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說笑聲不時被車聲人聲掩蓋，我只聽見幾句零星對話。

蘇雯問了問意外發生緣由，說要向拓展培訓公司追究責任，我忙說不用了，這意外是我自己大意莽撞造成的，不怪教練疏忽，千萬不要為難人家。

我心裏咯噔一下，聽著這話有點滋味不對，不像是誇獎。

我默然聽著，面對明亮的廣告牌，眼前燈光晃得白花花一片。

正在喝湯的穆彥被嗆住，陰沉沉抬眼瞪我。

以往在他身邊，我百般努力，想得到他一個讚許的笑容，他卻無比吝嗇。

我看著他，「老范，我是不是挺假的？」

如果幾天之前聽到，我會滿不在乎地想，隨你們胡說去吧——可現在我手拎著冰袋，等著老范的車，正要去人家家中送葯，這該叫什麼呢？

老范拍拍我肩膀，「別想太多了，這不也是工作嘛？說起來，他孤零零一個人住在這兒，身體又不好，也怪不容易的……咱們做秘書、做司機，也是份內的事。」

原本程奕也很有競爭力，但卻敵不過穆彥「空中勇救失足女」的佳話，女職員們說起那一幕無不花痴大發，用小蓓誇張的話來講，「穆總好像蜘蛛俠一樣，那個帥啊，要是我被掛在那兒，天吶……」

當再一次有人說這四個字時，我忍無可忍開口說，「不是，是美救狗熊才對。」

老范一httｐs://ｗｗｗ.hｅｔｕｂoｏｋ•ｃoｍ.ｃom愣，「你假，那別人不都是塑膠人了？」

「看不出來吧，以前那模樣多清高，還不是一樣走上層路線。」

優異個人表現獎，毫無懸念地被穆彥拿去。

穆彥上去講話，代表團隊做總結，不像培訓師那麼舌綻蓮花，卻句句簡潔精鍊，講得極富煽動力，下面的掌聲響起一次又一次。

我接過他手裡的獎牌，迎著他的目光，茫茫然看他的臉。

這都是意料之中的話，總會有人這樣說的，不是嗎。

這路口有個的士站，豎著巨幅燈箱廣告牌，背面是一部近期上映電影的廣告。

門開處，紀遠堯穿著黑色睡袍和拖鞋，頭髮微亂，一臉倦容與詫異，「安瀾？」

手機在包里振動，老范的車已經到了。

我長長嘆了口氣，捂著電話低聲說，「老范，你是大好人，謝謝你。」

我自嘲地笑笑，自知不僅如此，卻也並不難堪。

前前後後的路人絡繹不絕走過，我本來全未留意，直到不經意間，聽見熟悉的說笑聲，已近在跟前……竟是兩個銷售部的女同事過來了。她們像是也提早離開，一起站在廣告牌前方等計程車，和我就隔一道燈箱，並沒瞧見我。

叫敬業，叫為工作？

我已不確定了。

「往上爬就爬唄，誰都一樣，我就看不慣她那股清高勁和*圖*書，假得要死，好像就她一個乾淨，干不幹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你說憑什麼穆彥那麼護著她？」

起初的驚愕之後，我默然聽著他的稱讚，被浪潮般的掌聲推動著，站起身來。

「人家攀的可是高枝，爬得比誰都快。」

完成了四天辛苦的拓展，大家在極度疲憊之後的放鬆里，又有著還未消散的亢奮。

我的工作，是個外表光鮮的玻璃瓶，哪怕出現一條再細的裂縫，也得第一時間補救。

飯桌上，我有驚無險的戲劇化遭遇，成了大家津津樂道的談資。起初的慰問之後，話題很快拐到某人「英雄救美」的浪漫之舉，這一場意外不知不覺就成了香艷刺|激的花邊談資。

總結會上，穆彥的組得到精誠協作獎，我們這組得到奉獻精神獎，還有一組得到集體智慧獎——就像在發棒棒糖，重在參与，人人有份，皆大歡喜。

我笑了笑。

穆彥在眾人矚目中，朝我走來。

蘇雯也沒堅持，看著我笑了笑，「你倒很為人著想……心好，難怪別人對你也好。」

我問他紀總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他身上像潛藏著兩個穆彥，一個那麼好，一個那麼壞，我無法分清什麼時候，是哪一個穆彥在對我說話，不知道下一刻他會向我遞來糖果，還是刀刃。

總結會上沒有看見紀遠堯，問蘇雯才知道，紀總因為身體不適hｅｔｕｂｏok.coｍ.coｍ，提前讓老范送他回去了。我很不安，陪同他應該是我的職責，卻現在才遲鈍地知道這回事。蘇雯倒沒有責怪，她說紀總回去的時候，知道我剛剛遇到意外，還叫她代為慰問，讓我休息一下壓壓驚。

聽上去我的經歷香艷又刺|激。

我嘆口氣，推門下車。

電話里聲響嘈雜，老范說正在街上到處找藥店，幫紀總買葯呢。

穆彥也在這桌，就坐在我對面，眾人當著他的面戲謔，他也不吱聲，只是微笑著，低調地吃飯。我成了被打趣的唯一靶子，不斷有人慫恿起鬨，一口一個「英雄救美」，說得煞有介事。

「還能憑什麼，全世界都看到了，他倆那個親熱樣子……」

失去紀遠堯的認同，我很難想象，以後會是怎樣一個進退兩難的狼狽境地。

上車之後老范也沒說什麼，一路將車開得又快又穩。

就連感激，或者感動，我也惴惴捂著心底，不想再被他看出。

我按了門鈴。

回到飯桌上，程奕他們正端著酒找我，我爽快地自罰了三杯，趁機請假提前告退，理由是剛剛接到朋友電話，有點急事。

到了紀遠堯公寓樓下，老范將葯交給我，敦厚地笑著說，「去吧，沒什麼的。」

站在目光彙集的中心，我竟不再羞澀。

乘電梯抵達30層，走在走廊地毯上，腳下安靜無聲。

我苦笑，「知道了。」

和*圖*書他說好人做到底，順路開車過來接我，把已經買到的幾樣葯交給我，另外冰袋實在不知上哪兒買去。我知道附近一間藥店有，便約好時間讓他在底下車庫等著，我先去買冰袋。

老范特意叮囑，「你悄悄下來就是，別讓其他人看見，這種時候別人指不定怎麼想你，知道吧丫頭……」

老范呵呵笑，「聰明丫頭就該做聰明事兒。」

而現在，這讚美，是僅僅只為讚美么？

這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對我的讚美，這樣直接，這樣毫無保留。

都說他美了，還一副不識抬舉的樣子，我回以白眼。

老范說沒事，就是發燒，已經到家休息了。

好吧，工作，就只是工作。

「沒事，紀總不會怪你的。」老范說著，好像想起什麼，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倒是可以替我跑一趟腿，正好我還沒吃飯，餓得胃都疼了，你一會兒買了葯給紀總送過去吧！」

撥了老范的電話，響很久才接。

程奕過來找他喝酒了，我得隙脫身，拿了手機走到洗手間去。

蘇雯一笑，轉開話題，叫我幫忙安排晚上的聚餐。

我這樣反問自己。

我非常感激穆彥的出手相救，只是不明白像蜘蛛俠能有什麼帥。

「喂，車來了！」

這個從天而降的職位，正因來得輕鬆，也更害怕突兀失去。我一直小心翼翼，卻還是有了今天的疏失。蘇雯說，這沒什麼關係，和_圖_書可誰知道紀遠堯是否也這樣想。短短時日，我還無法揣摩到他的性情習慣，也許他表面溫和，實際嚴苛，會因此認為我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並不值得信任，就此將剛剛建立的一丁點認同感收回。

一邊等著車，她們一邊在聊天。

我心裡不安，自知這件事做得太失職，盡顧著自己那點破事兒，連紀總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虧得出發前蘇雯還再三叮囑過。我毫不遮掩的將擔心告訴老范，問他現在是不是該做點什麼補救。

我拎著冰袋轉到背後，看那電影廣告打發無聊。

雖然最後一項因我的烏龍被打斷，最終我們兩組還是打了個平手。

結束總結致辭時，他拿起那個勳章樣式的獎牌說，「最後，我想把這個獎項，送給一個真正應擁有它的人——她在此次訓練中，展現出了對工作夥伴的全心信任，克服了自身障礙，儘管最後因意外而失敗，卻讓我看到她面對困難時的鎮定和堅持，看到了大家的關切和情誼——這正是我們這個團隊，得以克服種種困難，團結一致走到今天的原因，以及這個團隊的價值所在。本次拓展已完滿結束，工作的挑戰即將開始，我希望我們能將在這裏領悟到的一切，發揮到工作中去，希望在團隊中看見更多的安瀾。」

買了冰袋，我在另一個路口等老范，他開著紀遠堯那輛車，牌照惹眼，不便停在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