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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1·回首已是百年身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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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記 背水一戰

第二十七記 背水一戰

眾目睽睽之下,趙主任鐵青了臉色問道:「你先後接近政府要員,也是出自秦九的指使?」
「何人指使你發出此信?」
「還在生我的氣?」念卿走到床前,伸手撫她頭髮,卻被她扭頭躲過。念卿僵了一下,依然替她撫平蓬亂的鬢髮。念喬負氣推開姐姐的手,悶頭不吭聲,卻覺背後一暖,竟被念卿張臂抱住。她將她抱得那麼緊,令她再也掙扎不了。念喬被她奇突的舉動弄得很不自在,「你幹什麼,不要抱著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念卿不放手,也不說話,越發令念喬心煩起來,「你有話就說啊!」念卿終於開了口,卻是莫名的一句「對不起」。
庭上人聲盡斂,底下暗流洶湧,各自心頭驚濤萬丈,而壁上掛鐘已指向預計的時刻。一切都在計劃之中,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薛晉銘朝霍仲亨頷首微笑,終於送出最後一擊。
趙主任當庭公示了薛晉銘提供的證物,正是當日雲漪寫給程以哲揭發李孟元勾結日本商人的密函,也是誹謗政府案的消息來源。
滿堂俱寂,一時間沒有人反應過來,只聽她緩緩說道:「我自兩年前奉命接近秦九,潛入梅杜莎俱樂部,明為秦九做事,實為監視前清餘孽,獲取秦九與內閣官員勾結之罪證。」
聰明如雲漪,到底懂得審時度勢,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適時投向真正的強者。薛晉銘笑了,以勝者姿態朝霍仲亨慷慨一笑,盡顯贏家風度。至此勝負已分,生平快意,莫過揚眉雪恥之時。方繼僥終於不再擦汗,笑眯眯只等看霍仲亨一敗塗地。
「傻丫頭。」真的是姐姐的聲音,念喬愕然抬眼,看見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靜靜站在門邊,黑呢長大衣和黑呢帽子將她從頭到腳裹在神秘的黑色里,連臉上也覆著黑色面網,腮邊綴著顆細小的血紅寶石,閃耀著血淚似的艷烈。那一點殷紅流轉,光華卻刺痛念喬的眼睛。
秦爺死在這個時候,便是給她最大的恩惠。
這個問題,永遠沒有人知道答案。
壁鍾指針越過又一格,即將指向那刻度時,大門外響起了整齊震耳的叩靴聲。門口兩列衛兵齊刷刷立正敬禮。霍仲亨大步走進廳中,在門口振臂卸下披風交給副官,軍服筆挺耀眼,襟前四枚勳章光輝炫目。在座中階文官,平日鮮有機會近距離看到霍仲亨,乍一見他踏進門來,頓生窒迫感覺。薛晉銘的目光一直隨他落座,挑釁之色,再也不加掩飾。他希望霍仲亨看懂他目中的藐視之意,並還以正面的迎擊。然而霍仲亨目不斜視,唇角有淡定笑容,始終不曾向他這邊略掃一眼,在今日這般場合下,反而有些心不在焉的疏淡。薛晉銘猶自咄咄,卻見方繼僥咳嗽一聲,又掏出帕子來擦汗。這分神的剎那,只覺一道極鋒銳的目光掠過,劈面頓生涼意。薛晉銘惕然回頭,恰見霍仲亨側目,與趙主任相視而笑,「開始吧。」
所有人都在看她,薛晉銘在看,霍仲亨也在看。這一身黑衣黑裙,看在旁人眼裡m•hetubook•com•com是冷艷,是莊嚴,看在霍仲亨眼裡卻是別樣的牽動。驚鴻一瞥的初見,黑袍下的修女,一切猶在眼前,此時恍然想來,當真是只若初見!
當日為了隱秘穩妥,秦爺動用一切手段,將她的過往痕迹抹殺得乾乾淨淨,彷彿世間從未有過沈念卿此人。唯一能證明她存在過的證據,只是念喬的存在。她是最重要的殺手鐧,除了秦爺自己,再無人知道她的底細,連裴五與二貝勒也不明究竟。以秦爺的手段,原本連念喬也要一併抹殺,但留下念喬卻是雲漪和他交易的第一條件。於是秦爺妥協,為她造出一個全新的身份,有根有底,連許錚也曾信以為真。如今秦爺不在了,她的秘密也隨他永沉地底。
雲漪坦然答道:「秦九。」
他目不轉睛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希望她能停下來,回頭看他一眼。然而他的手下一左一右押著她走上台階,那黑色倩影迅速消失在議政廳側門,終究沒有回頭。薛晉銘默然片刻,揮手命司機掉頭,繞小路去議政廳正門。附近區域已被警務廳下令隔離,以保證調查委員會出入安全。沿路商鋪通通關閉,每隔百米便有荷槍實彈的警察巡邏戒嚴。看著車外一路部署,薛晉銘陰鬱的臉上終於露出少許微笑。
庭上趙主任啪地一拍卷宗,令底下竊竊人聲頓時息斂。
「你在這裏下車,從側門進議政廳,他們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等候傳召。」薛晉銘替她打開車門,關切叮囑道,「進去以後不要亂走動,藥效發作起來別怕,一切有我。」雲漪看他一眼,點頭笑笑,轉頭便要下車。薛晉銘猛地將她拽回懷裡,不由分說吻在她唇上。雲漪抽身掙脫,甩開他的手,徑直推門下車。
此刻薛晉銘想通這一點,為時已晚了。二人四目相對,霍仲亨一掃方才的輕藐怠慢,眼裡甚至流露欣賞之色,卻令薛晉銘後背霎時汗濕——他已知道了他的底牌,而他尚不知道這人手裡藏了什麼殺招!雖然趙主任已是霍仲亨的人,可他空有一個虛銜,餘下八名委員卻是大半已被籠絡。孰勝孰敗,倒也還未可知。薛晉銘掌心雖已汗濕,風度卻分毫不減,傲然朝霍仲亨回以針鋒相對的一笑。
話音未落,薛晉銘悔意頓生,剎那間知道不妙——證人二字從他口中一出,對面的霍仲亨眼神態度立時變了,先前閑散態度猶在,一雙眼裡卻是鋒芒畢露,恰似出鞘之劍,捕獵之鷹。庭下已炸了鍋,官場中人何等敏銳,頓時知道將有大變故發生。尤以方繼僥最是緊張亢奮,恨不得站起來替薛晉銘說話。然而高手過招,進退只在剎那動念——薛晉銘已明白,他錯失了先機,看錯了霍仲亨。
滿堂人叢之中,她一眼便看見他,彷彿一早知道他就在那裡,從不曾遠離。她竭力想要看清楚他的眉目神情,然而藥效已令視覺漸漸模糊,眼前似蒙上浮動的灰霧。穿過眾人目光,款款前行的女子,黑衣如謎,綽約如夢,和圖書彷彿去赴一場愛人的密約。然而腳下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刃,力氣在迅速流逝,從門口到庭上短短的一段,比生平任何一段路都走得艱難。可這艱難也是愉悅的,只因對面有他。
「薛晉銘想將我獻給方省長。」雲漪面無表情地開了口,語聲冷漠遲緩,「宴會上,我藉機脫身,回歸舊主手下。」
「趙主任之言一針見血。」薛晉銘笑起來,目光冷冷掠過那八位正襟危坐的委員,停在趙主任臉上,「事實上,薛某非但全力追查了,也找到了重要證人,卻也因這位證人的特殊身份,令調查無法進行,被迫不了了之。」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這般時候、這般境地,她想對他說的話,已盡被前人道盡。霍仲亨猝然閉了眼,眼底有極複雜的神色一掠而過,再睜開時已恢復深斂如潭。然而那真情流露的一眼,已被薛晉銘敏銳地捕到。
「失蹤嫌犯程以哲,是以誹謗政府、造謠滋事的罪名被捕,但遲遲未予定罪,薛廳長給出的解釋是可能牽涉有幕後主謀。」趙主任面無表情地翻開一疊卷宗,「此案到此便擱置下去,不曾繼續調查,薛廳長既然懷疑幕後有人主使,為什麼又不予追究?」
雲漪緩緩側首,看向霍仲亨所在的方向,目光迷茫幽遠,似看向不知名的遠方。藥效已令她神志恍惚,眼前只有影影綽綽的一點輪廓。她沒有看見霍仲亨眼裡終於不加掩飾的悲哀,也沒人看見他默默握拳的手。只要一句話,他便能阻止她說下去,阻止一切發生。
這個名字,她終於可以親口說給他知道。雲漪微仰了臉,眼底笑意澄凈,映入霍仲亨眼裡卻是隱隱牽痛。雖然早已查知她的本名,雖一直希望聽她親口對他道出,卻想不到是在這樣的境地。薛晉銘卻已不耐煩,她叫什麼本名都無關緊要,往後她只是他的雲漪。他轉頭直視趙主任,方繼僥也故作泰然地打個哼哼。趙主任無奈望向霍仲亨,只得沉下臉來,照章開始問詢。
黑色座車在一前一後兩部車子護衛下,緩緩駛出半山寓所,朝城中而去。雲漪一路上緘默不語,薛晉銘看她眼裡有淡淡紅絲,便攬她靠在自己肩頭,柔聲說:「小睡一會兒吧。」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警備廳已查實,秦九亦非此人本名,其舊姓寧古塔,改漢姓為劉,本名劉忠,世代為前清御前侍衛。雲漪既承認為秦九效命,便是承認了與前清餘孽有勾結。而眾所周知,她曾先後是薛晉銘與霍仲亨的情婦,更是經薛晉銘而與霍仲亨相識。如今她身份暴露,連帶著薛晉銘與霍仲亨也難以洗脫嫌疑,難免不是一丘之貉。
她的目光令他心裏又是喜悅又是難過,分不清是什麼滋味。他避開她目光,小心地問,「不想睡嗎?」雲漪搖頭莞爾,「不睡,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睡。」這話令薛晉銘https://m.hetubook.com.com眉頭一皺,心裏驀然掠過陰霾。然而雲漪神色如常,目光澄明,反倒令他無言以對。兩人各自沉默下去,約莫半小時后,車子緩緩駛入一條偏僻的林蔭道,停在一棟宏偉的歐式圓頂大樓背後。
質詢會的流程並不複雜,形式卻相當煩瑣。委員們事前已經就重大問題和相應官員做出調查問詢,厚厚的報告書就擺在面前,今日這陣仗顯然是有備而來。八名調查會委員分屬於內閣兩派,針鋒相對,各懷鬼胎。薛晉銘身為警備廳長,負有直接責任,第一個接受質詢。率先發問的委員態度尖銳,擺出了六項證據,直指薛晉銘瀆職。然而緊跟著,便有別的委員明為質疑,暗中將問題焦點引開。待八名委員先後提問完畢,薛晉銘從容起身,針對各項質疑一一作答。他風度無瑕,言辭謹雅,態度溫和坦誠,一番侃侃對答下來,饒是對立派別的委員也難對他萌生惡感。薛晉銘含笑掃視眾人,見火候已差不多了,便低咳一聲,正待拋出反客為主的一擊,卻聽趙主任開了口,「薛廳長,我這裏尚有一點疑竇。」
非但薛晉銘聞言一凜,連那八名委員也詫異側目。趙主任是資歷深厚的老好人,向來不管是非的中立派,所以才由他出任這主任之職,使兩派勢力平衡。他這時突然發難,令兩派都措手不及,也不知他打的什麼算盤。方繼僥不停擦汗,手裡帕子皺成一團。
當庭之上,薛晉銘單刀直入,拋出程以哲誹謗案的源頭,指出向程以哲提供消息之人,故意利用報界,誤導輿論,攻擊內閣。此人身份特殊,非但有高官為蔭庇,更暗中投效滿清餘孽,為雙方搭橋引線……如今此人已被拘捕,可當庭傳召問訊。
雲漪抬眸看他,雖不是第一次見他戎裝的樣子,卻是第一次發現他穿這身淺灰銀章的軍服,確實英姿倜儻,分外好看。到這一刻,她卻有些恍惚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厭惡還是欣賞這個人。他和她確是同類,彼此了解,彼此欣賞,連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她也可以理解。偏偏,她只是無法愛上他。若是她愛他,一切會不會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皆轉向了霍薛二人,饒是趙主任刻意模糊其辭,人人心頭卻已是雪亮。座中薛霍二人卻都是面無表情,視眾人目光若無物。雲漪沉默了片刻,先前低緩的語聲更見微弱,「秦九曾借我籠絡警備廳長薛晉銘,薛晉銘隨即將我轉送旁人,與秦九並無瓜葛。」
眼前一片黑暗,自踏入側門,雲漪便被左右二人蒙上眼睛,一路沿樓梯下行,似乎步入了地下室。議政廳是方繼僥的地盤,他們將她藏得如此隱秘,顯然害怕被霍仲亨找到。寂靜黑暗裡,也不知過了多久,雲漪漸漸覺得昏沉,疲倦得想要睡去……卻聽腳步聲近,來人將她拽起來。雲漪起身,忽覺腳下發軟,險些跌倒。那人默不作聲,強行將她扶出房間,一路前行。周身的虛軟令雲漪明白過來,藥力已經起效了。彷彿走過和-圖-書了長長一段安靜空曠的走廊,靜得可以聽見自己腳步回聲。那人停下,在她耳邊說:「雲小姐,解毒劑在我這裏,不必擔心。」耳邊聽見沉重大門推開的聲音,那人解開她蒙眼黑布,頓時光亮大盛。雲漪下意識眯了眼,抬手去擋亮光,卻覺手臂酸軟,連抬手都要費儘力氣。
趙主任此言一出,顯然將矛頭直指霍仲亨。方繼僥大喜過望,心中暗呼僥倖,然而薛晉銘的面色卻越發凝重起來。庭上諸人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這趙主任究竟站在哪一頭,這葫蘆里賣的又是什麼葯。底下竊竊人聲四起,薛晉銘卻緘口不言,銳利目光似要將那閑坐對面的霍仲亨穿透。到這時刻,霍仲亨仍是一派事不關己的泰然,只抬眼朝薛晉銘一掃,甚而流露淡淡笑意。薛晉銘本已暗自警惕,以他生性詭智,沒有必勝把握,不會輕易祭出殺手鐧。然而霍仲亨的態度早已激起他騰騰怒意,這一個輕藐眼神頓時成了澆向火堆的熟油。
縱是智者千慮,唯一拿不定的卻是人心,薛晉銘是否已投向日本人,是誰也猜不透的。若他當真將雲漪交到長谷川手裡,屆時覆巢之下,必無完卵;若他沒有交出雲漪,霍仲亨出手強奪,反有可能逼他投向敵方,無論如何都是投鼠忌器。是以霍仲亨按捺不發,以靜制動,只等薛晉銘先揭底牌。
滿堂嘩然之聲再也壓不下去,趙主任無計可施,再不能公然維護霍仲亨。偏偏霍督軍此刻眼裡只有那女子,目光一瞬不瞬望住她,看不出究竟是悲是怒,望之令人生涼。到這地步還不思反擊,果真是英雄氣短、紅顏禍水……趙主任黯然長嘆,明知下一個問題不需要再問,出於程序,還是得問上一遍,「薛晉銘將你轉送何人?」
計劃應該是順暢的,可霍仲亨遲遲還未到場,任他再是倨傲也不至公然拂了委員會的顏面。方繼僥素來審慎,越到了關鍵時刻,越覺忐忑不寧,額角不由有了汗珠。薛晉銘冷眼瞧著他掏帕子抹汗,暗笑文人無用,待收拾了霍仲亨,下一個便輪到他方繼僥。
一個個質問拋出,所有的疑點都目標鮮明地指向雲漪背後主使之人。
可是霍仲亨沉默,似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沉默等待她說出那一句,粉碎彼此最後的念想。
「等等我!」念喬慌了,赤腳跳下床已來不及抓住她。門被重重關上,姐姐的身影就這樣斷然消失在門外,腳步聲一路遠去,似抽走了念喬僅余的勇氣。任是她再懵懂,也聽出了姐姐話里的決絕之意。不祥的感覺似冰冷潮水湧上,令她感到被拋棄的恐懼——這一次,姐姐是真的要拋下她,不顧而去了。念喬無望地踢打叫喊了半晌,終於滑倒在地上,失聲抽泣起來。當年母親出走的記憶已經模糊,年幼的她尚不懂得真正的悲傷。直至這一次,她是真切明白了當年父親的切膚之痛……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們可以這般輕鬆轉身,留下背影似一把尖刀插在親人心裏。任她哭得聲嘶力竭,外頭也沒有半分動靜。念喬轉hetubook.com.com頭四顧,看著空蕩蕩的地下室,又一次淚如雨下。待她哭得累了,起身想蜷回床頭,這才透過眼裡淚光看見了床沿的信封,和上面熟悉的筆跡……
一錘定音,她終究做出了選擇,按照他事前的安排,對答得分毫不差。
方繼僥以省長之尊和委員會趙主任對面而坐,身旁的座位卻一直空著。離質詢會議開始還差三分鐘,方繼僥皺緊眉頭看向對面的趙主任,見他臉上不動聲色,手指卻一下下叩在桌面,泄露了心中焦慮不滿。坐在下首的薛晉銘一反平日張揚,神色莊重沉毅。迎著方繼僥惴惴的眼神,薛晉銘略挑了挑眉峰,回以莫測高深的一笑。
淡藍色藥劑被抽進針管,針頭扎入蒼白皮膚下纖細的青色血管,將藥劑緩緩推注進去。雲漪被薛晉銘攬在臂彎,溫順地伸出手,任由醫師擺布。薛晉銘攬緊她,皺眉對醫師說:「輕一些。」醫師拔出針頭,將棉團壓在雲漪手背,仔細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九點十三分,藥效將在十點十分至十五分發作。」薛晉銘點頭,「很好,你陪著雲小姐,務必照顧好她。」
趙主任臉色越發凝重,依照程序,首先核實雲漪身份。在座諸人,幾乎無人不識「中國夜鶯」,即便不曾親見,也是早早聽聞過的。然而雲漪開口第一句話,卻令眾人愕然,「我不是雲漪,我的本名是沈念卿。」
雲漪的聲音微弱,傳入每個人耳中,卻似驚天炸雷滾過。
「是我寫的。」雲漪一口承認。
每一個字都說得吃力,卻也字字清晰,「我是霍仲亨的人,從前是,一直是。」
她對不起她嗎?念喬怔怔回頭看向姐姐,想回答卻不知從何說起,卻聽她低聲說,「對不起,念喬,這一次我不能再照顧你。這世上仍有比你我生死更要緊的事,從前我做錯過,如今不能再錯。」念喬愕然張口,來不及說話,念卿已經起身退到門口,朝她微微一笑,「記得,如果有機會活下去,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
待眼前適應了光亮,這才發覺有無數道目光直勾勾、亮刺刺彙集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又一次成為滿堂聚焦的中心,彷彿重回光芒四射的舞台。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場景,從前風月、眼下生死,竟是如此相似。雲漪恍惚想笑,當真便迎著滿堂目光,展顏而笑。
德國造的精準大鍾又滑過一格,肅穆的議政大廳里鴉雀無聲,滿堂政要高官雲集。特遣調查委員會的八名官員坐在最顯眼的首席,個個都將面孔綳做鐵板似的,不善之色盡露。
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因這一笑,忘了明槍暗劍,只覺芳華流倩。
地下室的窗戶只有一半露在地面,透進昏暗光線。儲物間臨時改做的囚室里,有著熟悉的香樟木味道。念喬蜷縮在簡陋的木板床上,儘力蜷緊身子仍覺得冷。隱約的樟木香氣令她想起從前住在小巷閣樓的時候,姐姐總是在潮濕的屋角和櫃底放上香樟木片。念喬將臉埋進被子里,悶頭不願再想,眼前卻總晃過姐姐的笑臉,彷彿覺得她就站在旁邊笑吟吟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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