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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鬢影2·千秋素光同

作者:寐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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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蕭蕭落木·滾滾逝水 第三十四記 妾不離·君不棄

卷四 蕭蕭落木·滾滾逝水

第三十四記 妾不離·君不棄

「大總統已秘密委任總參謀長為代執政,算是給了接班傳位的名分,接不接得過手尚且難說。此人雖擁戴統一,卻抱著一套硬搬英美的念頭,提的是聯省自治那一套。這套東西很得地方歡心,但以中國的實情,必然是要鬧出亂子……他一心聯合我之力,壓制陳久善,我的條件便是放棄聯省自治,要他全力擁戴南北商定的新憲。」
對於日夜守候在側的霍仲亨,又何嘗不是一種清醒的凌遲。七天里,他寸步不離守候在旁,眼看著粗粗細細的管子接進她身體,看著針頭扎進她蒼白皮膚下清晰可見的血管,看著她在劇烈痛楚中汗濕了衣衫,身體卻一分也不能動彈,只能以細瘦手指與他緊緊相扣,在他手上攥出深淺青紫掐痕,即使昏迷中也不願鬆開。
婚禮的日子定在九號,有天長地久的寓意,也是萍姐找人算來的吉日。原本霍仲亨與子謙都不信這套,倒是夏家父母是舊式人家,或許在意,況且萍姐口口聲聲念叨著要給夫人沖喜——
林大夫看夫人這情形,也躊躇拿不定主意,橫豎拖也危險,治也危險……同四少和子謙少爺商量之後,又給夫人注射了更大劑量的藥物,強行止住咳嗽。許是這藥物的關係,夫人暫時昏睡過去,至夜半醒來,卻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只倦倦側首望著窗外,彷彿在盼著什麼。
原來是少帥霍子謙即將成婚,為主持膝下獨子的婚禮,霍帥放下政務趕回家中自然也是情理之中。到底是哪一家名門閨秀獲此殊遇,得嫁霍仲亨之子,卻成了一個謎。沒有一家報章打聽得到霍家少夫人的身份,連北平霍家也三緘其口,最不可思議是堂堂少帥的婚禮,竟沒有邀請一個名流政要,也沒有大肆鋪排,只在報上刊登了結婚啟事,宣布霍子謙與夏四蓮結為夫婦。
念卿仰起頭,盡量令自己美好地笑著,眼睛終於適應了光亮,卻在看清他樣子的那一刻再度被淚水模糊——他的兩鬢原先只有一兩絲銀白閃耀,此刻燈下,卻已儘是霜色。他沒有穿那一身耀眼的戎裝,胸前也沒有往日奪目的勳章。眼前只有一個兩鬢雪白、神容疲憊、藏藍長衫在身的中年男子,眉目間再沒有殺伐之色,那些江山意氣、叱吒風流,都悄然隱入眉心一道豎痕,匿於唇邊薄薄一絲笑紋。
只要在她偶爾清醒的間隙,一轉頭便能看見他,看見他同她在一起,仍在一起。彼此再沒有旁人可以代替。就在外間各界對霍仲亨行蹤揣測紛紜的時候,遠在南方海邊的教會醫院里——長窗臨海,露台爬滿藤花,病房安靜無聲,兩鬢雪白的霍仲亨什麼也沒有想,什麼也沒有做,只是靜靜守著病床上那一張沉靜睡顏,守著他這半輩子最安靜、專註的時光。
霍仲亨也變了臉色,「他怎會知道丹青樓?」
丹青樓,薛晉銘一愕之下,驀地反應過來,正是那晚與念卿探視念喬的地方。
霍仲亨一笑,「怎麼不會,我的、總理的、佟岑勛的……都有耳目在監聽監看。日前老佟身邊才逮出一個日本間諜,潛和-圖-書伏府里做了四年幫傭,整四年才給逮到,當場還咬毒自盡了。老佟為這事暴跳如雷,將屍首斷頭示眾,至今人頭還掛在大帥府外。」
關於這位少夫人,便只得一個名字為人所知,任憑外界挖空心思猜破頭,也想不出哪一家豪門姓夏,又是哪一個夏家有位芳諱四蓮的千金。有好事者從這名字里猜,「四蓮」二字不似大家閨秀之名,倒有幾分江南秀色的輕俏。思及霍仲亨夫人極富傳奇色彩的身世,只怕這位少夫人的來歷也頗值得玩味。
霍仲亨默然聽著他的話,眼裡有深深無奈和洞悉。二人都清楚對方心中所思,這也正是自己長久的困頓疑惑,卻誰也解答不了對方的困局。 薛晉銘一雙幽深鳳眼,也落在霍仲亨臉上,落在他兩鬢早生的華髮——可知是多少日夜操勞的煎熬。眼前這人,是權傾一時的大軍閥,是熱血報國的真男兒,終究也只是為國為家操持半生的尋常人。若從一開始,所有人走上的便是一條歧途,縱有蓋世拔山之力,又當奈何。
橘色光亮從門外暖暖灑進,那麼亮,亮得令念卿睜不開眼睛。眼前朦朧,只瞧見棉紙屏風映上他挺拔身影,高遠如一座山的影子。攜著光,攜著暖,遠遠已將她籠罩。當日初見他,便也如這般,看他高大身影緩緩罩下,將她籠在他的影子里。形與影,心與身,溶溶地化在一處,融了彼此,淡了得失。
「我不準再讓她受這種罪。」霍仲亨的聲音澀啞,卻有不容置疑的堅定,「若果真留不住,我便陪她好好地走;若還有一線希望,我便和她一起賭。」
燈光照上他稜角分明的臉,照上兩鬢的霜白。燈下另兩個男人,齊齊望著他,在這一刻真正明白那個女子為何甘願與他生死相隨。
霍仲亨沒有說話,恍然想起當年與方洛麗之父方繼堯的交鋒。當初也曾炙手可熱的方家,轉眼幾年卻落得如此境地,一時也覺蕭索,對那方小姐不覺生出一絲歉疚。他駐足看向薛晉銘,卻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才好……正沉吟間,一個男僕跌跌撞撞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督軍,不好了,公子……公子他去了後山,硬闖進丹青樓去了!」
子謙選在這個時候結婚,正因著當日萍姐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霍仲亨轉過目光,那目光平靜近乎空洞,「等來的是生是死,你我都不知道,真正在等的人不是你我,是念卿。」
「你在笑什麼?」霍仲亨驀地自遐思里回過神,臉上猶帶著笑,卻見病床上的念卿已醒來,目光正柔柔望向自己。他回望她,淡淡地笑,「我在笑你。」她眨眼,神情無辜得像個孩子。醫生和護士推門進來,護士扶起念卿,給她做每日例行的檢查。
她睜大眼睛望住他,忘了要回吻。他只得懊惱地命令:「吻我!」
還能有誰。四蓮一呆之下,欣喜若狂地跳起來,連稱謂也忘了改口,「督軍回來了,夫人!是督軍回來了!」夫人目光流轉,蒼白的唇上一點點泛起笑容,並沒有四蓮這樣的驚喜和_圖_書,彷彿是早有意料,只是屋裡所有燈光聚起,也及不上她眼底這一刻的明采。四蓮奔上樓去叫子謙和四少,還未奔上樓梯,急促沉重的靴聲已自走廊一頭傳來。
只有她。假如連她也被上天帶走,於他,生命仍會繼續,責任仍在繼續,只不過那僅是他的軀殼與鬥志在繼續,靈魂與愛戀皆已蕩然無存——連同子謙也這樣相信,若那名叫沈念卿的女子去了,他那豪情蓋世的父親也將不復存於世間,活下來的將只是一個失魂落魄的老人。
夫人轉眸看她,目光瑩然,流露溫柔憐惜。這樣的目光,愈是叫四蓮心中酸楚難受。下午林燕綺大夫登門拜訪時,夫人精神還好,起來同林小姐說了會兒話,還親手將一枚白茶花胸針贈給林小姐,沒想到夜裡竟又加重了病情,連著兩次咯血。
霍仲亨面無表情道:「出了家門口呢?」
令人窒息的沉寂里,子謙的語聲如清流如截鐵,「就算曾經走了歧路,只要人在國在,總有一日走得回正道,總有人會不惜粉身碎骨走下去。」
霍仲亨苦笑,「怕什麼糟,這一盤棋反正早已糟透了。」聽他說出這等話,才真叫薛晉銘與子謙暗暗一驚。竟連霍仲亨都對時局失望至此,作頹然之嘆,豈不令人涼透肺腑。
她夜裡被疼痛折磨無法入睡,他也睜著眼與她一起無眠。
「父親為何這樣說?」子謙率先忍耐不住,脫口反問他。
念卿入院已有十來天。在最初的七天里,每一刻每一分都是折磨,痛苦煎熬難以設想,生命危險隨時潛伏,誰也說不清下一刻她會睜開眼睛,還是會永遠沉睡。半昏迷中的念卿,承受著肉體痛苦的極致,也面臨著毅力考驗的巔峰。
子謙立即道:「醫院也可放心,我們早已部署周密。」
議會中各系人馬經過三天的討價還價,在各自利益問題上錙銖必較,拍案大罵,乃至墨盒橫飛,最終北平內閣得以確認了南北和談的七十三項條議,時稱「七十三條」。
她消瘦,他同她一起消瘦。
這個時候,霍仲亨分明應該正在北平出席重要會議,參与內閣即將決議通過的和談草案,確定南北和談條件,達成對廢督后南北地方軍隊的統一整編意見。然而誰能想到,他卻無聲無息出現在千里之外,在政局最微妙的時候抽身離開。
這一輩子,他做夢都沒想過會對旁人說出這種話。這樣坦白堅決,這樣不管不顧。如今他說了,就在自己兒子和昔日對手面前,毫無顧忌地說出來。
霍仲亨溫和地看著他,「剛才你欲言又止,想問什麼?」
已是下半夜了,幽謐的茗谷別墅沐在冷月清輝下,只有樹枝搖曳的簌簌聲和著夜鳥偶爾的一聲低鳴。走廊上偶有侍從巡夜的腳步聲,屏風外值夜的看護昏昏欲睡。卧房亮著一盞柔暗的燈,守在床前的四蓮卻還沒有睡意。夫人一時昏沉一時清醒,周身滾燙得怕人。四蓮俯身替她拭汗。她微微蹙眉,吃力地抬手推拒。四蓮明白她意思,忙道:「不要緊,我身子一向強健,夫人別擔心m•hetubook•com.com我。」
「許師長已同蕙殊啟程趕來,洛麗由蒙夫人陪伴,也已經在路上,夏家二老今晚就到,我已安排人去接了。」 薛晉銘笑著將賓客名單拿給霍仲亨看,雖說只有十餘人的場面,也頗要費些心思打點。念卿不在家中,只有一個萍姐裡外操持,霍仲亨對這些瑣事全然摸不著頭腦,萬幸還有一個長袖善舞的薛晉銘。
「從廢黜帝制,建立共和,到復辟、內戰、和談……中國從只有一個皇帝,到沒有皇帝,再到許多個土皇帝,鬧了許多年的民主共和,反倒越走越偏,越走越窄。想要正正經經做事的人,處處碰壁;靠槍杆子和銀元,反倒橫行天下!起初我以為只是自己錯了,便棄仕從商,改投實業。如今看來,或許不是哪一個人做錯,而是全都錯了,從一開始便錯了。」
薛晉銘緩緩道:「我會再對醫生護士的身份查上一遍。」
按醫院的意思,建議念卿仍留院卧床,待完全康復后再出院。但李斯德大夫的主張卻與醫生相反,他認為首要是保持病人心境平穩舒暢,渡過最初危險期之後,大可回到家中休養,在熟悉的環境里更有利病人康復。
子謙遲疑片刻,審慎地問:「我是詫異……父親為何擔心你的電文會被人監聽。」
自這日之後,念卿的病況急轉直下,連著兩日徹夜高燒,昏沉沉卧床不起。原本已定下入院治療的時間,這一惡化,卻令醫生再度束手無策。李斯德大夫不贊同立即開始治療,擔憂她承受不了治療過程的痛苦和風險。儘管照此惡化下去,也是一天天延誤著治療時機,但若貿然入院,一個不慎,她可能再也蘇醒不過來。誰也沒勇氣貿然做出決斷,偏偏這個時候,霍仲亨毫無音訊,子謙急得一天拍了四封急電過去,仍收不到迴音。莫說子謙氣惱,連薛晉銘也感到不可理解。
霍仲亨頷首不語,指間一支煙徐徐燃盡,煙灰墜在地上,「明天就送念卿入院吧。」子謙與薛晉銘聞言震動,望了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凌晨四點的書房裡燈光大亮,窗外卻還是一片濃黑夜色。燈下沙發上各坐著霍仲亨、薛晉銘與子謙,三人臉上都壓著沉沉憂色。南北和談已到了最緊要的關口,對於南方大總統的病況,各方也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一方面兩邊皆全力掃除最後的障礙,力求儘快啟動和談,能早一日是一日;另一方面,假使大總統當真挨不到那一天,接下來的繼任者便是和談關鍵。
夜風從半敞的長窗吹進來,帘子起伏,燈影忽明忽暗。四蓮走過去想將帘子系好,驀然聽得夫人低低說了一聲什麼,回首見她從枕上抬頭,勉力朝窗外望去。四蓮忙上前扶住她,看她一雙眼睜得大大的,因消瘦深陷越顯幽深。她以為她害怕窗外搖曳的樹影,起身忙要關窗,這一探身才見遠遠有燈光逼近,在大門口唰的一轉,車燈如利刃刺破黑暗,長驅直駛而入。
薛晉銘笑容略斂,「伴娘是要未婚女子擔當,洛麗不大合適。」
「謝天謝地,夫人總算是挨hetubook.com.com了過來,這真是老天保佑!我看不如好事成雙,少爺與四蓮小姐的喜事眼下就給辦了,也給夫人沖沖喜,多半這喜氣一衝,病氣晦氣就給衝掉了!」
值此舉國相慶之際,最勞苦功高,也最應當出來接受慶功和讚譽的一個人,卻悄然消失於眾人視線中,任憑報章記者有通天徹地之能,尋遍整個北平,在大大小小的慶功場合都見不到霍仲亨的人影。直至數日後,才有消息從南方傳出,霍帥已從北平不辭而別,將觥籌交錯、鮮花著錦的慶功場面都留給洪歧帆與佟岑勛等人,自己則拂衣而去,隻身返回南方,在他為其夫人建的茗谷別墅中深居簡出,謝絕外客拜訪。起初這消息令人困惑不解,揣測四起,但旋即從霍家傳出的喜訊,則令人恍然大悟。
笑在眉梢,澀在眼底。
霍仲亨隨醫生走到門外,醫生興奮地拿出最新檢驗結果給他看——這風險巨大的療法果然起了作用,念卿不但熬過了最危險的階段,病情開始穩定,肺上感染的情況也開始出現好轉。
男僕滿頭冷汗,「是四蓮小姐帶少爺去的!」
她說,「不遲不早,不離不棄。」結婚的那一天,他望著禮堂中白紗曳地,如在雲堆霧繞間的她目眩神迷。他執起她的手方知悔恨,恨這一刻來得太遲,恨在相遇之前已浪費了漫漫半生。交換結婚戒指的時候,他掀起面紗吻她,在她耳邊低聲說:「為何不早些讓我遇見你?」
「我此次回來,務必保密,你那些電文我不回,便是為免被監聽去了行蹤。」霍仲亨接過子謙手上的熱毛巾捂了捂臉,先前憔悴倦色略顯好些,濃眉下的一雙眼又恢復了銳利神采,「待明日議會通過了和談決議,再讓外間得知我南下,也不至動搖人心。」
「這樣一來,你與他也有了分歧,只怕他也會對你另生忌憚之心。大總統遲遲未肯放權給他,不是沒有道理。」薛晉銘長嘆一聲,「可若不是他來接任,便要輪到陳久善頭上,那豈不更糟。」
「我回來了。」他俯下身子,捉住她的手,將她冰冷指尖貼在自己胸前,令她感覺到衣衫之下的溫度與急促心跳。他望著她的眼,低喚她的名,「念卿,我在這裏。」
等死,抑或等生,這便是此刻她所受著的滋味。
擔任伴娘與伴郎的則是許錚與祁蕙殊。
「這不是你該問的。」霍仲亨冷冷掃了他一眼,將他餘下話語都迫了回去。緘默在旁的薛晉銘卻驀地笑了。
君不棄。
這話,算是歪打正著說到了霍家父子心坎里。雖則沖喜一說是無稽之談,但若念卿知道子謙成婚,必定欣喜安慰。能令她快活,比任何事都重要。
「這一路上我翻來覆去想這件事,若是換我在她的處境,我亦願意豁出去賭一次,不願躺在家裡等死。」他語聲平靜得異常,透出令人窒迫的力量。然而從他口中說出「等死」二字仍激得薛晉銘臉色陡變,冷冷看了他,「你怎知一定就是等死?」
「讓你來操辦這件事,實在是大材小用。」霍仲亨從醫院回來心情十分好,與薛晉銘並肩走和圖書在草坪上,一邊看著正在搭建的婚禮場地,一面朗聲笑道,「說起來,你和方小姐為何不做伴郎伴娘?」
她昏迷中一口水也灌不進去,他也同她一起不吃不喝。
茗谷別墅前有寬闊美麗的草坪,婚禮就定在草坪上舉行。因按子謙的意思行了西式禮儀,省卻許多麻煩,一應儀式從簡。除了將夏家二老接來之外,只有霍家一名長輩到場主婚,其餘受邀的友人,除薛晉銘與方洛麗外,都是霍仲亨部下親信、將領及家眷,共計十餘人。
這種時候,誰的座車竟能深夜通過層層崗哨,無聲無息直抵門前?
只恐到得遲了一分,甚至一秒。
念卿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霍仲亨決定給她一個最大的驚喜,便將子謙的婚禮定在她出院回家的這一天。
霍仲亨一怔,這才回想起來念卿曾提過,方洛麗未嫁生女,似與佟孝錫有過一個私生女,想不到佟勛岑一世豪雄,卻養出個毫無擔當的混賬兒子,當下皺眉問道:「方小姐的女兒現在何處?」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一個是美人,一個是名將,這離亂塵世可否容他們相攜白頭?
那些紛擾憂患、風雲起落、家國天下,在這一刻離他遠去。于所剩的生命之中再無雜念。
念卿抬手撫上他鬢髮,指尖顫顫穿進銀白髮絲里。眼淚無聲無息從她眼尾淌下,淌入她濃密烏黑的鬢間。他抱起她,低頭吻她鬢上的淚,薄唇落在她眼角,將淚水吻去。這一路兼程,從北平秘密趕來,專列風馳電掣向南疾馳,短短几日漫長勝過幾年。
「由洛麗娘家親戚養在鄉下。」薛晉銘嘆口氣,「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妾不離。
薛晉銘心頭一痛,只聽他淡淡問:「你可曾想過這個等的滋味?」
薛晉銘聽得變了臉色,子謙也覺背脊發涼,下意識望向門外,「這府里的人總是可靠的。」
溫熱的濕意濺落在她頸項,一點,只那麼一點。卻不是她的淚。
她乖乖踮起腳尖,吻在他臉頰,飛快地低聲說:「不遲不早,不離不棄。」
英雄意,家國志,若落得終歸寄浮雲,又讓人情何以堪。
四蓮轉頭落下淚來。先前夫人將自己結婚時佩戴的首飾給了她,又將一對鴿血紅寶石交託給她,要她在四少結婚時贈給他的妻子。看似些微末小事,她卻明白那是夫人在交代未了的心愿。
她枯槁,他同她一起枯槁。
半身籠在燈光下的霍仲亨抬起眼來,凝視眼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這是與自己有著相同血脈姓氏的人,是他畢生希望之所寄。他鐵鑄似的神情里,驀然有了暖,罕有地露出讚許微笑。子謙卻紅了臉,抿唇不再言語。
在這七十三條中,明文寫入了南北共同制定新憲,廢黜舊制,裁軍減餉,地方最高行政長官不得兼任軍職,南北軍隊接受統一整編及調防……其餘包括工商、軍工、教育、資源等各方面的變革求新,去分歧而存共識。條文一經公布,舉國震動,原本對廢督誠意與和談實質存有質疑的民眾,紛紛奔走相告,對這一結果喜出望外,一時間民心振奮,群情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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