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靈素長長吁一口氣，躺在床上。
靈素踩著水尋覓過去。忽明忽暗中，直覺指導著她前進。
一聲凄厲的尖叫驟然響起，驚恐悚厲，像是經歷著極大的恐懼。所有燈光隨之一閃，滅了。
最角落的一扇窗戶玻璃碎了一地，白色窗帘像一張大帆一樣被吹得膨脹翻舞。窗帘后的陰影里，有個白色影子瑟瑟縮在角落。
靈凈和姐姐不像，瘦小蒼白，像朵得不到陽光照耀的花。
靈素沒有坐多久就告辭了。走出了許家大門，她耳邊忽然響起許太太的聲音，聽聲音分明是質問兒子：「你說的女同學就是她，怎麼身上一股味道？」
離開醫院的時候正是下午日微偏時。
沈家女子像浮萍又似蒲葦。
靈素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痛恨自己的異能。雖然知道人家必定會嫌棄自己，可是耳不聽還可以圖個清凈。
不論哪種都不為許太太中意。
「你還好嗎？」靈素柔聲道。
沈靈素回到家裡，第一件事便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紙盒子，把剛才收到的錢放了進去。
許明正對她的未卜先知已經見怪不怪，呵呵一笑道：「是，這次又讓你拔得頭籌。要請我喝汽水哦。」
那所大學圖書館建築美觀，環境幽雅，是幾名實業家捐資修建的。室內已經開了空調，人不多，安靜得很，室外風吹樹搖的嘩嘩聲不絕於耳。
許太太眼裡，沈靈素笑容充滿揶揄，邪氣非常。
沈靈素到很久以後才明白，許太太是說她身上有股狐騷。
「快動手術了。」
年輕人突然想起什麼，大叫起來：「我記得，大哥上場前還滴了眼藥水！」
她百思不得其解，卻怎麼也沒想到是老太太心愛的那株君子蘭出了問題。
「你是不是迷路了？」靈素輕輕問她，「要不要我幫你？」
靈素抿著嘴。
靈素把飯盒取出來，一邊絮絮說著：「今天有香菇雞絲湯，裏面放了當歸，我知道你受不了這味道，但是對你身體好。」
她緩緩轉過頭去。
沈靈素開門見山道：「你這次可是為了令郎而來？」
男子鬆一口氣，「我東家已經等候多時了。」
她換了一個話題：「錢我籌得差不多了，已經在和醫生聯繫手術的事。」
母親說：「實在不行了，可以去找你們的父親，叫他出錢。」
倚在門口的中年女子淡淡笑了，「可是把你嚇個夠戧？」
醫院里的醫生護士都很喜歡她。
「王太太。」她稱呼那位中年婦人。
靈素似乎語不驚人死不休，補充道：「阿姨，你家老太太生前養著一株君子蘭吧，這花嬌貴，不能老澆水。」和_圖_書
靈素抬起頭，「媽，那我們家女性的悲慘命運，是否也會遺傳？」
許明正跑過來說：「胡老師要你下早讀後去他辦公室一趟，大概是為了上次模擬考的事。」
靈凈看著姐姐的眼神飽含深深憂傷和憐憫，她柔聲說：「姐，媽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年輕男子不住點頭：「沒錯！我大哥就是賽車意外去世的。那一場他狀態有點不好，卻沒料到車會突然失控，撞上了旁邊護攔，起火爆炸。」
「是。」靈素點頭。
巷子里的路燈早就被街童砸壞，但今晚月亮極好，把這條狹長的小道照得宛如在白晝。她家所在的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裏面人影綽綽，車邊站著一個黑衣男子指間有一點紅光。
窗外又是一片清明的月光。
母親把手一攤，「雖然你外祖母一直堅信沈家女兒的薄命，我卻覺得現代女性或許可以改變這一定律。」
那時還是高一，許明正在一次打球中扭傷了腳，央著靈素送他回家。
「是沈靈素小姐嗎？」他壓低聲音問。
樓下賣早點的老闆娘招呼她：「靈素，這麼早啊？」
靈素是第一次來，剛走進去時就隱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空氣里一點細微的波動，又似乎像是幻覺。
許家老太太辭世兩個月，近日幾忽然頻頻入夢，不停地說：「夠了！太多了！」
姐妹倆相依為命。
許太太臉上已經是一片慘白，嚇得渾身發抖。
她把臉埋進手裡，柔亮的頭髮從肩上滑下來。
天地一片昏暗，人群沸騰。
四月天，春欲晚，櫻桃紅，桑葚紫。
話音剛落，一個響雷落在頭頂，轟地一聲，震得腳下的地板都抖了一抖，天地彷彿在那刻被震裂，破碎聲和重物落地聲紛至沓來。
這是夏天的雨呵，只有夏雨才會這麼迅猛。
少女坐在床上，疲憊地點點頭。
沈靈素的目光往一處瞟了一眼，說：「是賽車上的意外吧？」
雷聲奇迹般地漸漸遠去，惟有閃電依舊不停。風逐漸減弱，狂舞的窗帘緩緩落下。
母親嘆口氣，「他待我不錯。是他家裡人反對。情況太複雜了。」
「你可以繼續嘗試。」母親溫柔地笑。
靈素急忙說：「不用，素麵就可以了，我現在不想見紅色。」
沈靈素臉色在月光下分外蒼白，她皺著眉，果斷地說：「那不是意外。」
靈素沒有回頭，「差不多了，小妹很快就可以動手術。」
「沈靈素。」
少女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你看得見我？」
許明正問靈素：「這個周末我過生日，你會來吧？」
hetubook.com.com「醫生說了，你的情況不嚴重。」靈素握緊妹妹的手，耐心安慰她。靈凈心臟不好，因為是早產兒，發育不健全。一根小小的血管害得她終年卧床，從童年到少年，沒辦法上學，也沒有同齡朋友。
靈素搭乘班車到學校。
靈素提著垃圾出門。
「手術風險大嗎？」
「哦？那你爸爸呢？」
王太太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等火撲滅，他也已經不成人形了。」
沈靈素點頭。
孩子靜靜注視靈素，小臉慘白，嘴唇烏紫，一雙大眼睛只得漆黑的眸子，射出詭異的光芒。
靈素當即抬頭向上望。這聲叫喊是從頭頂發出來的，但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聽得見。
靈素心中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化做一聲嘆息。
她從不相信姐姐能通靈。
沈靈素不動聲色，佇立在街角。
靈素答：「母親去世，家裡只有我和妹妹。」
年輕男子微微覺得失望。看著那麼清高脫俗的人兒，到底還是同別的靈媒一樣，圖的都是錢。
她翻到幾本有趣的書，忍不住就在圖書館里看了起來。外面天色越來越暗，風變大。看樣子，雨就要下下來了。
對峙片刻后，靈素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她走到窗邊，對那孩子說：「去，去找你爸爸身邊的那個女人。是她把你摁在水裡的。」
也不知是冷氣過強，還是心理作用，大廳氣溫明顯下降。人們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不安。
許家是中產階級人家，房子寬敞明亮，有保姆做家務。許太太穿著象牙白的洋裝，年輕又漂亮。
「可是你失敗了。」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彷彿要撕裂蒼穹。響雷陣陣，震耳欲聾。天空中烏雲翻滾，煞氣撲面。
「啊----」
老闆娘給她包了兩根油條，「還有兩個月就考試了吧？」
「總之他並沒有為你爭取。」靈素說。
她知道女兒在學校會遇見什麼事。
就這時，天邊突然一道閃電，隨即雷聲驚起，雨點很快就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
「他就站在母親和弟弟身後，賽車服上血跡斑斑，臉和部分身軀已經焦黑，唯有眼睛幾乎完好。可是眼珠子卻是混沌的灰色。」
她當下沖回宿舍，打來一桶涼水，使勁往身上沖，又拿毛巾大力搓洗身體。如此這般折騰許久，直到渾身通紅，皮膚疼痛不止才收手。
還有，這個女孩子，究竟是什麼人？她怎麼知道他們許家那麼多事？
一個年輕男子扶著一位中年女士從車上走了下來，兩個人都穿著肅穆的黑色。
「怎麼會？」王太太臉色大變，「檢查結果說是人ｗwｗ.ｈetｕｂｏoｋ.com.cｏｍ為操作出了錯。」
窗外月光皎潔，樹影搖曳，一個人影投在窗戶上。
王太太兩眼放光，連忙點頭：「沈小姐，我大兒子半年前車禍去世，這一個月來我每天都夢到他。在夢裡他一直捂著眼睛流淚，好像說不出的冤屈。我懇請你幫我，你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親笑笑，轉過身往廚房走去。
靈素微微側頭思考片刻，「咦？你歷史居然答歪一道論述題，大失水準啊。」
可沈家在三樓。
她把手裡的書往旁邊一擱，迅速沿著樓梯往上跑。
靈素扶著許明正進屋裡，累得一頭一臉的汗，有些狼狽。許太太親自倒水過來，藉著機會上下打量她，目光帶刺，讓靈素很不自在。
靈素不說話。
靈素收斂了笑容，露出難色。
他趕忙扶著母親上車。這一帶治安糟糕，現在夜深人靜，不宜久留。
沈靈素定了片刻，輕輕走過去。
也是，靈凈生下來的時候未足月，渾身發紫，像只小猴子。可還是掙扎著活了下來。
學校是最好的公立高中，靈素成績優異，在這裏讀書學費全免。當然，也有同學上下課均有豪華轎車接送。人與人之間總是存在著差別的。
沈靈素拐進巷子口，立刻站住了。
靈素點點頭。
沈靈素眼神一閃，走了過去。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還差多少？」
忽然啪地一聲，一枝斷落的樹枝被風捲起，砸到玻璃窗上。圖書館里的人都給這個變動嚇得不輕，許多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靈凈自責：「是我連累你。」
「靈凈身體如何了？」
家，學校，醫院，路線連起來呈三角形，她這樣走了快兩年。
王太太低頭抹眼淚。一旁的男子立刻遞上一個信封。
許太太說：「常聽明正提起你，說你成績很好。平時誰給你輔導功課？」
「不。」沈靈素搖頭，「他的眼睛有問題。」
護士和靈素很熟了，對她微笑：「靈素，車上擠？看你一頭汗。」
母親還在啜泣：「不知道這下你大哥是否能瞑目。」
中年婦人一臉憐愛和惋惜，「你也可以想想，生前的他也許非常英俊。」
靈凈不安，「那需要太多錢，你上大學怎麼辦？」
這下連其他人也都感覺到氣氛詭異。大家開始焦躁。
他們厭惡某人的時候，就愛把對方比做動物；當他們喜愛某人的時候，也愛把對方比做動物。
靈素走了幾步，忽然站住。她側耳傾聽，覺得圖書館上空似乎迴響著什麼聲音。
靈素說：「沒有別人輔導。我只比別人多讀幾遍書而已。」
「媽媽燉的啊。和-圖-書」靈素隨口說道。
心神不寧，周圍氣息浮動。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是個女孩子，與靈素年紀相仿，身材纖細，面容蒼白如紙，五官卻是出奇的精緻動人。她赤著足，長長的頭髮在風中飄動，臉上有種悲戚恐懼的神情，非常震懾人。
回到家裡，問母親：「媽，我身上是不是有股怪的味道？」
兩個人都渾身一震。
這也是他對靈素迷戀無法自拔的原因之一，他是真的覺得她天賦異秉，不似凡人。
沈靈素同情地看了他們一眼，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要是那眼藥水還在，就送去檢驗吧。我言盡於此了。」
背後那人沉默半晌，說：「你餓了嗎？我給你做番茄雞蛋面。」
靈素微笑作答。
鄰里之間，守望相助，氣氛和諧。
「呵呵，看你真漂亮，是像媽媽吧？小沈家裡是做什麼的？」
她字字清晰道：「那……帶我離開這裏！」
旁邊一個人自言自語：「多奇怪，簡直像異兆！」
靈素一臉嫌惡，「當初是他把你當女巫，把我和靈凈當小惡魔，他恐怕不會相信妖魔鬼怪也會生老病死。」
靈素忽然察覺不同之處：她看不清這個少女的來歷。以往只消一眼就能看穿的過往，現在像是籠罩在一片迷夢煙霧裡。
她淺淺一笑，伸出手去，在許明正的左肩上輕輕一拂，像是在幫他拍去灰塵。
靈素終於看清楚了。
靈素對這個聲音不陌生，那是她三年的同學兼好友許明正。
靈素薄薄的襯衣被汗水打濕，貼在肌膚上，隱約可見白色胸衣。少女皮膚細膩，面龐柔美，帶著運動后的粉紅，一雙眼睛黑嗔嗔，水波瀲灧，清冷動人。
不少人都給困在圖書館里。靈素站在人群里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心裏隱隱不安逐漸擴大。
影子猛一哆嗦。忽隱忽現中，靈素看到長長的頭髮逶迤在地。
又是一個響雷落在耳邊。
靈凈溫順地笑著：「燉湯那麼麻煩，你忙得過來嗎？」
靈素對這個清俊少年頗有好感，兩人的對話隱約有股曖昧。
還是對方發現了她。黑衣男子滅了手裡的煙，大步走了過來。
靈素打了個呵欠，覺得睏倦，可是想到母親正在為自己煮麵，還是強撐著坐了起來。
那位太太按捺不住吃驚。她尚未開口，這個少女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更何況，她不知道朋友介紹的通靈師會是這麼一個娟秀的少女。他們一直以為招神驅鬼之人，即使不是著裝怪異的老嫗，也是舉止乖僻的成年人。更何況這一帶住著的都是搬遷戶，骯髒簡陋，是龍蛇雜混之地。可是眼前的少女氣質清越，如出淤ｈｔtｐs://m.ｈetｕboｏｋ.ｃom•ｃｏm泥的蓮花。
姐妹倆就出生在這片小區里，以前這裡是城市邊緣，外地來打工的工人和土地被佔用的農民修建了這片搬遷區。外祖母說這裡有她們沈家的命脈，得守著，搬不得。
次日醒來，天埔拂曉，氤氳霧靄繚繞，送牛奶的人搖著鈴穿過條條小巷。簡陋的房子鱗次櫛比，雞鳴犬吠聲時有傳來。
沈靈素接了過來，打開看了看。紙票的厚度似乎讓她很滿意，她淡淡一笑，點了點頭，轉身走進了黑暗的樓里。腳步聲很快消失，她像是進入了異度空間一般。
靈凈的指甲是紫色的，胳膊瘦得像吸毒病人。
沒有父親的只有兩種孩子，一種是死了爸爸，還有一種，自然是孩子母親行為不檢點的。
夜還很長。
「那是家族遺傳未在她身上顯現。」
母親埋頭切菜，答道：「每一個人都有體味，這和出身無關。」
靈素急忙岔開話題，「學校圖書館的那些舊書，想你也看膩了吧？許明正借給我他哥哥的大學圖書卡，我去為你找幾本好書來。」
那個影子發出低低啜泣聲。
許太太大為吃驚，她似乎是不知道這世界還有未成年就得獨立生活的孩子。
少女失了焦距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茫然的語氣也轉而堅定，慘白的面龐沐浴著閃電，些微駭人。
天空一片陰翳，南風正勁，帶著雨水的氣息。
「那點錢不是問題。」
孩子眨了眨眼，忽而嗖地沉了下去。
那分明是個幼童，穿著水手服，懷裡抱著一個洋娃娃，頭髮滴著水，衣服緊貼在身上。
王太太渾身發抖，只得依著兒子才能站立。
樓上原本一排落地窗，此刻卻是一片昏暗。幾扇窗戶沒關，風和雨水灌了進來，把散落的書本吹得一片凌亂。地板上積的水漬折射著幽藍的光芒。
「這些年，你照顧我不容易，內心肯定渴求媽媽能來給你分憂解勞。但是我不想看你終日沉溺在自己的遐想里，你得面對現實。」
靈凈握住姐姐的手，「姐，我若有天先你去了，我不希望你總是覺得看得見我。」
家裡並不大，只得一間房，妹妹靈凈住院前，她們姐妹倆都擠一張床上。
下午沒課，中午放學后，靈素直接搭班車去醫院。
「靈凈自小身體就不好。」
靈素嘆氣，「靈凈她就看不見，她是個普通人。」
窗戶忽然發出嗡嗡響聲，靈素只覺得一側有陰風襲來，寒毛豎立。
靈素抬眼冷冽地掃了她一眼：「我們沒有父親。」
只有許明正感覺得出來，他左肩自早上起床就帶著的酸痛在那瞬間消失。
她不是沒有去過許家，但那實在不是一次愉快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