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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下筆墨，我斂衽整衣，慢吞吞的往殿外走去，快到門口時，我加快腳步，裝出一副匆忙焦急之色：「發生什麼事了？」

我在長樂宮中見識到的一幕幕後宮之爭，均與朝政息息相關，那些暗潮，洶湧、隱諱卻又透著殘酷。難道如今換成劉秀的南宮，從外到內，從內到外都已被改造成了一個充滿和諧的新環境，所以這裏不再存在士族利益驅動，不再存在權利紛爭，不再存在政治矛盾？

難道當真是我神經過敏，搞得風聲鶴唳，太過杞人憂天不成？

其他侍女聞聲而至，紛紛驚恐萬狀，想阻擋卻又不敢靠近我。琥珀伏在地上，哭得完全成了個淚人兒。

怎麼會是她？

「啊——」仰天嘶吼，滿腔的悲憤最終激化成一聲悲鳴長嘯。我從床上跳起來，瘋狂的砸著房間里的每一件擺設。

「那麼……是真的了？」我倏地睜大眼睛，頂上的承塵陡然間彷彿突然降低許多，罩在我頭頂，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門外的郭聖通容顏憔悴，妝未化，發未梳，小臉蒼白，雙目紅腫，楚楚可憐。她身上衣著單薄，愈發顯現骨架纖細，小腹隆聳。五月的天氣雖透著暑熱，可早晚仍是微涼，她一個孕婦，大老遠的頂著朝露跑到我這裏，又是顫慄，又是落淚，那副凄楚模樣，狠狠的撞擊上我的心房。

郭聖通不待我伸手去扶和-圖-書，忽然雙膝一軟，跪下噎然：「郭氏督管不力，特來請罪。」

琥珀不吱聲，過了片刻，突然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姑娘——不要拋下奴婢——不要拋下奴婢——不要——拋下……」

「姑娘——不要拋下奴婢——」

「胭脂也是個苦命的人，當初她跟著貴人顛沛流離，九死一生，望貴人念在往日主僕一場的情分上，高抬貴手，別……別對她……她雖然人在郭貴人宮裡，心裏其實還是向著貴人你的。貴人……貴人……胭脂不是要與貴人爭寵，真的……不敢動那心思……」

轉眼到了五月，劉秀百忙之中，偶爾來後宮轉悠，總會含蓄的提及立我為後的事情，我支吾著不答。然而立后之事屬於國體，牽扯甚廣，已非劉秀一人能控制。百官上疏，急切之心比皇帝更甚，無形中將立后之事推到了一個無法再拖延的境地。

「你怕我？」我側過頭看她，她肩膀微微一縮，眼神閃躲的瞟向一旁，我冰冷的說，「我有什麼反應，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值得奇怪的是你為什麼要幫著別人瞞著我。」

她又驚又懼，哽咽著點了下頭，我手指一松，頹然撒手。

「胭脂？」我反問。

琥珀猛地一顫，臉色大變，面如土色，哆嗦道：「貴人……」

「貴人！」宮裡的侍女嚇得趕緊把我扶了ｈｔtｐs://ｗｗw.hetuｂook.ｃoｍ•ｃｏｍ起來。

「郭貴人也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吧。琥珀，你親自送郭貴人回去，好生安頓。郭貴人若有個閃失，我可如何向陛下交代？至於那位許氏……待陛下定奪吧。」我笑望著郭聖通，心裏在滴血，面上卻不得不笑若朝霞，「貴人莫急，你不也說了，陛下是喜歡她的，如今她又懷了子嗣。陛下自然不會虧待了她，貴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姐姐恕罪，饒了許氏吧。」她一邊落淚，一邊哀懇的再次欲向我下跪，「她素來乖巧懂事，陛下……陛下也很喜歡她的……」

許是我太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就是無法安下心來，把她的沉默單純的想象成認命。

「貴人。」大清早，琥珀神色緊張的匆匆而至，附耳小聲，「郭貴人一路哭哭啼啼的往西宮來了。」

「諾。」

陰識隨著賈復、劉植等人領兵南擊郾城，據聞已迫使更始帝敕封的郾王尹遵投降，潁川郡逐步重回建武漢朝掌控。

郭聖通微微愣神，似乎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困惑之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須臾，她斂衽行禮：「那……妾身先告退了。」

「貴人！」她咬著唇，突然重重的磕下頭去，「貴人饒了胭脂吧。」

我腦子裡呈現一片空白，雙目失了焦距，唯見眼前那一hｔｔｐs://ｗｗw.ｈｅｔｕbｏok.cｏｍ•ｃｏm點櫻唇不住的開啟閉合。

耳蝸內如雷聲震動，我呆若木雞的痴痴念道：「胭脂……胭脂……」琥珀哭聲響亮，我衝動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中充血，「許氏？」

我只覺得滿心的痛，滿心的悲，滿心的……創痕累累。

越是如此，我越覺心驚。

可是……興兒，我不能不帶他走，以劉縯的叛逆行為，那是滿門抄斬的重罪，興兒落在官兵手裡，必死無疑……

最終，房內的所有物件盡數被我砸光，面對著滿室的狼藉，我赤著腳，氣喘吁吁的站立在冰冷的地磚上，羞憤的眼淚無聲的自臉頰滑落。

腦海里猛地響起一聲尖厲的慘烈呼喊，我渾身一顫，猶如被人劈面打了兩耳光，火辣辣的刺痛。

怎麼會是胭脂？

你服軟屈降吧，以你的身份新軍應該不會太為難你……

「你怕什麼？」我明知故問。

郭聖通在這段時間深居簡出，以安胎之名，躲在寢宮內幾乎從未再露過面，無論立我為後的輿論宣揚得有多沸騰，在她那邊，猶如一片寧靜的死海，絲毫不起半點漣漪。

琥珀應聲才要出去，我突然改了主意：「慢！還是……我親自去迎她。」

「姑娘——不要拋下奴婢——」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裡響起一陣窸窣的細碎腳步聲，我忍著頭痛，閉著眼啞聲問：「見著了？」

一通忙亂，他們七和_圖_書手八腳的將我抬到了宮裡，我獃獃的躺在床上，四肢無力，腦袋像是剛被一輛重型坦克碾過，思維徹底碎成齏粉。

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跪，讓我原本泛起迷糊的腦子猛地一凜，急忙招呼左右侍女拉她起來：「郭貴人這是說哪裡話，這般大禮謝罪，可將陰姬搞得誠惶誠恐了。」

那一刻，我險些把持不住，下意識的伸手扶她：「你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胭脂？」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兩眼直愣愣的盯著她，她瑟縮的退後，「胭脂……」

「你不可能倒戈相害於我，但你分明卻是有事隱瞞了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我輕輕笑著，一滴淚珠慢慢自眼角滲出。

「嗯？」我未聽明白。

室內靜了下，隔了好一會兒，琥珀低低的應了聲：「嗯。」

我脊背一挺，露出一絲興味：「哦？」

「姐姐……」

「姑娘——不要拋下奴婢——」

「郭貴人好走。」我笑著相送至殿門，眼睜睜的看著琥珀領著一干西宮侍女黃門送郭聖通走遠，而後眼前一黑，扶著門柱的手緩緩垂下，癱軟的身子也逐漸滑到地上。

話音未落，抽泣聲已經從打老遠傳來，我仰著脖子往門外張望了眼，沉聲：「讓她進來。」

我退後一步，停頓了下，又是退後一步，仰頭望天，天空碧藍一片，萬里無雲，旭日初升，驕陽似火。然而我卻一絲一毫的暖意都感覺不到，ｗwｗ•ｈeｔｕｂoｏk.ｃom.ｃｏｍ琥珀從身後悄悄扶住了我，我低下頭，沖郭聖通笑了下：「郭貴人言重了，這原是……喜事，何故自咎？」

陰識不在身邊，令我有種失去臂膀的惶然，幸而陰興官封黃門侍郎，守期門僕射，平時出入掖庭的機會反而增多，碰上一些不是太緊急的信息傳遞，也無需再使用飛奴。

郭聖通一臉尷尬，布滿血絲的大眼睛里含著怯生生的淚意，羞澀的支支吾吾：「的確是妾身的過失，陛下……陛下上月臨幸……噯，妾身有孕在身，不方便侍寢……所以……陛下幸了妾身宮中一名侍女，只是萬萬沒想到居然……因此做下龍胎。這……這事……雖說不違禮制，但……事出倉促，終究是妾身督管不力，這事若早稟明姐姐，也至於落得現在這般尷尬。姐姐，你看……那許氏雖出身微寒，畢竟已有身孕，能否……先置她個名分？妾身年幼無知，不敢擅作主張，心中惶恐，唯有……趕來向姐姐請罪了。」

「貴人，你若想哭便哭吧！」她突然放聲號啕，「現在的貴人一點都不像以前在家時的姑娘了，以前姑娘生氣了，想打便打，要砸便砸。奴婢雖然很怕姑娘發脾氣，但……更怕看到現在這樣的貴人。」

對不起，胭脂……我沒辦法帶你走……

「奴婢……心中懼怕……」她緩緩跪倒在我床頭，掩面抽泣。

琥珀淚流滿面。

「你哭什麼？這有什麼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