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卷一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第二記 故人心·知何似

卷一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第二記 故人心·知何似

蕙殊跳起來,「不是,我沒有那樣想。」
這早餐再美味,蕙殊哪還吃得下。二女面面相覷,貝兒似乎不敢相信四少就這樣原諒了小七的莽撞,事先想好了諸般手段,軟纏硬磨來說服他。想不到他竟贊同這逃婚之舉。
「我不知道有沒有做錯。」蕙殊有些茫然,「我對他十分敬慕,但從未有過別樣心思,也不敢有……往後選了這條路,旁人說什麼我並不在乎,可是四少,他會如何看我,我又該如何待他。」
蕙殊訝異地看他,聽見他又問,「但你仍希望,終有一日他能成為你想要的那種人,是嗎?」
蕙殊怔怔看他,一時忘了該說什麼。
在這無聲脅迫之下,貝兒忍了笑,將昨夜那一出「祁七小姐雨夜逃婚記」擇要道來,為投合四少憐香惜玉之心,特地將小七凄惻之狀再三誇大。聽得蕙殊在一旁自己也覺心酸,眼圈紅紅,險些落下淚來。
站在書房虛掩的門前,蕙殊吸一口氣,抬手敲門,聽見裡頭溫柔語聲地說「進來」。
一縷煙從貝兒紅唇間吐出,迷濛了她的碧色眼眸。
貝兒皺眉,「怎麼了,還有什麼事?」
他眼裡的傷感,似變幻出微弱期冀。蕙殊不能回答,是那樣嗎,她仍對世則存有寄望嗎?否則何必留下那隻面具刺痛他,刺醒他。然而退路已封死,哪裡還能回頭。他能不能成為她期待的人,都無關緊要了。原本未曾想過這麼細、這麼深,這一刻她才覺深深悵惘,心口有莫名牽痛。
「現在知道愁,半夜落湯雞似的衝進我家,倒不見你愁。」貝兒斜睨過來,笑得蕙殊惱羞成怒,信手將點綴餐盤的一朵黃康乃馨擲了過去,「Lily,你有沒有心肝!」
是的,愛情豈能一分為二。寶石是天地造化所成,每一種都有不同的靈性。紅寶石是愛情的象徵,寓意火熱的愛。當年他送出那半枚墜子,竟不曾想到,那是遺失了另一半的殘缺。
蕙殊臉一紅,索性大方承認,「我可以做得很好的,英文都沒有問題,德文也會一些,沒人比我更適合做你的秘書。」她微揚了臉,青春光潔的額頭下,眼睛晶瑩,流露出新式女性獨有的張揚、自信。
「你還笑。」蕙殊橫她一眼,支肘撫住額頭,「我都愁死了。」
「沒什麼。」蕙殊勉強笑笑,「四少說,過幾日你們要去北平,讓我跟著一道。這一趟回來,如果還不後悔,便錄用我做秘書;若是我後悔了,隨時可以回家去。」
「既然不是好姻緣,斷就斷了吧。和*圖*書」四少擱下杯子,對蕙殊微微一笑。
「若非遇著你,她如今也不知漂泊在哪裡。」蕙殊低頭,指尖撫過衣紐,「如今這樣很好,她雖為你做事,又不依附於你,她有自己獨立的意志,這正是我沒有的。」
壁鍾嘀嗒,從九點指向十一點。貝兒等得心焦,偷偷張望了五六次,四少書房的門仍是虛掩,裡頭偶爾傳來蕙殊的低微語聲,半個字也聽不清。就在她忐忑不寧的時候,蕙殊拉開房門出來,沉默走下樓梯。貝兒心覺不妙,迎面便問:「怎樣怎樣,四少沒答應嗎,你有沒有好好同他說,是不是講錯話惹他生氣……」
走廊盡頭長窗敞開,一陣風吹進來,攜來花園裡濃郁的白茶花香氣,彷彿是為了提醒她。
「可你還是在意顏,不然也不必送上那隻面具。」貝兒抽出一支煙來,目光流露出與韶齡不符的洞察,「你希望以此激發他振作,可惜這番用心,他未必懂。」
「你想過往後的打算嗎?」四少終於開口,語聲柔和。
「Lily,你不會有這苦惱嗎?」蕙殊嘆口氣,在樓梯最後一階坐下,獃獃望向花園裡無處不在的白山茶,「還是我太軟弱,想得太多?」
蕙殊點頭,心中黯然,想起貝兒顛沛際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貝兒所嫁的富商姓蒙,年長她十歲,聽說也是極出色的男子。這段姻緣雖是財勢交易,本也算不得差。新婚之初的Lily常寫信來,言辭間滿是小婦人的幸福自得。
「對我來說,他是最好的朋友、夥伴,也是恩人。」貝兒淡淡地笑,「所以我不苦惱,我一點兒也不害怕愛上他又得不到他——這卻是你的苦惱,對嗎?」
貝兒碧綠的眼睛眯起來,像極了貓,「真的,小七,你還沒有真的愛過。」
「臉都要埋進碟子里了,有這麼餓嗎?」他語聲溫柔戲謔。
蕙殊為之震動,茫然地想,這算是回絕她嗎。
「Lily,你知道,我是不甘心的。」蕙殊低著頭,語聲有些啞。
那段往事,在旁人眼裡是英雄美人的傳奇,也是另一個失敗者不光彩的笑柄。他卻不避忌,亦從不否認對那位夫人的摯情。他不惜代價,到處尋找那鴿血寶石的另半枚;他容許貝兒和她的好奇,讓她們看他珍藏的項墜;他設計各式西洋麵具,只因那位夫人也曾這樣戴過;他愛白茶花,曾在佳人鬢邊簪,與它花語心有戚戚然……
「不過這沒關係。」貝兒微笑,眼底有過來人的瞭然,她挽起蕙殊和_圖_書,和她手牽手走進客廳,「你還有的是時間做決定,等我們從北平回來再想也不遲。」
四少神色隱有幾分嚴肅,「蕙殊,一念之差或許改變你一生,負上這等印記,往後誰還能是你的良人?」
四少叫她坐,她便坐下,雙手交握于膝,默默看他倒茶;看他修長的手轉動骨瓷描金杯子,涓涓水流注入,茶霧氤氳。蕙殊心中漸覺寧定,從未有過的安穩和迷茫。
「不用他懂。」蕙殊拿起餐巾擋了一半臉,眉目不動,語聲悶悶,「我可沒安什麼好心,就想氣死他。」貝爾笑起來,「嘴這麼硬,一會兒見了四少,看你還怎麼說。」
這段美滿時光維持不到一年便結束,蒙先生在外頭另結了新歡。貝兒個性尖銳,她的反擊也來得驚世駭俗——蒙先生尋一個新歡,她便覓一個情人;他徹夜不歸,她便歡宴達旦;他金屋藏嬌,她便擲金豪賭。蒙家雖不算舊式家庭,也容不得這樣的媳婦。蒙老夫人幾乎被她氣死,逼著蒙先生與之離婚。貝兒拿了豐厚贍養金頭也不回離去,一度輾轉南洋各地,沉溺聲色,嗜賭如命……
蕙殊手上一頓,端起茶來慢慢喝,彷彿沒聽見。
蕙殊啞然望住他。
「我不苦惱。」貝兒看著她,目光複雜,「小七,我們不同。」
她注意到,他說的是「不要」,多麼奇怪的用詞。
這話脫口而出,是自己也未能料到的清醒和坦白。
話音未落,悔意已生,蕙殊恨不能截了自己舌頭。他淡淡看她,目光仿如杯中漸漸冷去的紅茶,僅有的溫度也氤氳而散,「你認為,無妨嗎?」
世則,他不夠好,待她卻是很好很好的。蕙殊鼻端發酸,緩緩道,「也許是,我想做另一種人,不是七小姐,不是少奶奶。」
「你真的沒有一點兒喜歡他?」貝兒綠眼睛閃爍曖昧的光澤,「比顏更多一點的喜歡?」
一言不發的四少看上去全然不是平日的倜儻樣子,這樣的他,令蕙殊覺得陌生。
初到異邦的蕙殊未褪羞澀,舉手投足都是東方閨秀的拘謹。有著東方血統的Lily Bell卻是人群中天生的焦點,來自母親的中國風情,令她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被她逼著學跳舞、學騎馬的蕙殊,一開始緊張抗拒,後來漸漸如鳥兒鑽出樊籠,發現自由天空。
四少安靜地聽著,只是慢條斯理地飲茶。貝兒終於講完,側眼覷看,也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蕙殊將面具留給顏世則,自曝秘密的一節,是她最擔www.hetubook•com•com心的,卻也不敢將此隱瞞。若只是賭氣出走也是小事,可蕙殊性子太硬,不肯給自己留退路。待顏世則見了那面具,只當她和四少不清不楚,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旁人口中的傳言,無不香艷出奇,光怪陸離。唯獨在當事人口中說來,只是淡淡一句,「我忘了半枚石頭是不祥的。」
蕙殊低了臉,拿銀匙有一下無一下撥弄紅茶,「你以為我樂意那樣么。」
可蕙殊見過。另半枚幾乎一模一樣的鴿血紅寶石,鑲做淚滴似的鏈墜,她在四少掌心見過。世所罕有的成色,絕不會看錯。那是前清宮廷流出的皇家珍物,原是碩大一顆冠飾,後來被切割為二,各自下落不明。當年四少購得半枚,請名匠嵌成鏈墜,贈以佳人。
當日世則捧了那枚寶石給她看時,蕙殊一眼便怔住,驚怔於世事之巧,人世之小,萬萬想不到另半枚紅寶石竟在他這裏覓到。世則說,是個落魄旗人拿去典當,又被典當行轉手賣入他珠寶行的。這樣的極品,他也不曾見過。
她親眼見他取出那枚鴿血紅寶石,與盒中墜子終於配成一雙。那一刻他欣喜而神傷的表情,令她入目難忘。要怎樣的深情,才能令一個人痴妄至此。
「想好了。」蕙殊抬起眼,眼中有清明亦有惆悵,「他不是我想要的人。」
偌大城中,顏、祁兩家若要掀出一個小女子,易如反掌。如今能替小七收拾爛攤子的,也只有四少。
貝兒沒作聲,若有所思看她。
蕙殊略微心安了些,鼓起勇氣答道,「我羡慕貝兒,可以做獨立的女性。」她垂眼不敢看他表情,心裏卻有著一點小女子的有恃無恐,以她所了解的四少,絕不會拒絕一個女子的求助。
蕙殊這回眼淚真的掉下來,「四少……我其實……」
「你想好了,真的不要那個人?」他的聲音沉靜,透出平素少有的……少有的什麼呢,蕙殊說不出這滋味,只覺得有種無形力量,將她心頭的紛亂都壓了下去。
四少果然笑起來,「貝兒一定私下告訴了你,我正需雇一名秘書。」
「你先吃飯,過會兒到書房來。」他說罷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室。
她又急急開口,「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Lily能做好的事,我也可以!」
真奇怪,四少眼裡竟也有淡淡傷感。
貝兒笑著避開,卻聽蕙殊呀的一聲,張大眼睛望住她身後,臉頰騰地紅透——
蕙殊挑起彎彎的眉毛看向她,滿眼詢問。
她分明難過,臉上卻綳得比誰m•hetubook•com•com都不在乎,泛紅的眼圈早已出賣了心中委屈。貝兒覷著她,不由搖頭笑,「這個樣子倒是真正的祁蕙殊回來了,難為你往日做七小姐做得那麼好。」
「你若和她一樣,便會被外間視作我的女人。」四少臉上有一分似笑非笑的自嘲神色,「做我薛晉銘的女人,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蕙殊一愣抬眼,見四少將整盤麵包片都推到她面前。
「你也這麼說。」蕙殊苦笑一下。
二位淑女的窘態,四少似乎熟視無睹,也沒有迴避的意思,徑自落座在餐桌旁。蕙殊不敢抬頭,遞個眼色給貝兒,將臉低得不能再低,肩膀縮得不能再縮。
只是,他從不提起那個名字。
穿黑綢睡袍的四少懵然站在餐室門口,腰間帶子鬆鬆系著,領口半敞,那朵康乃馨不偏不倚擲進他懷裡。
蕙殊惶恐,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四少嘆口氣,「你和貝兒不一樣。」
霍沈念卿的名,是他口中的謎。
她佇足,低頭摩挲那楠木樓梯扶手,默了片刻,「Lily,我突然不知道了……」
「為什麼?」蕙殊睜大眼睛,立刻反問。
貝兒定定看她,眼前浮現初見時的樣子……彼時尚在萬里之遙的美國南部校園,邂逅東方同胞並不容易,年歲相近的兩個少女頓成知己。
四少不作聲。蕙殊咬唇沉默。她希望他能說點什麼,哪怕哼一聲也好,好過這樣的沉默。可他沒有一點反應,方才還噙著笑容,此刻神情卻有些恍惚。
這神情,令他剎那失神。那個人,也曾眉目動揚,顧盼神飛。
蕙殊打斷她,淡淡道:「答應了。」
顯然是剛剛睡起,四少慵懶神容未褪,眯起一雙秀狹的眼,看向桌旁二女,「你們還真早。」蕙殊張口不知如何回答,目光不敢接觸四少眼睛,更不敢往下移……那睡袍領口微露出男子緊實肌膚,與黑色絲綢相映,格外醒目。
「你說得很對,這些都對。」四少直視她的眼,「可是你忘記一件事,Lily是已離了婚的貝夫人,她如今跟在我身邊,無需顧忌名分聲譽,你卻和她不一樣。」
「呀,那你還垮著一張臉!」貝兒聞言雀躍,「好極了,我就知道四少不會見死不救,這可太好了,往後有你做四少的秘書,我們又在一起了!」可是蕙殊不說話,臉上也沒多少笑容,惆悵得似失魂落魄。
蕙殊的臉紅了又白,再不作聲。
那時候,她們無憂無慮,真正快活。飄得再遠的風箏,背後總有一根線,那根線收緊的時候,便是自由的終結。貝兒m.hetubook.com.com畢業后回到香港,身為港督府參事的父親好賭成性,將她嫁給本埠中國富商,做了一筆金錢換身份的好交易。蕙殊回國,繼續名門閨秀的沉靜生活,留洋歸來只不過為她風光嫁衣多添一層金粉,也給祁家開明門風再增一則佳話。
她緘默,四少微微傾身,輕聲問,「小七,是嗎?」
貝兒還未答話,她又急語如濺珠,「我說延遲婚期,老爺子只當我捨不得離家;叫世則振作,他又只當我啰唆……從前認得他的時候並不是這樣子,不知他為何越變越像一個紈絝子弟!我不能昧著自己心思,同這樣的男人相對一輩子,他已經不是我從前認識的顏世則,我沒辦法再騙自己,我不喜歡這樣的他,早已經不喜歡了……往後怨就由他怨去,誰都與我再不相干!」
「何必做得這樣狠。」貝兒嘆口氣,將一杯熱騰騰的大吉嶺紅茶放到蕙殊面前,「這回你是鬧得太過了。」蕙殊聞言抬頭,哭了整夜的眼皮還有些紅腫,眼睛越發顯得圓大,烏亮濕潤的瞳子盈盈照人。她本埋頭吃著早餐,聞言將銀叉子一擱,揚眉道:「難道我真的昧著心思嫁過去,做個恪守婦道的少奶奶就好?」
他眼裡的惋惜,令她心中的委屈越發不可遏制,一句話想也未想便衝口而出,「做你的女人又何妨!」
四少懶洋洋地問:「小七很餓嗎?」
蕙殊惱也不是,窘也不是,只想用眼光將貝兒釘到牆角去。
推門剎那,滿室碎金撲面,陽光篩過梧桐樹影,從落地長窗灑入,將個頎長身影投在地上。四少自窗前轉過身來,平紋雪白襯衣,長直領系小溫莎十字結,側臉輪廓逆光,帶了淡淡笑容。
四少微微一笑,「你應當知道,她不是我的女人。」
相識日久,越發知道四少看似溫潤的性子底下,藏著莫測的陰晴。若是小七不知輕重,當真惹他著惱……貝兒心中忐忑,立時轉了口風:「此番小七是莽撞了些,卻也怪我,那晚不該存心捉弄。若不將顏少請上來,也不會生出這些事端。我原只想跟小七逗趣,不成想……」
貝兒笑出聲來。
三年前,她還遠在美利堅,那段風流公案只在後來聽過鮮少傳聞……霍沈念卿,如今聽來是何等顯赫的名字,卻鮮有人再提及「薛晉銘」三個字。
蕙殊僵了片刻,側過臉,不敢看他,「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她絕沒有將他看成下作之人,也知他心底有一方不可觸犯的禁地。她不過是同自己賭氣,才說了這委屈負氣的話……卻未曾想到,對他已是冒犯。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