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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義雲低下頭，輕柔地吻了吻她冰涼的指尖。

於是，所有失落和遺憾，也只有壓抑在心底了。

段義雲認真道：「我知道你惦記著你爹娘。我帶你回去，給你爹娘和我爹遷墳。張將軍築了三座受降城后，北邊現在已經很安定了。我們又能去草原上縱馬，還可以進山林里打獵。」

「你冷靜些。」段義雲沉聲道，「他沒有丟下阿錦。薛二郎不知怎麼得了肺病，已病得不省人事。是阿錦將他送回來的。郭駙馬派人將阿錦接回去了。她現在很安全。」

「你怕鵝？」丹菲噗哧笑，「堂堂忠武將軍，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漢子，竟然怕鴨子？」

「也是。」丹菲道，「農家都養鵝看家護院呢。」

丹菲眼眶發熱，哽咽地嗯了一聲。

風雪中的身影又隱去了幾分，她心中漸漸又對將來的生活充滿了嚮往。

丹菲如夢初醒，僵硬的身軀伏在地上，啞聲道：「奴，聽旨。」

到底怎樣一個美人，能得崔景鈺這樣清高孤傲的人的專註的愛情？

他們兩人並肩坐在燒著地龍的屋檐下，十指相扣。丹菲感覺到難得的寧靜和放鬆，她今年似乎特別怕冷，總是有點惶惶不安。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段義雲在她身邊，像是如旭日一般的存在。

韋皇后嫌棄道：「那娘子不是烈性得很，動不動就要把自己掛在房樑上的。我可不想世人說我逼死了她。」

定親后，段義雲進宮的次數就明顯增多了。他如今領著右龍武軍將軍一職，出入宮掖十分自由。

「等成親后，我帶你回沙鳴。」

賀婁尚宮伸手掐了丹菲一下，「皇后喚你呢！」

韋皇后心想經此一事，太平和薛崇簡肯定母子失和。她幸災樂禍，便同意了李碧苒的建議。

李碧苒見說動了韋皇后，心中大喜，道：「母親，女兒和駙馬都極看好忠武將軍文默。文將軍出身文氏旁枝，據說少時清貧，在沙鳴長大，同劉氏也是鄉親。若是他的話，我想劉氏定回同意的。」

太平公主還是那個話：「你家那個田舍娘，是休想嫁進薛家為妻的。她要不做妾，要不就嫁人！」

聖上老了，冬天對於他來說，一年比m.hetubook.com.com一年難熬。因為有溫泉地熱滋養著，他還不至於生病，可精力已大不如從前。他時常打盹，迷迷糊糊的，有時候還認錯人。韋皇后和安樂公主看他的眼神，也漸漸在變。

萍娘接到消息，也匆匆趕來。

薛崇簡有自己的國公府，只是如今養病，被太平接到了自己的府里，說是照顧，也是監管。

丹菲聽到一聲弦綳斷的聲音。

太平道：「我倒有個主意。你可知忠武將軍文默？」

「阿段，你代我擬旨。阿段？」

李碧苒機靈，雙目一亮。

段義雲進宮看丹菲的時候，給她帶來了確切的消息。

關於崔孔兩家退親的消息甚囂塵上，宮人們都在議論，是崔景鈺之前受傷，傷了根本，孔家才退親的。又有說是崔景鈺失寵，孔家就悔了婚。各種流言都充滿了惡意的曖昧，十分不堪。

雲英是知道段義雲求親的事的，乍一聽說這事，臉上血色盡褪。

薛崇簡孤身一人返回了長安。

年關將近，遊子歸家。薛崇簡和劉玉錦私奔了一個多月，終於有了消息。

薛崇簡一聽劉玉錦要出家，也沒說什麼話，當天就不肯再吃飯吃藥了。太平大怒，將多嘴的奴僕打了一頓趕出了府，然後托薛家一個素來有賢名的孀居的姑母去了宜國公主府，直言替薛崇簡來說親，納劉氏為妾。

李碧苒道：「我看文默同三郎來往十分頻繁，怕他……」

給劉玉錦尋夫家這事，郭駙馬叮囑過家奴不可告訴劉玉錦的。可是公主府人口雜多，總有點蛛絲馬跡泄露到劉玉錦跟前。劉玉錦經歷了一場私奔，人也似乎聰明了不少。她心裏弄明白了，一個字都不說，扭頭回了房，就將一條白綾掛在了房樑上。

丹菲有時候看著聖上老態龍鍾的樣子，覺得他似乎活不了幾年了。韋皇后顯然想得和她一樣。於是溫王時常被召進宮來陪韋皇后說話。韋皇后其實也並不想和他培養什麼母子之情，見他也無非是想確認他依舊溫順聽話罷了。而溫王也確實不負自己的封號，雖然年紀見長，性子卻依舊溫吞老實。

丹菲驚醒過來，一身m.hetubook.com.com汗，胸口彷彿壓著巨石，喘不過氣來。

李碧苒道：「皇后指婚，誰敢不從？為了不連累舅父一家，我想那劉氏也定會咬牙出嫁的。」

丹菲同段義雲認識數年，以前一直因為身份有別，交往不多。直到現在，他們才算是認真地親密相處，了解彼此。

李碧苒忐忑道：「可要同文將軍商量？」

兩年的相處，已經讓她習慣了身邊有這麼一個人，雖然不是朝夕相處，他卻總會在自己需要的時候出現。那個挺拔高大的身影就彷彿一堵堅實可靠的牆，支撐著她，替她遮風擋雨。她知道不論自己承認與否，內心已對這個男人有了一份難以估量的依賴之情。

次日，消息傳來：段義雲接了皇后賜婚的旨意。

臘月中旬的時候，帝后才啟程返回大明宮，準備過年。也是這個時候，丹菲聽說孔華珍也離開了長安，返回山東老家了。

「薛二郎回來了？」丹菲近乎痙攣地掐著段義雲的手，「那阿錦呢？阿錦在哪裡？他把阿錦丟下了，自己一個人跑回來了嗎？這個天殺的……」

也不知道是否和崔景鈺的離去有關，整個宮廷在這個冬天都顯得有些消沉。名媛們在宮宴上無精打采，宮婢們也總顯得很疲憊。丹菲情緒也不高，想到明年開春就能出宮了，心情才會輕鬆些。

郭舅父心裏也覺得送劉玉錦出家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橫豎這孩子年紀也不大，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在姑子廟裡吃兩年苦，也許自己就想開了。到時候再尋個可靠的人家，將她悄悄嫁了就是。

於是郭駙馬騎馬出城，去別院里尋李碧苒拿主意。郭駙馬對著李碧苒好生陪了小心，又在床笫之間狠狠地孝敬了她一回。李碧苒的氣消了大半，收拾好禮品，去了太平公主府。

劉玉錦這邊鬧了一場，也不知怎麼的，她要出家的消息傳到了太平公主府里。

她偶爾也會夢到崔景鈺。

「到時候有皇后賜婚，不由得他不從。先拉攏過來，再慢慢降服就是。」太平道。

「既是私定，就說明此事沒用。」丹菲苦笑，「李碧苒算好的。她要拉攏文將軍。有了皇后賜婚，m•hｅtｕboｏk.ｃｏm.coｍ他不得不從。」

也許他們會這樣依偎著到老吧，丹菲心想。就像爹娘一樣，恩愛不離，一雙兩好。

隨後，她的手被溫暖的大手握住。

劉玉錦臉色雪白，眼裡一滴淚都沒有，見了舅父只砰砰磕頭。

「這門親事確實是作廢了。」段義雲帶了消息進宮，「景鈺走得匆忙，走前也沒留下隻言片語，我們也才知道。聽崔家大郎的意思，景鈺似乎心中另有所屬，退親就是為了娶那個女子。我同他這麼熟，卻也不知道他何時有了心上人了。也不知道是怎樣一個絕色女子，竟然能讓他退了孔家的親事。這下孔氏一派的人對他印象更壞，那些學生文士這些日子里可沒少編排他的閑話。」

韋皇后難得露出慈愛的一面，對李碧苒道：「難為你了。也幸好你們膝下沒有女孩，不然定要受劉氏拖累。雖然說她只是個外姓親戚，卻畢竟養在你身邊，有了這等門楣之丑，你在姊妹中交際，顏面上也說不過去。」

「先看文將軍是什麼反應吧。」萍娘嘆息。

丹菲麻木地坐下，艱澀道：「皇後下旨，賜婚段……文將軍和劉玉錦。」

丹菲搖了搖頭。

她明白，自己內心深處是捨不得崔景鈺走的。

於是，冬日越發顯得陰沉又漫長，就像一條走不到盡頭的泥濘路。丹菲赤足跋涉，孤身一人。

劉玉錦院子里的僕婦婢女們嚇得魂不附體，將她搶了下來，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李碧苒鐵了心不肯管這事，只有郭舅父苦著臉來見外甥女。

崔景鈺是那麼遙不可及。世家豪門，公子如玉，大姓名門閨秀的深閨夢中人，好比水中月，夢中花。只是就算是水鏡花月，也已有了主。丹菲有她的底線和自尊，不會低到那一步。

崔景鈺走後，嚴冬正式來臨了。接連數日，山裡都下著雪。早晨起來，宮人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掃房頂的積雪和冰凌，以免雪落下來砸著貴人。

李碧苒欲哭無淚，「我倒是想嫁她。無奈她……」

韋皇后終日足不出戶，除了泡湯池，就是同聖人一道打牌看戲。

段義雲面孔俊朗，有著刀鋒磨礪的堅毅，額角髮際線處，一道泛白的傷疤隱藏https://m.hetubook.com.com在頭髮里。

「外甥女不孝不貞，玷污了公主府門楣，自認沒臉再活在這個世上。舅父若是不讓我死，那就將我送去佛寺里吧。外甥女從此在佛前念經吃齋，為死去的爹娘，和公主舅父祈福。」

李碧苒早早離開長安去別院里住著了，郭駙馬拿著那個帖子滿頭大汗。接了，劉玉錦肯定又要尋死不說，公主的外甥女給人做妾，他們還要不要臉。他就一個親姐姐，姐姐就一個獨女，他怎麼都不能丟下劉玉錦不管。可不接，那就是徹底得罪了太平公主，一樣沒有好下場。

就這一瞬間，風雪大起，吹散了她的呼聲，也掩蓋住了他的身影。

「皇后是何人？」丹菲苦笑，「她絕不可能這麼做。」

於是李碧苒進宮拜見韋皇后，哭哭啼啼道：「我們兩口子也是難做，皇后不如給那劉氏指個婚吧。只要劉氏嫁人了，薛二郎就能死心了。」

丹菲提心弔膽聽了半天，也沒弄清楚她們打算將劉玉錦賜婚給何人。嫁人于女子來說乃是畢生大事。劉玉錦如今名聲掃地，就算被強指婚給個世家子弟，對方也不見得會尊重她，對她好。若是對方還是個紈絝子弟，那劉玉錦一生都要被毀了。

夢裡，她站在高高的城門上，俯瞰大地。天地間一片雪白，崔景鈺單人單騎，披著猩紅的狐裘披風，背對著城樓，漸行漸遠。

李碧苒已是不願意再管劉玉錦，可郭駙馬卻沒法將她丟開。郭駙馬便打算再尋一戶清白體面的人家，將劉玉錦嫁了。如今體面一點的詩禮之家怕是不願娶劉玉錦的，可是富戶鄉紳卻還是樂意和公主做親。更何況劉玉錦本身妝奩也不薄，娶了她就等於憑空賺了一大注財。於是這消息一放出去，頓時就有不少人家上門求親。

「傷口不小呢。」丹菲抬手輕輕摸了摸。

那份感情甜美而充滿誘惑，卻也讓她自己都琢磨不透。她天不怕地不怕，卻在情之一事上拘束住了手腳，怯生生的不敢往前。因為她沒經驗，也因為她輸不起。

丹菲一愣，望向他。

崔景鈺似乎是聽到了，勒馬回首眺望。

雲英見到丹菲，嚇了一跳，拉著她進了屋，焦急地問：「你這是出了hetubook.com.com什麼事了？你這臉色好似死人一般。」

丹菲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劉玉錦卻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老老實實地呆在屋裡，看書繡花，不吵也不鬧。最初公主夫婦還防著她自尋短見，可仔細觀察了數日，見她確實是想開了，才稍微放心了些。

自己怎麼擬好的旨，丹菲都不記得了。她渾渾噩噩地做完手頭的事，也到了換班時分，便交了牌子離開了大殿。

「別笑。」段義雲努力嚴肅道，「若你是個四五歲的孩子，被兩隻鵝追著跑，你也嚇破膽。你看我額角這裏，就是當時被鵝啄出來的傷，現在還留著痕迹呢。」

「阿段先別急，也許文將軍會抗旨。你不是說張老將軍欠了他人情么？若有張老將軍幫他，也許皇後會收回旨意。」

薛崇簡如今還昏迷不醒，救不救得回來還兩說。太平公主一提起劉玉錦就破口大罵。宜國公主夫婦已是被劉玉錦的胡鬧弄得筋疲力盡，將她接回來后，就把她拘在院中，命僕婦們緊盯著她。

薛家姑母也是厚道人，讓郭駙馬好生考慮，過了年再答覆也不遲。郭駙馬老淚縱橫，一夜之間就好似老了十歲。

「冷嗎？」

太平道：「文將軍年少有為，相貌俊朗。你家那小丫頭能嫁他，也是燒了十輩子的高香了。文默殺突厥，收復沙鳴的功勞，劉氏就算是報恩，也沒道理再不肯嫁的。我再去求皇后賜婚，就將此事敲定了。」

太平將手一擺道：「滿長安不知道多少個做娘的想將女兒嫁他，冰人都把門檻踩平了，他也沒點頭。我們就是要搶個先機，從皇后處下手。文默此人根基淺薄，可才華出眾，領兵很是有一套。若能招他為婿，得他的忠心，就得一大助力。」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皇后可知道文將軍其實鍾情於你，已和你私定終身了。」

丹菲忍不住大喊他的名字。

「那就這麼說定了。」韋皇后對選哪個男子並不怎麼在意，既然李碧苒已經有了主意，對方聽起來又不錯，就不再反對。

丹菲下意識就想到了那位神秘的薛意如。薛氏艷名遠播，必然是個驚才絕艷的女子。而她身份卑微，當然不能嫁進崔家為妻。估計崔景鈺也捨得不讓她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