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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能這樣直著爬呢。」莫靖言抓著一個岩點，半蹲扣膝，「你的右手抓著藍色的大點，左腳踩在紅色的星星上，像我這樣胳膊伸直，身體側著倒過來，應該就能摸到啦。」

「不是不是，我是想啊……」趙阿姨欲言又止，「以後，以後再說吧。你剛剛是去教課？」

「不好意思，他每天問好多問題，我真是頭都大了。」奶奶搖頭，「和我兒子小時候一樣，沒想到過了三十年我又要帶一個調皮猴子。」

電影果真沒有令夏小橘失望，高樓大廈碎裂為齏粉，白宮也被巨浪裹挾的肯尼迪號航母當空拍下。她被劇中的美式英雄主義和好萊塢溫情片斷賺走大把熱淚，抽泣得鼻腔都被堵住，有些赧然地側向莫靖言：「有紙巾么？」

路上難得沒有堵車，她早到了十多分鐘，便在頂層的美食街買了一隻香草泡芙，邊吃邊走，順便研究一下各家專賣店的打折信息。直到在路的盡頭出現了電影院的巨幅海報，滔天洪水中，里約熱內盧的救世基督像傾斜倒下。

「不是他逃避這個話題，」莫靖言領會了好友的欲言又止，「我們都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隔壁商場是中空設計，店慶的舞台設在地下一層的中心廣場。莫靖言過來時，黃駿正在和商場接洽的負責人討論著各種舞台道具的擺放問題，她站在台旁揮揮手，指了指手中的餐盒，就近放在前排的座椅上；又點點自己，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左手手掌上比著「我走了」。黃駿沖她揚手，示意她稍等片刻，轉身繼續和工作人員討論舞台規劃。

北京在十月末便下了第一場雪，這是莫靖言記憶中來的最早的一個冬天，因此便顯得分外漫長。在隆冬正式粉墨登場前，幾件冬裝已經顯得單薄，莫靖言想要添置新衣，於是約了好友夏小橘周末去逛街。

攝影師得意：「英雄所見略同，我拍了好多張。」

「喂喂，我可是很想看啊，本來打算這兩天去影院的，結果你找我逛街。你看過這個導演拍的《獨立日》和《後天》么？」夏小橘興奮起來，「我最喜歡看那種地標性建築物的倒掉，比如國會山、金門大橋……」

「應該是沒有吧……我們從來沒討論過這個話題。」

「莫莫姐，要不然你試試看？」小丁提議，「你是學跳舞的，姿勢肯定很好看。」

「他就在隔壁商場，忙著幫人家策劃店慶和新年活動，m.ｈｅｔuboｏｋ•cｏｍ•cｏm這幾天都要加班。再說，為什麼一定要和他看電影？」莫靖言反問。

「去南方海邊還是北方雪大的地方啊？」

小男孩依言爬上去，不待她出言指點，就輕鬆抓住棕色的貓頭鷹點。他笑得開心，在貓頭鷹頭上拍了兩下，又退著爬下來。莫靖言在他身後伸開雙臂做著保護，又不斷提示他腳點的位置。小男孩抿著嘴，分明有些緊張，但神色堅定，像個小大人一樣認真。

小丁笑：「黃總這是敝帚自珍。」話出口忙擺手，「錯了錯了，不是這個詞，是那個……金屋藏嬌……唉，也不是，總之啦，就是要把自家的寶貝藏好。」

黃駿笑吟吟走過來：「算啦，還是不要拍她啦，她啊，有點……」

黃駿把她拉到懷裡：「比我帥？」

他自己玩了一會兒，又湊過來：「大姐姐，你也會爬牆么？」

「愛問問題的小孩子聰明呢。」莫靖言笑，「是么，川川。」

「那怎麼好意思，一會兒我們帶點外賣去探班吧。」

小丁在一旁嘖嘖稱談：「莫莫姐，這個你也懂？」

很快有薄薄一小包遞了過來，就剩了一兩張。夏小橘不經意地扭頭，在大屏幕忽明忽暗的熒光中，看見莫靖言的臉上濡濕一片，神色落寞，和往日的淡薄慵懶判若兩人。她意識到夏小橘訝然地打量著自己，拭了拭眼角：「怎麼了，是我睫毛膏花了么？」眉毛一挑，又回復成朋友眼中安然閑適的模樣。

莫靖言搖頭：「算啦，我有鏡頭恐懼感。再說下雪了，你們快快拍幾張就收工吧，否則路上不好走。」她指指穿著深藍帽衫的小男孩，「就拍他吧。這位小朋友不錯，動作靈巧，平衡感也很好。」旁邊有其他小孩子的家長在，她後半句便沒說出口，也是最漂亮的一個。

「我在上幼兒園，奶奶說不用去了，過兩天爸爸媽媽帶我出去玩。」

「不是，商場沒想那麼多，就請今天來的顧客幫忙，回頭贈送一張九五折的會員卡。」小丁聳肩，「本來也找了幾個路過的成年人，不過爬起來都不好看。」

「一說這些吃的，我都餓了。」夏小橘看看表，「你家黃老闆能撥冗和咱們一起吃飯不？看來生意不錯，得宰他一頓啊。」

在地下車庫取了車，路邊積了一層雪，路中央的被車輛碾壓，已經變成黑色的泥水。開到轉角，看見剛剛的祖孫二人在風雪中m.hetubook.com.com打車。幾輛出租接連而過，好不容易有一輛空車，還被前面一對中年夫妻提前攔下。小孩子大概有些冷，奶奶彎下腰幫他把圍巾繫緊。

黃駿的助理小丁看見她，走過來打招呼：「商場要做明年的宣傳冊，我們幫忙聯繫了攝影，拍一組新設施的照片。」

「我不。」黃駿抱著她坐在自己膝上，頭埋在她肩窩裡，輕啄著她的脖頸和鎖骨。莫靖言低頭，長發擋在兩人中間，他伸手撥開，抬起頭來和她唇舌膠著。

黃駿聽說下雪了，便說不用等他，讓莫靖言先回家去。攝影師看了看剛才的照片，也說有足夠的片子，今天可以打道回府了。家長們也急著離開，帶著小朋友們三三兩兩地散了。只有那個小男孩意猶未盡，掛在岩壁上不肯走。奶奶在旁邊抱著羽絨服，再三遊說：「川川，我們走吧，改天奶奶再帶你過來好不好？」

莫靖言有些恍惚，她盯著海報沉默片刻，本已經轉身離開，又忍不住折返，拿出電話撥給夏小橘：「我請你看電影如何？《2012》。」

莫靖言送趙阿姨祖孫回家后又折返，雪已經大了，路面濕滑，前面的高架橋上出了事故，看不見首尾的車龍緩慢移動。她到家時已經十點多，黃駿在書桌前埋頭整理材料：「你是去逛商場了吧，還以為你早回來了。」

莫靖言微笑：「和舞蹈差不多，一通百通么。」

趙阿姨長長地「哦」了一聲，語氣有些失望：「是這樣啊……」

「據說那種末日恐慌會讓戀人們更加珍惜彼此和現在。」夏小橘言之鑿鑿，「尤其是黃同學，很有受受教育的必要」。

我們終究在各自的生活中，將彼此遺忘。

莫靖言沒多想，將車窗降下：「阿姨你去哪兒，我送你們回去吧，現在下雪了，估計很難打到車。」

「阿姨你也想來？我們那兒有民族舞。」

小孩子好奇：「那你不喜歡么？」

「沒有，繞了一點彎路，回來時前面有車禍。」

他仰起頭，脆脆地說：「謝謝大姐姐。」他一邊走，一邊回身向莫靖言招手。她看著那圓鼓鼓的小臉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心裏一瞬間有種溫柔的情懷。

出了影院，夏小橘感嘆道：「好在都是虛構的，如果真有2012，你打算做什麼？」

「我姓莫，您就叫我莫莫吧。」

莫靖言抬頭，離地面不高的地方有一個棕色|貓頭鷹造型的岩點，和-圖-書但周圍岩點的距離都太遠，小男孩不知要如何才能摸到。

趙阿姨又問了莫靖言的電話：「我沒事兒不會麻煩你，不過，可能還真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呢。你剛才說，你教舞蹈課？」

「嗯。」

「你當我是魔鏡啊？」莫靖言笑著推他，「別鬧別鬧，讓我去洗臉。」

「喂，莫莫還在這裏聽著呢，小心回去讓你跪搓衣板。」

攝影師揮手：「沒關係，就爬兩步，我給你個仰角。」

「吶，不是我背後議論別人，不過你和黃駿也算是通過我和林柚認識的，所以對你倆的事兒我總是八婆一些。你大概多少也知道他過去的事情，」說到這兒夏小橘連忙擺手，「過去，我說的是過去啊，不是這兩年。他還沒有和哪一個女朋友相處了這麼久。」

「啊，你不是說冬天太長，所以需要更多的冬裝么？」夏小橘本來也不痴迷購物，「我是沒所謂，不過你不和黃駿一起看？」

「嗯，我會說好幾個國家的話呢，說給你聽好不好？」小男孩興奮起來，講得太快，有些咳嗽。

小丁已經轉身喊黃駿：「黃總，讓你家莫莫姐上鏡如何？」

「看明天路好不好走吧，你看雪多大啊。」奶奶指指窗外，「你不是最喜歡堆雪人嗎？」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了？」小孩子追問，「如果是受傷了，你可以跳舞，為什麼不能爬牆？」

「我想摸到那隻貓頭鷹再走，可以嗎？」小男孩可憐兮兮地問。他五六歲的樣子，頭髮微卷，睫毛濃密，黑亮濕潤的眼睛像小動物一樣。

「喜歡呀。」她溫言道，「不過後來腳受傷了，所以你要注意安全，不能沒有保護爬太高喲。」

「嗯，一樣啊……還想去一些沒去過的地方，想看看一些好久沒見的老朋友。」

莫靖言無語，笑道：「真是個機靈鬼，人小鬼大。」

「我姓趙。」奶奶連聲道謝，「多虧遇到你，怎麼稱呼？」

「太老。」莫靖言接嘴，「上次你就是這麼說。」

「奶奶，我們明天還來吧。」小男孩坐在後排，探詢地問。

「這些小孩子都是學過的么？」

「也許買張機票，去里約熱內盧。」莫靖言指指海報，「基督像在片中沒怎麼出場，就是電視新聞那段出現幾秒，轉眼就倒了。」

「小朋友，聽奶奶的話，回家去吧。」莫靖言過來拍拍他的頭頂，「一會兒雪下大了就很難坐車了。」

二人糾纏了一會兒，呼吸都開始急促ｈｅtu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從客廳擁吻到卧房。也沒有開燈，門半掩著，客廳的光照亮了房間內的一個角落。他們熟悉而默契，沒有半句多餘的言語。

「繞彎？」

她將手搭在黃駿的手上，他在睡夢中感覺到，便緊了緊手臂，將兩個人貼得更近。莫靖言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溫暖著自己的脖頸，不禁將身體蜷縮得更緊。

「你們有結婚的打算么？」吃飯時夏小橘問。

莫靖言抱著胳膊，百無聊賴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身後不知何時豎起了一面人工岩壁，攝影師和燈光師正對著三四個攀爬的小孩子拍照。

莫靖言連忙擺手：「不要了，我恐高。」

「你這個媒婆，還包售後服務啊。」 莫靖言笑，「不過你到底是擔心他不定性，還是在替他說好話呢？」

「哦……」莫靖言恍然，「我看，是你想甩開我，找個帥哥一起看吧。」

他吻了吻她的臉頰：「這世界上有比我帥的么？」

「我的手臂和指頭沒什麼力氣，在岩壁上掛不住。」

奶奶幫小男孩穿好羽絨服，牽著他說：「川川，和阿姨說謝謝，我們回家啦。」

「哦，哪個小帥哥？」

「那怎麼好意思。」奶奶看了看小孫子，客氣了一番便也沒再推託。他們所住的小區離商場不遠，但和黃駿家是相反的方向。

「是呀。」她倒了一杯水，「送小帥哥回家。」

「為了看一眼倒塌前的雕像？你信天主教么？」

「我……也喜歡爬牆啊。」小男孩趴在莫靖言身後，拍拍她的肩膀，「大姐姐，你也來吧。」

「我還要工作呀，川川你不用上學么？」

莫靖言失笑：「小橘，我們的通話已經被安全部門監控了，馬上就會有人來調查你和911事件的關聯。」

「去日本，洗溫泉。」小男孩很開心，「還可以買新玩具！」

「辭職，回家陪爸媽。你呢？」

「是黃駿他……？」夏小橘小心翼翼，掂量著措辭。

之後莫靖言有些渴，她堵在路上都沒怎麼喝水，就去廚房倒了滿滿一杯。喝了半杯，黃駿又接過來喝了兩大口，他從身後抱著她的腰，在她肩頭親了親：「趕明我們也生個男孩，肯定老帥了。」很快他便沉沉睡去，莫靖言睜著眼，從窗帘的縫隙望出去，彤雲密布的夜空下雪花洋洋洒洒地飛舞。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電影《後天》，又想夏小橘說那和《2012》是同一個導演，於是就想到，那幾秒鐘一帶而過的鏡頭——在ｈtｔｐs://ｗｗw.hｅｔｕｂooｋ.ｃom.ｃｏm滔天巨浪中，倒掉的巨大基督雕像。

黃駿「且」了一聲：「什麼年代了啊，還有搓衣板？我家都是用鍵盤的。」

攝影師一拍手：「這個創意也不錯呀。」

莫靖言笑著搖頭：「我要去拉丁美洲尋找瑪雅人的遺迹，看能不能拯救地球。」她回望一眼那張巨幅海報，「如果真有2012，或許也是好的。就能夠什麼都不顧忌，什麼都不害怕了。」她頓了頓，「我是說，也不用控制身材了，想吃什麼吃什麼，把存款都換成菲列羅，還有炸雞。」

吃過晚飯，夏小橘本來要和莫靖言一同去探班，忽然接到同事的電話，說周一就要向領導遞交年終總結的初稿，請她幫忙提供一組重要的數據。她匆忙告別，直奔地鐵站。莫靖言打包了手抓餅和一些冷葷，走地下連廊去隔壁商場探班。途中接到夏小橘的電話，說又開始下小雪了，叮囑她早些開車回去。

「是啊，你看人家那一群小孩兒。」黃駿努努嘴，「你過去都可以演人家的媽了。」

莫靖言想了想：「學過一點點。」

「嗯，老帥了。」

「穿藍帽衫的那個呀。」

攝影師眼前一亮：「這位美女身材不錯，儀態也很好，要不要試試？」

「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客氣啊？」黃駿大笑，「別麻煩了，你倆過來耽誤我和模特們溝通啊。」

「你歇歇嗓子吧。」奶奶拍著他的背，「看你咳嗽的，剛剛讓你穿嚴實點，你跑著玩雪就說熱。」她又轉向莫靖言，「我們剛搬來北京，他可能不大習慣這種氣候，一降溫就咳嗽，我還真怕他呼吸道有問題。川川爸爸現在又忙，我還真不知道帶他去哪家醫院看看。」

「距離你們小區兩站地就有一家三甲醫院。」莫靖言拿出手機，「告訴您一個電話吧，是我舞蹈課的學生，就在那裡的兒科診室工作。您貴姓，我發簡訊和她說一聲。」

「哦，我說的那個，你兒子呀。」黃駿挑眉，「帥么？」

「就是嘛，在畫面中一點都不舒展。」攝影師推推頭頂不分季節的棒球帽，「唉，都像趴在牆上的青蛙。」

莫靖言撥通電話，講了兩句后遞給小橘。黃駿在那邊再三道歉，說自己脫不開身：「讓莫莫請你吃飯吧，回頭我給她報銷。」

「沒有，我男朋友在加班，順路過去看看他。」

莫靖言點頭：「這個的確，攀爬本來是很本能的事情，不過很多人長大之後這個本能就沉睡了，所以動作難免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