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下）
他們聞著香氣一個個下樓，帶著宿醉和慵懶的神態，圍坐在長桌旁，看上去像是平常家庭一天的開始，真像是一家人。康傑在抱怨醉後頭疼，穆彥一聲不出地喝粥，臉色也有些宿醉后的蒼白。
我們徑自乘電梯上樓，徐青說要去馬路對面買報紙，其實一定是買煙，他在紀遠堯和穆彥面前憋了這麼久沒抽煙，終於忍無可忍。穆彥瞪了他一眼，儼然禁煙先鋒的樣子。我想起三十五層天台的「煙灰缸」，不由得笑了，一眼瞥過去卻恰好撞上他的目光。
前面的兩個男人偶爾聊著一兩句，話題漸漸回到工作上。
那份普通的報紙在他手上展開，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陣，起身走到紀遠堯身邊，也就在我和紀遠堯的中間，俯身低低說了句話。我沒有聽清，但我看見了他同時展開給紀遠堯的那份報紙，中間對開跨版，是一副醒目的廣告。
穆彥只看了一眼，笑容便凝住。
歸途中的情緒與來時截然相反，大家似乎都疲憊了，很少有人說話。
盜竊者非常高調，並對這次成功的盜竊感到得意洋
m.hetubook.com.com洋，選了一個我們正值低谷的時期，炫耀性丟出他們的戰果，以此作為挑戰，或者叫羞辱。最初紀遠堯與穆彥聯手和他們展開的連番惡戰，我沒有機會趕上，到我進入公司的時候，最慘烈的戰況已經過去。穆彥以他天才般的敏銳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硬生生撕開這隻大鱷的嘴，搶下屬於我們的市場，為公司得以站穩腳跟立下汗馬功勞。而紀遠堯以蠶食硬吞的戰略，步步為營，各個擊破，在隨後的一兩年間，打壓得對方不斷收縮，漸漸失去起初壓倒性優勢。
徐青沒有理會她，把報紙遞給了穆彥，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神色，讓我喝到杯中菊花茶微澀的花瓣，也忘記了滋味，只怔怔看著穆彥展開報紙。
「我也要……」康傑學小然，捏著粗嗓子，扭捏地遞碗給穆彥，幾乎令桌上的人集體噴粥。
直到陽光漸漸變得刺眼，隔壁才有了動靜，看時間也快十點了。
然而以往所有陰招加起來，也不及這一次的觸目驚心。
「我也要，謝謝穆和*圖*書總。」小然笑嘻嘻遞上碗。
紀遠堯沉默，目不轉睛看這幅廣告，一絲表情也沒有。
我抬眼看穆彥，他負手站在紀遠堯身後，目光垂下，紋絲不動，嘴唇抿得刀刃般薄，整個人像一柄寒冷的離鞘之劍。
次日清晨我在窗外鳥叫啾啾聲里醒來，懶洋洋躺了一會兒，想起今天就要離開了，突然就有些躺不住。起來梳洗了，推門到走廊上，發現樓上樓下靜悄悄的，每間房門都關著，他們還在睡懶覺……昨晚不知喝成什麼樣子，大概全都醉得夠嗆。
我的冷汗冒了出來。
近年的對峙膠著狀態下，優勢正在慢慢向我們傾斜。
自此我們進入本地市場，就與這家靠惡性壟斷得志多年的公司狹路相逢。
他對我露出一個輕微的笑容。
我回到房間，推開通向露台的滑門，帶著荷香的清新晨風吹拂臉龐，頓時心曠神怡。
小然朝他要報紙，想要看看娛樂版上「快女」的報道。
我感到耳背臉底驟然升起的火辣，因驚愕和憤怒而來的火辣，和從未有過的報復之心。
身旁康傑與孟綺的談和圖書笑聲隨之頓住，所有人都望向穆彥。
因為此時我已完完全全看清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廣告——報版上光彩奪目的主角，與我們即將推出的新項目首期產品驚人相似，相似到不可思議，甚至可以說那就是我們的產品。
紀遠堯端著茶杯，仍是喝完一口，才平靜地放下，接過報紙仔細看。
剛剛點好菜，徐青拿著報紙上來了，坐到穆彥身邊。
一隻停在欄杆外的小麻雀，撲閃著翅膀被我驚走。
推出這廣告的，正是與我們早有惡戰的競爭對手，一家以不擇手段著稱的本地大鱷。
我們的產品被盜竊了。
第一時間，幾乎令我以為，這是我們自己的廣告。
車窗外景象已是市內，我和小然揉著眼睛茫然下車，才知他們要在路旁一家酒樓吃午飯，據說這裏的香酥骨和酒漬八爪魚味道絕佳，不用說一定是穆彥的建議，他對美食的了如指掌毫不遜色于對市場的掌握。
穆彥居然真的接過他的碗，勾著嘴角笑，像個一聲不吭的老好人，給每人都添了粥。
我和小然依然在程奕和紀遠堯的車上，很快就和-圖-書隨著車輛行駛的晃動昏昏欲睡。
拎包上車，一路開出山莊大門，把彷彿已變得遙遠的荷塘月夜的記憶，漸漸拋在腦後。
「早。」我也笑，看著清晨淡金色的陽光照著他鬢髮和臉龐，一時間不知再說什麼。
桌子太長，我夠不著長柄的粥勺，正要起身盛粥的時候，穆彥伸手拿過我的碗，漫不經心地添了兩勺……我怔了怔，雙手從他手裡接過碗，手指觸到他的手，心裏有絲淡淡的異樣掠過去，也就這麼掠過去了。
這是我們踏上歸途前的最後一次嬉笑。
「安瀾。」紀遠堯把報紙遞迴給穆彥，叫了我的名字，「通知各部門經理參加會議，我們一小時后回公司。」
他也再沒有別的話，轉過頭去，專註看書。
「怎麼了？」小然惴惴碰了碰我胳膊。
對面不明就裡的程奕他們也以凝重神色等著紀遠堯開口。
我想了想，也回房間拿了書，拖了椅子出來，在陽光初照的露台，面朝凝露映日的荷花池塘，安安靜靜翻開書本。
當這幅今天的廣告見報之前，在座的每個人，包括睿智如紀遠堯、敏銳如穆彥hetubook.com.com、消息靈通如徐青，都沒有任何覺察。小偷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盜走了我們的財產，順便以一個惡毒的耳光甩在我們臉上。
但那畢竟是一家擁有盤根錯節勢力的大鱷，更倚憑本地優勢，毫無商業道德和底線，善於用低價劣質的蝗蟲式手法展開競爭。在他們的幾次反擊中，我們已深穩的基底固然不會動搖，卻也屢屢受到騷擾，很吃了些陰招。
我有些啞然，同樣回以微笑。
我下樓去，打電話給餐廳，叫送早點和荷葉粥過來。
我一驚睜開眼睛，看見程奕笑嘻嘻的臉在眼前放大得近乎滑稽。
「喂，天亮了！」
我驀地轉過臉，看見旁邊房間的露台上，紀遠堯閑逸地靠在一把躺椅里，手上拿著書，對我露出微笑，淡淡問候了一聲早安。
睡意朦朧里，我聽見紀遠堯和程奕已開始談起了第一階段推廣計劃的資金調整，熟悉的工作詞彙鑽進耳朵里，卻覺得陌生。只不過一天一夜而已，竟像已從工作狀態里抽離了太久。我閉上眼睛，靠著車窗，沉沉睡了過去，只希望這一覺睡得長點，不要那麼快到家。
「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