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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雲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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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 第六節

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

第六節

城頭的宋軍雖然連連放箭,想要阻止這隊遼軍,但此時城頭兵力已然不足,眼見著那隊遼軍便要接近城門,城頭的宋軍便不敢再墜下三人,只得又合力將他們拉了上來。
也就是說,儘管心裡頭會突然冒出這樣可能遭人唾罵的想法,但是,事實卻是,他劉延慶始終會站在這城牆上,提著馬刀血戰,直到他死在某個據說是豬狗不如的胡狄手下。
「便是說,太尉手中,至少也會有一個營的兵力,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會用來守城?」劉延慶不由得發出一聲哀嘆。
打過招呼,他才見著劉延慶的臉色不太好看,但這是容易想到的——劉延慶的第三指揮,自南門之戰以來,傷亡慘重,總共才三百餘人,便有五十餘人戰死,百餘人受傷,還損失了副指揮使、摯旗、三個軍使、三個副兵馬使以及六十多匹戰馬……他不得不將兩個什將提升為軍使,讓行軍參軍兼任副指揮使。
疑兵?
「唔?」劉延慶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深州城實在太矮,這對於守城方來說,極為不利。他們不僅直接置身於敵軍箭樓的射擊之下,低矮的城垣,也不利於防守雲梯,無論是滾石檑木與滾燙的油水,並不可能無休止地向城下傾倒,於是不斷有遼軍登上城頭,與宋軍肉搏。而這又鼓舞了那些胡狄,讓他們總是不斷地看到希望,以為只要再攻得猛烈一點,他們就可能攻破這座城池。
他只是站在城頭上,看著這場騎兵間的決戰。
劉延慶方鬆了口氣,跳過去割了那遼人的首級,正要著人懸起來,鼓舞士氣,不料馬上就看到另一處又有遼人登上城來——城外鼓角之聲,更加急促猛烈。他心中也是一陣打鼓,看著荊離率了幾個部下趕過去,將那幾個遼人趕下城去,心中緊繃的弦稍稍鬆了一點,然而馬上又輪到他去另一個缺口苦戰。
張癸並不懂這些,但這些天,他的確聽到了許多私底下的質疑聲。有人告訴他,固守深州,在兵法上是大忌。許多人用一種篤定的語氣告訴他,深州非可守之地,這是用兵的常識。
遼人也不是神兵天將,他們要如此一波一波地接連猛攻而不懈怠與畏懼,必然是要有充足的兵力進行精密的輪轉,他們早已經推算過遼軍的兵力,北城與東城要保持與西城同樣的攻擊強度,遼軍的兵力不會太充足。難道是來了援軍?
劉延慶方重新站直身子,便又聽到了東城城樓上傳來的號角與戰鼓聲。西城城門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打開,整整一個營的騎兵,高舉著拱聖軍的戰旗,大聲嘶吼著,殺向城外。
劉延慶並不指望那姚兕會打破此成規,但若再無援兵……
可惜的是,他做了五六年的外探,卻一直碌碌無為,直到戰爭爆發的消息傳來,張癸才意識到,屬於他的機會來了。因此,他才不惜甘冒奇險,前來河北。
拱聖軍保留了生力軍,但韓寶也保留了生力軍。
劉延慶心裏一愣,循聲望去,卻見便在這關鍵之時,田宗鎧帶著一隊人馬,正上城而來。
姚兕幾乎便將韓寶算進去了。
雖然東城的遼軍馳援不及,亦不敢亂動,否則大軍輕動,必被東城的拱聖軍掩擊。南城的那數千遼軍,也是如此。但北城的韓寶,麾下卻是有兵力過來增援的。
「難免的。」荊離笑著點點頭,見劉延慶好了一點,才鬆開手,罵道:「這些遼狗邪門得緊!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直娘賊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也不見他們竭了。」
但每次請援的士兵,帶回來的命令都是死守。
遼軍在半個時辰前調整了部署,他們將西邊的箭樓全部集中到了西城偏南一處,並且悄悄向前移動了約十步左右,一直在城牆上陷入苦戰的劉延慶與荊離都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動,結果在那裡燒油鍋的幾個民夫先後中箭,寬約二十步的一段城牆,有一小段時間幾乎完全被遼軍的箭樓所控制。荊離親自率領著幾個士兵,挑著布幔沖入箭雨中,架起布幔遮蔽箭雨,但是沿著雲梯攀沿而上的遼軍,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儘可能地砍斷布幔的竹竿,在這一來一去的爭奪血戰中,那二十步寬的城牆上,竟然便倒下了二三十名宋https://m.hetubook.com.com軍。
在他的視線之內,到處都是遼軍!
從遠處,西邊那片樹林的後面,旌旗閃動,塵土飛揚,一支大軍正朝這裏急馳而來!
他的右腿抽搐得越來越厲害。
讓劉延慶意外的是,西城之外的那些「雜胡」,卻並沒有潰敗。他們只是遲疑了一下,便聽到北面傳來的戰鼓聲與號角聲——那是韓寶的將令,進攻之令!
「我們究竟為何要固守深州?」
劉延慶與荊離又是喜出望外,又是奇怪姚兕竟然也會破例。但此刻城牆之上,危機未解,卻不是細問之時,二人一面苦戰,一面望著田宗鎧這隊援軍之後,又有上百名民夫,抬著一個個的木桶上城而來。
但這邊方墜著三人下城門,遼軍便已發覺。箭矢立時像雨點似的射來,劉延慶三人用盾牌護住身子,但轉瞬之間,木盾便如刺蝟一般,上面插滿了箭矢。一隊遼軍騎兵,見箭矢傷不著三人,冒著宋軍的箭雨,朝城門疾馳而來。
姚兕在這支拱聖軍中,建立起了一種紀律。
眼見著城門遼軍就要放火燒門,劉延慶長嘆一聲,轉眼去看荊離那邊的戰局,發現遼軍已打破幾道缺口,正如洪水一般,湧上城頭。
「仁者無敵?」張癸一愣,正不知劉延慶這話究竟是漂亮的空話,還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忽然,外面傳來震耳欲聾的鼓角轟鳴之聲,便見一個兵士闖進殿中,朝劉延慶大聲稟道:「劉大人,遼狗攻城!」
「荊大人,見笑了。」雖然軍中階級相同,多以兄弟相稱,在宋軍中下層武官之中,結義也是一件很尋常的事,但劉延慶與荊離的關係卻一直普通得很,此時見荊離如此相待,不免有點不好意思。
但劉延慶卻已經從心底里生出一股怯意。
拱聖軍第二營算得上是傷病滿營。
張癸很清楚戰爭期間對報紙有管制措施,聳人聽聞與不利於宋軍的報道,是不會被允許見報的。但千篇一律的誇大戰績,報喜不報憂,這又會讓他被淹沒在眾人之間,顯得毫無價值。
同一天的早晨,深州城內。
他看見,西邊部族軍的營地之內,突然之間,原有的戰旗全部被拔掉了,數以百計的赤紅戰旗,頃刻之間,便取而代之。
劉延慶被他問得愣了一下,眼神有點遲疑,過了一小會兒,才彷彿確定了什麼,反問道:「這需要理由嗎?」
但是,姚兕也算錯了一些地方。
劉延慶與尋常武官也是不同的,他也是讀書識字的,他知道誰愛聽什麼樣的話。誰家打仗是為了守土衛民?自然是為了升官發財。但是如今這世道,風氣已變,汴京上到朝廷大臣,下至市井百姓,尤其是那些窮儒士子,最愛聽的,便是這類的話。既然他們愛聽,劉延慶倒也不介意免費奉贈,反正就是動動嘴皮,又沒有受傷丟性命的危險。
中計!韓寶再不敢猶豫,立時轉身,對身邊的傳令官沉聲下令:「傳令,各軍立即北撤!命韓敵獵率軍接應西城之軍,替大軍斷後。各軍撤軍前,必須焚毀所有器械,列隊而行,敢自相驚擾者,斬!」
第二營還有兩個指揮的兵力在沒有戰事的南城,一個指揮在輪休。但他們的營都指揮使是個固執而死板的人,沒有姚兕的命令,他絕不會調動南城守軍,甚至也不會讓輪休的士兵參戰。
他感覺到荊離小心地彎著腰走過來——雖然箭樓上的遼軍不再射箭,但仍會時不時有幾枝冷箭射來,荊離長得很高大,不得不彎腰才能讓女牆遮蔽住他的身體。
姚兕將他的反攻方向,定在了西城!
而荊離的回答也符合他的個性:「武人天職,在於服從。」
但劉延慶幾乎抽調不出一個人去增援荊離。
但他說完,看著荊離的眼睛,就知道連荊離也沒什麼信心。
荊離也苦笑了一聲:「聽說北面還有幾千契丹精兵始終未投入攻城。」
他倒並不想關心這些問題,反正他已經將命運賭在了深州。但他問田宗鎧與荊離時,他仍然是帶有幾分私心的。
他在科舉上並不如意,父親早死,家有母弟妻兒需要他來養活。因他母親不願意去南方,因此又不能輕易離開大宋,前往諸侯國博取功名,他便只能靠給《汴京新聞》做外探,來養活一家老小。但張癸始終是不甘心於此的。他給自己設計了另一條出路,若他能成為《汴京新聞》最成功的外探之一,他便hetubook.com.com能積攢下一大筆錢財,足夠他一家許多年的生活,他就可以全無後顧之憂地前往諸侯國,謀個一官半職,最終若能富貴顯達,便可以將全家接去,共享榮華。
荊離點點頭,還要再說什麼,便聽到城外角聲大作,戰鼓催急,二人連忙起身,從女牆后望下去,便見密密麻麻的遼軍,扛著餘下的八九架雲梯,又朝著他們把守的城牆沖了過來。
他認真地用工整的小字記錄下來,又想今日若見著劉延慶,應該也問問他這個問題。
一個三十來歲的灰袍男子拎著兩條豬肉、幾包草藥,走進拱聖軍第二營第三指揮的駐地。駐地內的宋軍見著他進來,都笑著招呼:「張先生,這麼早就來了?」
因此,雖然姚兕已經使出了自己最後的一根籌箸,但是,韓寶卻還有耐心等待。
「什麼兵法說?」劉延慶突然笑了起來,他望著張癸,笑道:「兵無常法,但天地之間最大的道理卻是不變的。那便是仁者無敵。」
在勉強又抵擋住遼軍的一波攻擊之後,劉延慶斜靠著女牆坐在城牆上喘息,突然之間,便感覺到自己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所包圍,小腿竟然害怕得不停地抽搐起來。
「啊?」劉延慶再也無暇理會張癸,連忙戴上頭盔,大步走出殿中,一面大聲吆喝著:「快快!列陣!上西城!」
「遼狗是從東、北、西三面同時猛攻,還有一支精兵就在南門之外……」荊離印證了劉延慶最初的感覺。
「他們還在一鼓作氣呢。」劉延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道:「韓寶這是孤注一擲,人家一個月的本錢,他一天就用光了,不過這般攻城法,我們只要守得住今日,就算守住了。」
這支生力軍的加入,立時逆轉了缺口處的形勢。與劉延慶對戰的遼人雖然勇武,兩刀每次相碰,都震得劉延慶虎口發麻,但畢竟寡不敵眾,眼見著同伴一個個被殺死在面前,而登城的缺口又被一群增援的宋軍堵住,心中便有些著慌,被劉延慶瞅准一個破綻,一刀砍在右腿上,他一陣作痛,動作稍稍遲滯,便被劉延慶的一個親兵一槍扎在後背上,將胸口扎了個大洞,立時便斷了氣。
忽然,韓寶的瞳孔放大了。
他不過二十來歲,前程似錦,家裡還有一個新婚沒幾年的嬌妻,大好的家業,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他不想死在這裏。但死亡的威脅,又切切實實地已籠罩在他的頭上。他心裏面突然冒出一些讓他感到可怕的念頭,然後他連忙使勁地搖搖頭,狠狠地呸了一口,將這些念頭趕出自己的腦海中。投降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想不想,他都難以做到,他的武藝不如荊離,而且在軍中的威信也沒有那麼高,他也不信任那些蠻夷,想到今後的人生就要與這些胡狄為伍,這也許就是真的只比死好一點點了……劉延慶腦子裡想得更多的是設法逃離這戰場,但是,另一種恐懼又縈繞著他。
這張先生也一面笑著回應每個人的問候,隨手將豬肉與草藥遞給幾個士兵,吩咐了幾句熬藥的要求,便走進一間大屋。這屋子原是一座小廟的大殿,此時躺滿了傷兵。他進去后,傷兵們紛紛努力起身,向他打著招呼。張先生便挨個詢察他們的傷病。
但劉延慶與荊離都沒有離開城牆。荊離正指揮著殘餘的部下押送俘虜至安全的地方;而劉延慶,在這看起來要勝券在握的時刻,卻感覺到自己幾乎已經累得脫力。
城牆上,荊離指揮著部下,不斷地射箭,根本不需要瞄準,箭矢如蝗雨一樣飛落,總能射中幾個遼人。幾個要緊的口子上,兩個軍使指揮著巡檢,推下滾石檑木;幾個民夫在城牆上架上了鐵鍋,拚命地扇火,燒著油鍋。燒著一鍋,立時往城下澆去,便是一片哀嚎之聲。
遼軍對深州城的驟然猛攻,從巳初開始,似暴風驟雨一般,猛攻了一個多時辰,仍然未見到絲毫的減弱,反而一波強過一波。劉延慶憑著感覺,判斷遼軍應該是從西、北、東三面同時猛攻,但他實在很難明白韓寶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西面城牆之下,一波又一波的攻擊過後,留下的屍體至少有五六百具,但這些胡狄卻似中了邪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沖向深州的城牆,彷彿毫無畏懼之意。
在攻城之上,韓寶輸了一招。姚兕的意圖如今已經很清楚,他甘冒大險,韓寶用大部分的兵力攻城,他卻只用較少的兵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苦守。在最緊要的關頭,當韓寶已經派出他的大部分兵力,而他的守城之兵士將到極限之時,他突然拋出那種奇怪的火器,大挫遼軍士氣,然後,他將自己餘下的精銳,猛攻遼軍最薄弱最疲憊的那部分……
北面與東面的遼軍,表面上正在喘息,受到突然的打擊后,他們需要重整旗鼓,但在他們身後,還有兩千騎一直沒有參加攻城之役的先鋒軍,正在等待韓寶的旗令。
劉延慶並不知道這場戰鬥實際上才進行到一半。
這一次,劉延慶果然發覺,那些扛雲梯的人,服色相貌,果然是漢人。而且,看起來應該是比此前更多了,興許是韓寶調撥了一些擄獲給他們,興許是這一撥攻城的雜胡並不是此前的那些雜胡,而這些只是他們自己的擄獲……
劉延慶眼見著那些木桶掉到一半,尚未落地,便轟的一聲,在半空中炸開了。十幾個木桶爆炸帶來的巨大的震動,讓他幾乎摔了個踉蹌。但他還是看見了遼軍的那些雲梯,在頃刻之間,不是被震飛,就是直接被炸成兩段。至少有數百名雜胡,在這驚天動地的爆炸中,直接喪命。甚至連城牆之上廝殺在一起的士兵們在這一瞬間,都忘記了戰鬥。
「直娘賊的想燒城門!」劉延慶拿著一把鉤鐮槍,一槍捅翻一個快要爬上城來的胡狄,一面大聲吼道:「赫經,徐平,跟我來!」他知道這已是事關死生,急紅了眼時,已顧不得害怕,叫了兩個得力伍長,快步跑到西城樓上——那裡有幾個士兵正不斷地往城下射箭,但卻沒什麼效果,那些乾柴就是天然的盾牌——劉延慶喝止那幾個士兵,丟過一捆麻繩給那幾個士兵,自己將別一頭捆在腰間,又挑了一張齊肩高的大盾,一手提刀,一手持盾,見赫經與徐平也依樣準備妥當,便厲聲命令道:「墜我們下去!」
「休矣!」劉延慶在心裏哀嘆一聲,此時他心裏再無戰意,便待尋路逃命,就在此時,他忽然聽到有人大喊:「荊大人、劉大人何在?」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一次,城牆上的所有人,都發現了這明顯的不同。
短短一段西城牆,遼軍竟扛了十幾架雲梯衝來,攻城的遼軍密密麻麻,真的如螞蟻一般,前赴後繼地衝來,他心裏咯噔一下:攻城的遼軍,怕有三四千人!
果然,便聽荊離壓低了聲音說道:「方才又接到軍情……」
拱聖軍自姚兕入主以來,所頒軍令,從未對士卒失信過。
輪到他們休息了,就可以休息。就算天塌下來,姚兕也絕不會失信于部屬。
如此一來,宋軍又對城門越壘越高的柴堆變得無可奈何。雖然劉延慶又指揮著士兵從城頭砸石頭、推檑木,但這種手段,對撞車雲梯有用,對柴堆卻不是什麼有力的應對之法。
劉延慶苦笑起來,「你是說咱們還是碰上了軟柿子?」
這些天來,他一直在琢磨著如何才能另具一格,讓自己的報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幾天前,他試探性地寫了兩篇報道,並賄賂了送遞軍情的兵士,讓他們將它們一道帶回汴京或者大名府。其中的一篇,他是以一個親歷者的眼光,描寫南門之戰,恰到好處地渲染田宗鎧、劉延慶與荊離的英勇。而另一篇的主角則是姚兕……《汴京新聞》的人會將兩篇報道的反饋設法告訴他,只要深州不被圍死,消息總有辦法傳進來,一二十年的經營,他們在各地都積累了令人不敢小覷的人脈。但另一方面,張癸不能坐等汴京告訴他結果,他必須不停地記錄、撰寫,嘗試各種他所能想到的視角,然後找到機會就送出去。在汴京的同仁會幫他做出正確的選擇。
不是每個人都能如田宗鎧一樣,時刻保持樂觀的。想到這裏,張癸與劉延慶寒暄幾句,便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荊離猜到了劉延慶在想什麼,苦笑著搖搖頭,道:「在東城和北城,遼狗是驅使百姓,扛雲梯的、填土的、造土山的,全是擄來的百姓。他們甚至用百姓做肉盾。」
而另一面,張癸也是個野心勃勃的男子。
韓寶心裏剛剛閃過這個念頭,便聽到城內歡聲震天,鼓角之聲大作,他看見城內姚兕急驟地調動著軍隊,一隊隊宋軍騎上戰馬,向著西城涌去。
他苦心保留的那支生力精銳騎軍,未必便能這麼容易擊垮西邊的部族軍。
「那為何咱們這邊?」
他聽懂了荊離的言外之意,東城與北城,更加吃和*圖*書緊。他們不要再指望更多的支援。
但遼軍這一次的進攻,更加猛烈兇狠。
如拱聖軍這樣精銳的上四軍馬軍,無法隨意補充兵員,而深州的局勢卻表明,真正的惡戰還沒有開始,可劉延慶就傷亡了一半的兵力,他很快就有機會與別的哪個指揮合併,然後他很可能就要暫時屈居副指揮使。如果他還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話。
在他的視線之內,發生了一件讓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難怪南城的那六百多人不能過來增援。劉延慶在心裏說道,突然他想起一事,奇道:「遼狗哪來這許多兵力?」
張癸不解地望著劉延慶。
但這根本阻擋不了遼軍的攻勢,劉延慶已經見著幾個遼人已順著一架雲梯爬了上來,為首的一個遼人十分勇悍,揮刀便砍翻身邊的幾個宋軍,眼見著西城便要失守。劉延慶冷汗都沁了出來,此時也不及多想,拔出佩刀,便沖了過去,與那個遼人戰在一起。他的幾個親兵也挺著長槍,跟了上來,與登城的遼軍一陣混戰。
劉延慶倒吸一口涼氣。
說罷,張開大弓,朝著一個扛雲梯的漢人,一箭射去。眾人雖然將信將疑,但在這個時刻,劉延慶的解釋,也已經足夠他們自欺欺人了。荊離臉上雖然露出不忍之色,但是也默默地張弓搭箭,射向城外。
儘管他本人不在劉延慶身邊,但是,只要想一想背叛姚兕的軍紀,長期訓練的結果就開始呈現,雖然劉延慶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一條,但是讓他無法違背軍紀的原因,又並不是死亡威脅——以他的聰明,也許能找到辦法避開軍法的懲罰,但仍有一種說不出原因的懼怕,讓他無法這麼做。
遼軍是有足夠的兵力馳援的。
只是遲疑了一會兒,這些雜胡也大聲吆喝著,揮舞著各式各樣的兵器,朝出城的拱聖軍沖了上來。
說到這裏,荊離又道:「方才傳來的消息,契丹的簽書北樞密院事蕭嵐在指揮攻東門,北邊是韓寶的將旗,南邊那支不知是何人領軍,但看服色是契丹人,只有咱們這面,旗色雜亂,多半便是歸屬契丹的雜胡。」
但他心裏面對張癸的嘲笑,在登上城牆的那一刻,立時便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二人正不知這些木桶是何物什,忽然便聽到東城、北城,皆傳來一陣陣接連不斷的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所有的人都獃獃地望望城外,又望望荊離與劉延慶。
他給一個傷兵換好葯,在洗手清潔的時候,又想起昨天他問田宗鎧與荊離的一個問題。
劉延慶所屬的拱聖軍第二營,因為傷亡最為嚴重,遂被安排守衛西城與南城。因南城是遼軍最難列陣攻城的方向,而西城則面對的都是遼國的部族軍、屬國軍,其不擅攻堅,眾所皆知,因此這算是一個較輕鬆的差事。而劉延慶與荊離,以所部較為勇悍,皆被派到西城。兩部輪流值守,另有數百名巡檢、民夫配合,故此雖聞殺伐之聲震天徹地,但初時劉延慶倒也並沒有放在心上。荊離的第五指揮尚有二百余名勇悍之士在城牆上,西面又不可能是遼軍的主攻方向,劉延慶心裏是懷抱著幾分慶幸的。
宋軍的箭矢,絲毫沒能阻止遼軍將雲梯靠上城牆;上千名舉著木盾的遼軍,動作迅捷地順著雲梯,攀爬上來。更讓劉延慶膽戰心驚的是,這次這些「胡狄」又學會新戰法,他們驅使著上百名百姓,扛著一捆一捆的乾柴,向城門衝來。
田宗鎧帶來的援兵,也很快下了城牆,騎上戰馬,加入到這場戰鬥中。
「也有一些是百姓。」荊離壓低了聲音,顯然他早已經發現此事,卻一直隱忍著沒說,這讓劉延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人數不多,總共也就是一兩百人,每次都是幾十人,與那些胡人混雜在一起,我猜這是這些胡人各自為戰的結果。咱們在講武學堂時,也學過塞北胡人的風俗,他們各部擄掠所得,除了上繳的外,皆是各部私產,多半是咱們這面的胡狗,擄掠的壯年男子不多。」
這讓劉延慶更加感覺絕望。
須知自來良醫難得,當時好的醫者,大多身兼他職,或是著名的官員學者,或是佛道門中有名的大師,便是專門懸壺濟世者,也多半非富即貴,大抵要去做軍醫的醫者,便都不會有多高明的醫術。當時畢竟是太平盛世,只要有尋常醫術,在汴京街頭擺個攤子,也能養活一家老小,衣食無憂,又何苦投身禁軍遭奔波遷徙之苦,還要受人管制?更不用提若有和圖書戰事,還有生命危險。故此當時軍中軍醫,十之七八,都只稍會些跌打損傷,憑此能混口飯吃而已。而張癸卻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也讀過《靈樞》、《素問》之類,雖無大能耐,但平時看些小病,也能藥到病除。他這等人到了軍中,儼然便是華佗、扁鵲之亞,加上他為人和氣,對武人並無居高臨下的優越感,治病之餘,還能替士兵們寫寫家書,因此,不幾日間,他便贏得了拱聖軍第二營上上下下的好感與尊敬。
但出於一種直覺,張癸總是將目光停留在田宗鎧、劉延慶、荊離身上。他隱隱地感覺到,這場戰爭中,這三個人的命運,也能成就他。
這個「張先生」本名叫張癸,原本並不是一個醫者,他本是《汴京新聞》的一個記者,俗稱「外探」,專門替《汴京新聞》打探外地的新聞,此番冒著危險北上河間府,不料卻遭遇深州之戰,他當機立斷,便改道前來深州。適逢遼軍圍攻深州城,城內本就缺醫少葯,而拱聖軍第二營的軍醫,又被遼人的冷箭射死,張癸會點醫術,在汴京時又識得拱聖軍的一個參軍,便由那參軍薦舉,臨時做了第二營的軍醫,不料竟然大受歡迎。
他帶來的人卻是不少,足有三四百之眾。劉延慶略略一眼,見田宗鎧帶來的援兵,除了本營合當歇息的那一指揮外,尚有一百余是軍部的直屬部隊,這伙生力軍殺將進來,剛剛以為自己在城牆上站穩腳跟的遼軍,立時陷入被分割包圍的苦戰之境。
田宗鎧的回答是慷慨而樂觀的:「因為我們能在此地擊敗韓寶!」
「武人的天職,便是效忠皇上,守衛國土,保護百姓。」劉延慶平靜地說道,「深州之地,是大宋之土;深州之民,是大宋之臣。豈有拋棄不守之理?」
「劉大人,你不要緊吧?」荊離看見了他的右腿在痙攣,他以為是劉延慶戰鬥得脫力了,連忙蹲了下來,用力按住他的右腿,幫他伸直,劉延慶的一個親兵這時也發現了這件事,忙快走兩步,過來幫劉延慶捶腿。
劉延慶狠狠地瞪了他的部下一眼,惡聲喝道:「看什麼看!不知道遼國也有漢人嗎?那是遼國南京道的漢軍。」
他倒不是同情這些百姓,他只是馬上驚覺到這對協助他們作戰的深州巡檢與百姓的影響會有多大。而沒有巡檢與民夫的協助,他們根本不可能守住深州。
他登上城牆之前,心裏還在想著方才對那個張癸的鬼扯。劉延慶心裏面真是巴不得拱聖軍趕緊撤離深州,身處此險地,陷於遼軍的重兵包圍之中,他只要想一想,都感到頭疼。劉延慶可是深信用兵之道,在於以石擊卵,而不是以硬碰硬。但他與其他的武官不同,他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既然姚兕已經決定要死守深州,他雖然在心裏大叫倒霉,但表面上卻是始終要與姚兕保持一致的,況且那個張癸還是個外探,說與他知,便是說與天下人知,劉延慶要與他說真心話,那才是見了鬼了。
「但兵法說……」
但是,遼軍投入攻城的兵力遠多於拱聖軍投入守城的兵力,如此一來,雙方能用於騎兵決戰的生力軍,便已經相差無幾。
「劉將軍,在下有一事不明。」他頓了頓,望著劉延慶的眼睛,然後才問道:「你說咱們究竟為何要固守深州?」
現在該輪到他韓寶來消耗姚兕了。
而劉延慶與荊離的兵力在不斷的消耗中,越來越少。連劉延慶都開始感到疲倦,士兵們的體力也漸漸不支。
那些胡人再無戰意,紛紛丟下兵器。
這真是恍如便要溺畢之人,看到了救命的木板。城頭頓時歡呼起來,田宗鎧方探出頭來,見著城牆上這番慘狀,提著長槍,便朝一夥遼軍殺將過去。
「張先生。」正想著,張癸便聽到劉延慶朝他打招呼,他轉過頭,見劉延慶一身戎裝,手裡捧著頭盔,走進殿中,他慌忙回了一禮,道:「劉將軍。」
「殺!」劉延慶聽到荊離大聲吼叫,也忍不住跟著大聲吼了起來:「殺!」揮舞著戰刀,殺向城牆上殘餘的遼軍。
與敵人作戰是一回事,傷害自己的同胞又是另一回事。
緊接著,便見一個不相識的宣節校尉,指揮著幾十名他自己帶來的巡檢,點燃木桶邊上的一根火繩,然後將木桶朝著遼軍雲梯所在之處推了下去。
韓寶站在望樓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西城的戰局。他在耐心地尋找一個最適當的時機,只要能擊垮這支生力軍,深州就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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