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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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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蕭蕭落木·滾滾逝水 第二十九記 蝴蝶夢·鯤鵬志

卷四 蕭蕭落木·滾滾逝水

第二十九記 蝴蝶夢·鯤鵬志

「對不起。」霍仲亨眼中滿是愧色,「霖霖的生辰,怕是趕不上了。」
她合上眼,一絲醉人笑意永遠停留在唇畔。
「有什麼天命,老天若有眼,為什麼如此不公?」念卿哽咽了語聲,「夢蝶她實在太凄涼……老天為何總要折磨這些可憐人,連一點微末指望都不肯給她!」霍仲亨默然將她擁緊,覺察到她簌簌發抖,便用自己大衣將她裹住。她伏在他胸前,聽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聲,只覺這是世間唯一安穩庇佑之地。一時間緊扣了他的手,不敢鬆開半分。
仲亨近日忙於要務,晉銘又傷心夢蝶之死,歉疚不已,前幾日將她未嫁前住過的一處舊屋買下,要按照夢蝶幼時心愿,將那屋子改建成一處四季有花的花房……念卿未曾勸阻,任他自去忙碌,有一樁事忙著總能緩釋些悲傷,多完成一樁夢蝶生前遺願,也可令他心結稍解。
醫院里燈火通明,胡夢蝶的病房已不許進入,醫生在裡頭搶救,護士匆忙進出,白色身影在深夜燈光下影影綽綽,晃得人心驚。霍仲亨已經派出人去車站,只待薛晉銘一到便即刻接他過來……壁鍾一點點滑過,長夜漸逝,護士進出病房間神色凝重,壓在人心上的不祥之感越來越重。廊下燈光昏黃,照著窗前念卿憔悴容顏。窗外雨仍未停,天色卻蒙蒙發白,不覺已是凌晨時分。霍仲亨走到她身後,將她輕輕攬了,「天都亮了,你也歇一歇吧。」
不僅如此,更有另一個令國人奔走相告的消息:
「還不是那群酒囊飯袋。」霍仲亨怒色稍霽,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頓,卻不料將細瓷茶托咔一聲崩壞,茶水濺潑他一手一袖。念卿看他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念卿不說話。
二十四日,佟岑勛緊隨霍仲亨之後,致電宣布支持廢督。自二十六日始,北方各省軍政首腦先後通電回應,紛紛表示擁戴,素來追隨霍仲亨的東南各地方督軍更率先表示願以身作則,自廢督軍之稱號。時隔多年,早已被視作空想願望的「廢督之議」一夜之間席捲全國,震驚者有之、懷疑者有之、反對者有之……但無論如何,民心向背是無法遮掩的事實——自電文通告全國之日起,北平學生率先發起遊行,將「支持廢督」「重開和談」的標語傳單鋪滿街頭巷尾,有學生亢奮之下爬上四層高的銀行樓頂,不顧安全地揮舞橫幅,令軍警不得不將他強行趕下;旋即全國學生紛起響應,廢督呼聲如狂潮湧起—— 「霍仲亨」這三個字連同他發表的電文倡議內容,在短短數日內被中外大小報章一次次轉述。
「笑,你還笑!」霍仲亨惱怒,將她一把拽入懷中,不顧她的佯嗔閃避,在她白皙如玉的頸側恨恨啄下一吻。念卿哎呀一聲掙開,撫上被他吮吻的地方,只覺微微的疼,心知必又印下瘀痕了。他側了側頭,對她雪白肌膚上清晰的吻痕十分欣賞。
念卿笑,一面笑一面拿手帕掩了唇,又咳了幾聲。
凄清墓園裡,雨打落英,她撐了傘走到他面前,為他遮去風雨。
「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她又該長大了,這鞋子怕也穿不上了。」念卿幽幽一笑,將小鞋子擱回原處。霍仲亨一時不知能說什麼,只默然將她攬住。
胡夢蝶眼中已近熄滅的光芒驟然迸出璀璨光亮,和-圖-書用儘力氣點了點頭。
「我今日還有要緊事,這裡會留人陪你,你不要太擔心……薛晉銘也該趕到了,她應能等到他的。」霍仲亨將她冰冷手指攢在掌心暖了暖。她抓住他的手,一時間心慌意亂,脫口道:「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再做這些事,你哪裡都不要去……我們回家去好不好,仲亨,好不好?」
這當中,牽涉的是無數個利益團體,是在向最頑固的軍閥勢力開刀。首先擺在眾人面前的,便是廢督之後的地方統轄事宜。對此,內閣閣員眾說紛紜,有主張設北方聯軍總司令將各地軍務統一管轄;有提出設軍務自治委員會,仍依地方舊制;甚至有人認為只需直接改督軍名銜為省長,即可實現以政治軍……
「我想這丫頭也不會計較。」霍仲亨放軟語聲,賠笑道,「她還小,往後我們有的是時間陪她玩,對嗎 ……」念卿低頭看了看手中那雙湖藍錦緞的女童繡鞋,鞋尖上白絨線盤出惟妙惟肖的貓兒,分外討喜。
念卿一驚回首,看見額發微亂、一臉奔波倦色的薛晉銘站在門邊,臂上搭了大衣,目光只望著床上的夢蝶,「便是再過十年,你還是那隻笨得要命的小蝴蝶。」
霍仲亨拍撫著她後背,皺眉道:「風寒也不可大意,要讓醫生看看才好。」
他蹙起眉,「念卿,不要傻。」
「我知道廢督這事很難辦。」念卿抬起頭來笑了一笑。
「頭髮都濕了。」她目光溫潤,將一方白色綉邊手帕遞上,看他怔怔立著毫無反應,便踮了腳尖,親手為他擦去鬢髮上的雨水。他抬手覆上她手背,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 念卿沒有閃避,靜靜看他,任他握住她的手。
夜裡毫無預兆地下起雨來,春雷滾過屋檐,簾外雨驟風急。許久未曾睡得如今晚一般酣沉,直至電話鈴響到三遍,念卿才驀然驚醒,探身看時霍仲亨已開了燈,起身將電話接起。他只聽了片刻,說一聲「知道了」,便將電話掛斷。念卿心裏揪緊,不知又發生什麼大事,他卻俯身握住她的手,「醫院說胡夢蝶病勢轉急,正在搶救。」
他的笑容黯了一黯,僅是微不可見的變化,轉而攬過她,將傘遮在她頭上,「回去吧。」涓涓雨水蜿蜒流過地面,忽來的一陣風吹得甚急,將她旗袍下擺吹起,拂過他腿側。
「十年又如何?」這低啞熟悉的語聲自身後傳來。
「可不就是一群飯桶!」霍仲亨也恨得牙癢,「這幫人若是我的部下,立刻踢出去一人抽上一百鞭子再說!」
念卿輕輕扣住他的手,「你還有蕙殊,有許多別的朋友……」
「不是他們想得輕易,是根本沒打算往難處想。」 霍仲亨冷冷道,「你知道這幫混賬東西今日會議上提了什麼建議嗎?」
雨絲簌簌打在傘上,薛晉銘茫然回頭,見身後數步之外立著黑衣黑傘的四名侍從,傘下的念卿素顏低髻,鬢佩白花,黑絲絨旗袍下擺被風微微撩起,臉上戚容更添楚楚。她迎著他落寞憔悴目光,低低嘆一口氣,接過侍從手中雨傘,讓他們暫回車上候著。
念卿再也說不出話來,手中雨傘不知何時斜了,雨絲飄進來,已將他和她都淋濕了半身。
胡夢蝶目光如水,痴痴道:「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
他執起胡和-圖-書夢蝶枯瘦的手和她一綹長發,將那髮絲打個旋兒,輕輕繞在她無名指上,再以另一綹髮絲繞在自己無名指間。
是日陰雨如愁絲,綿綿鋪灑天地。雖然這婚姻並無法律效力,薛晉銘仍按亡妻之禮將夢蝶莊重落葬,墓碑上也明明白白刻下「薛門胡氏夢蝶之墓」和「薛晉銘立」的字樣。
這是飲水詞中一闋《虞美人》。
胡夢蝶臉上泛起異樣紅暈,長長睫毛撲扇,真如棲留在臉上的蝴蝶一般。她睜眼定定望著念卿,目光溫柔,良久微弱一笑,「他們叫你『中國夜鶯』,他是不是也愛聽你唱歌?」她說出這句話來,竟沒有喘息斷續,目光也更有神了些。念卿心下凄惻,只怕這已是迴光返照之象,便握緊她的手,輕輕笑道:「我許久沒有唱過了,要不要唱一段曲子給你聽,你愛聽什麼?」
念卿淡淡而笑。這兩人是早該見面了。
他將那些餿主意一一說給她聽。聽得設北方聯軍總司令統轄各地軍務時,念卿只搖頭嘆息,這一廂情願的想法根本不合實際;再聽到有人提出設軍務自治委員會時,便蹙了眉,心知這與舊日督軍制並無不同,只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可最後聽到竟有人說只需直接改督軍名銜為省長時,饒是她如今性情已和婉許多,也禁不住惡從心頭起,只想罵一聲 「飯桶」!
「我不知道,她不肯說,只知現今養在鄉下,比霍大小姐還年幼。」薛晉銘低聲道,「她說她可以沒有丈夫,但女兒總是需要父親。」
念卿啼笑皆非地瞪了他,唇如紅菱似揚非揚,看在眼中令霍仲亨心裏不覺怦然。她卻驀地轉過身,拿手帕掩了唇,低聲嗆咳起來。霍仲亨一怔,攬過她身子,皺眉審視,「這是怎麼了?」
廢督之後,以霍仲亨為首的大軍閥們如何自處?是當真下野,還是另就高職——這一點,是霍仲亨在電文中也予以迴避,並未明言的焦點。
舉國上下為之轟動。與這近乎狂熱的政治呼聲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南方政府罕有的沉默。在霍佟聯軍強大的軍事威懾下,重啟和談的決議並沒有遭到來自北平內閣和其他軍閥的反對,卻遭到南方軍政府主戰派系的激烈反彈。以陳久善為首的主戰派系認為霍仲亨出身北洋,與北方關係根深蒂固,由他居中為介難免有偏袒北方之嫌;南方政府中主和派系卻與之意見相左,認為霍帥敢為天下先,舍一己之私而全大義,論聲望公正皆為最佳人選。雙方針鋒相對之激烈不亞於硝煙戰場,南方大總統卻始終未置一詞,態度如山罩霧。
念卿靜了一刻,緩緩問:「你是說,她已不能好了?」
念卿哀哀地望住他,「仲亨……我很怕,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擔驚害怕!」他看著她,沒有言語,只是沉沉嘆了一聲。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柔婉低回歌聲如清泉涓流,一字字,一聲聲,道出惆悵情愫,「 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胡夢蝶含笑聽著,秀眸似合未合,恍然有痴醉之色。
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如此暴躁失態,念卿不禁失笑。正在氣頭上的霍仲亨是被拔了須的老虎,誰惹上去便該自認倒霉。一眾m.hetubook.com.com仆佣侍從都躲得遠遠的,端茶上來的女僕小心翼翼走近,湊巧霍仲亨轉身,竟嚇得她一個寒噤。
「方小姐是有骨氣的女子,她不需要人垂憐施捨,你若以婚姻去拯救,於她於你都是無益。」念卿緘默良久終於說出這一番話,薛晉銘默默聽了,悵然一笑,「你太久沒有見著她,處境是十分能改變人的,她這些年過得很不好,如今肯嫁給我也並非為著以往情分。」他低了頭,平靜神色中有淡淡寥落,「她有一個女兒,是私生女。」
「大總統必是受了陳久善的挑撥,他的個性素來優柔,對北洋派系又久存偏見……」念卿嘆息,「你雖然開了廢督的頭,真要做起來,又豈是三兩句話那麼簡單。這些人將事情也看得太輕易,怎能指望一朝一夕就把這件大事辦好。」
念卿眼前已被淚光模糊。
「我也沒有忘。」薛晉銘深深動容,目不轉睛看她,喉頭略微滾動。
大夫點了點頭,「藥力已不起作用,恐怕隨時都會挺不過去。假如病人還有心愿未了,我可以為她注射強心劑,令她能多撐一時,但也只是一時的事……」
「這是給霖霖的小繡鞋,南邊可找不到這麼好的手藝,聽說是以前宮裡針線嬤嬤做出來的,還有這個——」念卿欣喜地翻出各樣寶貝來炫耀,「我猜霖霖會喜歡這個,不過那一樣也不錯,她脾氣像你,慣愛男孩子玩的東西……」
「一群混賬!」霍仲亨隨手解下元帥佩劍,擲給身後侍從,朝偏廳里匆匆迎出來的念卿嚷道,「這群酒囊飯袋太欠收拾,不罵上一頓不知道好歹,當老子是唱戲的一般糊弄!」
他低頭,嘴唇輕輕印上她額頭。
什麼話都是多餘,四目相對之間,他的悲傷落寞她都懂,她的心疼關切他也懂。薛晉銘接過念卿手中的傘,回首看向那一座新冢,低低道:「我未曾給她半分回報,她卻是待我最好的人,幼時是,如今也是。」
他頓住腳步,略有些失神,旋即黯然一笑,「我想,夢蝶不會反對我續娶洛麗。」
因染有可怕的疾病,夢蝶並未停靈,次日便落葬在薛晉銘親自為她挑選的墓地。她與薛晉銘輩分殊隔,又是弒夫的寡婦,薛家自然不會承認這個四少奶奶。胡家早已凋零,也沒有什麼娘家親眷,徐家更恨她入骨。為胡夢蝶送葬的親友只得薛晉銘與霍沈念卿。
薛晉銘深深看她,「你不為我歡喜嗎?」
他淡淡一笑,「還有你。」
「你有更好的法子還來我看看?」他的譏諷衝口而出。念卿臉色一變,定定望住他,眼中被觸痛之色令他更覺痛楚。
眼前霧雨如煙,新柳吐綠。薛晉銘低了頭,目不斜視,絲絲冷雨沾上臉頰,心中空茫茫卻又似綻滿蓮華。只聽她在身旁嘆了一聲,似有遲疑地問:「你,真要娶方小姐?」
念卿驚跳起來,「夢蝶?我今晨去看她不是還好好的,怎會突然轉急?」為什麼偏偏是在此時,辛苦挨到這個時候,在她等的人即將趕到之前,卻要等不及了。念卿心神紛亂,匆匆披衣起身,也來不及梳妝,急急便奔下樓。霍仲亨已吩咐備好車,陪她一同趕去醫院,路上緊握了她的手,安慰她人事已盡,且聽天命。
清醒的時政評論報人紛紛對此提出質疑和詬病。
胡夢蝶的氣hetubook•com.com息漸急漸促,嘴唇顫抖,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薛晉銘目光緩緩轉向念卿,在她臉上只停留了一剎,極痛楚的一剎。
念卿怔了怔,轉過身來望住他。
「她的女兒……」念卿驚怔止步,「是佟孝錫的?」
念卿蹙眉不語。
「你要走嗎?」念卿回過神來,驀地將他衣袖拽住,切切地望住他。
「當然不。」念卿直視他的眼,「晉銘,欠人情意,不是這樣還的。」
念卿亦微笑,「是,還有我和仲亨。」
雨水濺落窗沿,灰白天際被雨雲壓得很低。念卿轉頭看向壁上掛鐘,出神地看了一陣,方才輕聲道:「好,多謝你。」大夫默默將病房的門推開一線,屏風已撤去,躺在雪白床單下的胡夢蝶消瘦蒼白,臉上血色褪盡,濃密黑髮襯在臉側……她一動不動,看似睡得平靜,卻在念卿走近時,微微睜開眼來對她笑了一笑。
霍仲亨抬手摸了摸她額頭,眉頭揪起,「你在發熱?」
四月二十三日,霍仲亨發表漾電,為達成南北和談統一之夙願,重提裁軍廢督之議,提出:「值此艱蹇時局,外患不息,內憂未止,長哀民生之多難,苦虎狼之環伺,奈何手足相殘,自毀長城基業。今唯南北重啟合議,息兵止戰,使我南北東西民同一心,政同一體,實現真正之共和,息紛爭以致強盛。余觀和議之梗,民治之害者,厥為藩鎮重兵之握,把持一方政權,足以相抗中央,致令不能達,和不能至。共和制下,藩鎮武力大不相宜,宜以廢除為上。我輩報國之熱忱,非踞督軍之權位始能達也。欲全家國之責,必先犧牲個人之利,廢除督軍制,實為今日之要害。余在此位歷十余年,自問無虧於國家,今若廢督裁軍,請自霍仲亨始。」
二人都默了,相對竟無話,唯覺雨更瀟瀟。
念卿只覺稍有些潮熱,並無什麼不適,便推開他的手笑道:「我又不是霖霖,你大驚小怪做什麼……」她拖了他的手,不由分說拖他到偏廳,帶他看那滿滿一屋子孩童的玩物衣裳,都是她精挑細選來的寶貝。
陳久善在南方更是唆使激進報章大肆指責霍仲亨的「廢督」缺乏誠意,實則是變相的獨立,利用輿論之力,將自己從割據軍閥變成政府和民眾認可的割據軍閥,為進一步野心做準備。《光大報》主筆公開撰文譏諷:「霍仲亨最善以民意為矛,論心機城府,當世以此公為第一。」
念卿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天已亮了,他就要到了。」
與此同時,在北平舉行的廢督裁軍籌商會議上,內閣閣員與各地軍政代表也相爭不下,為大大小小問題一次次鬧得面紅耳赤。一旦廢督之議通過,各地將要面臨數目龐大的軍隊裁員、編製整改、冗員安置及軍餉調撥等問題。尤其各地軍政散漫已久,中央權力一時之間難以到達,原先一人獨裁的督軍若不存在了,誰來頂替軍務第一人的位置,誰又能當得起不受軍隊制約的最高政務長官?值此變革之際,軍心如何穩定,外擾如何抵禦?
話音未落,就聽侍從在外頭敬禮道:「報告!薛晉銘帶了一名德國大夫前來拜訪夫人。」念卿訝然,旋即想起今晨同他通過電話,原是怕他獨自一人心憂,故致電問候,卻被他在電話里聽見她有些咳嗽……想不到這就帶m.hetubook.com.com了大夫上門來。
念卿看著他轉身掉頭而去,大步走得匆匆,似乎將她的神魂也抽去一併帶走。大夫看著神容憔悴的霍夫人,有些艱難地開口,「夫人,我們已盡全力施救。」
一束雪白野雛菊用絲帶紮好,放在墓碑前。薛晉銘俯身將那絲帶細心撫平,久久凝視墓碑上的那個名字,任斜雨紛飛鑽入傘下,打濕他肩頭,只一動不動地陪在墓前,不願離去。身後為他撐傘的黑衣侍從低聲勸慰,「薛先生請節哀……雨下得大了,請回車上吧,夫人還在等您。」
「難得他有心。」霍仲亨毫無芥蒂地笑道,「正好,我早想與他會面。」
「對不起。」他錯開目光,神色一時慘淡。
胡夢蝶睜開雙眼,眸中異彩流轉,晶瑩如琉璃。他走到她身邊,俯身將她扶起,緊緊擁入懷抱,「小蝶。」她如瀑黑髮從他臂彎散落,身子輕軟如絮,仰了臉痴痴看他,神色恬美如在極樂之境。臉頰上如霞紅暈在這一瞬美到極致,只短短一瞬,那紅暈便急劇轉淡轉黯,變為慘敗的死灰顏色。她卻仍笑著,斷斷續續道:「你說……要娶我……我沒有忘……」
「難,相當難。」霍仲亨直言不諱承認,也只有在她面前才可盡數道出心中煩惱,「廢督不成,和談就難辦。現在北邊已經願意談,南邊卻仍在觀望廢督能否真正執行。」
「念卿。」霍仲亨在身後喚她,雙臂從腰間環過來,將她緊緊環住,低聲歉然道,「我們回去的日子恐怕還要再延一些時候,這裡有些事,我還走不開。」
胡夢蝶病房的門打開,主治大夫站在門邊,一頭大汗地摘下口罩,似有話同她講。念卿望向病房,又回頭看仲亨,想要去看夢蝶卻又抓著他的手捨不得放開。霍仲亨笑了笑,替她掠起鬢旁散發,「我又不是去衝鋒陷陣,有什麼好害怕。」他將手輕輕抽出,在她後背拍了拍,「去吧,去陪陪她。」
黑色座車在府門前尚未停穩,侍從還來不及上前,戎裝在身的霍仲亨已徑自下車,將車門重重一摔,大步踏上台階,騰騰殺氣令門前衛兵連平常的「敬禮」也不敢喊出聲,只屏息舉槍,抬手行禮。
身後傳來大夫的語聲,「夫人——」
北平政府於五月一日宣布,願意重啟和談,並委任洪總理之侄洪君祥為南北和議總代表,向南方軍政府發出和談倡議,並以霍仲亨擔任南北和談之調停人。
「沒事,早上有些著涼吧。」念卿笑笑,臉色略有些不佳。
他望了她,低低問:「做我的妻子,你願意嗎?」
漾電一出,震動全國,內外皆驚。此前雖有孟公廢督之議,卻是由中央政府提出,而霍仲亨身為五省督軍自請廢督,其電一出,各界之震動難以言表。內閣總理洪歧凡率先表示贊同,認為霍仲亨此舉深合民意。北平內閣的風向自然隨之而動,各部要員紛紛表示,「當協力進行,務期民願達成」。
「那時候他總愛纏著我唱曲給他聽,我唱得也不好,他卻聽得十分高興……最愛聽便是這十年蹤跡十年心……他才那麼一點兒歲數,哪裡懂得是什麼意思……如今算來,自他離家也……也已有十年了。」胡夢蝶曼聲絮語,笑靨淺淺,臉頰泛起異樣潮|紅。
「誰吃了豹子膽將你氣成這樣?」念卿笑著接過托盤,遣退了僕人,親手將茶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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