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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風吹起了窗帘，曲天青獨自騎馬的身影映入習玉的眼帘。她穿著簡單的裘皮，面無表情地策馬跟在馬車旁，從出發那天到今天，除了天黑投宿客棧，她幾乎沒與念香說一個字，始終面無表情地，看不出喜怒。

「習玉……」念香深深看著她。這小子的眼神有如此深邃過么？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呢？習玉忽然手足無措，忍不住放開抓住他領口的手，左右亂看，神色尷尬之極。

今天的天氣真是太好了！她眯起眼睛，望著碧藍清澈的天空，古代的空氣就是好，天空也這麼藍。璀璨的日光照在臉上暖洋洋地，路邊已經有野花悄悄從冰雪裡探出了腦袋。總之，一切只有兩個字來形容——「極好」，究其原因，不過是終於離開了泉府而已。

成婆婆點頭，「老身有個好友，從前在宮裡做過御醫，有個秘方，原本是替那些花甲老人準備的。不過現在用在少夫人身上也一樣。倘若老爺和小夫人願意讓老身一試，不出三刻，小夫人的頭髮便可變得與常人無異。」

「那是……什麼法子……？」習玉顫巍巍地問著，不會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吧？她才不要做實驗品！

念香忽然哈哈一笑，撫上她臉頰的手忽然變抓，將她的臉皮拉出一個古怪的鬼臉，「野蠻人……當然是你！」他笑得像個小孩子，他對這種逗弄的遊戲情有獨鍾，屢試不爽。

成婆婆瞥了她一眼，立即看穿她的小小心事，哼了一聲，「安心！只是藥水而已，掩蓋去你特殊的發色。沒什麼危險的。」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丟去一件披風，「穿上，別著涼了。」

她對成婆婆眨了眨眼睛，正想說話，誰知念香忽然一把將她抱起來背去背上，她嚇了一跳，趕緊抓住他的衣服，就聽念香回頭笑道：「時候不早了，再說下去天都亮了。我們走啦！爹，二娘，成婆婆……你們大家保重！告辭！」

他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摸她的臉，不料她忽然皺著眉頭叫道：「杜甫是……唐代的！和李白是好朋友！我絕對沒記錯！大哥……你是不是在找我麻煩啊？！」她說著，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重重拍了拍念香的肩膀，再也沒說什麼。

「野蠻人是你！是你！」習玉終於在撓痒痒大戰中獲勝，抓住笑到不行的念香，她得意地問道：「誰是野蠻人hｔtｐs://wwｗ•ｈetuboｏｋ•ｃoｍ•ｃｏm？說啊！」

習玉茫然地環顧四周，突然「哦」了一聲，喃喃道：「對了，這裡是古代，我怎麼都忘了再沒人會蹂躪我可憐的腦子了……」

念香懶得理她，打開門正要叫小二上來，忽聽隔壁天青房內傳來一聲悶叫，然後是幾聲沉重的腳步聲。他微微一驚，張口叫道：「天青？天青？發生什麼事了？」

窗帘被人輕輕揭開，念香的臉露了出來，他看了看那家簡易的客棧，點頭道：「就這樣吧。麻煩你去要兩間客房，吩咐小二動作輕點，習玉睡著了。」

她有什麼好？他也會這樣問自己。可是答案卻是詫異的：她什麼都好。喜歡她傻傻笑著的模樣，喜歡她皺著眉頭思索的模樣，喜歡她被自己逗弄的時候露出的氣惱神情，更喜歡她手足無措害羞的模樣。雪白的臉，一點瑕疵也沒有，變得那樣嫣紅，肌膚幾乎都成了透明的。

他說到習玉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都比平常要溫柔許多。曲天青無言地下馬，早有小二出來殷勤地牽馬相問。她按念香的吩咐說了一遍，回頭再看時，卻見念香輕手輕腳地抱著睡得正香的習玉往客棧里走去。

她七手八腳地從念香膝蓋上爬下來，坐去軟墊上，伸手又去抓點心。念香笑吟吟地看著她，本想出言諷刺她幾句，但見她滿面的心滿意足，眼睛都笑彎了，突然便說不出什麼煞風景的話。

泉豪傑「哦」了一聲，奇道：「婆婆這樣說，莫非有什麼法子么？」

念香點了點頭，爹想說的話他心裏已經猜到了八分，果然，泉豪傑說道：「這次下山，小心鶴公子的人。此人向來陰狠狡猾，倘若不慎與他遇上了，立即逃！千萬不要硬碰硬！不要說你不是他的對手，就連你爹我，也對他忌憚三分……」

他背著習玉，頭也不回地跑下1008，動作輕盈流利。在泉豪傑的眼裡，他像一隻即將展翅的鷹，飛向屬於他的那片天空里。

成婆婆還想說什麼，習玉忽然笑了起來，「既然這樣，我就相信他。泉老……爹，煉紅姐姐，成婆婆。我不想換髮色，我寧願相信念香。」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露出一個與他一樣堅定的笑容。奇怪，這一刻，她居然無比相信念香的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泉豪傑拍著煉紅的肩膀，柔聲道：和*圖*書「念香不是小孩子啦，他知道該怎麼做的。你別太操心。」

二月的天氣還是很冷，習玉好幾次都有衝動想讓她上馬車，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面吹冷風，她真的看不下去。可是，每次還不等她和念香提出來，他就好像看穿她心思一樣，說道：「別做什麼無聊的事情，泉府上下連僕人都煉過功夫。以天青的功力，這種天氣凍不壞她。何況練武之人講究的就是忍耐，若連這點寒冷都無法忍受，還煉什麼武。」

念香趴在床邊盯著她看，越看越覺得順眼。奇怪，這丫頭有什麼妖法？他怎麼覺得她越來越好看？他真想指去她鼻子上，大聲說：就是你啦！司馬習玉！不許逃！少爺我看上的就是你！有時候，他懷疑自己的眼睛可能出了什麼毛病，什麼大美人都沒動心，偏偏對一個紅頭髮的怪丫頭情有獨鍾。

不出所料，習玉又暴跳如雷地與他爭執。念香順勢躺去軟墊上，趁她不注意，將她發上的簪子拔了下來。火紅的長發，流水一般傾瀉了下來，這顏色是如此鮮艷美麗，就像習玉這個人，新鮮，自由。

是的，他們一行三人在三天前終於出發，現在已經離泉府千里之遠，策馬官道寬闊綿長，便似要延伸去天邊一般。在習玉眼裡，那是通向自由國度的大道。她反手熟練地從車廂的小案上抓了一塊小點心塞去嘴裏，一面悠閑地欣賞風景。雖然此時不過二月初，草木尚未發芽泛綠，可是策馬官道兩旁是無邊無際的原野，盡頭處是雄偉山巒，教人一望便心胸寬廣起來。

他看著這先前讓他討厭的發色，忍不住回想起出發時的情景。

不管答案是什麼，反正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了！曲天青默默走進客棧里，念香早已帶著習玉去客房裡了，甚至沒有過來與她打個招呼。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很礙事，恨自己在這裏莫明其妙，也恨他那樣冷酷。

念香忽然抬手，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溫熱的手，順著她的頭髮，撫上她的臉頰。他的動作是那麼溫柔，習玉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習玉瞪了他一眼，恨道：「你簡直和老媽子一樣羅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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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紅奇道：「成婆婆？您怎麼來了？夜這麼深了，您還沒休息么？」

「妹子，一定要小心保重！姐姐天天在家裡盼著你們回來！」煉紅說著說著都哽咽了，她一面抹眼淚ｈtｔｐs://wｗw.hｅtｕbｏok.ｃｏｍ•cｏｍ，一面對念香說道：「好好照顧你娘子！她沒有半點防身功夫，你千萬不要貪玩丟她一人下來！」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馬車也終於在天黑之前來到了一個小鎮。

念香笑道：「二娘，您多慮了。」

他忽然緊緊握住她的手，握得那樣緊，習玉甚至覺得有點痛。她抬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他，這個人，以前有過這麼堅定的神情么？他，原來是這樣的么？那一個瞬間，她突然覺得泉念香這個人很陌生，可是，這種陌生卻讓她的心小小被撞了一下，原本散漫不在乎的心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習玉有些不願，嘟噥了起來，「我的頭髮本來就是黑的，不過在我原來的世界里染成了紅顏色而已。等時間一長，黑顏色的頭髮自然會長出來的……」

他剛說完，卻聽念香說道：「不需要，我不在乎。爹，成婆婆，我一定會小心的，把習玉放心交給我吧，我一定護她周全。我保證。」

他們出發的時候，剛好三更，泉府上下都是烏漆抹黑地。爹和煉紅送去了1008級台階那裡，煉紅一直拉著習玉的手，好生不舍。

習玉奇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出去凍上一凍？與我窩在這個馬車裡，大眼瞪小眼，很有意思么？」

「去洗把臉，我讓人把飯菜送上來。」

習玉大叫一聲，捂住自己可憐的臉皮，哀怨地看著念香囂張的模樣，不甘不願地從溫暖的被子里一點一點蹭出來。念香乾脆把被子一掀，抓住她的腰帶將她整個人從床上提下來。

成婆婆走去習玉身邊，忽然伸手，輕輕握住她垂在肩上的紅髮，沉聲道：「老爺，少夫人這一頭紅髮只怕太招眼了，老身也聽說了江湖兇險，有心人太多。少爺縱然聰明，就怕防不勝防。老身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替少夫人換個發色較好。」

大約是因為要離別了，習玉異常地沉默柔順，乖乖聽著煉紅和泉豪傑的告誡，一個字也沒說。念香正要帶著習玉離開，忽見泉豪傑對自己施了個眼色，他立即過去，就聽他說道：「英雄宴當日發生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習玉瞪他，「你有多好！還不是什麼也不會！」

還是沒人理他。念香急了，一腳把門踹開，卻見屋內地板上落著曲天青的劍，窗戶大開，涼風一個勁灌進來，而曲天青卻不見蹤影，好像突然就www.hetubook.com.com消失了。

「在家也沒見你這麼能吃……」他說著，抬手自然地拂去她臉上的殘渣，「喝點水，小心噎著。」

「我是野蠻人？」念香哼哼一笑，突然伸手抓住她，在她腋下不停搔癢，「你再說一遍？誰是野蠻人？」

三天了。她怔怔站在原地，只覺整個人都被拋去空曠無人的深淵。他三天以來幾乎一句話也沒和自己說。何必呢？她問自己，也想這樣問問他。何必要這樣？他有喜歡的娘子了，難道就意味著他們青梅竹馬的感情就此消失？

她打了個呵欠，躺下去試圖繼續睡。念香沒好氣地抓住她的臉皮，往兩邊一拉，「給我起來！豬！至少吃了晚飯再睡！」

她話音剛落，卻聽山道旁一個蒼老的聲音笑了起來，「少夫人還是一樣的懶散不知悔改。」

「爹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嗯……嗯，x=12……我沒算錯……大哥……」習玉在床上哼哼著，眉頭緊緊地皺成一團，似乎在做什麼不愉快的夢。

習玉尖叫一聲，笑得渾身發軟，卻不甘示弱，丟下手裡的點心也去撓他痒痒，兩人在軟墊上鬧成一團，笑聲十里之外都能聽見。

念香可理直氣壯了，「我會的比你多就行了！作為一個婦人，你不會裁衣繡花，除了念幾首酸詩寫幾個破字你還會什麼？」

「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裡花朵多鮮艷～～」習玉嘴巴里輕聲哼著早已忘記歌詞的不知道什麼歌，一面揭開馬車的窗帘，探頭出去，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

沒人回答。他越發不安，走過去敲門，「天青，開門！發生什麼事了？」

從1008級台階走下去，對習玉來說是一個艱巨的任務。煉紅聽見她嘆氣，忍不住笑她，「上次來的時候是天青背著你的，下次回來只怕是念香背了吧？妹子，什麼時候你能自己用雙腳走上來呢？」

「我的病已經全好了！」習玉點頭保證，「我身體向來比牛還要強壯，放心吧！」

成婆婆才不理她，泉豪傑笑道：「既然如此，甚好。那就麻煩婆婆吧？」

「那是不可能的。」習玉搖著手指，「除非我突然學會了什麼神功秘笈，不過估計以我的資質，就算九陰真經放在我面前，我也只會看兩眼就拿去墊桌腳了，那樣還有點用途。」

就當她以前痴心妄想好了，可是難道在他眼裡，自己就是一個不知廉恥死纏爛打的人？他是怕和_圖_書與她說話惹得他新婚夫人生氣，還是根本就是怕她纏上來？

酸詩破字？！習玉火了，「我這叫有文化！不像你，是個野蠻人！哼，我不和野蠻人計較！」

念香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收回自己那根想犯罪的手指，作出一付沒什麼的模樣，正經地看著她。

卻見山道旁顫巍巍地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白髮老婆婆，習玉一看到她，本能地齜牙咧嘴，想起那根可怕的小竹鞭。

念香，習玉，保重。

念香居然沒生氣，他聳了聳肩膀，「身份不同。何況我應當與她避嫌，兩人一起策馬算什麼？」說著他惡劣的本性又發作了，眼角不屑地看著習玉，哼道：「不過話說回來，過了青州府，我們便沒有馬車了。某人只怕連馬也不會騎，唉，真傷腦筋！我怎麼會娶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娘子？」

點心很好吃，她反手再拿，誰知手背上被人輕輕打了一下，念香沒好氣地在後面說道：「把你的猴子腦袋縮回來！你的病剛剛才好，我可不想在路上還要照顧你這個麻煩的人！」說完，習玉還來不及反駁，后領那裡被人一扯，念香提著她的領子輕輕巧巧地抓了過來。她跌坐去他膝蓋上，嘴旁還有點心的殘渣，看上去就像一隻貪嘴的小狗。

習玉不知道是笑還是哭。唉，成婆婆呀……要是喜歡我就直接說出來嘛！司馬習玉是要人疼愛的，你那棍棒高壓的愛，我可承受不起啊。

曲天青拉住韁繩，吩咐車夫把馬車停去客棧前，然後她敲了敲車廂，輕聲道：「少爺，客棧到了。今夜我們就在此投宿吧？」

這樣一句簡單的回答，沒有任何多餘的話。泉豪傑忍不住就著深沉的夜色打量自己的兒子，他真的是自己記憶里那個動不動就調皮搗蛋，一刻也不肯安生的小淘氣么？雖然依舊形容稚氣，可是眼睛里已經有了泉家男兒的堅定與穩重。念香向來聰明，與自己的頑固老成相比是另一番景象，說不定，他真的能闖出一番天下。他的孩子，終於長大了。

成婆婆看了她半晌，終於嘆了一聲，「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她忽然一步上前，蒼老的手緊緊抓住習玉的另一隻的手，輕聲說道：「你……一定要回來！保重，完好地回來！在外面或許會遇到很多挫折，可是……老身卻很希望能再在泉府裏面看到你的笑容。就這麼說定了！你若反悔，回來之後老身的竹鞭會洗乾淨了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