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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菲拉著雲英連著後退幾步，揮去沙塵，抬頭望過去，愣住。

崔景鈺看著丹菲一臉戲謔之意，嘴角不禁抽了抽，翻身下馬。他一下馬，身後跟著的下屬部曲紛紛下馬。紅衣美人驚異不定地左右張望，還弄不清出了什麼事。

美人含著淚倔強微笑的模樣真是楚楚可憐，饒是鐵石心腸都要被打動吧。

又是一陣馬蹄聲，數名男子跟在女子們的身後而來。一個身影高挑的男子一馬當先，衝到跟前，猛勒韁繩，馬兒揚蹄嘶鳴著停下來，掀起一團塵土。

丹菲但笑不語，顯然不想同她多說。雲英在一旁看熱鬧，心裏竊笑。又不是一家人，誰同你親來著？這美人雖是絕色，可論手腕，卻是比京中貴女們差了老大一節呢。

安樂公主無事也要挖苦旁人幾句，公孫神愛卻是頭一次這般委屈。

丹菲聽到熟悉的嗓音，鬆了一口氣。她還未來得及回答，那紅衣大美人就已搶先開口，嗓音嬌柔如蜜一般，道：「鈺郎別生氣，她們沒有衝撞我。」

崔景鈺亦神色肅然地咳了咳，道：「此乃公孫鍾傑老將軍的愛女。公孫將軍回京述職，我們一路同行。孫老先行進長安了，我們路過此處，本想飲馬。得知皇后再此，故前來問安。」

丹菲和雲英倒是吃了一驚，不為其他，只因這個少女實在是容貌絕色。她和丹菲年紀相仿，肌膚欺霜賽雪，一雙妙目如秋水映空，五官無一不精緻秀麗，整個人好似用一塊羊脂白玉細細雕琢出來一般。她輪廓又比漢人深邃些，眸子裡帶著點幽藍，像是有外族的血統。

公孫神愛當初在地方上一直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待遇，就算崔景鈺對她不那麼殷切，也是溫文有禮的。這是她第一次來長安，她對自己容貌極有信心，只等著過來大展身手。她算來算去，卻沒算到進京社交的第一場就對上了安樂公主，硬生生挨了一個下馬威。

她嗓音輕柔，神態里卻是有著一股掩飾不住的倨傲，語氣充滿譏諷，m.hetｕｂoｏｋ.ｃｏｍ.coｍ彷彿同她們說句話就已是屈尊降貴。

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公孫娘子。這等容貌，恐怕在京城裡都是頭一份。丹菲已經可以預見那些名媛貴婦們不掩妒意的模樣了。

公孫將軍性格剛正不阿，耿直倔強，所以雖有將才，卻一直受打壓升不上去，一把年紀了也只能在地方上做個的武將。

公孫神愛幽幽苦笑，道：「鈺郎放心，我沒事的。」

安樂臉色一沉，眼角掃到跟在崔景鈺身邊的公孫神愛，眼睛頓時瞪得老圓。

韋皇后待公孫神愛倒是和氣，道：「這孩子生得這麼好，怎麼以前沒見過？可是初來京城？」

美人這一笑，好似嬌花照水、秋月臨空，連丹菲都忍不住一陣心動。崔家隨從們更是紛紛露出驚艷之色來。她個子比丹菲還要略高一點，身段修長窈窕，纖腰如柳，站在那裡就好似一株剛出水的東海珊瑚樹般艷麗奪人。

公孫神愛的母親姓阿史那，是突厥一個小貴族的女兒，生得美艷不可方物。其家族本是想將女兒送到京城裡來，嫁進皇室的。結果阿史那氏自己看中了剛喪妻的公孫將軍，學紅拂夜奔，跟著他跑了。阿史那家族的人沒辦法，只得嫁了女兒。公孫將軍的髮妻給他生了四個兒子，只有阿史那氏給他添了一女。公孫將軍對這幼|女疼愛入骨，看得猶如眼珠子一般。

她還未自報姓氏，安樂就冷笑道：「這是鈺郎在泉州納的妾？怎麼把她帶到這裏來了？」

男人先前還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臉上，此刻竟然露出一抹凌厲堅定之意，目光灼熱地注視著那段氏的背影，簡直就像一頭狼，要將那人一口吞吃入腹一般。

紅衣美人臉色一僵，將信將疑，轉頭向崔景鈺求助。

丹菲看著，忽而默默嘆了一口氣。

丹菲下意識在心裏嘀咕：這美人倒像是個女版的崔景鈺呢。

雲英湊到丹菲耳邊道：「這美人可是你的新表嫂了？」

雲英也不禁看猴戲似的盯大和圖書了眼，冷笑道：「不知這位是哪家娘子？我們乃是皇后近身女官，今日是隨皇后出宮來踏春的。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娘子寬恕。」

女人對另一個美貌的女人都有一種天生的敵意。更何況公孫神愛的美又是鶴立雞群的。在場不論濃脂艷抹的貴婦，還是青春逼人的少女，一個照面下來，全都敗在了公孫神愛的腳下。

「今日親蠶，皇后和妃嬪們都在，公主們亦在，都在東邊山谷里。」丹菲朝那邊抬了抬下巴，「你怎麼回來了？」

公孫神愛低頭答道：「回皇后，奴自幼長在泉州，確實是初次來長安。」

公孫神愛道：「家母乃是突厥人。」

崔景鈺道：「既然見過了皇后，那麼我們就動身進城吧。令尊已經走在了前面，莫讓他老人家等我們。」

崔景鈺蹲在水邊洗了個臉，領口濕了一片，他也毫不在意。丹菲下意識要掏手帕，公孫神愛搶先一步，將綉帕遞了過去。

那時崔景鈺名義上是剛被孔家退了親，想將女兒嫁給他的人家不要太多。崔景鈺卻都拒之門外，一頭扎進公文里，十天半個月都不出來交際。倒是公孫將軍因為和他有公務來往，他常去公孫家走動。公孫神愛可謂近水樓台，卻一直沒能將這明月摘下。這次一起回長安，公孫神愛就打著小算盤，同崔家二老多親近，想將這門婚事敲定。

「走吧。」崔景鈺整理好了儀容，「勞煩表妹通報。既然已闖了進來，自當去拜見皇后。」

安樂不屑地撇了撇嘴。公孫將軍不過是駐紮一方的武將，算不上什麼大員。此女論出身，趕孔華珍差了一大截呢。

一樣的對視，一樣的無言。

「方才唐突孫娘子了，還請娘子見諒。奴乃是含涼殿中六品女司，喚我一聲阿段就好。」丹菲一本正經地朝美人行了一個禮。

安樂公主卻是冷哼了一聲，道：「蠻夷之女，果真禮數不通。你乃官家女眷，跟著男人到處跑就罷了。來覲見皇后，怎麼也能由個男子m•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oｍ•ｃom引見？」

雲英嚇出一身冷汗，起身就嚷嚷：「何人亂闖獵場，胡亂放箭？長沒長眼？」

公孫神愛點了點頭，朝丹菲道：「還勞煩娘子帶我去凈面。」

安樂公主的反映倒是十分劇烈，她興奮地把小兒子往乳母懷裡一塞，就朝崔景鈺跑過來。

公孫神愛思索著，回了半個禮，笑道：「原來是鈺郎的表妹，難怪第一眼就覺得那麼親。」

韋皇后當然不會和一個小姑娘計較。她用眼神警告了安樂一眼，便讓崔景鈺和公孫神愛退下了。

公孫神愛無意地看了崔景鈺一眼，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好在是崔景鈺將公孫神愛帶來的，自然不能眼看她吃虧。他輕咳了一聲，出來解圍道：「今日本就事出計劃外，自然沒法講究禮節。還望皇后見諒。」

「鈺郎……」紅衣美人兒也下了馬。她倒識趣，眼見丹菲身份不同，也不敢隨意胡鬧，只矜持地站在一邊，笑吟吟地看著丹菲和崔景鈺。

唯獨崔景鈺像個瞎子，面色如常道：「這是我同你說過的表妹段氏。這位是公孫將軍的掌上明珠。」

丹菲以前總覺得他像一隻高貴的鹿，如今看來，他應該是一匹俊美的馬。不是隱藏在高山密林中，遺世孤立，而是該是率領群馬，縱橫在草原上。

太平公主笑道：「泉州水土好，才養得出這麼漂亮的孩子。看著同咱們漢人不大像呢。你祖上是哪裡？」

「聖人召我回來，就之前海戰的事問話。」崔景鈺把韁繩丟給隨從，讓他們牽馬去飲水。

往日崔景鈺偶爾提起這個表妹，雖然語氣平淡，可眼中總會情不自禁地浮現一抹溫暖之意。可如今看這對錶兄妹重逢的情景，雙方都矜持冷靜，並不像關係多親密似的。

「諸位請隨我來。」丹菲盈盈一欠身，同雲英在前面帶路。

公孫神愛含著眼淚退到人後。丹菲還以為她會跑到崔景鈺那裡哭。不想這女孩還是知道場合，深吸幾口氣忍住了。

公孫將軍當初既然能被美人一ｈeｔu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m眼看中，自然也生得英俊不凡。公孫神愛繼承了父母的優勢，容貌比其母更美幾分。公孫家在當地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門了。她從小就獨冠群芳，當地文人沒少為她寫詩作畫，將她捧做仙子下凡。

崔景鈺卻沒接公孫神愛的手帕，轉而接過隨從遞來的面巾，草草擦了個臉。他本生得面如敷粉，海邊的烈日也曬不黑他，哪怕再不修邊幅，依舊看著俊朗英氣。只是他舉止明顯粗獷了許多，將領口隨意一扯，露出乾淨的鎖骨，袖子高卷，手臂肌肉結實。過去他十分注重儀態，可絕不會這麼做。這些舉止，想必是他自軍中學來的。

李氏皇族本身就混有異族血統，大唐各族雜居，混血兒不少，公孫神愛這樣的血統並不少見。

公孫神愛一張俏臉霎時鐵青，說不出話來。連丹菲都別過臉，不忍心看安樂欺負美人。

丹菲把手一攤，「沒聽說呀。」

「鈺郎，待會兒咱們要去見皇后的。你弄這麼邋遢，可不是要惹人笑么？」

說起來很奇怪，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多牽挂崔景鈺，可如今看他回來了，卻清晰地感覺到心口一塊石頭落了地，歸到了實處。

崔景鈺牽著馬朝丹菲走來。丹菲這才定下神來，深吸了一口氣，朝他露出微笑。

旁人知道安樂公主說話素來百無禁忌也就罷了，公孫神愛卻是在嬌寵之下長大，沒想到會當著眾人被落面子，眼眶頓時紅了。

崔景鈺的變化很大。丹菲覺得，他就像從一個精緻的擺設用的寶石匕首，淬鍊成了一柄堅韌鋒利、沾血出鋒的寶刀。他面孔更加英俊，皮膚是曬不黑的白凈，眉若斷劍，目如寒星，唇角轉折堅毅。他的身材瘦而矯健，肩背、手臂和雙腿充滿了蓬勃的力量。

崔景鈺愧疚道：「安樂公主說話十分……直爽。你若不習慣，日後避開她就是了。」

「崔……表兄，你回來了？」

一陣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數名騎著駿馬的年輕女郎闖了過來。領頭的少女一身艷麗紅裙，側騎在一匹htｔps://wｗw•ｈｅtｕboｏｋ.com•ｃoｍ烏蹄馬上，好似烈火驕陽一般。待走近了，她低頭朝丹菲她們看過來，一臉不耐之色在看到丹菲她們的精緻宮裝后才稍有收斂。

「今日才回來的。」崔景鈺一身風塵僕僕，臉色有些疲憊，「皇后在？」

美人一張口，倒是說著純正的官話，「冒犯兩位女官了。我等剛來京城，不知此處荒嶺是個獵場。」

眾目睽睽之下，崔景鈺一步退讓開，朝安樂俯身作揖。

丹菲瞪著崔景鈺，臉色變來變去。崔景鈺緊繃的表情也終於維持不住，蹙眉粗聲道：「你這又是在搞什麼？」

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面色冷峻，英俊削瘦的面孔一面沐浴著陽光，一面映著泉水的波光，愈發顯得精緻分明。

丹菲思緒一團混亂，聽到這句話，反而被激得噗哧笑了出來。

韋皇后再見崔景鈺，態度明顯不如過去那般親切了。崔景鈺離去這一年多，韋皇後身邊各色新寵弄臣無數，各個都絞盡腦汁取悅她。比起來，一直若即若離的崔景鈺顯然不再是她親信之人。

沒想說曹操，曹操就奔到。

眾貴女們自然樂意見這絕色美人吃癟，全都冷嘲竊笑。公孫神愛也倒霉，今日在場的全是女眷，男人幾乎全是閹人，沒人會惜香憐玉。

崔景鈺牽著馬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不論好歹，也不論將來會如何，他總是回來了。

此時此景，教丹菲不禁產生錯覺，彷彿時光倒退數年，又回到了沙鳴城外的雪地里。

公孫神愛素來眼光高，嫌棄尋常文士太孱弱迂腐，武將又太粗魯，一直養到十七歲，再不嫁年紀就有些大了，這才遇見了崔景鈺。崔景鈺的諸多優點已無需再言表。公孫神愛對他一見鍾情也並不奇怪。

丹菲覺得自己應該是在做夢吧。崔景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不是在泉州嗎？這人不是崔景鈺又會是誰？怎麼會長得這麼像？

公孫神愛雖然看得出很緊張，卻目不斜視地走上去，落落大方地朝韋皇后磕頭行禮。

公孫神愛眼神閃了閃，心裏的念頭正飛快地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