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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景象開始緩緩旋轉，春草百花飛揚，匯成一道綵帶，繞著丹菲旋轉，而後飄向遠方。

丹菲最後的記憶，是她聽到自己要被沒入掖庭的消息，激動之下，竟然暈了過去。

萍娘點了點頭，「你放心，你進了掖庭，反而最安全。要你命的人，不敢在宮裡隨便動手。」

丹菲裹著他的披風，大概是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呆，段義雲笑了。他們一個是風流倜儻的刺史家的郎君，一個是還梳著雙髻的村童，浪漫情愫並不適合在他們之間產生。所以段義雲毫無芥蒂地安慰她，送她回家，還順手摺了一枝柳給她。

「段娘子，你的事，郡王大致提了一下。」萍娘道，「蒼天有眼，縱使現在讓你受些勞苦，也是為了將來為家人報仇雪恨。段將軍的事迹我也略有耳聞，他為抵抗突厥而戰死沙場，是國之義士。如今……對他太不公。」

崔景鈺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崔景鈺不以為然，「別把宮廷想得太簡單，多少前人雄心壯志，結果還不是如石子入水，再無聲息。我看你先能在掖庭里熬出頭就不錯了……」

「崔四郎對我這麼沒信心，幹嗎當初選我？」丹菲不耐煩道。

當時臨淄郡王前來接她出獄。可是被他安置在了什麼地方？

四年後，當女孩終於長大，他卻追求國讎家恨而去。

而後內侍關上了宮門，隔斷了兩人對望的視線。

她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褐紅裙的小婢女，自覺又把門和*圖*書合上。

「小女叩謝郡王救命之恩。」

丹菲無力地起身坐著，環視四周，越發困惑。

大概是她被飛鏢划傷，中了毒，才暈倒的。她大難不死，又被救了回來。

丹菲見萍娘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想來他們這些探子應該是被分開管理的。她以段寧江的身份入宮，自然要以這身份繼續過下去。畢竟段寧江身份特殊，輕易殺不得。若換成一個普通民女，也許當場就被金吾衛撲殺了。

命運果真十分神奇。當初父親寧可背負污名帶著家人詐死逃走，就是不忍妻女進掖庭受苦。可兜兜轉轉數年，丹菲竟然又主動回了這個地方。可見她註定了要在這裏受一番磨練，才能成就她的抱負。

這個人就是段義雲。

小宮婢從食盒裡取出冒著熱氣的白粥和蒸餅。丹菲已餓得眼前有些發黑，捧著碗大口把粥喝了個乾淨。

李隆基擺了擺手，「只要你不負我的期望，我就放心了。」

「沒什麼可說的。」崔景鈺淡漠道，「宮廷複雜險惡，你不可急功冒進，以免翻船。我們在你身上，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昨日光是為了救你就……」

「好了，沒事了。都過去了……」萍娘卻是誤會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夫家當初被抄的時候，我也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一家七個男丁都被斬首，我得知我夫君死了后，也差點過不下去。可是我又想著，若我也死了，可就沒人再和*圖*書記著他，想念他了。為著這個，我拼著一口氣，也就熬過來了。這天下呀，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等等！」丹菲追過去，一腳踩空，猛然下落，然後醒來。

丹菲可聽著萍娘輕聲細語的安慰，越發亡故的父母，眼淚不禁大滴大滴滾落。

白鹿……

昏昏沉沉之際，丹菲突然夢到了初遇段義雲的情景。

她要一步步向上爬，進入權力的中心。她要為父親報仇，要洗清加諸于曹家的冤屈。

李隆基拿手肘碰了碰他，「說什麼？」

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掖庭？」丹菲驚愕，「我這就已經入宮了？」

萍娘溫柔的語氣像極了阿娘。丹菲心中觸動，不禁鼻子發酸，眼眶通紅。

丹菲站在門內側，朝李隆基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咦，醒啦？」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藍綠間裙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

丹菲道：「郡王待小女恩重如山，小女來世都要結草銜環以報答。」

李隆基朝身邊陰影里望了一眼，「你還有什麼話要和她說？」

少女脊背筆直，腳步從容有力，身材修長，背脊筆直，渾身散發著堅毅氣勢。

丹菲不再理他，轉而朝李隆基俯身叩首，「小女祝郡王身體安康，大展宏圖！」

原來是自己人。丹菲鬆了口氣，「有勞娘子了。這裡是……」

「保重。」李隆基目送她遠去。

此時正是各處宮門落鎖時分，暮鼓聲聲。這和圖書道宮門前卻無金吾衛把守。一個身材修長高大的男子站在陰影里，幾個侍衛遠遠地站在宮道的另外一頭。

它似乎想向丹菲走過來，然而飛舞的草葉阻斷了它的路。它只有一步步後退，進而消失在黑暗之中。

丹菲傷的是胳膊，當日就可以下床走動。萍娘見她雖然氣色不好，倒不像那些沒入掖庭的官家女郎一般怨天尤人、自暴自棄，對她多了幾分欣賞之情。

廂房角落裡有一面屏風，後面應當放著馬桶。屋內擺設雖然極簡單，但並不破舊，細節之中也看得出講究的地方。

丹菲從容地笑了笑，「請郡王放心。」

丹菲動了動，睜開眼。漆成硃紅色的房梁，雪白的牆壁。她躺在通鋪的角落裡，身上蓋著棉被。被子里，褻衣已被汗水浸蝕。不過身上的熱度和酸痛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女子溫和一笑，「喚我萍娘就是。臨淄郡王將你送了進來，囑託我照顧你。」

「能吃就好。」萍娘笑著，「多吃些，好得快。宮中雖說不得自由，可到底是舉天下供養之處，吃食說不上多好，卻也不缺。」

「知道了。」丹菲沒好氣，「我定會保住小命，早日去到那個位置上，不讓你們花的錢財精力打了水漂。」

草葉間隙中，一頭潔白的動物站在遠處。高大而健壯，角長而繁雜，姿態優雅，像一個美麗的奇迹。

「多謝娘子。」丹菲低聲道。

李隆基忙道：「景鈺是擔心你。他素來不和*圖*書會說關心人的話。」

丹菲不禁笑起來。還沒入宮，就經歷了一場惡戰，可以想想今後的生活會有多精彩。而丹菲又是一個喜歡挑戰的人。她倒是對將來開始充滿期盼。

丹菲在河邊釣魚，被村中孩童戲弄，推進了淺水中，滾了一身泥水。孩子們一鬨而散，丹菲狼狽地獨自站在淤泥之中，眼裡含著淚水。她驟然從一個養尊處優的官宦千金，變成了田舍娘，年紀又還小，很難適應。

「我也是因夫家抄家而被沒入掖庭的。」萍娘似乎看出了丹菲的疑惑，「我入宮已五年多了。亡夫曾為臨淄郡王效勞。郡王仁慈，一直對我們這些女眷多有照顧。他託付我好生照顧你，你盡可放心養病。」

頭頂雲朵散開，頭頂露出點點星光。半個月亮從雲后探出頭，清輝照耀在宮闕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片粼粼清光。

萍娘面容清秀柔和，說話有條不紊，一派養尊處優的貴女才有的矜貴風範。她是尚食局司葯女典。掖庭里的罪官女眷不少，多因為能書會寫，聰穎伶俐，擔任了女官。

他就像丹菲從來沒有期望過的天神似的降臨在她面前，那麼光芒閃耀，那麼溫柔體貼。

用了晚飯，萍娘便讓丹菲梳頭更衣，帶著她從一道側門離開了醫院。兩人走了一刻，到了一道宮門前。宮門之外，就是外苑。

丹菲走出一段路，回頭望去。李隆基已轉頭離去，崔景鈺卻依舊站在宮門那一頭，目光深邃地望著她，ｈeｔｕｂooｋ•ｃoｍ.ｃom英俊的面容一半沐浴著月光，一半沉浸在陰影中。

似乎就那一瞬間，所有的傷痛都遠去，只剩下一片靜謐。

一群富家郎君縱馬而過，眾人都對丹菲視而不見，卻有一個少年郎勒馬停下，將小女孩從泥潭裡抱了出來。

窗外有鳥兒在鳴叫，奴僕掃地的沙沙聲傳來，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古怪的味道，是熏香混合著葯香。

崔景鈺修長的身影從陰影里走出來。他面色沉靜，看不出情緒。

他就好比林中的那隻雪白的鹿，猶如飛閃的陽光，轉瞬即逝，只在女孩生命里留下一個明媚如春的片段。

那是一個溫暖而濕潤的春日。曹家剛剛來到沙鳴安家，落戶在小村莊里。

紛紛揚揚中，丹菲看到了去世的父母，正手挽著手，朝她微笑。她還看到了段寧江，頭戴花環，走在水邊，猶如洛神。

丹菲發覺右臂上纏著繃帶，再聯想那日的情形，便明白了前因後果。

李隆基站在門那一頭，微笑著打量她，「如今看起來好多了。昨夜差點以為你挺不過去了。」

「這裡是掖庭里的醫院，生病的宮婢和內侍都會送到這個院子里來養病，以免病氣過人。等你病好，會有女官來領你走。」

「可還有哪裡不舒服？」那女子坐在榻邊，拉過丹菲的手，給她把脈，「你之前燒得厲害，幸好身子底子好，扛過去了。我再給你開一副清毒固本的葯，你多喝幾日，不要落下病根。那毒雖然烈，可救治及時，你才無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