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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側過頭來瞥我一眼，我緊著眉頭微微搖頭。

「你試試……你試試敢再在這裏大呼小叫！」我喘氣，將燭台上插著的蠟燭拔掉，將尖銳的銅叉子對準娥爾赫，怒目而視，「容忍你不等於就是怕了你！你不過就是仗著有個了不起的老子罷了，你算什麼東西？你莫忘了大福晉還有個大阿哥在，你膽敢在他額涅靈前放肆，等將來大阿哥大了，看他到時候怎麼揭你的皮！你那老子能護得了你一輩子么……」

有人在身後扶了我一把，我這才沒摔個屁股開花。定眼一看，娥爾赫正被白盔披甲的皇太極暴怒的伸臂卡住了脖子。她雙腳已然離地，表情痛苦的翻著白眼，雙手抓撓，雙腳不停踢騰。

她厲聲大叫，撲上來掐我，我原想側身避開，無奈體力跟不上，竟是當面被她抓了個正著，勒住我的脖子猛掐。

我忙著照顧嗷嗷待哺的格佛賀，外帶那個蹦蹦跳跳、最愛調皮搗蛋的蘭豁爾，根本無暇顧及娥爾赫那邊的情況，只是略略聽說哲哲每日必去探視，可娥爾赫的病情始終未見好轉。

因為——你是大清開國之君皇太極！

娥爾赫原還發瘋般想衝過來跟我拚命，見我拿燭台對抵，先是一愣，再聽我把狠話一激，竟是嚇懵了，愣愣的呆了老半天，才哇地聲破口大叫：「臭不要臉的老女人！你一個小福晉居然敢大言不慚的欺負到我頭上，你不過就是仗著爺寵你，你難道還能專寵一世不成？」伸手一指靈堂上供奉的葛戴牌位，「這女人死了，你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的，不過是想藉機討好大阿哥……以前她為了討好爺，把你供得跟她的祖宗似的，我要讓你給打根絛子她都不許，就連使喚你丫頭做雙鞋墊她都攔著。家裡白養著你，成堆的活都派給我屋裡日夜上趕著做，敢hetubook.com.com情你才是主子，我倒成了奴才？我堂堂一等大臣之女，豈容你們這等下作女人騎到我頭上——」

身後扶著我的那雙手微微一震。

難怪……娥爾赫會落荒而逃。

「回去躺著。一會兒我讓醫官來瞧瞧。」他不容置疑的看著我。

「悠然！」他劈手奪走我手中的筆管。

此時的皇太極，淡漠的態度令人不由想起孟古姐姐亡故時努爾哈赤的薄情……

我咬唇不語，倔強的看著他。

「皇太極——」這一急，竟是忘了人前該有的禮數，脫口直呼其名。

「滾——」

「悠然！」他忽然緊張的抓住了我的胳膊，急道，「你明白什麼了？你什麼都不明白！」

我正納悶不解，身後響起一聲冷哼。扭頭看去，恰恰觸到一雙憤恨的眼眸——大阿哥豪格！

皇太極走過來憐惜的將我攬進懷裡：「你臉色好差，病了？」

「你為什麼……」他困惑的囁嚅，因為我莫名其妙的一番話而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意識凌亂間只聽有人厲聲大吼一聲，緊接著死死卡在我頸上的十指鬆開，我緩了口氣，向後倒跌。

我不由泄氣的將桌上的紙抓來揉搓，使勁的捏成一團，扔到地上，倏然抬頭：「皇太極，江山和美人，對你而言孰輕孰重？」

我清楚他說的雖輕描淡寫，但遼陽之戰必定打得驚心動魄，絕非輕而易舉就能攻下的。想著他的勞頓困苦，不由心疼。

「爺！爺請息怒！」哲哲跪在皇太極身側，膝行，「爺，娥爾赫姐姐縱有錯，也只是一時衝動才會失控！求爺息怒，饒了她一條性命吧！爺要打要罰都使得……」

我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後，勉強撐下地，只覺眼暈目眩。歌玲澤和薩爾瑪小心翼翼的在兩側扶著，我如踩棉絮般飄飄蕩蕩的挪到和-圖-書了靈堂。未曾進門，便聽得裡頭有個尖銳的聲音扯高了在喧鬧，我頭皮猛地一陣發麻抽緊，一口氣噎在胸口怎麼也咽不下去。

「葛戴她……替你生了個女兒。要不要讓乳娘抱來給你瞧瞧？」

回到住處，在他的高壓政策下，我只得脫了外褂乖乖的鑽進被窩。

娥爾赫殺豬般發出一聲慘叫，右手捂著左手手背痛得彎下了腰。哲哲嚇傻了眼，張嘴想喊，卻是一個音也沒能發出來。

也許當真是應了我這張烏鴉嘴，六月里，努爾哈赤視同臂膀的左翼總兵官、一等大臣額亦都突然亡故。

貝勒府內掛起了白幡，喪事冷冷清清的由哲哲全權操辦著。因為前方戰事未結，葛戴的靈柩暫時停放在房裡，弔唁出殯等事宜都還得等皇太極回來再議。

「我不礙事……」

娥爾赫一邊打罵丫頭，一邊冷眼乜著一旁的哲哲，神情得意，姿態極度囂張猖狂，罵得興起一隻左手甚至還時不時的在靈台供桌上猛拍。

娥爾赫先是吃了一驚，沒等她完全反應過來，我已憤然抄起靈台上的一柄黃銅燭台，將底座狠狠的砸上她的手背。

皇太極親了親我的額頭，憐惜的說：「晚上回來陪你。」

轉眼到了月底，娥爾赫的病竟是一發不可收拾，在醫官們唯唯諾諾的答覆中，我們心裏漸漸有了底。於是拖到七月初，娥爾赫最終還是沒能戰勝病魔，撒手人寰。

我心裏一松，一時竟無法體會自己內心究竟是喜是悲，只得哈哈乾笑兩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彬彬有禮的態度讓我一陣彆扭。住在這個家裡雖然已有好些年，我卻還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的看清這位皇太極的長子——十二歲的半大孩子，身高竟已長得跟我差不多，他的長相八分遺傳自葛戴。

看著那熟悉的眼眉輪廓，和*圖*書我心裏直發酸，忍不住難過的流下眼淚。

連日的無休無眠，徹夜賓士，體力嚴重透支的我終於在葛戴去世的打擊下累垮了。

晚上皇太極到我房裡時，我正挑燈寫字。因嫌燭火不夠亮，我便用剪子剪了燭花，順手將剪子塞到他手裡：「幫忙擱那邊針線婁里。」

我蹙起眉頭，抬眼瞄了他一眼，他表情僵硬，神態冷峻，不經意的散發出一股凜然霸氣。

我點頭，倦意侵襲而至，恍惚間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我悵然嘆氣，沉沉睡去。

「這賤人該死！你給我滾一邊去……這裏不干你的事！」

娥爾赫被摔在地上，咳嗽著喘氣，抽泣著抖若篩糠。哲哲忙打發小丫頭攙了她，趁皇太極沒有變卦之前將她扶出靈堂。

我直氣得身子狂顫，怒火直衝腦門，也不知打哪來的力氣，竟是掙開兩丫頭的扶持，逕直衝了進去。

哲哲亦是面現訝色，但瞬間已恢復。

「我送你回去！」他忽然打橫抱起我，「葛戴的身後事，不用你再操心，你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皇太極……後人眼中的清太宗皇帝！他這一生早已註定無法專屬我一人！因為他不單單是我深愛的男人，他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啊！

「遼陽……」

「拿下了。」他漫不經心的回答，臉上帶著疲倦的微笑。

「我……」他啞然開口，音量雖然不高，卻讓我呼吸一窒，「無法給你答案……很抱歉！」

娥爾赫之所以敢在府里肆意橫行，一方面是仗著早年曾替皇太極生下三阿哥洛博會，雖說那孩子命薄早殤，但好歹與我和哲哲這兩個無所出的人相比，已是要強出甚多；另一方面，自然還是仗著有額亦都這個軍功赫赫，權傾朝野的阿瑪。

我自嘲的一笑：「那好啊，我不寫了總行了吧？」

「我早就料到了…和*圖*書…這是必然的。」我點頭，刻意忽略掉內心的傷痛，淡然平靜的說，「堂堂大金國四貝勒，府里只有一妻一妾，實在寒酸得不像話，更何況你子嗣單薄……」

「可是……」遲疑間，皇太極已將我抱出了門。

我張口欲言，然而見他臉上隱隱透出些許不耐之意，到嘴的話終於還是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第四天下午皇太極終於從宮裡回來了，去的時候是單騎去的，回來時卻跟了一輛馬車，車上毫無意外的載了兩名十來歲的少女。

「不！我明白的，明白你想要什麼，也同樣明白你最終會得到什麼……你的未來，你的人生……我比誰都明白。」我目光痴迷的鎖定在他臉上，眼眶不禁濕潤起來，「你會得到一切的！既然這是你選擇的，那就不用再跟我說抱歉。請你……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不用了。中午汗阿瑪賜宴，我得馬上趕著進宮去。」見我面有責備之色，他頓了頓，又道，「我讓豪格留下，就讓他這個作兒子的最後盡些孝道吧。」

愣怔發獃之際，豪格已收回目光，臉色稍和，雙手仍是扶著我的手肘，說了句：「多謝你方才仗義執言！」

努爾哈赤固然因痛失一員愛將，而臨奠慟哭，卻總也比不上我們四貝勒府里這位鈕祜祿福晉來得悲痛欲絕。

推門而入，只見靈堂前娥爾赫噙著冷笑，正對著自己的丫頭不停打罵怒叱，小丫頭跪伏在地上哭得凄凄慘慘。

我驚魂未定，一顆心噗噗亂跳，眼看娥爾赫臉色慢慢轉紫，若是再不阻止，只怕今日難逃給葛戴陪葬的命運。

他錯愕得驚呆，足足愣了有一分鐘，神情遽然冷凝，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此刻的他就如同高聳挺拔的擎天松柏，而我只是他腳下最最卑微的一株小草。

我心裏一寒，不敢再胡亂瞎想，忙閉了眼睛和*圖*書，窩進被褥里，悶悶的說：「嗯，我睡了，你去忙你的。」

我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的期待著他的回答，房間內靜匿的空氣壓得我幾乎想要奪路而逃，甩開這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喪事盡量辦得低調，可是弔唁的賓客卻仍是來往不斷，平素清凈的四貝勒府頓時變得門庭若市。我原想窩在屋裡當甩手掌柜，然而眼見哲哲累得眼眶瘀黑，形容憔悴，終還是於心不忍的站了出來，幫她搭了把手。

慌亂間我手裡的燭台失落，哲哲喝斥聲不斷在我耳邊響起，可是根本無濟於事，娥爾赫已完全失了理智。

娥爾赫臨出門時，怨恨的回眸瞥了我一眼，我尚未有何表示，她卻突然面色大變，像是活見鬼般，愴惶奪門而逃。

哲哲面色鐵青，連日操勞累得她人像是瘦了一圈，單薄的身子此刻站在彪悍的娥爾赫面前，越發顯得輕微渺小。

哲哲一把抱住他的雙腿，苦苦哀求：「大貝勒殺妻飽受眾人詬病，前車之鑒，難道爺要步大貝勒後塵嗎？」

「悠然！那兩個女人不是我要的，是汗阿瑪賞賜的……」

這頭正忙亂的辦著喪事，宮裡卻開始大擺宴席。努爾哈赤為全面奪取遼瀋之地而特開慶功宴，席面擺了整整三天三夜，皇太極也連著三天三夜沒有回家。

他微微眯起眼，審度般的盯著我看，眸光閃爍，懾人的視線極具穿透力。這種好似X光線的眼神向來令我毫無招架能力，在心思細膩，思維敏銳的皇太極面前，我根本無處躲藏。

「悠然……」

我背轉身，鋪開宣紙：「替我磨墨，快點……」提筆在紙上懸空虛畫，「你說我寫些什麼好呢？你說……」

可如今額亦都猝然身故，娥爾赫受得打擊和刺|激著實不小，沒過幾天她便病倒，據聞病勢極險。

「因為你是皇太極！因為你是愛新覺羅皇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