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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捲簾海棠紅

作者:靡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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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心之歸宿

第九十三章 心之歸宿

良玉站在旁邊,渾身發抖,臉色已經黑如鍋底,林錦宏趕緊摟住妹妹。
夏庭秋不知道正在偷吃什麼東西,我破門而入,他受驚嚇嗆住了,咳得撕心裂肺。
我那時候怎麼就沒有把心裏的話對他說呢?我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公公滿意離去。
夏庭秋把包零食的油紙揉成一團,朝身後一扔,對我笑起來,
我訥訥無言。
「呀!這不是六姐姐嗎?我就說剛才怎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你探親回來啦!」
一張熟悉的面孔冒了出來。
海岸線曲折,腳印也一路蜿蜒。
慧意急忙道:「他說庭秋哥您娶我是為了吞併於家,說如果我不這麼做,就是對我爹不孝。」
「你要去哪兒?」夏庭秋氣勢洶洶,就像抓著老婆紅杏出牆的丈夫似的。
我真的有點動怒了,別過臉去不理他。
今日順風,船比往日快了一個時辰到達榕島。夏庭秋帶我下了船,也不投宿民家,而是又支了一艘夏家名下的小帆船,再備好水和食物,招呼我上船。
我默默盯著他看了片刻,雖然腦子已經有點糊塗了,可是這個問題我還是很清醒的。我挪了挪屁股,和他拉開距離。
這人原來是夏庭秋的一個笑堂弟,同他長得有幾分像,易容起來可以以假亂真。迦思遠對夏庭秋不熟,沒有認出來。我卻是和夏庭秋朝夕相處十多年,今日一見他就察覺不對了。
慧意惱羞成怒,「你得意什麼?你們林家勢壓於家不假,可迦思遠最愛地是我!你在他心裏,什麼都不是!」
我扯了扯夏庭秋的袖子,小聲道:「黃帝點了我的真名,不知道京中有什麼變故。我去聽旨,你看著不對,要知道變通。」
沿途的家丁見了我,都一臉驚訝,好像我是從棺材里跳出來似的。
林錦宏和夏庭秋的一個三堂妹訂了親,明年開春久久成婚,良玉總開玩笑,說以後我和她就是一家人了。
次日一早,慧意就笑吟吟地來找我,給我帶來了早飯和許多置換的衣物。我看著她親切和善的笑容,再回想起昨晚迦夜的話,背脊不由有點發冷。
「我們既然能有所防備,難道就不會提防著你下藥嗎?」迦夜冷冷一笑,拍案而起。
「這不是……六姑娘?」守門的家丁認得我,見到我來了,驚訝得叫起來,許久沒聽到過這個稱呼,真是倍感親切。
做了五年老百姓,一朝又飛回了枝頭,反而渾身不自在了,看來我真不是富貴命。
我不免沒好氣:「我第一眼就看出那人不是夏庭秋,嚇了一跳,還當發生了什麼陰謀,我師兄被囚禁了。」
我遲疑著握著他的手,被他拉上船。
「姐姐不在的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庭秋哥同你說了我們的親事了?這下可好了,你可以喝上我的喜酒啦!庭秋哥,你說是不是呀?」
跑累了,夏庭秋站住,我撲過去,就被他摟在懷裡。
我瞪他一眼,匆匆回去沐浴更衣,然後才去見傳旨的欽差。
這頓飯自然是吃得難以下咽,眾人各懷所思,氣氛詭異微妙。
我臉上發燙,身上卻發冷,如坐針氈,相當不自在。
良玉翻白眼,倒是很有分寸地閉著嘴,沒有出言譏諷這對男女幾句。
我閉上眼,長長嘆了一口氣。直到此刻,我才終於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就像船舶停靠進了港灣。
這句話就像一把尖刀,在我心口挖了一個碗口大的傷。
眼見一人刺向他的後背,他防備不及,我衝過去橫刀為他擋下。
經過良玉身邊時,良玉往後讓了一步,慧意霎時回了神,盯住良玉,陰惻惻地笑道:「怎麼,你看我這樣,開心了?」
林錦宏插口道:「婚後就得改口了吧?六姑娘得叫你二嫂了。」
他走到廳堂中央,揚聲道:「帶進來!」
我回頭看向夏庭秋。他正含笑待在桅杆上,脈脈望著我,就同他往日一般。從小就是,在山裡玩耍打鬧著,若我累了,回頭望他一眼,他便知道走上來,背我回家。
夏庭秋撇了撇嘴,嬉皮笑臉的表情隱去,他垂下目光,「兩家聯姻,勢在必得。」
我緩緩走到他跟前,說:「我回到這裏,是因為你在這裏,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回到你身邊,你不信也罷。」
迦夜哈哈大笑起來。
小堂弟朝我拱手鞠躬,「方才謝六姐姐相救。」
迦夜當初之所以會和我們認識,不正是他易容成他妹子嗎?
「當家的一切安好,打仗的時候,慧意姑娘一直在他身邊照顧著,六姑娘你放心……」同伴突然推了他一把,打斷了這句話。
夏庭秋擠眼睛,「若不同意,我們就私奔吧。」
慧意嬌羞道:「錦宏大哥真是太討厭了。」
我正對他們威逼利誘,他們忽然肅然起敬。我發覺不妙,來不及抽身,手已經被抓住了。
「六姑娘見師兄新婚大喜,想必也十分開心吧。」
「夠了!」迦夜低沉渾厚的聲音壓下他們虛偽的爭吵,「思遠,我只問你一句,三個月前的海戰,我的行蹤被泄露,戰船被圍困,是不是你乾的?」
新娘子過關斬將地從外面進來,夏庭秋看著新娘,春風滿面,連我站在他身旁都一無所知。
「沒什麼!」矮個子的那個門衛抓著後腦打哈哈,「六姑娘這次走親戚,一去就這麼久,當家的肯定也很想念你呀,小的這就去通報當家的,說六姑娘回來了。」
一直潔白的海鳥從樹枝上俯衝而下,從我們眼前掠過,然後展翅飛進一望無垠的海空之中。
海島的夜晚,漫天繁星,空氣里漂浮著濃郁的花香。
「師兄說,我這人沒心沒肺,反覆無常,他沒耐心繼續等我了。」我拍著桌子,大笑起來,「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好不容易了結了過去那一堆烏七八糟的破事,還仁至義盡地給青梅竹馬送了終,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就是想和他繼續生活。結果,他說他厭煩了,他厭煩了!」
兩把短刀相擊,震得我虎口發麻。
慧意鬆了口氣,轉而嚶嚶哭泣起來,「迦思遠,你害苦了我!庭秋哥,我錯了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夏庭秋露出他最常見的溫和中帶著玩味的笑意,問:「你一連幾日在我的茶水裡下散功葯,還是冤枉你了?」
「這是……」我瞪大了眼睛,扒著船舷望著船下水裡這奇異且美輪美奐的光芒,「這是什麼?」
我忽然想到,「你丟下那麼一大堆爛攤子跑出來,家裡怎麼辦?」
夏庭秋仰頭哈哈一笑,意氣風發,將那對玉鐲塞進了我手中,然後將我抱住。
夏庭秋一身裁剪得體的大紅喜袍,身長玉立,容貌俊美,神采飛揚,笑得都有點憨傻了。
我彷彿被人當頭打了一棒,張著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已經和皇帝把話說清楚。」我說,「我想以他的性格,應該是不會再對我有所糾纏。晚晴還活著,可有了自己的家,所以封崢一死,我就只有你這裏一個歸宿,所以我才想著要回來。」
「你不開口,不也後悔一輩子嗎?」迦夜的回敬也毫不留情。
我一跺腳,從側門出了夏府,熟門熟路地找到了海邊的夜市,賣燒烤的酒鋪還開著門,我走進去一屁股坐下,叫來一壇當地人自己釀的果酒,大口喝起來。
迦夜冷不丁地笑了兩聲,我想起他昨夜說的渾話,也對他補了一個白眼。
紅艷艷的新娘喜服刺痛了我的雙眼,沉浸在喜悅里的慧意絲毫沒有在意我的失態,依舊拉著我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
良玉冷笑,「我親眼見她同四院調笑,她還問,她和我哪個才是解語花。我站在假山別後,他們不知道。」
寧伯轉過身來,笑容和藹地沖我拱手,「六姑娘可終於回來了,真是巧,正趕上了當家的喜事,快請進來吧,家主見了你肯定高興。」
「還生氣呢?」夏庭秋走了過來,笑得雲淡風輕的,「我們十多年的交情了,你不會因為這個就不再理我了吧?」
慧意忙說:「庭秋哥,我真的錯了,我以前太傻了,以為你真的要對我們於家不利,我下藥的時候也痛苦萬分,我是最不想傷害你的……」
「王爺?」
夏庭秋微笑著凝視我,「我一直都想帶你來這裏看看,只是苦於抽不出空,後來又發生了那麼多事,現在才帶你來,希望沒有晚。」
「師兄……」我盯著夏庭秋,欲言又止。
「我怎麼知道?」夏庭秋聳聳肩。
「那是因為我們早就在開席前將他大部分潛伏成普通家丁打扮的士兵抓了起來,他苦等半天,見外面無人行動,知道自己陰謀暴露,這才倉促動手。」
「今天這件事,我是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你知道,不是不信任你,而是這是我們男人自己的事,職責所在,不想把你牽扯進來。而且我那時以為你等過了封崢的七七再回來,沒想到你提前了一個多月,恰好就撞上了。」
夏庭秋一身青袍,從大堂外面奔進來。他頭上只有寶冠,果真沒有發簪。
小事糊塗,這種大事,我還是知道不能意氣用事,心裏不明白,就要問清楚。
現在夏府里張燈結綵,等著明日迎娶新夫人。我看著心裏添堵,不想回去,便出了夏府,在沙灘上一直坐到月上中天。
「你滿口說的都是這場婚事,而我想知道的是你對我的心意!」我上前一步,拽住了夏庭秋的衣襟,「我以前一直自信滿滿的,因為我相信你也喜歡我的,可是現在呢?你說啊!」
「王爺!」我不由低呼一聲,「勝敗已定,還請手下留情。」
夏庭秋點頭,「迦夜出事後,我們兩人都懷疑到了于慧意和迦思遠身上,但苦無證據,于父一直希望慧意嫁給我,迦夜便求我幫忙,同意婚事,刺|激迦思遠再次有所舉動。接過,迦思遠的確不負眾望一邊讓慧意對我下藥,一邊又暗中安插自己的家兵,意圖一石二鳥,在婚禮上假借海盜餘孽之名,殺了我和迦夜。」
「不用麻煩了。」我興沖沖往裡走,「我自己去見他,也好給他一個……」
迦思遠端著酒杯走到夏庭秋面前,哄著眼道:「夏大哥,今日是你大喜之日,小弟敬你一杯。」
良玉繼續說:「作戰計劃被出賣了,船王額旗艦一度被敵軍包圍,差點就全軍覆沒,幸好庭秋哥及時帶兵去援救。」
我佇立在船頭,沐浴在晚霞里,神情有點恍惚。
我給他氣個半死。
迦夜悻悻地哼一聲,幾個侍衛將迦思遠綁起來,拖了出去。
「你這樣的女孩子,我還真不敢娶回來呢。」夏庭秋淺笑,「妻子,我還是喜歡奔一點,單純一點的好。」
夏庭秋扭頭掃視,目光如電,眾人噤聲散開,退到不遠處繼續看熱鬧。
「還能是什麼意思?」夏庭秋兇巴巴地說道,「你不是要嫁給我嗎?」
「夠了!」一聲嚴厲的叱喝響起,夏家總管寧伯帶著人從門裡邁了出來。
迦思遠再笨,聽了慧意這一番話,也該明白了過來。
吃完了飯,慧意帶著心花怒放地迦思遠出門了。良玉等他們一走,也拉著林錦宏告辭,想必這頓飯,她也吃得十分鬱卒。
和-圖-書個名字極其自然地從嘴裏說了出來,彷彿已經被我私下念過了無數遍一樣。
「六姑娘……請您不要介意,不過海戰才結束,宅子還在戒嚴中,小的不敢未通報就放人進屋,還請姑娘稍等片刻!」
「給我自己看。」夏庭秋立刻軟了下來,抱著我親昵道,「有生之年郡主下嫁,小生誠惶誠恐,以後當以郡主為天,盡心侍奉。」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尷尬,良玉咳了一聲,林錦宏明白過來,趕緊錯開了話題,同慧意討論起了婚禮細節。
不待迦思遠出聲,慧意就搶了先,「王爺,冤枉啊!海戰的事小女一無所知,給庭秋哥下藥的事也是被思遠公子欺騙的!」
夏庭秋不屑道:「即便迦夜死了,迦思遠也未必能繼承王位。不過北海勢力必然會重新劃分,若我也死了,于慧意也手握夏家大權,迦思遠可以在於家的支持下列土封疆了。」
現在正是禁漁期,船隻都閑置在港口,去南海的客船要到下個月才出港,好在趙凌家有私船,可以專程送我去離島。
「你這簡直是強詞奪理。」我氣結,拍案道,「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你不要在那裡想當然地自說自話,還以為自己多了解我。」
我拎著行禮鑽進船艙,夏庭秋又像牛皮糖似的跟了進來。
我驚疑不定,立刻跪下來接旨。
「這一小片海域,有個動聽的名字,叫星海,傳說這片海里的礁石,都是天上墜落的星辰,所以每到夜晚的時候,它們在海里還會繼續發光。」
夏家的船員雖然認得我,可知道我要回內陸,也露出危難的神情來。
「迦夜……王爺?」
迦夜不知聲得什麼狗鼻子,那麼靈,又不我給找到了,他一來就奪了我的酒杯,往我手裡塞了一杯茶。
喪事辦完,恰好是花開正好的時節,一樹粉紅嬌艷的海棠在墳邊靜靜開放,春雨里,風吹花落,景色頗有幾分綺麗。
「封崢……」我抱著酒罈呢喃,「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可你心裏始終有封崢。」
「阿雨來啦。」迦夜先看到我。
「叫我庭秋。」夏庭秋柔聲道,「你叫了我十四年師兄了,我想聽你叫點別的。這個時候,我不僅僅是你二師兄,還是一個真心喜歡你的男人。」
「我是……惦記著你,所以過來看看,然後再去看望師父。」
我在她走了好久,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頭腦四肢漸漸蘇醒了。到這個時候,我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
「一路辛苦啦。」我接過丟下來的包裹,擺了擺手,扭頭就朝著夏家的方向跑去。
迦夜一身寬鬆的長袍,姿態瀟洒一如當年北遼國師打扮,俊美的臉上帶著令人懷念的狂放倨傲的神情,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準備什麼?」我一頭霧水。
我看了看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夏庭秋,拍拍手,回了自己的屋子,拎著早就準備好的行李從後門溜走了。臨走前還去廚房摸了兩個饅頭,今天這麼大鬧一場,我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
「回頭再謝!」我揮刀而下,鮮血四濺,一個刺客慘叫一聲倒下。
夏庭秋牽著新媳婦的手,喜氣洋洋地回後堂。
「我要出恭!」夏庭秋臉都綠了。
「當然沒有!」夏庭秋高聲道,「日後為娘子梳頭畫眉,端茶倒水暖被窩,都心甘情願!」
我還真的不能想象。
我覺得一盆冷水從頭潑下,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慧意慌張地後退,「你,你不要污衊我!我什麼時候和你兩情相悅了?我也壓根就沒和你說過那些話!你當年悔婚的時候就拖累過我一次,難道現在還不肯放過我?」
夏庭秋的聲音帶著回憶,「我小時候跟著爹和大哥一起出海,來過這裏,那次我第一次看到這幅景象,我大哥就給我講了這個故事。後來他就是在這裏和大嫂相識的,大嫂去世后,聽說他也經常來這裏緬懷她。」
人群里起了騷動,慧意一臉驚駭和無辜,一邊掙扎,一邊大聲說道:「思遠公子,你是什麼意思?你害我害得還不夠嗎?」
我快要到嘴邊的呼喚生生打住了。
「去!私奔啥!」夏庭秋牛氣沖沖,「你現在是郡主了,我還娶你不得?」
我不自在地扭開臉。
慧意這時笑吟吟地走過去,插話道:「就是啊,王爺。我已經吩咐寧伯把那些人安置在側院了,您不用擔心。」
「你大哥的確是個痴情人。」我不禁感嘆。
船剛靠岸,我就迫不及待地手一撐,跳到了碼頭上。
「哎呀,師妹……」
我洋洋洒洒地說了這麼大一同,夏庭秋聽得一愣一愣的,說:「我以前同你認真說事,你都不當真,我難得糊弄你,你倒真信了。原來你腦子裡真的是豆腐。」
「好,好!」迦思遠慢慢點頭,「我真心待你,只想對你好,卻被你用來做跨進富貴門的踏腳石。于慧意,好你個不知廉恥的毒婦!枉我為你辜負了良玉,又背叛了我堂兄,你真不得好死!」
我怔怔望著那對被藍光映得格外碧綠的玉鐲,心跳鼓噪。
「你已經收了我的定情信物,你可別想反悔!」夏庭秋在我耳邊低語,「我給你時間考慮,我有的是耐心等。」
我見慣了迦夜玩世不恭、嬉皮笑臉,頭一次見他這麼冷酷決絕,背脊的汗毛霎時立了起來。
「事情太複雜了,一時也說不清楚。」我咬了咬唇。
孩子們正在沙灘上放煙火,小小的火光衝到半空中,散開成橙黃色的花朵,孩子們歡樂的笑聲更加襯托我的孤零寥落。
「不對啊,今天席上迦思遠率先親自動手,還是我攔下來的。」
只是我和夏庭秋的事在夏家眾長輩的反對下,進展緩慢。夏庭秋每次不耐煩了,總說不想做這個當家,和我私奔算了。
「當然開心啦!」夏庭秋咧嘴一笑,得意非凡,「有心儀的紅顏知己一臉真切地對著自己表露心意,人生還有何憾事?」
迦夜依舊端坐不懂,從容淡定,他的侍衛身手不凡,面對眾多刺客的包圍,依舊對付得遊刃有餘。
我單刀直入,問:「這門親事,你是認真的?」
我一個激靈,忙避開,「什麼都沒看中!」
「吉日就在三日後,你也趕了個巧。」夏庭秋回頭看了一眼,「對了,也讓你見見你未來的二嫂,說起來,你們也很熟呢,慧意——」
海島上一年四季變化不明顯,一樣的落日,一樣的碧波,一樣的暖風。我彷彿回到了初來離島的時候一般,而過去的這半年,就是我午後的一場夢而已。
「寧伯會管的。」夏庭秋毫不在意,「再說我也不想事必躬親,做了家主,就得學會偷懶才是。」
「有點耐心嘛。」夏庭秋拉著我坐下, 「準備好了嗎?」
良玉和林錦宏向我告辭,我送走了林家兄妹,看到迦夜神色凝重地朝我走過來。
我呆了呆,夏庭秋撥開我的手朝著船尾飛奔而去。
我臉紅如火燒,低吼道:「你給我正經點!」
公公已笑吟吟地將聖旨遞了過來,彎腰扶我,道:「恭喜郡主,賀喜郡主!」
半年之後,我再度站在甲板上,感覺著腳下傳來額搖晃,熟悉的情懷湧上心頭。
夏庭秋突然把臉湊過來,「那你看中我什麼?」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夏庭秋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夏庭秋緊握了一下我的手,沒說什麼。
傳旨的公公有幾分眼熟,當初蕭政南下,他也跟著來伺候過,見了我,公公倒先笑眯眯地沖我欠了欠身。
慧意錯愕,進而驚恐,「怎麼會……庭秋哥,你是嚇唬我的,是不是?我是冤枉的啊,我對迦思遠,那是清清白白。這一切都是他一廂情願,我喜歡的是你啊庭秋哥,我想嫁的也是你啊!」
「去了就知道了嘛,又不會把你騙去賣了。」夏庭秋招呼船家準備午飯,「多煮點,媽呀,中午這麼鬧一場,我連顆花生米都沒吃。」
迦夜輕而易舉地打飛了迦思遠手裡的刀,然後將他一腳踩在地上。
我反而是那個滿不在乎的人,整日幫著他算賬理財,或是去島上閑逛,東家吃個西瓜,西家吃條烤魚,日子過得逍遙似神仙。這樣拖了一陣,夏庭秋又反過來埋怨我太不積極了。
目光無意間落在領口露出來的地方,吃了一驚,那裡橫著一道猙獰的傷疤。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我真不知道前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如今要親眼看著我愛的男人娶別人為妻。
我搖了搖頭,莞爾道:「新郎的易容是你弄的?王爺的手藝還未生疏啊!」
慧意毫不掩飾她的幸福,「雖然有家裡長輩的意思,不過當庭秋哥親口問我是否願意嫁給他事,我高興得都快不能呼吸了。六姐姐,你能想象嗎?」
良玉又看了一眼正同林錦宏說得眉飛色舞的慧意,向我側頭低語道:「這場仗之所以打得特別艱難,聽說是出了內鬼。」
夏庭秋把這對玉鐲遞到我面前,說:「雨兒,你可願意嫁給我?」
夏庭秋一直掌著舵,船行到一處礁石群,終於拋錨停了下來。
夏庭秋紋絲不動地站在我身前。
慧意見狀,兩眼一亮,使勁朝夏庭秋蹭去,夏庭秋不留痕迹地退讓開。
出了夏府,我才發覺現在已是晚霞滿天的時候了。
「六姐姐以後得常住這裏了!」慧意立刻嚷起來,「等成親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六姐姐還能去哪裡?」
夏庭秋直直朝我走來,拉著我看了看,「傷著了嗎?」
我還是有點渾渾噩噩的,「朱家倒了,皇帝藉機又賣了我一個人情,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我又做回了瑞雲郡主了。」夏庭秋但笑不語。
我默默無語。
「他不要你就算了。」迦夜往我的碗里倒滿了酒,「喂,棠雨,想開點,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你想不想跟我回北海天欽島?」
我以為我已經堅強到不會受傷了,卻沒想到會在最不設防的部位挨上了這麼一刀,痛得渾身抽搐。
「別說這些孩子氣的話了。」夏庭秋看著我就像看著一個使性子的孩子,「我們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事,這段經歷,是別人無法替代的,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旁邊的小廝一臉驚悚,到底薑是老的辣,寧伯從容不驚地朝東邊指,「家主還在書房辦公。」
「雨兒……」下挺起沖我連連作揖,「求你讓我進去一下吧!」
我茫然問道:「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麼?」
「就是啊!」另一個門衛也高聲道,「這下咱們南海夏家可以和北海船王齊名了!」
「你哪裡看出我不冷靜了?」我眉毛豎起來。
我的臉一下燒了起來。
寧伯恰好路過,被我攔住,「師兄在哪裡?」
「慧意,你怎麼樣了?」迦思遠被打得鼻青臉腫,動彈不得,卻還惦記著慧意。
我張了張嘴,眼睛一熱,兩行淚水滾落下來。
我驚訝地抬眼看她。
夏庭秋的聲音低沉且溫柔,「雨兒,你聽我說,我對你的信任和了解,無人能比。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不論你走的多遠,最後肯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好啦,好啦!」夏庭秋笑著打岔,「王爺也別太m•hetubook.com.com認真了,來者是客,我們夏家又不是招待不起。你我倆年少時不是昭陽喜歡擺排場,不用回過頭來責備晚輩了。」
榕島是距離島有半日遠的一座小島,島上有一個百來人的小漁村。
「一個大老爺們,怎麼那麼八卦?」我語氣也沖得很,「封崢都死了,你就留點口的吧。他在世的時候,對你也尊敬有加,沒有冒犯過你。」
等到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我才聽見心裏在滴血,嘀嗒,嘀嗒,一滴一滴,漸漸匯成細流落下。
「醒了?」夏庭秋的聲音還帶著睡意。
迦夜極有耐心地聽迦思遠說完,清清淡淡地說道:「我是什麼東西?我是家族宗親長輩和家臣推舉出來的王爺,你這才智、能力和氣度,可有一樣及我半分?我告訴你,你不論什麼出身,在我面前,永遠都是個廢物。」
「你這就冤枉我了。」夏庭秋的桃花眼笑得彎彎的,慢條斯理道,「我身邊桃花再多,我只主動招惹過你這一朵,而且看了十幾年了都還沒摘到手。被慧意纏上,我也將計就計演一齣戲而已。你那些桃花,可個個都想和你拜堂成親。」
我對他方才狠辣的作風還有點心有餘悸,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沒有多久,船娘端來熱騰騰的飯菜,香噴噴的米飯,濃濃的魚湯,清炒的新鮮蔬,再配上時令瓜果,頓時令我們垂涎三尺。
我仰頭朝他笑,說:「你家裡人不是覺得我來歷不明,不讓你娶我嗎?」
吉時到,禮炮轟鳴。
于慧意從畫堂里款款走了出來,她美艷依舊,比起當初分別事,還多了幾分成熟嬌媚。
我愣愣地站在門口,半晌反應過來,問另外一個門衛:「家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按照當地習俗,院子里擺了兩百多桌的流水席,此刻席上就觥籌交錯,喜娘還未到,客人都已經吃得紅光滿面了。
良玉對著慧意依舊很冷淡,倒是轉頭朝我溫和一笑,「六姐姐這次回來要住多久?」
到了晌午,夏庭秋派了家丁過來請我們一起過去吃午飯。因為來了客人,我心裏再是彆扭,也硬著頭皮一起過去作陪。
慧意也根本就不在意我的答覆,「要知道庭秋哥去好皇帝密談回來,心情就十分不好,特別容易發火,想必是受了皇帝不少氣吧,打仗的時候也有些暴躁,好在海戰勝利了,他又說要娶我。現在的庭秋哥,可溫柔了,我從來沒見他像現在……」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
尷尬不尷尬?鬱悶不鬱悶?
「好久不見,王爺還是這麼精神呀。」我打了個嗝,笑呵呵道。
不待我回應,慧意帶著滿足的笑容,輕快地像一隻蝴蝶一樣翩然離去。
「他都已經死了!」我叫起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嘀咕道。
「不正經!」我自然聽出他話里的曖昧。
「庭秋,你說黃帝說我婚期在即,是什麼意思?」
迦夜有事要處理,急著回去,臨走前還不忘對我說:「日後如果不開心,就來北海找我,不過別太晚了,太晚了王妃就要給別人做,你只能做個側室了。」
「六姐,」慧意挽著我的手,「別管庭秋哥了,海戰才結束不久,新航路剛開通,他有好多事要忙。你快來看看我的喜服,今天剛送來的!」
夜風見涼,渾身的溫度,都像留在了剛才的書房裡。
良玉搖了搖頭,「六姐雖然明白,卻太善良,沒有放人之心,不然今日,也不會讓她再次有機可乘了。」
慧意大概頭一次被良玉譏諷反駁,錯愕啞然,兩個女侍衛一把將她推了出去。
夏家長輩對我管賬自然也是不滿至極,不過夏庭秋替我擋著,我有恃無恐。老頭子老太太對我橫眉豎眼,幸好是文明人,不說難聽的話,夏庭秋也將我保護得滴水不漏。
我大為光火,轉頭就跳上了船,夏庭秋無可奈何地一嘆,也跟著跳了上來。
「牛刀小試罷了。」迦夜露出得意之色,「話說,你是什麼都看出來了?你不是昨天還喝酒消愁的嗎?」
「總之是個好地方,你不會後悔的!」夏庭秋笑著對我伸出手。
「原來跑到這裏來喝酒了呀,讓我好找!」迦夜在我身邊坐下,張口又叫了兩壇酒。
海島的夏天,也就是比之前熱一點,雨水要多些。下雨的時候,我依舊渾身不舒服,於是老老實實待在屋裡不出去。
我沒來由地緊張起來,隱約明白他要做什麼。
「家主三令五申不得張揚,你還在門口說個沒完,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
我愉快地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大家都還好吧?」
「你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我對你地關心照顧,理所當然地揮霍著我的感情。你應該知道,再多的感情,也有用盡的一天。」
我大怒,「你是說我人盡可夫?」
我躺在夏庭秋的懷裡,身上蓋著薄毯,他的手依舊在我的腰上。
良玉等她人走了,轉身撲到林錦宏的懷裡哭了起來。
慧意穿著大紅的喜服,頭髮鬆散,在最初的驚慌過後,她迅速反應過來,也不理財迦思遠,而是朝著夏庭秋膝行了幾步,喊道:
熟悉的嗓音,我猛地扭過頭去,只見夏庭秋正站在畫堂的台階上,背著手,逼望著我。
「我已經厭倦了。」夏庭秋側身望向窗外,「總是看著背影,總是等著你回頭,陸棠雨,你這個人,沒心沒肺,反覆無常,一下讓我飛到天上,一下又把我拋在地里。我受夠了,我們還是,好聚好散吧。」
我和封崢的四弟商量過後,將封崢葬在了他的祖父身邊,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有親人相伴,不再寂寞。
我戲謔道:「可憐喲,師兄,好不容易要娶媳婦兒,沒想人家看中的不是你的人,而是你的牌位。」
夏庭秋笑眯眯地抿著茶,親切得就像是他是迦思遠的親哥似的。
我繼續說:「後來我也覺得這不大可能,又見寧伯還那麼鎮定,聯想到良玉和我說過內部有叛徒的話,就明白了。」
「保留點體力嘛。」迦夜又笑嘻嘻地跑走了,他今日是貴客,應酬也不少。
迦夜抽搐纏腰的軟劍,舞得水泄不通,眨眼就將迦思遠逼到了角落。
酒勁上來,竟然一宿好眠。
「你當於慧意是真心歡迎你回來?」迦夜火上澆油,「她私下和人說你虛偽又貪慕虛榮,說你身份低賤,妄想飛上枝頭,說有她在,連個妾的名分都不會給你。老實說,你素來不喜歡這個女人,真不知道我堂弟和夏庭秋看中了她哪點。不過她即將成為夏府女主人,她現在不對你發作,不表示將來不,你覺得你將來在夏家還有立足之地?」
夏庭秋垂著眼帘避開我的目光,轉過身帶著兩個家臣揚長而去,只留給我一個決絕的背影。
「六姑娘回鄉探親也有小半年了,這段時間里發生了許多事,你不清楚,也不奇怪。回頭等見了家主,就由他來跟你解釋吧。」
我又恨有怒,心痛如刀絞,「我以為我們一直心意相通。」
「夏庭秋」不答,專心對敵,他方才喝了迦思遠敬的酒,刺客動作遲緩,顯然那酒有問題。我一邊幫著他,一邊和他往後堂退去。
明顯冷漠于往常的語氣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王爺閑得無聊,尋我開心是嗎?」我冷眼看著他,「您沒頭沒尾地冒出這句話,我理解不了,只有當您是眼紅我師兄娶老婆,自己也想湊熱鬧了。不過我勸你,終身大事不要兒戲,考慮清楚了再開口,免得後悔一輩子。」
我尷尬地笑了兩聲。
午宴設在花園涼亭里,我老遠就看到迦夜正在和夏庭秋說話。
「棠雨,你還是那麼固執呀。」迦夜收了笑,「我刺|激一下你,不過想讓你早點想明白罷了,夏家不是久留之地。而我,不論你信不信,是真心想照顧你的。」
夏庭秋自己笑了笑,說:「你要知道,你這時越生氣,我越是高興。」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邁進了大門。
「喜帖已發,親友都陸續到達,消息更是早就傳遍了江湖。我是一家之主,不能失信於人。」
我斜睨他,「那裡出了榕樹和芭蕉林,還能有什麼?」
迦思遠雙目赤紅,簡直變了一個人。
我心頭一暖,沒有說話。
「唉?那天不是還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的嗎?喜歡我什麼?」
「你們當家的還好嗎?打仗的時候沒有受傷吧?」
「和你沒關係。」我說,「我自己心明如鏡。」
我破涕為笑,「胡扯什麼?」
「即使天天給我打洗腳水也沒有怨言?」我斜睨他。
我把他往外面趕,「去,去,去!男女授受不親!」
別說借酒消愁太俗氣,可它管用,這果酒喝著甜,卻醉人。幾碗下肚,我就覺得身上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迦夜笑得都有點猥瑣的臉湊了過來,「我說,夏庭秋不要你,我要你,跟我回天欽島,做我王妃吧!」
我聽他們已經用更為親切崇敬的稱謂來稱呼夏庭秋,心中大喜。可見剿匪一戰,夏庭秋果真在夏家樹立了家主的威信。
侍衛將迦思遠拉住,匆匆帶了出去。迦思遠一路號叫,罵迦夜,罵慧意,罵夏庭秋。他看著是個儒雅的貴公子,撒潑起來也和市井粗人無二。後來大概是哪個侍衛聽不下去。點了他的啞穴,這下世界才清凈了。
良玉經常來看我,走出陰影的她如今開朗了許多,容光煥發。聽說有不錯的小夥子在追求她,好事也快近了。
海風吹亂了我們的頭髮,過往的漁民都驚奇地望著我們。碧波在側,清空在上,真是一派海空天空。
我歸心似箭,封崢的頭七一過,我便起航回南海。
「為什麼?我明明……」
我再看那個揭了蓋頭的新娘子,家裡的一個丫鬟。
船家說:「是夏當家說的,要去榕島。」
微風吹過,飄零的海棠花瓣落在我臉上,就彷彿還在北國邊城的那個小院子一樣,我在花樹下抬頭微笑,封崢依舊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
夏庭秋一把將還矇著蓋頭的新娘退到婢女手裡,轉身接住家丁拋過來的佩劍。
大廳的門全部被人從外打開,無數夏家和船王的家庭護衛持刀湧入,暴亂的場面立刻得到了控制。知道大勢已去的刺客略微抵抗了一下,就放下了武器。
「你現在才知道我不正經,已經晚咯!」夏庭秋使勁在我唇上親了一口,仰頭大笑起來。
我收回了手,挺直腰桿,直視他的雙眼,「我喜歡你,師兄。我是喜歡過封崢,但這四年來,我心裏只有你。」
大堂內的局勢瞬息萬變,兩方人馬已經殺成了一片。
「六姐姐一路辛苦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慧意放下茶杯,「庭秋哥大概還在辦公吧,明天良玉和錦宏哥也會過來,我們幾個好好聚一回吧!」
良玉顰眉,沉默片刻,輕聲說:「你就和我當年一樣。」
「我才不跟你跑呢。」我大笑,「好日子不過,跟著你風餐露宿,我腦袋可沒發燒。」
此刻已近黃昏,天上彩霞涌動,海鳥擦著水面展翅飛翔。
我興緻勃勃地跑回來,結果卻撞上人家要拜堂成親。
https://www.hetubook.com•com「冤枉!」迦夜嬉皮笑臉地說道,「我一向認真,那天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實意的,夏庭秋人才壞,故意瞞著你,等著看你反應。」
迦思遠猛地轉頭,厲聲道:「你是誰?」
我從他懷裡抬起頭,同他在漫天朝霞里纏綿親吻。
這又不是過家家的遊戲,迦夜是什麼人,夏庭秋又是什麼人?他么何等的睿智,怎麼可能被這幾句漏洞百出的借口就能打發了。
「你只是想我一個家的話,天下之大,何處不能為家?你不是說可以回師父那裡嗎?」夏庭秋說。
「阿雨?」
我堆積了一整個冬季的陰鬱,也被溫暖的海風吹散。
「你說什麼?」我驚叫起來。
夏庭秋一抹嘴跳起來,挺胸伸手道,「冷靜,冷靜!」
小船便捷,很快就離開了港口,朝著東面行駛而去。
「這是怎麼搞的?」
「良玉同我說過,迦夜被出賣,險些喪命。」
夏庭秋啼笑皆非,「肯定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若要補砍你的腦袋,何必還找欽差傳旨,直接抓你走就行了。」
我揉了揉右手虎口,人還有點發愣,「還……還好。」
「我窮好心呀。」良玉自嘲,「老船王不同意她嫁過去,我要再說出來,她的名聲就徹底毀了。她是我表妹,我寧願自己委屈,也不想害她,可沒想事後看來,她壓根不知悔改!六姐,我當初要是提醒你,如今也不會……」
我的視線頓時一片黑暗,似乎只過一個彈指的時間,眼前又亮起了銀藍色的光芒,那是從海水uli透出來的光,清潤明亮,隨著波浪擺動而忽明忽暗。
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背後那處隱藏的石灘,以前夏庭秋帶我來過這裏,背著喝得醉醺醺的我,披星戴月,踩著細沙,走到這裏。我在他背上唱著小時候地歌,鼻子聞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熟悉讓人安心的氣息。
「我這人家,很單純。」我學著他的話說,「聽不懂是真話什麼假話,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而且我覺得你啊那番話挺有道理的,我的確挺過分的,所以我決定不在你眼前晃,招你膩煩了。回頭你愛娶誰就娶誰,愛娶幾個就娶幾個,統統和我無關,我給封崢守墳三年,然後回山裡找師父,做道姑修仙去。」
我心想,王爺您才真是茶杯里都能掀風浪,內鬥的第一高手,難怪你堂弟掰不倒你,反被你逗猴子似的戲耍一番。
「啊,找到了!」
「你是和我使性子,還是當真了?」夏庭秋哭笑不得,「我那說的是假話呢。」
林錦宏比去年黑了一圈,也結實了不少,一臉清爽,良玉倒是消瘦了些。
我不耐煩應酬,乾脆找了個角落躲起來,一邊吃花生米一邊喝酒。
「你若只是對我不利,那這事可大可小,是家務事,可是,」夏庭秋話鋒一轉,語氣凌厲,「船王是皇親國戚,御賜天封,你勾結迦思遠,意圖謀害我那工業,已是犯了王法。你這個罪,我就包庇不了!」
迦夜敏銳地察覺,看著似乎有點受傷,我反而倒不好意思起來。
「當然,師兄終於成家,以後有人照料,家師也終於放心了。」
「滾你的吧。」我笑罵,「祝你早日腎虧。」
「雨兒,你這話說晚了。」
「你……」我苦笑起來,目光逐漸模糊,「你比我殘忍多了。」
客套詞也是千篇一律。
我吹了一陣海風,悄悄回了夏府,沒有驚動侍候的丫鬟,我自己打來水,洗去了臉上的淚水和酒漬,然後倒頭睡下。
公公收了紅包,婉拒了夏庭秋留飯,拱手道:「小人還得返京復旨,陛下說了,郡主婚期在即,也不必返京謝恩了。上表那套虛禮,也免了算了。」
夏庭秋一戰成名,夏家名鎮四海,聲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和於家的聯姻一直是家裡長輩所期許的,這樁親事也讓有些鬆散的南海勢力再度緊密結合起來。才子佳人,天作之合,這是一樁再完美不過的婚事。
我不由訕笑,「很多事都意料不到呀。」
我獃獃地由他扶起來,說不出話。
我一時沒忍住,撲哧笑了一聲,又趕緊壓抑住了。
迦思遠躲開我的刀,再度撲向依舊穩坐在桌邊的迦夜,迦夜的侍衛迎面而上,同他纏鬥在一起。
我盲目地走的哦後花園里,站住了,低頭垂淚。
我驚得猛抬頭。
夏庭秋攬著我的肩,輕柔地將我摟緊懷裡,「我信,因為我早就知道了。」
夏庭秋推了推我,我這才回過神來,奉著聖旨,朝陛下跪謝恩。
舊傷新傷被戳中,痛徹心扉。
「思遠你也有婚約在身,什麼時候辦喜事,可不要忘了請我喝上一杯呀。」夏庭秋接過遞來的酒杯,同迦思遠碰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夏庭秋笑得神秘兮兮的,只見他耐心地等著雲層飄過來擋住了月光,然後拿蓋子掩上了爐火上的火光。
「我也說她回來得湊巧呢。」夏庭秋溫柔地對她笑,「你們姊妹倆見面肯定有很多話說,我不打攪你們了。我也有公事要辦。」
我獃獃站著,已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想得美!」我笑道,「我現在是郡主,你是庶民。要婚嫁,也是本郡主下嫁,你擺著副囂張嘴臉給誰看?」
迦思遠撲過去要掐慧意,慧意嚇得趕緊朝夏庭秋大叫:「庭秋哥!庭秋哥救我!」
「不會的。」夏庭秋自信滿滿,「他家族陰謀叢生,宗系複雜。你這麼笨的人,去去那裡熬不了五天。」
慧意僵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庭秋臉上的笑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像是被一張無形的手一把抹去,換上了生疏的表情。
「不是報恩!」我氣得跳腳,「什麼樣的感情,我分得很清楚。我不聰明,但也不是白痴!思念一個人的心情,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也不是第一次。我知道我對你是抱著什麼樣的感情,不論你信還是不信!」
我站得近,清晰地聽到了迦思遠肋骨斷裂的清脆聲。
我說了一句老實話,「這計劃構思得完好,可行性太低了。我覺得迦思遠模樣不錯,腦子卻愚笨,和迦夜真有雲泥之別,他這樣的人,居然還想要謀反奪權,難道船王這王位就真的這麼吸引人嗎?」
也不知道說到什麼事,夏庭秋笑得有幾分狡黠,眼睛彎彎的,正是那副我最熟悉的狐狸樣。
我顫抖著,輕聲問:「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耳朵里聽到嘩啦啦的碎裂聲,摔金裂玉一般,胸口的傷撕扯得好痛。
我舉目四望,此刻除了天行一輪被雲半掩著的月亮,就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回頭看向夏庭秋,他正含笑倚在桅杆上,脈脈地望著我,就同他往日一般,從小就是,在山裡玩耍打鬧著,若我累了,回頭望他一眼,她他便走上來,背著我回家。
我愣了一下,「當初的事,我聽慧意說過。」
「六姐臉色也不好。」良玉有些靦腆地笑了一下,「我倒沒想到你一走就半年,你錯過了好多事呢。」
「背。」夏庭秋篤定地道:「你就長在我背上,我背你一輩子。」
他頓了頓,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大大咧咧的家丁忽然抓耳撓腮,顯得十分為難,「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當家的要成親了。」
山裡那些小路,他不知道背著我走過多少回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能夠自己行走,卻沒留神跌了個頭破血流,到了最後,還得勞煩他繼續背著我行走下去。
夏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消息傳得很快,現在大街小巷已經有路人在議論了,而且夏家的家丁和船王帶來的侍衛還在滿大街追查逃逸的刺客,鬧得雞飛狗跳的。
夏家的宅院被這片花海包圍著,背後就是一片碧海藍天。
後來,我們回了離島,再後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再再後來,夏天到了。
溫潤清澈的目光,和和記憶力的那雙眼睛一摸一樣,人卻已經面目全非了。
我又是失望又是埋怨,黯然傷神霎時轉為火冒三丈,於是也丟給他一記白眼,把頭扭開了。
「寧伯,」我不安地問,「我師兄怎麼突然要成親?」
夏庭秋溫柔應著,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個紫紅綉海蓮花的綢布包,取出一對晶瑩溫潤的玉鐲。
「這是要去哪裡?」我驚訝地問船家。
思遠公子是個清俊的白面小生,一身華服,站在人群里十分扎眼。他顯然十分畏懼迦夜,同他說話一直躬著身子,態度恭敬。
迦夜披風飛揚,瀟洒退場。
我到了碼頭,又遇到點麻煩事,因為盤查刺客的關係,今天所有的船隻都不能出海。
「好,我正經。」夏庭秋咳了一聲,正色道,「你被蕭政帶走沒多久,于慧意和迦思遠在天欽島上舊情復燃。迦思遠又有婚約在神,女方家世十分雄厚,他不能再像當初和鄰家那樣悔婚了,也不知道于慧意是如何慫恿的,讓本就與迦夜不合的迦思遠有了謀反之心。」
「庭秋。」我忍不住一說再說,從來沒覺得這兩個字這麼動聽過,「庭秋……」
夏庭秋說:「這是家傳的玉鐲,給長媳的,大嫂去世,大哥隱退後,就把這對玉鐲給了我,讓我送給我未來的妻子。」
夏庭秋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直談笑風生,和迦夜彼此敬酒,慧意在旁邊為他夾菜添酒,極盡賢惠之能。
我們倆偶爾會談起慧意,迦夜囚禁了迦思遠,卻並沒有責罰慧意,只將他遣送回了於家。可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和星期天的婚事自然再物后話。他在家裡深居簡出,十分低調,漸漸也就被人遺忘了。
涼亭里一時只剩我和夏庭秋,夏庭秋轉眼過來,和我的視線不期而遇。
我腦子裡靈光一閃,道:「蕭政可不是一個會承認自己錯誤的人,當初不是說要封你為王,你拒絕了。你是不是拿王位和他換了什麼好處?不然他還寵著我的時候,都沒想過給我爹平反,怎麼過了這麼久了突然來了這麼一出?」
夏庭秋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代我謝恩,又出了紅包給公公。
「我這人死心眼,一旦認準了,就很難改,不像某些人,轉身就可以走開。」
「慧意?」迦思遠大驚。
良玉的嘴角勾出一個譏諷的弧度,「讓我猜猜她怎麼說的,是不是她全無過錯,都是那個迦思遠見異思遷,還連累她遭受詬病?」
「慧意,你在胡說什麼!」迦思遠大喊。
我丟下手裡的衣服,氣勢洶洶地沖了出去。
這戲劇化的一幕讓眾人膛目結舌。
「謝夏大哥!」迦思遠興奮得滿臉發光。
迦夜不答,揚長而去。
他的這個背影和當初在刀光劍影中離去的那個背影重合在一起,一下就將我帶回到了那個寒冷的冬夜。
夏庭秋莞爾,「你就是不願意,也用不著哭呀。」
離島的春天,美麗得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昔日結滿瓜果的田裡現在開滿了花,田坎上,道路邊,山坡上,也都綻放著成片的鮮花。這裏奼紫嫣紅,嬌嫩妖嬈,迎著風和日光,連空氣里都飄著濃郁的芳香。
「別急著回答,先好好想想。」迦夜抱著手,冷笑著俯視著他,「那時候你是不是就已經m.hetubook•com•com和于慧意勾結起來,有意借刀殺人除掉我,好頂替這個王位?」
「我不是你師妹,你愛滿大街認師妹你就去,我不認識你!」我一想著就來氣,「既然這麼不信任我,這麼大的事都瞞著我,你就當我是個外人。我也識趣,不繼續往你跟前湊了。」
清亮的海風吹得我頭腦漸漸清醒過來,我已經不是可以人性的年紀了,也沒有那個縱容我任性的人守候在我身邊了。
「住口!」慧意尖叫道,「我上當受騙,差點就害了庭秋哥,都是你的錯!」
我的呼吸里全是他的氣息,那帶著點汗水和皂角的味道清新熟悉。夏庭秋吻了吻我的發頂,劇烈的心跳泄露了他鎮定下的激動。
我身上一陣一陣發冷,「師兄……」
良玉冷笑道:「我早料到她會故態復萌,只是沒想到她會把主意打到庭秋哥身上。你和庭秋哥當初好得親密無間,沒人能插|進去,可沒料到你竟然會離開那麼長一段時間。」
我冷冷一笑,揪著他的耳朵,扯著嗓門吼道:「煩死了,你給我滾一邊去!」
轉眼就來離島快一年了,又到了瓜果成熟,魚米滿倉的好時節。西瓜豐收的時候,有個節目,島上的居民歡聚在一起,頭戴鮮花,彼此投擲瓜果,大姑娘小夥子還會借這個機會找個意中人。
「請您不要拿亡者開玩笑好不好!」我叫了起來,「封崢的頭七才過,你說這話未免太欠考慮了。」
他微微側頭,目光朝我這裏瞟了一下。
「胡扯!」我怒道,「當初在山上時,山下的那些王金花、劉翠華、趙紅娟、李麗娘,你哪個沒招惹?你還跟我算這筆帳!」
「假惺惺。」我吩咐船家,「回內陸!」
白帆升了起來,船破浪而行,帶著潮氣的海風吹拂著我的頭髮,海烏歡鳴著掠過海面朝著遠方飛去。
「六姑娘不知道?小的還以為這消息早就傳遍四海了呢,畢竟以咱們當家如今的威望,要娶夫人,那可是四方來賀啊。船王都親自帶著人來祝賀啦!我們的新夫人呀,就是——」
兩個女侍衛走過來,提起慧意,往外帶去。
夏家賓客臨門,禮樂響亮,不但遠近世家親友都上門來道賀,朝廷也派了官員送來賀禮。夏庭秋親民,普通百姓路過也進門來喝一杯酒,道一聲恭喜。
我站立船頭,髮絲迎風飄揚,抱著手冷笑,「跟過來做什麼?」
「慧意,我一介庶民,無權處理你,只能再度有勞王爺了。」夏庭秋淡漠地宣判。
船家哭著臉道:「姑娘,不是小人不走,而是沒準備,走不了那麼遠啊。」
夏庭秋捂著耳朵蹲著,苦笑,「也罷也罷,打是親,罵是愛。」
「你這算是在安慰我嗎?」我氣不打一處來,「我不要你的同情。」
我逼視著他,凶神惡煞地說道:「你說還是不說!」
我提著一口氣,直衝沖地走到書房門前,嘩地推開了門。
他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過去,迦思遠滾出老遠,抱著肚子吐血。
我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包圍著他的數名刺客就呼啦啦地飛了出去。
清俊的容貌比比起數個月前,明顯多了幾分成熟。戰場磨練出來的穩重也全部刻畫在了他的眉眼之中,可微微仰起的下巴,驚訝中帶著冷淡的神情,卻透露出明顯的冷漠。
「還是那麼要強。」迦夜搖了搖頭,仰頭干盡了碗里的酒,抱著沒喝完的酒罈站起來。
「果真,還是說不得封崢的半點壞話,既然如此,你回來做什麼?繼續守著他的墳多好?」
迦思遠又轉頭對迦夜道:「堂兄,小弟不才,讓堂兄操心了。小弟還要敬堂兄一杯。」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蕭政這次又要玩什麼花樣。
我俯身磕頭。
「堂兄,你有何立場質問我?這麼多年來,你當我是你弟弟嗎?你目空一切,我在你眼裡連只狗都不如。我對你百依百順,可稍有差錯,你就萬般苛責,削減我們這房的份例。我爹才是長子!我才該繼承船王的王位!你要不是因為你娘是北遼國師,你算個什麼東西?」
「師兄……」
那家庭又面色古怪地說:「是傳一位陸棠雨姑娘接旨,下人都不大清楚這個人,所以來問當家,這事……」
迦思遠和慧意的目光對上,又不約而同地轉開。慧意翩翩然坐到夏庭秋身邊站著,恰好這時良玉也從屏風後走了過來,同迦思遠迎面撞上,兩人俱是一怔。良玉回過神來,冷若冰霜地瞪了迦思遠一眼,徑直走開,迦思遠慌了片刻,低下頭。
我嗤笑,「偷懶是你天生的本事,還用學嗎?」
「你怎麼……什麼時候的事?」
碗碟破碎的聲音轉瞬掩蓋了他後半句話,原本和樂融融吃菜喝酒的食客掀桌暴起,幾十個壯年男子抽刀就朝著夏家家丁和迦夜的護衛砍去,可我方也早有準備,拔刀相向。一時間大堂之內一片刀光劍影,喜慶的氣氛轉眼就被廝殺聲衝散。
夏庭秋一言不發地回望著我,眼裡映著跳躍的燭光。
他私下總一副半仙的架勢,說:「天下好事,總得經歷坎坷才能成,所以有好事多磨一說。我預感最遲不到秋天,咱們的事就能解決了。」
遭受親人背叛的是他,差點命赴黃泉的也是他,海上的一方霸主,小白兔是做不成的。我爹總好我說,一將功成萬骨枯。迦夜腳下踩著的那方土裡埋著多少枯骨,或許他自己都不清楚了。
我彷彿剛入眠就又轉醒,張開眼時,天剛拂曉,朝霞如紅紗鋪滿天邊。東方的海水是一片嬌嫩的淺紫紅色,一隻海鳥停在桅杆上,引吭高歌,旋即又飛走了。
「我……那是……我不是……」慧意臉色蒼白,結巴了半晌,突然一指迦思遠,「是他威脅我的!」
「當然是好事。」夏庭秋自信滿滿地說道,「你就別問那麼多了,隨我去趟榕島,我有養東西給你看。如果看完了,你還是要堅持回去給封崢守墳,那我也絕不攔你。」
宅子里的人比往日要多出許多,有很多陌生面孔。家丁正忙碌地搬著花草,裝飾庭院,我看到到處都懸挂起了喜氣洋洋的紅綢布,廳堂的柱子和牆壁也全都粉刷一新。這個架勢,擺明了是要舉辦婚禮。
我用手指細細描繪著墓碑上封崢的名字,低聲說:「封崢,我們兩個總是錯過,現在更是陰陽相隔,再也肩部了了。這株海棠,就代替我在這裏陪伴你吧,你以前對我說,要我不要錯過幸福。所以,我決定離開這裏,回南海去,怎麼道歉彌補都好,讓二師兄原諒我的任性。你若在天有靈,請祝福我吧。」
鏘——
怎麼樣沐浴更衣,怎麼樣用了晚飯,我都不大清楚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有多失態。
「師兄……」我哽咽。
「你聽錯了。」我沒好氣。
天方亮,我就被禮炮聲驚醒過來。
慧意生得嬌媚俏麗,哭起來那是梨花帶雨,柔弱動人。
夏庭秋將我抱得更緊了。
「那麼,師兄他要娶——」
「你身子也不是很好,酒少喝點吧。」迦夜背過身,擺了擺手,「你現在再病,你師兄可不會再冒著生命危險沖御駕給你送葯咯。」
我說:「你最好算準這次,不然我等不耐煩了,去給迦夜做王妃了。」
迦夜似乎對思遠帶了那麼多自家的家兵來離島有些不滿,教訓起人來,也完全一副家長的派頭,只拿思遠當個孩子般,思遠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
良玉比我想的還要鎮定,她淡淡地說道:「我開心不開心,和你無關,我卻知道,你肯定開心不起來了。」
心事被人一語點破,我驀了下去,低下頭。
我眯著眼睛盯著他,「那你那天的一番話,只是為了考驗我?」
良玉搖頭,「總之,有人要置船王于死地,是再明顯不過了,所以最近各家氣氛還是很緊張。你現在看到的和樂融融,也不過是大家藉著這場婚事裝出來的樣子罷了。庭秋哥娶慧意,也不過是聽從長輩的意思。我相信他心裏還是有你的。」
迦思遠忽然抽笑了起來。
我隨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小船四周的海水裡有數處都透著星星點點的熒光,仿若大海成了水晶宮,這光芒就是宮裡的燈火。
「師妹有什麼事嗎?」
他抽了抽鼻子,然後低頭朝我笑。
夏庭秋走過去丟給船家一大錠銀子,又附耳說了幾句。船家轉憂為喜,忙不迭呼喝夥計開船。
走神之際,一個黑影朝我撲來,我倉促躲閃,不料這人武功遠在我之上,我退了有退,手上漸漸失力,下一個回合,刀被打飛,對方手裡的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早飯剛過,林錦宏和良玉兄妹倆就來了。
「于姑娘,」夏庭秋打斷了她的話,站了起來,「你們於家雖然進來式微了,可也還有幾分家底在,你姐姐又是我大嫂,于情于理,我都不方便處理你。」
我一刻都待不下去,立刻進屋開始收拾行李。
順風順流,我們從曲江到南海只用了七天的時間,逐漸可以看到零散的島嶼,來往漁船上,漁民都穿著我熟悉的當地服裝,又走了一日多,離島終於出現在了海平面上。
我隨即回想起昨日看到的迦夜鎖骨上的傷疤,「那後來查出來了嗎?」
夏庭秋絲毫不介意,依舊嬉皮笑臉,「不要害羞嘛,我喜歡聽你那麼說,你再說一次給我聽聽。」
「這又是要去哪裡?」我不解。
樓下來的善後進行得有條不紊,死者和傷員被抬走,狼藉的場地被清掃出來。驚慌失措的客人被請到了隔壁院子里,夏庭秋過去一一解釋、賠禮。
我默默端起眼前那盤鹵鳳爪,轉過身面朝窗戶,欣賞海景。
夏庭秋走過來擋在我身前,「王爺息怒,思遠公子的事,是你們的家務事,還請回北海處理。若思遠公子在我們離島有什麼閃失,眾口鑠金,我夏庭秋不好對外交代。」
我的手一松,夏庭秋往後退了半步。
迦思遠慘叫一聲,汗如雨下。迦夜冷漠一笑,彷彿腳下踩的不是自己的堂弟,而是一塊石頭。
「雨兒。」夏庭秋喚住我,「當初黃帝在曲江受叛軍圍困之窘態,我是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的。」
我感激地朝她微笑,「聽說海戰時你也辛苦了,難怪瘦了不少。」
說著,良玉嘆了口氣,「六姐若能早些回來就好了。」
趁著他們兩人交談的空當,良玉來到我身邊坐下。
我飛腿將他踢到,這才看清救下我的是一枚珊瑚寇和一隻玉簪,那玉簪還深深扎在男人的手臂里。
天色漸暗,小船上有個紅泥小爐,恰好狗熱幾個饅頭,又溫了一壺酒。我們倆一邊啃饅頭,一邊對月飲酒,說不清是寒酸還是浪漫。
眼前迦思遠的臉上寫滿了驚愕,「你怎麼——」
車次船上只有我們兩人,夏庭秋讓我坐著,自己動手揚帆啟程。他身上還穿著細綢儒衫,也絲毫不在乎,只把前擺塞進腰間,捲起袖子,動作乾脆利落,又不失丰姿俊朗。
人群里讓出一條道,林錦宏和幾個夏庭秋倚重的家丁押了七八個捆得結結實實的人進來,走在最後面的竟然是慧意。她也被捆著雙手,良玉抓著www.hetubook.com.com她,將她拉進來,一把推倒在迦思遠身邊。
我怒道:「別人怎麼看我,我心裡有數,不用你在這裏添油加醋。我即便離開夏家,也有家回,不會去你那裡做流浪狗!」
穿著喜袍的「夏庭秋」將臉一抹,揭下了偽裝,露出本來的面孔。
我暗叫不好。
「報恩的感情,我不要!」夏庭秋生硬地說。
「六姐姐!」夏庭秋低呼,聲音陌生。
師兄留我喝喜酒,婚禮一過,我就回去找師父!我板著臉,「大不了這輩子橫下心做道姑,不嫁人又死不了!」
老實說,我早知道他功夫好,可以前從沒見他正經出手,如今大開眼界,驚為天人。
良玉站得筆直,從容不迫道:「我林良玉乃名門閨秀,有品有貌,家世清白,那迦思遠不過就是一個骯髒齷齪、背信棄義的小人罷了。明珠何嘗在乎過淤泥,我又怎麼會在乎那麼一個廢物?你覺得自己和他般配,那你就去配他好了。」
他是真的要成親了?
我苦笑著別過頭去,「我這輩子,太多如果了。」
我早知道慧意這個女孩子很有心機,又極會做人,只是以前和她並無利益或感情糾紛,於是沒放在心上,現在切身的矛盾就橫在我和她之間,再不容我忽視了。
迦夜的嘴角扯了扯,「夏庭秋要成親了,你很難過吧?」
「那你什麼心意?」夏庭秋輕蔑地問。
我歡笑著跳到夏庭秋的背上,他背著我,踩著細軟的白沙,沿著海岸慢慢地走著。
我一直當慧意人聰明,不料今日看來,她真是浮淺愚蠢至極。
「什麼?」
新墳雖然整潔氣派,可到底有點冷清。我將院子里那株盆栽的海棠移到了封崢的墳邊。
迦夜也和自己的堂弟碰杯喝了酒。
我猛然轉身,奪門而出。
我黑著臉把身後的門踢上,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
「姑奶奶!」夏庭秋哀叫起來,給我作揖。
心裏窩火得很,你夏庭秋愛娶誰娶誰,愛娶幾個娶幾個,我又不是離了你就活不了,幹嗎留下來看你臉色?可是收拾東西的手又不受控制地停了下來。
「之前大嫂給我來信,說封崢已經去世了,我還以為你會回山裡看師父呢。」
我也十分豪氣地甩開了他的手,「你不是對我膩煩了嗎?放心,我這就回曲江給封崢守墳去。」
「生那麼大氣?」他試探著問。
一刻后,一臉輕鬆的夏當家才再度出現在船艙里。
金秀玉一時語塞,神情驚恐。
「是礁石上的海藻。」夏庭秋在我身邊輕聲說,「海藻吸收了日月精華,夜晚就會在黑暗中散發光芒。整片南海,也只有這裏的這片暗礁上生長有這種海藻,你看——」
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不是沒有心的人,你怎麼對我,我都清清楚楚。若是沒有你,我現在就根本不會站在這裏,我怕是真的要躺在蕭政給我建的那墳里了……」
這道聖旨實在滿篇錦繡駢儷,將我爹當年為國家和皇室立下的功勛歌頌讚揚了一番。我這時已料到後面要說什麼,果真,話鋒一轉,就說當年舉報我爹謀反的朱家給出的罪證經查,實屬栽贓陷害,我們陸氏一門蒙冤而死,實在不公。
「都很好!」門衛興奮道,「當家的帶領咱們打了勝仗,皇帝賜了好多東西來啊!」
夏庭秋步履從容地走下台階,臉上一片淡定之色。
我好奇,「怎麼了?」
「你我到底有十多年的交情,這些話我本不想好你說的,只是你實在是需要有人幫你點通。」夏庭秋低頭嘆了一聲,「後天我就要大婚了,你是我同門師妹,我希望能喝到你敬的酒。我知道你想走,可以等到婚禮后嗎?」
迦夜目光鋒利,帶著嗜血的光芒。他猛地扯開領口,露出那道傷疤,「這一刀,我當時若閃躲得慢點,腦袋早就和脖子分家了,那時候可沒人對我手下留情。」
我啃著雞爪沒理他。
夏庭秋閉上眼睛,過了片刻才慢慢睜開,眼裡迷亂的情緒已經平息下來。
早晨清涼的空氣讓我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你怎麼當時不說出來?」
夏庭秋慢慢踱到跟前,左右晃了晃,見我沒什麼反應,挨著我坐下了。
「那又如何?」夏庭秋漠然地望著我,「活人更是爭不過死人,他或者我還能和他一爭高下,現在他死了,就在你心裏成了永恆。你心裏永遠有一座他的墓,又給我留下了什麼立足之地嗎?」
門衛伸出來的手打斷了我的話。
慧意驚恐地叱喝:「你笑什麼?你瘋了嗎?」
夏庭秋笑嘻嘻地躲開,用當地方言嚷嚷著:「說啥?俺啥也勿曉得,小娘子冤屈當家啦!」
我一臉茫然,「你在說什麼?」
慧意還和往日一般,熱情地撲了過來。我身子一僵,躲避不及,被她一把抱住。
我被他這句話刺|激得不得開口,「迦夜說你被封崢附了身,我看你倒是被蕭政上了神才是。」
那日我玩得正開心,砸了夏庭秋一頭一身的西瓜瓤,突然家丁來報,說朝廷遣來特使,要傳旨。
慧意拚命點頭,擠出一個笑。
我一路走下去,心裏越來越亂。
「可也太突然了。」
「小的知錯了!」門衛嚇得趕緊退到一旁。
一提起這個話題,我就難受,「怎麼也得等到婚禮過後吧。」
迦夜冷哼一聲,咕咚幾口灌下一碗酒。
「還真要私奔?」我咯咯笑著問。
我和夏庭秋兩人風捲殘雲,連魚湯都喝了個精光。船家在旁邊看著都有點膛目結舌,大概心想這兩人都是餓死鬼投胎吧。
我在旁邊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打仗的時候刀劍無眼,受點傷不可避免。」迦夜滿不在乎,「晚飯的時候聽說你回來了,想問問夏庭秋,他臉色卻難看得好像仇敵生門似的。看你啊這神白衣素服的,封崢是真的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麼覺得封崢上了夏庭秋的神,姓夏的現在這陰陽怪氣的樣子,真和當年的封崢如出一轍。」
我仿若中了蠱一般,張口喚道:「庭秋。」
我渾身一震。
迦夜眉頭緊緊擰了一下,忽然舒展開,他仰頭大笑起來。
夏庭秋伸出手指開始一根一根地掰,「封崢,莫桑,迦夜,蕭政,我,哦,林錦宏也勉強可以算上。那我你,我就一個你,那個慧意還是被迫招惹上的。」
我作為夏庭秋師門代表,坐的是上座,下家人總免不了對客人介紹我,我得一直端著小臉同他們行禮寒暄。
夏庭秋抬眼漠然地看著我,「雨兒,你就是太自信了。」
「陸姑娘,」船長朝我揮手,「小的們趕著回去復命,就不多送了,姑娘您有空也常回來看看我們夫人。」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然後送入洞房。
婚姻大事被他這樣輕描淡寫,我一時氣得啼笑皆非。
然後茶端上來了,夏庭秋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思遠小弟還是第一次來離島吧,這裏正是花季,景色很好,我讓慧意帶你四處遊玩一下如何?」
海風微涼,我聽著夏庭秋的心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做了一個很怪的夢。
慧意呼奴使婢地招待我們,已是一副夏家女主人的派頭。
封崢,你要我抓住幸福,我便去抓了,可是我這個人笨得很,動作又慢,怕是又讓它從指間溜走了。
不待我說話,門衛匆匆奔進了宅子里。
「到底幹什麼?」
那人宅著我往外走,剛走兩步,只聽嗖嗖兩聲,然後是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傳來。男人慘叫,雙手垂軟下來。
她的視線往慧意那便掃了一下。
我氣得抄著聖旨追著打他,他身手比我靈活多了,左閃右躲,一下就從后屋的窗戶上跳了出去。我緊追出去,橫豎后屋沒人,追著他一直出了夏府,到了海灘上。
幾番下來,雖然熱鬧,也覺得無聊。
夏庭秋也翩翩而立,「只許你守墳,不許我去上墳?」
左右圍著看熱鬧的人嘩然一片,鼓掌的,吹口哨的,大笑的,就像過節看雜耍似的。
經過慧意的時候,迦思遠猛地掙脫了侍衛的手,撲向她,叫道:「慧意,慧意!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夏庭秋扒著門框不肯走,可憐兮兮地叫我:「師妹……」
我乾脆不理他,走出船艙,走出去了才發現不對,回內陸要往西北方走,可這船分明是朝著西南開。
我落著夏庭秋的脖子,在他耳邊說:「庭秋,等我老了,你還這樣背我嗎?」
我擱下酒杯,站起來朝著夏庭秋走過去,猛地一把佩刀刺了過去。
「你要怪,就怪你師兄吧。」迦夜說,「當初你回來時,我是建議告訴你真相的。」
「雨兒,」夏庭秋輕聲呼喚我的名字,目光柔情,眼底映著熒藍光點,「我們認識已有十四年了,我待你如何,我想你心裏也清清楚楚。你這麼美好,本該過著平和幸福地生活到老的,可是你吃了那麼多苦。我沒法像封崢那樣,拿命來殉你,也沒有蕭政那樣強大,可用舉國之力來寵你,我只是一個偏安海島的家主,盡我全力,給你一個安寧的生活罷了。」
我笑道:「你們夏家的賬本都在我手裡,我還怕什麼?」
數個刺客砍到侍衛,殺向夏庭秋,夏庭秋提劍抵擋,出手卻稍顯無力。
我聽得一愣一愣,那宣旨的公公嗓門忽然高了兩度,念道:「茲查陸天康反狀無據,特與昭雪,賜還褫奪官銜誥命,衣冠安葬,付陸氏棠雨郡主封號……」
慧意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而我的耳朵漸漸聽不到任何聲音。
迦夜走到我面前,問:「剛才沒受傷吧?」
寧伯笑眯眯地說道:「男大當婚,天經地義的事嘛,家裡長輩也催促了許久,家主便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那你怎麼不跟我說清楚?」我道,「我像個傻子一樣對你說那一通話,聽著開心嗎?」
這時,被驚動的夏家人已經在院子外,里三層外三層地為了好幾圈,人人嚴陣以待。我在窗戶縫上看了一眼,很是窘迫。
我怒氣沖沖奔回船艙,問夏庭秋:「我們去榕島做什麼?」
夏庭秋嘆了一口氣,走到她面前,蹲跪下去,然後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淚。
「庭秋哥,我冤枉啊!」
「也好。」夏庭秋走到了我的面前,低頭看著我,嘴角帶著生疏的笑意,「我就要娶親了,你喝了喜酒再走吧。」
「生氣了?」迦夜呵呵笑道,「今天姓夏的給你冷臉,你就借酒消愁。我說了你的封崢幾句閑話,你又火冒三丈。我說,心裏那麼大一點地方,你怎麼裝得下兩個人?」
「封崢拿命殉我,是因為他為人耿直,心中有愧,蕭政遂富有天下,可他對我的寵愛卻霸道強硬,喜歡我卻沒有尊敬我。我雖然糊塗過日子,誰對我好,我卻清楚得很。庭秋,我不會再走了。」
迦思遠扣著慧意的肩膀,聲嘶力竭道:「你明明和我兩情相悅!你說不肯嫁給夏庭秋,嫁我。可惜我被迦夜打壓,你爹瞧不起我,不肯將你許配給我,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呀!都是為了你!」
慧意依舊獃獃的,似乎還不能接受這個結局。
「誰是你師妹?夏當家是名門望族的一家之主,小女子可高攀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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