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邴吉拈鬚微笑，「皇曾孫自幼托養掖庭，想必奉車都尉也有聽聞？」

為此，霍光寢食難安，夜不能寐，偶爾抽空回趟家沐浴休憩，卻又被嬌妻愛女纏得最後狼狽不堪。

她靈機一動，拉著女兒的手說：「你六姐回來了，還不趕緊找她玩去？」

霍夫人發牢騷時，霍成君就躲在柱子后偷聽，嘴裏咬著手巾的一個角，緋紅著臉蛋吃吃的笑著。

「哈哈，他這是學烏龜爬？哎喲！你打我做什麼？」

「我也算是你的長輩……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自認沒有看錯人，把我的話記心上，好好待我女兒。」

許惠用手巾替劉奭擦去嘴角的口水，欲言又止的瞄了平君一眼。這位年輕的劉夫人哪都好，就是男女之事上未免太過遲鈍，王家三姑娘日日都來家裡稍坐，若是個已婚的夫人倒還說得過去，偏生三姑娘不顧自己的年齡，至今仍是待字閨中。她這個當奴婢都能瞧出了這其中的不同尋常，可劉夫人卻沒看出一絲端倪。

金賞悶悶的點了點頭，他從未想過那個宗室白衣出身的劉病已能被列入天子人選，一時好不彆扭。

霍光逃也似的從寢室里拂袖而去，成君失望的從柱後走出來，忿忿的將手巾一甩，「父親這是什麼意思？他是真要去找那些年紀和他一般大的老頭兒來當皇帝么？」

劉奭自然聽不懂這位姨母說的什麼，可那張肥肉橫生的小臉卻抬了起來，烏黑的眼眸滴溜溜的盯著她看個不停。

金賞顫聲：「諾。」

霍成君果然忘了前事，笑道：「她出嫁那麼久，我還道她戀著夫家，早忘了娘家了。」轉念又想到自己的事，忍不住繼hｅtｕｂoｏk•ｃｏm.coｍ續抱怨，「真不公平，憑什麼父親給六姐許的夫君家世顯赫、才貌雙全，我就只能指望一個老頭兒？不行！我不幹！我要嫁的人，一定要比六姐夫更厲害！」

王意冷笑：「我家左鄰右舍雖也富貴，只怕還容納不下車騎將軍的三公子。」

金賞插嘴道：「長史公說的可是皇曾孫劉病已？」

他很不滿意，非常的不滿意。小嘴嘟著，繼續側翻，這回肥肥的小屁股上戳過來兩根手指，藉著這股助力，他終於成功的向右側翻過身去，可惜自己的右手卻被笨重的身體壓在了身下。他扁著嘴巴，伸著脖子仰起臉試圖找尋身後的人。

「子都！速速派人到劉德那裡，將劉病已的宗籍記錄取來我看！」他一掃連日來的陰霾，頗為興奮的搓著雙手，「少卿，你先給我講講這位……皇曾孫的稟性如何？」

成君愕然：「誰呀？」

霍光很傷腦子，朝堂上雖有皇太后坐鎮臨朝，可這大漢朝的江山社稷畢竟仍得姓劉的人才能坐得穩，可上哪去找這合適的人選？

「哪裡……」邴吉並不居功，一如既往的謙遜溫厚，「將軍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憂懼，欲亟早聞嗣主。發喪之日將軍以大義立劉賀為帝，所立非人，復以大義廢之，天下莫不服焉。而今社稷宗廟、群生之命在將軍之一舉。竊伏聽於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聞於民間也。願將軍詳加商議，參以蓍龜占卜，如不便立時三刻褒顯富貴，可使其先入宮侍奉太后，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m.hetubook.com.com策——天下幸甚！」

金賞行了禮，默不作聲的坐下。翁婿長久無話，霍光眼睛盯著他打量，最終說了句：「不管怎麼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無論在大漢還是在匈奴，都是最重要的。」

金賞聽他突然提及自己的先父，連忙解釋：「此乃是奉了武帝詔令……」

「坐。」霍光指著榻前的一張席說。

劉奭用流著口水的嘴咬她的肩膀，無牙的牙床雖然咬不痛人，卻成功將自己的口水糊濕了王意新做的秋衣。

「以前住在郡國官邸時我見這位皇孫不過還是個年少無知的孩子，如今一晃眼竟已長成十八九歲的男子了。他自幼失親，長於宮中，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這些其實不用花費太多的口水去描述，宗室的族譜內會記錄更為詳細，邴吉很清楚最關鍵的問題在哪裡，於是上身微側，面向金賞，「聽說皇曾孫當初入掖庭歸宗籍，甚為仰仗敬候關照。」

平君回過神，計算了下日子，果然已有半個多月，「最近宮裡的事亂著呢，誰也說不準明兒又會鬧出什麼事端來。皇帝廢了，太后臨朝也好些日子了，只是不知道到底這天下該由何人來繼任。父親上次回家時就說，這日子總得等新帝即位后才能恢復太平了。」

那些個諸侯王，在藩國中稱王的時日非短，那些屬臣根底盤根錯節，勢力之大，只怕強過劉賀當初的昌邑國數倍。

平君詫異：「這才來沒多會兒呢……」

許惠暗暗嘆了口氣，避開話題問：「夫人，許公可有一段日子沒回家了。」

平君瞪著彭祖，「敢用手指戳我兒子，該https://www.hetubook.com.com罵！敢說我兒子是烏龜，更討打！」

房裡靜得連細微的呼吸聲都聽得見，金賞遲疑著要不要進去，馮殷已瞧見了他，從榻上下來，對著霍光一揖。霍光睜開眼，點了點頭，馮殷轉身走了幾步，經過金賞身邊時，又是一揖。

霍光坐在榻上，四肢放鬆，後背倚靠玉幾，那張已顯老態的臉上，一向精銳的眼眸微闔，兩條稀疏的眉毛攢在一處。有雙手的手指正點在那眉心兩旁，力道恰到好處的揉捏著。

又是自身，又是敬候，又是故掖庭令的，霍光哪裡聽不出邴吉提到的隱意。金曰磾和張賀雖然都已不在了，可邴吉、金賞、張安世卻仍在，而這些對劉病已有過恩惠的人無疑是站在霍光這邊的。

彭祖急忙追了上去，嘟囔著：「你說的哪句話我能不當真？」

邴吉笑得溫和，「吉不敢勞大將軍費禮相迎。」

扭——后腰使勁的扭，肥大的臀部卻沒能如願的翻過去，肥胖的身體搖了搖，重新落回床上。

霍光見他笑得開朗，不禁眼前一亮，「有事？」

翁婿二人對話，少頃馮殷笑吟吟的領著一人進來，霍光抬頭一看，卻是長史邴吉，忙下榻穿鞋，疾步笑迎：「子都真是，少卿來了也不事先通稟一聲。」

金賞尚猶豫是否要還禮，馮殷已莞爾一笑，施施然的出門而去。

母親忙著和張叔叔鬥嘴，沒人幫小劉奭，他蹬著藕節似的兩條蛙腿，小肚子貼在床上，頭和腳卻蹺著，那模樣果然像極了一隻不會翻身的小烏龜。

「劉病已……病已……」霍光慢悠悠的念著這個毫不起眼的名字，名字很俗，卻令他忽然想起另一個意思相和-圖-書近的名字——一個影響了他大半生，想忘卻始終難忘的名字。

「君侯！劉賀雖然不孝，到底相貌不錯，年紀又與我們成君相當。如今這麼個好女婿人選被你廢了，你倒是上哪再去找這麼個般配的良人去？」

皇帝的人選，霍光左右思量半個多月卻總無法想出令人滿意的人選。廷議每隔數日便舉行一次，每次都是在一片沉默聲中結束。孝武皇帝的子嗣中僅存的廣陵王一脈早前就已被否決，既然劉賀這樣的年輕人都靠不住，霍光哪裡敢再去招惹劉胥？如果孝武皇帝的子嗣中已無合適人選，難道要到孝景皇帝子嗣中去選天子不成？

金賞低下頭，臉色雪白，擱在大腿上的一雙手輕輕發顫。

「王姑娘。」許惠腳步匆匆的從門外走了進來，心急火燎的伸手抱走劉奭，「有勞姑娘抱小公子，真是奴婢的錯。」

彭祖趁機說：「那我送你，我也正要回家去……」

霍光真心實意的笑了起來，邴吉的話讓他很是愉悅，比起那些背景複雜、財勢雄厚諸侯王而言，到底還是這個一無所有的遺孤皇曾孫聽來更穩妥可靠些。

病已恰好一腳跨進房門，聽了這話，忍不住笑道：「你在尚冠里買棟宅第吧，最好把家安置到王家隔壁。」

霍顯面露尷尬之色，這時外頭正好有奴婢稟告：「夫人，金夫人回府了。」

王意撲哧一笑，眼裡堆滿笑意，伸手將幾欲扁嘴哭泣的劉奭抱了起來，「不哭，姨母抱抱，我們奭兒又重了不少哦。」

病已作為主家，客人要走，自然也只得跟著下樓相送。平君獃獃的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問道：「意姐姐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彭祖哥哥也真是的和-圖-書，為什麼每次都要惹意姐姐不高興呢？」

霍顯看著洞開的大門，心裏卻是另一番思量，半晌，她終於不耐煩女兒的抱怨，跺腳怒道：「難得回家一趟，不進我的門，定然又是找那賤人去了！」

霍光一愣，皺著眉滿臉茫然。

彭祖急道：「這話說的，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

王意瞟了病已一眼，手捂著唇，回眸對彭祖淺笑：「我說的只是玩笑話，三公子可切莫當真。」邊說邊甩了袖子出了門。

「少卿，這事真是多虧有你上心！」

邴吉笑眯眯的轉向霍光，「皇曾孫十余年托養掖庭，已故掖庭令對其照拂有加……」

金賞避席，邴吉急忙謙讓，好容易兩人一起坐了，邴吉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這人說不上最合適，但目前看來，舍他之外已無更合適的人選。」他看了眼身邊的金賞，目光重新回到霍光身上，「大將軍可還記得衛太子尚有遺孫存於人世？」

「哦，別咬，這個不是吃的。」王意輕輕撥開他的頭，柔聲問，「奭兒又餓啦？我們找你母親要吃的好不好？」

王意愛極了他發獃時的可愛模樣，忍不住在那張肥嘟嘟的臉上親了親，劉奭突然興奮得踢騰雙腿，咧開嘴咯咯直笑。

霍光喜道：「說來聽聽。」挽著邴吉的手，親熱的迎進門，「請上坐。」

邴吉笑道：「大將軍好眼力，吉此次來，正是為解將軍心頭之急。」

王意剛想解釋兩句，卻見許惠嘴上說著謙遜之語，臉上的神氣卻又是另一回事，懷裡抱著劉奭，那雙眼卻防備似的盯著自己。王意麵不改色，仍是笑吟吟的逗了劉奭一會兒，這才漫不經心的回頭對平君說：「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