著幾百名百姓。
一匹戰馬從樹林中沖了出來!所有的戰馬都應該銜枚,由那些每天都要騎它們的人好好照料著,不發出一點聲響——理應如此!但是,這匹戰馬卻稍微動了一下,然後正好踩到了一條蛇……
「既是如此,那你說,明日你們待如何獻城?」
真正的柴貴友,則鄭重地穿上了官服,與杜台卿、高光遠、胡玄通一道,來給趙隆與四十死士送行。
終於,他看見一個斥候,就在他眼皮底下,吹響了號角。
萬無一失的安排。
「是。」曲英從懷中掏出一封書折,雙手恭敬地高捧著,回道:「下官奉趙大人、杜大人之命而來,這是降書,請晉國公過目。」
城門,吱吱呀呀打開了。
「如此,那便多謝二位將軍美意。蕭吼,送送曲宣節!」
那個南朝校尉跪在他和_圖_書面前,用契丹話恭恭敬敬地回道:「下官宣節副尉曲英,叩見晉國公。」
說話之間,蕭吼的面容已清晰可見。趙隆此時才注意到,蕭吼已經進入到雄州的射程之內,離城門不到三百步。
時間幾乎是在緩慢地爬行,每一瞬間都過得如此之慢。段子介感覺自己握箭的手心全是汗水,鎮定!鎮定!他幾乎是在心裏不停地提醒著自己。
「好!既是如此,我便暫停攻城,明晨在此,恭候趙將軍!」韓寶揮揮手,示意親兵放開曲英。「曲宣節,請起吧。」
突然,他看見蕭吼拔出了刀!他猛地回頭——為了讓韓寶不起疑心,雄州的城門,一直是打開的!上當!趙隆腦子裡轟地一聲,正待出聲提醒,便聽到蕭吼高聲吼叫著,那幾百名契丹騎兵忽然加速,直向城門衝去。
「既是真心實意,為何不立即打開城門獻城?既已擒得柴貴友,為何不斬了他的人頭送來?分明便是詐降!」
不管怎麼樣,勝利的天秤要倒向哪一方,那是已經註定的事。
他知道什麼是「生口貿易」,他知道一個壯年男子在契丹的價格。南海諸侯用糧食、用一切他們能生產出來的東西來購買奴婢——每一個在這樹林中逃跑的人,在這些契丹人眼裡,都等於幾百緡幾百緡的銅錢!在遼國,這樣的一個俘虜,便相當於十匹馬的價格!這筆收入,夠一個普通的契丹家庭過上兩三年!
趙隆領著他的死士們,出城才走了不到二百步,便聽到遠處傳來騎兵行過的馬蹄聲,透過晨霧,可以看到是數百騎契丹騎兵,正迎面而來。
雄州瓦橋關,晨霧未散。
呼——段子介幾乎是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他感覺到樹林開始顫抖——那是數十匹的戰馬疾馳時的聲音。
「是,晉國公說得不錯。不過,那柴貴友不知逆順,不識時務,已經被趙大人與杜大人擒住了。」
「好說,好說……」
這些契丹人大多都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坐騎,或者主動跳下馬來——騎在戰馬上會成為弓弩的目標,但他們步戰格鬥的經驗也非常豐富,他們都是兩個兩個的一起,背靠著背,對付著五六個宋軍。他們看起來壯碩有力,使用的大多都是粗大笨重的長兵器,揮舞起來毫不費力。
萬無一失!一定要鎮定!
「是!是!」曲英連忙說道,「趙大人、杜大人說,若晉公肯全此城百姓性命,為表誠意,明日一早,便由趙大人押著柴貴友出城,獻上冊簿,杜大人在城內彈壓,以防異變,大軍進城之時間,則請晉公定奪!」
緊接著,轟地幾聲炮響,他的四周,殺聲四和_圖_書起,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遼軍,從晨霧中冒了出來,沖向雄州。
此時,燕子林。
「如此有勞蕭將軍了。」
他心裏忽然感覺有點不對。
趙隆突然感覺眼角有點濕潤,他連忙擠出一絲笑容,回道:「忠烈祠見!」
雄州完了!趙隆伸手摸向腰間,那裡藏著四個霹靂投彈,還有一個裝著一截燃著火繩的小竹筒——但他連最後拚死一搏的機會都沒有,一個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契丹將軍,率著一百名騎兵張弓搭箭,朝著他們沖了過來,轉瞬之間,便將他們這四十餘人團團圍住。
他話音剛落,從那騎兵中已傳來蕭吼的聲音:「來者可是趙將軍與曲宣節嗎?」
韓寶冷冷望著曲英,冷笑道:「你來詐降,還敢叫冤枉!」
曲英話未說完,韓寶忽然一聲大喝:「來人啊,將此人給我拿下!」
段子介此時根本無暇去想為什麼會有匹馬衝出樹林,幾乎是下意識的,射出了弓上的那枝羽箭!
他想要一次完美的勝利,等著他們全部進入埋伏的林道,從中間截斷他們,以石擊卵,不給他們留一點機會。這樣,他還可以讓部下與百姓的傷亡減到最少……
段子介原本以為這將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但他馬上發現,事實遠非如此。
「不敢,不敢。」曲英連忙回道,「趙大人說,此前冒犯虎威,還望晉國公海涵。晉公乃北朝名將,趙大人、杜大人,才是仰慕已久。今晉公領兵而來,雄州兵微將寡,縱是負隅頑抗,終不可能敵得過晉公之虎威,徒使生靈塗炭,受此無妄之災。故此,趙大人、杜大人說,只要晉公答應全此一城之百姓性命,二位大人願獻此城。若大人不肯答應,則我雄州雖無器可當火炮之利,然縱是城破,亦必巷戰到底。」
直到此時,聽得懂一些契丹話的段子介才總算明白,他今天網到了一條大魚!
韓寶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示意韓敵烈接過文書來,打開掃了一眼,一面問道:「若我沒記錯的話,雄州知州叫柴貴友。」
死在那裡的年輕契丹人,乃是遼國南樞密使蕭阿魯帶的幼子蕭婆典。被他俘虜的這位中年男子,叫做蕭繼忠,乃是蕭婆典的哥哥,蕭阿魯帶的義子,官至漠南群牧使。
趙隆與四十名精挑細選出來的死士,都穿著素衣素甲——這也是投降的標準裝束——正準備出城「投降」。為了不引起韓寶的疑心,四十個人,只有十人騎馬,三十人步行隨後。曲英站在這支隊伍的最前頭,牽著一匹棗紅馬,馬上面則坐著五花大綁的「柴貴友」。
人人心裏都明白,這是一去不復返和圖書之行。
韓寶望著蕭吼與曲英離去,正要回帳,卻見韓敵獵快步過來,道:「父親,只怕……」
此時,段子介便率領著近三千人馬,在當地忠義社的吳和尚、吳三兒指引下,經由這些樵夫小道,隱藏在這片樹林中。張龐兒的幾十個巡檢,則扮成逃難的本地百姓,正在跌跌撞撞,沿著林中的道路,向南前行。這條林中道路僅能容四騎并行,這些「逃難百姓」,也是稀稀拉拉的,三兩一群,拉成了幾里長。另有一些巡檢則在本地忠義社百姓的指引下,在林中經由不為人知的小道穿行,隨時向段子介稟報正由樹林南方而來的遼軍的情況。
韓寶揮了揮手,止住蕭吼,不動聲色地道:「如此說來,趙隆與杜台卿,倒是仁義之將,我又焉能不成全他們?你叫趙將軍與杜將軍放心,他們若真心獻城,我大遼皇帝最是愛惜人才,我亦可保他們富貴。但既要獻城,卻在何時?」
緊接著段子介的那一箭,從樹林中,幾百枝箭射向那條狹窄的道路。十幾個契丹人立時便被射落馬下。
那邊蕭吼笑道:「我家都統期盼已久,特差蕭吼前來護送二位,以防他變。」
「是!」蕭吼大聲應道,手一揮,幾個親兵立即撲上來,將刀架在了曲英脖子上。
計劃萬無一失!
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這隊騎兵首領的中年男子,左臂、背上,中了兩隻弩箭,右腿還被砍了一刀,仍然在大吼著揮舞手中的狼牙棒,至少擊碎了段子介兩名部下的頭骨。
段子介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很想上去和他較量一下。但他的那幾名參軍此時無比忠義地站在他身前,讓他清醒地知道今天這個願望是肯定無法實現的。
「晉公!晉公!冤枉啊!」曲英跪在韓寶跟前,叩頭如搗蒜一般,「晉公明鑒,雄州沐趙官家恩德一百余年啊,人心歸宋,獻城之議,雖為大義,然軍民昧於愚忠,多有不服者。柴貴友治郡,又是頗有小恩小惠,若然便這麼殺了他,雄州城內,此刻便已是血流成河,若是這般,豈不是害了百姓的性命?便是倉促讓晉公進城,開城門不難,然進城之後,誰又能料到發生何事?趙大人與杜大人卻是怕到時惹惱了晉公,弄巧成拙。愚民無知,總要時間彈壓勸說;府庫籍冊,也要時間清點。況且明日獻城,時間也不過一晚而已,若是緩兵之計,這一晚上又濟得甚事?這……還望晉公明鑒呀!」
幾乎是與此同時。
那兩個斥候大聲呵斥著,聲音越來越清晰,一些「百姓」見到有人死去,停止了逃跑,在鞭聲、吆喝聲中,擠到一處,還有人則跑得更快和-圖-書了。
段子介看著那些「逃難百姓」按照事先吩咐的,在遠遠看見那兩個契丹斥候后,開始大聲喊叫、四散逃竄,離得近一點的紛紛鑽進樹林里,離得遠的拼了命地往北路跑,一面跑一面大聲喊著。馬蹄聲越來越急促,那兩個斥候開始追趕這些「百姓」。段子介看到一枝羽箭掠過自己的眼前,正中一個巡檢的背心。他看見那個巡檢就倒在離他不到五十步遠的地方。
曲英連忙爬起來,臉色猶是慘白,一面說道:「趙大人、杜大人說,晉公遠來辛苦,讓下官送來些牛酒,犒勞大軍。另有一點緡錢綢緞,是專門孝敬晉公的,還望晉公笑納,不成敬意。」
雄州。
段子介的一個親兵一刀砍中那個兇猛的年輕契丹人的後背,那年輕人晃了一下,便倒在燕子林中。那個首領突然發出狼吼一樣的悲鳴聲,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個年輕人,口裡大聲喊著一連串的契丹話。
段子介看著他的部下與這些困獸猶鬥的契丹人廝殺著,李渾已經領了幾百人去截殺契丹后隊的那幾十名騎兵,他以為那幾十名騎兵會毫不猶豫地沿著原路撤退,沒想到他們反而是不顧一切地向著這裏殺來。不管怎麼樣,這些契丹人想要送死,也只能由得他們,這倒省下了他很多的麻煩。他信得過李渾,正好可以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戰場上。
蕭吼押著那個雄州使者來到他的跟前,一個三十來歲的南朝校尉,比韓敵獵還高,差不多有六尺高——聽說南朝選拔禁兵,對身高極為重視,只是不知道他們對骨氣是否同樣的重視?這個南朝校尉穿著他的官袍,「正八品。」韓寶瞄了他一眼,用漢話問道,「宣節校尉?」
「好一個不知逆順,不識時務。」韓寶嘿嘿乾笑了兩聲,「我久仰你家趙將軍之名了。」
只要靜待遼人上鉤。
他這一番話,卻又說得慷慨無比,惹得蕭吼拔刃出鞘,厲聲呵斥。
大約三百名契丹人,也就是說,實際上只有一百名騎兵。押著三四百名百姓,還有上百頭牲畜,幾十輛牛車、駝車,全部裝得滿滿的。契丹人兵力之少,出乎段子介之意料。他判斷自己可能碰上了一支打草谷的分隊,他的兵力三十倍于敵人,即便算上那些家丁,也是十倍于敵人。他的參軍們都認為完全沒有必要伏擊,但段子介卻寧肯謹慎一些,這是他的第一次接敵,他完全不清楚敵人的戰鬥力。
韓寶略略吃了一驚,晉國公是他的封爵,讓他驚訝的是,這個曲英的契丹話,竟然講得極好。
韓寶在親兵的簇擁下,在他的大帳外,接見那位用籃子吊下來的雄州使者。www.hetubook.com.com他依然穿著那副平淡無奇的盔甲,但披上了一件華麗的披風,這件黑色的披風,是用上等貂皮製成,以金絲鑲邊,上面還嵌了一些東珠——這件披風,是大遼皇帝賜給他的。他的身後站著四個親兵,一個牽著他的愛馬「黑騏」,一個扛著他的長槍,另外兩個,分別捧著他的弓與箭袋。兩旁則站著他的幾名參謀與裨將。
曲英緊張地回頭看了趙隆一眼,趙隆知道他擔心什麼,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馬聲不快不慢。」
那些遼兵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些從樹林中瘋了似的衝出來的戰馬,然後,幾乎只是一剎那間,便也發了瘋似的用契丹話大叫起來。
他向柴貴友、胡玄通告過辭,叮囑過高光遠,又緩緩走到杜台卿跟前,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趙隆抱了抱拳,輕聲道:「杜大人,多謝了。」
南邊,兩個遼人的斥候已經進入燕子林。再過一會兒,他們就會迎面碰上那些南下的「逃難百姓」。
大多數地方,每倒下兩個契丹人,同時總要跟著倒下一兩個宋軍。
曲英嚇得兩腿發軟,面色慘白,呆一陣,才大喊:「冤枉,冤枉!」這回卻是用的漢話了。
杜台卿淡淡地抱拳回了一禮:「趙大人,忠烈祠見。」
趙隆朝曲英點點頭,曲英連忙轉過頭去,大聲應道:「正是。在下曲英,趙將軍已依約而來!」
「冤枉!冤枉!晉公,我們真是真心實意想要獻城啊……」
道路狹窄,讓他的優勢兵力無法充分發揮,最多六個人對付兩個契丹人,再多便無法施展。雙方混戰在一起,他也無法再組織起有效的弓弩打擊——事實上,他事先也沒有想過這些。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在步戰格鬥的情況下,六個禁軍會打不過兩個契丹人。而的確,這也並沒有發生。
樹林之中,殺聲震天,無數的宋軍將士,高舉著馬刀,從樹林中殺了出來。四十多名契丹騎兵,還有二百多名家丁,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被宋軍團團圍困在一條長達兩三里的狹長的林間道路之中。
然而,事情並沒有完全按照他的計劃發展。
只不過,戰況遠比他想象的慘烈,傷亡,也遠比他想象的要多。
保州燕子林。
有幾個契丹殘兵尤其兇悍。他看見一個穿著精良盔甲的年輕契丹人,小腿上有被羽箭擦傷的痕迹,後背的盔甲被一把長刀砍開,臉上、身上全是血跡,傷痕纍纍,但仍然一次次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每砍一刀,便大聲吼叫著,他一人對付著三名禁軍,可死在他刀下的宋軍,至少已經有四五名之多!
誰能抵得住這樣的誘惑?
林外的遼軍,終於上馬進入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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