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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擺明無事不登三寶殿，平時躲我還來不及，如何會親自登門找我？

然而，這樣一個價值等於零的人，卻成為努爾哈赤攻打葉赫的最佳理由。

「阿爾哈圖土門——努爾哈赤的大阿哥褚英。」

我別開頭不去看他，舔了舔嘴角咬破的傷口，哈地一笑：「是啊，我是姓葉赫那拉，可是親人待我還不如敵人……很感激貝勒爺的這一巴掌，讓我清醒了許多……」我推開他，冷笑著從他身邊走開。

布揚古似笑非笑的瞅著我，也沒見他神色有絲毫的變幻，只是盯著我看了許久，忽道：「這樣會任性發狠的東哥才與我記憶中的小東哥有幾分相象了，你還記不記得，小時你跟阿瑪賭氣，竟然一聲不吭的跑到建州去找姑姑……」

我將紙輕輕推到一邊，紙上三個不算太端正的大字，寫的正是「皇太極」。我當然不可能告知他是何意思，於是裝傻岔開話題：「大哥找我何事？」

我的手勁不大，但是突然含憤給予的一擊卻也不容小覷，布揚古頭上挨了我一拳，錯愕的跳后，手終於從我脖子上拿開。

布揚古雙目盡赤，惡狠狠的瞪著我，他的兩隻手卡在我細長的脖子上，令我呼吸不順。

「……你等著……不出三年，我一定接你回來！三年……就三年……好不好？」

我微微一怔。他怎麼突然想到提起這些陳年往事呢？十歲的東哥……那年賭氣去了費阿拉的東哥，失足跌落海子的東哥，與愛新覺羅家從此糾葛不斷的東哥……

「咳……」我撫著疼痛難當的脖子，怒道，「這https://m.hetubook.com.com種話也虧得你說出口！這難道還是我的錯了么？你且捫心自問，我可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這麼些年你將我丟在建州，置之不理，每次有難，都是因你將我像牲口般送來送去。若說我不恨你，不恨葉赫，那是天大的笑話！今天我不妨坦白告訴你一件事，葉赫會亡！它早晚要亡在你手裡！」

他的手勁忽然加大，我仰高頭顱，直覺得呼吸憋悶，兩眼發黑。

我不由心煩意亂，「啪」地聲將墨丟得老遠。

心頭轟隆隆的似有一陣悶雷打過，耳朵里嗡嗡的響成一片。

「他病得很重……」布揚古的語氣好似憂心忡忡，可臉上卻一點悲哀憐憫的感情也沒有，相反，他略略勾起的嘴角讓我感覺竟有那麼一絲的幸災樂禍。「他想見見你。」

面對一個從小呵護長大的親子，努爾哈赤，你如何狠心下得去毒手？難道權力和地位當真如此重要？重要到可以令人利欲熏心，可以拋卻一切情感，甚至……包括至親至愛？

布占泰已是亡國敗寇，扈倫烏拉已滅，窮其一生恐怕也再難復起，他原是個打仗的奇才，神勇過人，可如今卻是病入膏肓，藥石難救。直白的說句不中聽的話，他的利用價值，在布揚古等人的眼中已等於零。

布揚古進門的時候，我正趴在案著上用毛筆蘸墨胡亂塗鴉，他腳步放得很輕，我雖目不斜視，然而餘光瞥處，卻早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隨他如何處置吧！

「你……做什麼？放開！」我怒和*圖*書叱，卻未作絲毫的掙扎。

「你——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打從你一出生，族內的女薩滿便給了你八字讖言，你可知道？」

與布揚古徹底鬧翻，代表了我今後的日子不會再過得如此輕鬆。這種情形雖然並非是我所願，但要我承擔那莫須有的罪名，卻也實難忍受。

「布占泰病了……」

三年之約……三年之約啊！果真……是……一語成讖！

「東哥……你也是葉赫的一分子。」他的聲音劇顫。

「啪！」一耳光狠狠的扇在我臉上，將我的頭打得偏向一側，嘴裏有股腥甜的味道。我呵呵冷笑，很好！很好！這才像是真正的布揚古，之前的那種惺惺作態的兄長慈愛模樣，全部都是套上了虛假的面具而已。

我本已昏昏沉沉，任由意識漸漸散失，可是在斷斷續續的聽完他的這番話后，忽覺怒火中燒，忍不住抬腳踹向他胸腹，跟著揮拳砸他的腦袋。

癸丑年，明萬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努爾哈赤借葉赫悔婚，藏匿布占泰為由，率兵四萬人，向扈倫女真的最後一族部落葉赫發動攻擊。建州沒有在年初滅了烏拉後攻打葉赫，反在拖了半年之久才發動突襲，葉赫毫無防範，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努爾哈赤見明軍駐守葉赫部，形勢對自己不利，不得已放棄攻取葉赫，退兵之時卻不忘修書于李永芳，與之解釋曰：「與明無嫌也。」

研磨的手停頓住，我咬牙道：「讓他去死！」回過身，帶起滿腔恨意，「你告訴他，等他要死的那天，我自然會去看他——我說過的，一定會看和*圖*書他是如何的死法。」

在這段風雨飄搖，動蕩不安的歲月里，病痛纏身的布占泰終於悒鬱而終，面對他的死亡，我發現自己原來對他早已不帶半分感情，無愛亦無恨……

「你到底是為誰而生？到底是……」他顫慄的怒吼，「扈倫三部先後為你而亡，難道……最後還要亡了我葉赫不成？東哥！你莫忘了你姓的是葉赫那拉，你不是姓愛新覺羅！」

「……三年……就三年……」

我點點頭，早知如此。布占泰帶著我從烏拉城突圍出來時，滿身是傷，能夠僥倖被他活著逃到葉赫，已是奇迹。回來后，布揚古將他單獨留在別院，我雖未再見過他，卻也聽聞他因為傷口污濁，感染炎症，在床榻上足足躺了兩個多月，也未見好轉。

褚英……回憶一點點的湧入腦海里，任性的褚英，跋扈的褚英，驕傲的褚英，傷我至深，卻也同樣愛我至深的褚英……他不可能會成為第二個舒爾哈齊！他是……長子，是他的大阿哥啊！

他的聲音惡狠狠的透著陰冷，我閉了下眼，困難的調整呼吸：「知……道。可興天下……可亡……天下……」

皇太極，未來的清太宗，滿清歷史上真正的開國帝王，他將來是否也要變得如此殘酷無情？

葉赫部損失慘重，逢此危急時刻，蒙古喀爾喀部竟也發兵掠奪葉赫部，使得葉赫部雪上加霜，部民普遍無糧下鍋，紛紛逃奔建州而去。葉赫面臨土崩瓦解的嚴重勢態，葉赫東城貝勒金台石無奈之下，只得抱著一線生機向明廷求援。

「誰？」

大明國最終出面干涉了這ｈtｔｐs://wｗｗ•hｅtubｏok•com•coｍ場戰亂，明撫順游擊李永芳派出遊擊官馬時楠、周大岐等帶領槍炮手一千人，分別駐守葉赫的東西兩城。同時又借予葉赫豆、谷等各一千石，供給大鍋六百口，暫緩了葉赫的飢荒問題，葉赫內部人心漸穩。

我錯愕的抬起頭，對他四目對視，他平靜的勾起一抹冷笑：「那個有勇無謀的傻子！去年六月努爾哈赤才有意立他為儲，授命他輔佐政事，甚至在努爾哈赤親征烏拉時期把偌大的建州全權交託到他手裡。如此尊崇的地位，褚英竟不知好好珍惜，不過只過去半年多，他竟已迫不及待想要把副交椅變成正的，趁努爾哈赤率兵出征時，要挾幼弟和大臣必須聽命於他，不得違背，又妄稱如若父親弟弟敗歸，便拒開城門……哼，真是個傻氣的笨蛋。努爾哈赤豈是眼裡能容得沙礫之人？」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他冷笑，「阿瑪當年為了這句話，欣喜若狂，打那以後，待你自不同其他姐妹。果然你也確實與眾不同，艷名冠絕天下，女真族內再無女子能出你之右……可是……」他磨牙，白亮的牙齒在我看來猶如惡魔，我頭髮一陣陣的發麻，「我現在忍不住要問你一句，你生於這世間，到底是為了興誰家的天下，亡誰家的天下？」

渾身發寒，我摟緊自己的胳膊，弓起身子。

我握緊雙拳，任由指甲深深的掐進手心，木鈍的心上彷彿又被殘忍的加上一刀。

「妹妹居然會寫漢字？」

心裏大痛，眼淚滴滴答答的墜落，在青石地磚上濺起無數悲哀。

我小心翼翼的吹乾墨跡，信口胡謅和*圖*書：「在建州的時候跟巴克什學的，大哥瞧著如何？」

布揚古一臉的尷尬：「我可不識得……這寫的是什麼？」

「嗄……」縹緲遊離的靈魂被急遽的疼痛拉了回來，我退了兩步，後背重重的撞在牆上。

我腳下一軟，砰的跌坐到椅子上，只覺口乾舌燥，全身無力：「那……他，如今……」

一個無情、無性、無愛的寡冷皇帝……

在等待援兵到來的日子里，布揚古的脾氣愈發焦燥難測，有時我會發現他紅著一雙布滿血色的眼睛，像惡狼一般陰鷙的瞪視著我，彷彿我就招來一切災禍的罪魁禍首。

布占泰的病情始終沒見好轉，他身上的傷口隨著天氣轉熱，開始流膿潰爛，他行動不變，只得整天躺在床榻上，輾轉翻側，痛苦呻|吟。每每聽身邊的小丫頭議論，我在得到深惡痛絕的快|感后，也不禁會生出一絲對他的憐憫，但這種感覺轉念便會被我壓下，丟棄。

手中的筆未停，繼續在宣紙上劃了一撇一捺。布揚古靠近我，挨著桌案邊上瞅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困惑的問道：「這可是明國和朝鮮用的漢字？」

璋城、吉當阿城、烏蘇城、雅哈城、赫爾蘇城和敦城、喀布齊賚城、鄂吉岱城等大小共十九座城寨先後陷落。建州四旗鐵騎所到之處，盡數焚毀房屋，掠奪穀物，擄劫人口，僅是烏蘇城，就有三百余戶人丁遭掠。

「……我一定接你回來……」

「東哥……建州的阿爾哈圖土門犯事了。」他不徐不疾的語調讓我心頭沒來由的一顫。

「拘了！怕是……難逃舒爾哈齊的下場！」

我一揚眉，淡笑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