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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天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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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過年喜

21、過年喜

爆竹聲好像要把人的耳朵給炸聾,狐七的心都跟著響聲一起一落,漸漸地,似乎魂魄和身體都分開,自己可以清楚感覺到身體微微地發顫,心卻一直往上升,升,升……就因為周圍的一切都是那般滿目瘡痍,所以喜悅和幸福看起來單純無比,綻放在戰場上方的煙花,比任何美景都要炫目,樓下的歡笑聲,比任何仙樂都要動聽。
鬼八在樓上胡思亂想的時候,狐七早已端著食盒交給了小二,吩咐他做粥,稠一點的,小二滿口答應著,正要轉身進廚房,忽聽客棧門口傳來一陣吵嚷聲,一個人大聲說道:「老闆!人還沒找到!哪裡有心思過年啊!」
鬼八輕道:「那很好啊,我也不走,一輩子留在南崎。」
一旁似乎有個人哼了一聲,不屑極了。狐七當下再無疑惑,渾身上下數萬個毛孔都快活地張開,喉嚨里幾乎是本能地發出歡呼,揮舞雙手衝出去,大叫道:「老闆老闆!貓三!鷹六!你們也來了!」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黯然,太遙遠了,他和她的差距,一個男人連喜歡的女人都無法保護將她抱滿懷,反倒需要她不時的照顧,這算什麼?天知道他是多麼希望一夜之間長成大人,這種渴望是私密的,無法說出口的,他誰也不敢說,不能說,似乎光是有這種想法便是玷污了白雲一般的狐七。
鬼八怔怔坐在床上,低頭看自己的手。他的力氣太小了,狐七永遠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花了多少功夫才將她抱上床。明明兩個人已經差不多身高了,她可以輕易把自己背著抱著,他卻吃力無比。
鬼八忽然感到手掌里一片濕潤,他用拇指去摩挲,蓋上她的眼皮,把那些水滴全部擦掉,一面柔聲道:「原來過年這樣開心,這次咱們可要好好慶祝一下。狐七,這應該是開心的事情。」
一直到了鎮子上面要了客棧上房,狐七才發現自己隨身帶著的治療蠱已經用光。她不是蠱師,只是身體裏面中了蠱的蠱人,失去治療蠱她對任何疾病都束手無策,眼看鬼八連著高燒兩天,意識已然模糊,狐七隻急得團團轉,最後還是好心的小二提醒她可以到城西藥局請大夫,她才驟然想起世上還有大夫一說。
鬼八隻是感染了風寒,加上發高燒有點脫水,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他身體底子不太好,所以傷寒遲遲不走。老大夫細和圖書細看了看他的舌苔,又撥開眼皮觀察一會,才道:「沒事,我開一帖葯,每天飯前按時喝,三四天就應該痊癒了。」
狐七趕緊跳下床,飛快穿好衣服,急道:「鬼八,咱們在這裏過完年再走吧!過年要吃點好的,你想吃什麼?我去讓老闆做!」忽然她又想到桌子上那盒雪裡蕻毛豆,於是笑道:「正好你生病不能吃油膩的東西,我讓老闆把雪裡蕻熱一熱,做點粥好不好?」
狐七囁嚅了幾句,並不知道怎樣介面。她怔怔看著老大夫花白的頭髮,心頭忽然想起鬼八說的話,他說南崎鮮少有熱心人,大家都被戰爭搞得麻木了,可是儘管如此,世上總還是好人多,畢竟做壞蛋也是需要天分的。她咬住嘴唇,全身因為緊張而沉澱的血液彷彿在一瞬間都活了過來,她的手指似乎都開始莫名地發抖,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感嘆。
狐七用力抹著臉,大聲道:「沒有然後了!鬼八,我真的很喜歡南崎!不管是人還是山還是水!其他地方再好,我都不想去!我一輩子都想留在這裏!」
狐七激動極了,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神激蕩,或許是因為過年氣氛甜蜜又傷感,整個人也變得比平時感性許多。她用力抱緊鬼八的脖子,在他胸口蹭啊蹭,把眼淚鼻涕都蹭在上面,一面模糊不清地說道:「鬼八我真的好喜歡你!鬼八鬼八!」她一個勁叫著他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真正永遠在一起一樣。
鬼八閉上眼睛,虛弱地揉了揉越發疼痛的額角,嘆道:「我什麼也不想,只求你閉嘴。」
鬼八由著她亂摸,悠然道:「當然好了,不然怎麼抱你上床睡?」
門口數人都愣住,花九千有些訝異地張開紅唇,眼看一團快活的狐七撲進自己懷裡,蹭啊蹭啊蹭啊……蹭……
狐七隻是點頭,她在這個大夫面前總有一種抬不起頭的感覺,羞愧的慌,一開始的理直氣壯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老大夫又交代了幾句,便匆匆回去了。小二抓了葯回來,狐七在屋子裡慢慢熬著,桌子上那盒雪裡蕻發出清甜的香氣,混合著葯汁的苦澀,氤氤氳氳,讓人生出一種奇異的安心感,好像回到書局一樣。
花白頭髮的老大夫嚇得臉都綠了,他哪裡想得到這天真的小丫頭會突然發怒,只得乖乖穿好衣服,提著藥箱去看m.hetubook.com.com病人。狐七用匕首抵在他背後,正要開門出去,忽聽內屋帘子被人一揭,一個小孩子的聲音軟軟叫了起來:「爺爺,奶奶要我來問你雪裡蕻是配肉好還是配毛豆好。」
狐七乍一聽這聲音,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心臟劇烈收縮,她幾乎是慌不擇路地推開小二,飛快往門口奔跑。
一個女子的聲音響了起來,妖嬈嫵媚,那語調似乎有意無意地去勾引誰一般,悠然說道:「貓三你越來越像老太了,小狐七現在自然是在路上,擔心什麼?難得在外地過年,怎麼能不熱鬧一點?秀秀,你說對不對?你一定也很少過年吧?」
「嗯,然後呢?」鬼八靜靜聽著,然後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孩子只是笑吟吟地,狐七被他友好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壞蛋。她悄悄把匕首收回去,低聲道:「對……對不起……我太急了。」說完轉身就走,誰知老大夫卻拉住她袖子,嘆道:「我衣服都穿好了,難道不出門么?救人如救火,咱們快走吧!我還要趕回來吃飯呢。」
狐七到底不放心維可,過了兩天就去各大賭坊探口風,得知維可輸光了所有的家當,被人趕了出去,從此再也不見,不由有些愧疚難過,可是再想如果留他在身邊,總有一天自己和鬼八也會被他輸成窮光蛋。維可只當他們是供白飯的金主,全無半點尊敬,他們要勸也勸不動,讓他留下來只會更加放縱,那就失去起初帶他出來見世面的目的了。
狐七緊緊閉著眼睛,低聲道:「當然……今年也有雪裡蕻可以吃……」她忽然緊緊抓住鬼八的手腕,輕聲說道:「鬼八,我們出來之後遇到那麼多事情,我總覺得所有人都是壞蛋,但今天我才知道自己也是壞蛋……在其他人眼裡,什麼事情都只為自己打算的我,一定是讓他們失望的壞人。」
「因為我們都會為自己打算,所以在別人眼裡都是壞人,因為我們沒辦法完全為了別人貢獻一切……鬼八,是不是這樣?我……我是不是終於明白了一點道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狐七不敢點燈,怕驚動了沉睡的鬼八。暗沉沉的屋子裡,一點幽藍火光跳躍,是熬藥用的火盆。密實的青澀的藥味從葯缽里蔓延出來,雪裡蕻已經完全涼了。狐七小心起身,忽聽外面驚天動地地m.hetubook.com.com一陣爆炸聲,然後陰沉的窗外驟然亮若白晝,萬點火光如雨點紛至沓來,緩緩墜落,然後是眾人的歡呼聲,跟著劈劈啪啪的小炮仗開始熱鬧,明明是吵鬧之極的,卻喜氣洋洋,過年的意義,對南崎人有多麼重要,其他三國的人一定一輩子也無法理解。
他不由分說,竟然拉著獃獃的狐七往外趕,一面又大聲道:「大過年的,年輕人怎麼不回家過年?天寒地凍的,還在外面遊盪!怎麼可能不生病!」
狐七閉上眼,好像一隻被愛撫的小狗,整個人都趴在他被子上,輕輕說道:「還有兩天就大年三十啦,鬼八,你以前過過年么?」
他打開藥箱,正要取紙筆寫藥方,卻見藥箱裏面放著一個小小的食盒,打開一看卻是新做好的雪裡蕻炒毛豆,也不知老伴什麼時候放進來的。他微微一笑,把食盒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又道:「看你們兩個娃娃孤零零的,客棧里的飯菜終究比不上家裡的,雪裡蕻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拿去嘗嘗。」
狐七吃了一驚,急忙把匕首收起來,回頭一看,卻見一個三四歲扎童子頭的小男孩靠在門邊天真地望著他們,全然沒發現自己的爺爺正被一個壞蛋用匕首相逼。老大夫臉更綠了,只是顫聲叫道:「都……都好!小天你快進去!不要亂跑!」
「我很快就好了,別擔心。今天是什麼日子?外面怎麼那樣吵?」他柔聲問著,大拇指摩挲著她的眉毛,愛惜地。
鬼八病的渾身無力,只好由她把自己的衣服弄髒,他忽然嗅了嗅,喃喃道:「你在煮什麼東西?味道好怪。」
鬼八抓著她的小辮子搖了搖,柔聲道:「嗯,你終於不再是漿糊腦袋了。然後呢?」
鬼八勾起嘴角:「在南崎,誰能真正過一個安詳的年?我從來沒過過,你呢?」
不知過了多久,狐七總覺得有人在拉她耳邊的小辮子,然後臉上痒痒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茫然睜開眼睛,璀璨的日光透過窗紙,映得一室明亮。雪停了,今天原來是晴天。她伸個懶腰,正要換個方向繼續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她什麼時候跑到床上的?狐七急忙坐起來,發現自己的靴子和外衣都整齊地放在床下,難道她半夜自己爬上鬼八床上的?
雖然維可的事情讓鬼八生了好久的悶氣,但畢竟這兩人還是孩子習性,在市集上逛和*圖*書了幾圈便把所有不快的事情丟到腦袋後面了。原來他們並沒有立即離開鎮子,而是換了一家客棧,留了數日。
身邊傳來輕微的笑聲,狐七趕緊低頭,卻見鬼八躺在旁邊笑,他臉上高燒的紅暈已經褪去,雙目也清亮了許多。狐七顧不得許多,急忙對他摸手摸腳,一面道:「你已經好了么?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么?」
南崎的朝廷縱然千萬個不好,但每到過大年的時候,卻一定不會有任何動靜,惠王和桓王好像約好了似的,相互都要過安生年,飽受戰亂災害的南崎子民至少在過年這十幾天里可以難得享受一下團聚的喜悅安寧。因此南崎子民都無比珍惜這十幾天的安靜,就算最窮苦的人家在過年期間也要準備一點肉菜,用邊角料的紅紙請先生寫了春聯貼門上,稍微有錢的人家就會準備許多爆竹煙花,年三十晚上一起放。
狐七懷念地低聲說道:「以前過年的時候,老闆就會親自寫春聯貼在書局門口,鷹六會把書局裡外上下都收拾整齊,雖然第二天我們又會弄亂,不過他從來也不抱怨……貓三會做一桌子好菜,他做的雪裡蕻炒毛豆最好吃了……」
於是在鬼八不斷的催促之下,兩人冒著大雪再次啟程。此時已近二月,南崎正是天寒地凍最甚之時,更何況官道上沒有遮掩,風一旦吹起來便撲頭蓋面,卷著空中的地上的冰雪一個勁砸上來,兩人往往趕了不到半個時辰的路,渾身上下就如同雪人一般。狐七還好,畢竟練過武,只是苦了鬼八,每每咬牙死撐,凍得臉都青了偏偏又愛逞強。他從小窮困潦倒,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好,最近一段時間跟著狐七吃好睡好才勉強補回來一些,但哪裡扛得住成日介趕路受凍,終於在半途再次病倒,高燒無法走路,縱然他萬般不願,還是第二次被狐七背起來嘮嘮叨叨著往前面市集趕去。
後來又從原來客棧小二的嘴裏得知他送給維可幾件舊棉襖和一點錢,讓他回家鄉了。狐七終於稍稍安心,只盼他能儘快回安明村,這一次出來也讓他吃了不少苦頭,想必以後會專心對待黃鶯和綠情,倒也是一樁好事。
身後突然傳來鬼八虛弱的聲音,狐七微微一驚,急忙跑過去,撲上去就連聲問:「鬼八你醒了?覺得怎麼樣?還難受么?想喝水么?想吃飯么?還冷么?……」她唧唧呱呱問了好長一串,hetubook.com•com氣都不喘一下。
百姓要過年,大夫當然也不例外,狐七花了許多口舌也請不動藥局裏面留守的大夫,心急如焚的她終於難得露出兇相,亮出袖子里的匕首駕到嚇呆的老大夫脖子上,學著平時鬼八的惡聲惡氣,喝道:「少廢話!你走不走?!」這些人當真如鬼八說的那樣,不凶一點便上不了檯面!
「你在想什麼?」
她立即乖乖聽話,咬住唇一點聲音也不發,鬼八往她那裡看過去,黑暗裡什麼也看不清,只覺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個勁眨著,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掉下來。他忽然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鬼八慢慢坐起來,畢竟高燒那麼長時間,手腳還是發虛,他裹緊被子靠在床上,輕道:「晚上那麼冷,不蓋被子睡覺會生病的。我可不想自己的病還沒好就要來照顧你。」他剛說完,肚子里就發出響亮的聲音,狐七怔住,他臉上微微一紅,低聲道:「我兩天沒吃東西了,想把我餓死么?」
鬼八隨意點了點頭,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看狐七要出去,急忙又道:「狐七!過年我想吃肉!越多越好!」
她,會不會一輩子都不明白?
狐七奇道:「是你抱我上來的?我還以為是自己爬上來的呢!」
彷彿對應著狐七,世上一切都會顯得骯髒不堪入目,連他自己都是,不敢抱,不敢親近,覺得這樣做了就是褻瀆,用自己骯髒的慾望去玷污她。但越是不敢越是想要,他每夜都祈求神讓他一夜成人,在她面前揚眉吐氣任意說笑。這種痛苦,不亞於他曾經遭受的一切,然而就是因為它的底味如此甜蜜,他才心甘情願承受。
「哦!沒問題!」狐七大聲答應著,飛快跑下了樓。
狐七這才想起火盆上還熬著葯,當下驚得跳起來,好在是小火煨著,沒燒糊。她淠出葯汁,喂鬼八喝了,然後替他蓋上被子,安撫著他又睡著了。過了一會,樓下放鞭炮的聲音漸漸少了,狐七趴在被子上,終於也沉沉睡去。
狐七吩咐小二好生照顧鬼八,自己急急出門請大夫。一路冒著風雪走來,卻見城中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大紅燈籠,門上貼著金字墨字的對聯,街上好些不畏嚴寒的頑童嘻笑著點爆竹,劈劈啪啪,火花四射,好不熱鬧。狐七聞了一路的飯菜香和爆竹煙味,終於想起再過兩天便是大年三十了,難怪平時那樣蕭條的南崎小鎮也顯出一點喜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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