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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天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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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大歡喜(終)

40、大歡喜(終)

一切都如羅太真所料,四月,魏重天攻破大皇城,活捉桓王,終於終結了南崎兩朝執政的狀況。五月,惠王大赦天下,改國號為瓊,稱瓊元帝,編年史瓊曆元年。至此,戰亂紛爭的南崎終於迎來和平時代,然而被戰爭弄得麻木的南崎人民,卻再也沒有欣喜之意,在他們心裏,總有一天這個王朝也會倒,新一輪的戰爭還要開始。南崎就在不斷的戰亂中,永遠地存在下去。
啊,她還活著!以後,一直都能活下去,活到白髮蒼蒼,變成老婆婆。花九千滿心感慨,縱然堅強如她,這時也忍不住淚盈于眶。蘇尋秀從後面緊緊抱住她,一面馬後炮地說道:「我早就知道那蠱會消失!事關小爺我一輩子的幸福,我怎麼能馬虎呢?」
花九千揮揮手,打斷他的話,嘆道:「秀秀,你到底想說什麼?和我抱怨女人都不是好東西?」
花九千不知該說什麼,半晌,方道:「既然惠王是這樣的人,四先生為什麼還能安然無恙待在他身後呢?你難道不怕有朝一日……」
蘇尋秀慢慢捲起畫軸,隨手丟在桌子上,然後挑眉問她,很有點不耐煩地:「如何?想好了嗎?」
蘇尋秀沒理她,繼續說下去:「所以,老婆絕對不能多,其實一個就很好。我對她一人專心,她也只對我好。我會帶著她住在湖邊,冬天湖水結冰的時候,一起坐在冰上釣魚。晚上就吃魚湯,她會怪我只吃魚肚子,而且魚刺吐得滿地都是。她會罵我懶,會為一點小事跳腳。可是,她卻是全天下最愛我的女人。」
蘇尋秀還在說:「這是我最想過的日子,雖然我現在還沒老,還想著娶一堆老婆。但,哪怕只有兩年,一年,一天……能實現這個夢想,我都會毫不猶豫,實現這個夢想。」
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他緊緊抱在懷裡,她幾乎要醉了,愣了半天才反手抱住他。啊啊,這是鬼八,真的是他。他的味道,他的頭髮,他的衣服。狐七在他身上蹭了半天,好像一隻狗,聞夠了,確定是主人,才歡喜搖尾巴。
師父曾夜觀天相,說西方有星大如斗,冉冉似火,將旁邊一顆血紅小星的光芒蓋下去。據說那是龍氣之相,只怕五年之內真命天子會出現,但由於霸氣過重,恐怕會犯血光之災。如今的情況看來,指的一定是惠王。
蘇尋秀臉皮子紅也不紅,從鼻孔里哼出來一口氣:「什麼美人比得上小爺我?你這個沒眼光的女人!」
蘇尋秀很狡猾地乾脆不說話,在她臉上狠狠捏一把,趁她要呼痛的時候,乾脆使勁用嘴巴封住。啊啊,一個女人太聰明了不是好事,他暗暗想著,改天一定要她改改這毛病。
花九千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慢吞吞說道:「你自己偷偷溜出去過好幾次,以為我不知道么?既然早知道沒了蠱,現在的興師問罪算什麼?」
花九千隨手用抹布把桌子上的茶葉渣滓擦掉,然後對呆站在門口的蘇尋秀招招手,笑道:「站那裡做什麼,秀秀?進來吧,庫房收拾的如何了?又挖出什麼寶貝?」
花九千搖頭:「狐七,這種人不值得同情。他不配用大歡喜。」
三大夫的墳前有一排白樺樹,馬車不好過去,眾人便步行。花九千老遠就看到三大夫墳前影影綽綽站著一個人,心中不由一動,快步走上去。
安心那麼久沒回王宮,他一點動靜都沒有,可見四先生在天之崖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可怕的是之前他們竟無一人看出端倪,此人的城府之深,令人駭然。
花九千在下面揚揚信紙,笑道:「咱們該回書局了,大喜事。」
維可這件事,讓花九千他們更加警惕,如今九千書局再也不是隱蔽安樂之地,惠王盯著,萬峰會盯著,桓王也曾虎視眈眈,須得儘早離去。
一連三日,書局都是歡聲笑語連綿不絕。花九千為貓三辦了一個小小的喜宴,靜悄悄地,安心就這樣嫁給了他,這下,他們終於成了真正的「一家四口」。歡喜之情暫且不表,婚後過得兩月,鬼八突然從雙陽鎮來信。狐七和鬼八這兩個小傢伙,幾乎是每個月要寄好幾封信,雖然兩地思情,倒也別有一番甜蜜。
回到書www.hetubook.com.com局,自然是一番歡天喜地。近三年不見,狐七長高了許多,面上稚氣大減,終於成為一個真正的亭亭玉立的少女,貓三大約是恨不得自己老十歲,居然留起了鬍子,時不時摸摸,看上去倒是挺有氣派,可惜他壓根忘了安心是什麼也看不見的。只有安心和鷹六還是老樣子,沒什麼變化。眼看三年過去,花九千一點事也沒有,身體里的蠱已經消失,不由又是一番慶祝。
一日,又收到書局的信,蘇尋秀正在忙著修漏雨的屋頂,忽聽花九千在下面高聲喚他秀秀。這個可惡的小名她已經很久沒叫過了,如今乍一聽,他不由一愣,鎚子差點砸手上。
蘇尋秀愣愣吐出兩個字:「三年。」
蘇尋秀哼哼兩聲,輕輕一拉,把這個魔女先降伏再說。把她輕輕抱在懷裡,就好像抱住了一切美好的閃爍的東西,她曾經下的那些圈套符咒,全部消失。她被自己伏住,又或許是自己被她伏住。但,那已經不重要了。他懵懂了好久好久,此刻終於艱難地摸索到一點點幸福的輪廓。一個時辰就是一輪迴,沒有後悔。
安心打著手語:「信里沒說這事。桓王派人過來的時候,我本來想出去的,但沒等我出去,早就有萬峰會的人把人打退了,一連好幾次都是這樣。我猜大概是四先生吩咐的。這人變成這種樣子,大概因為桓王要不到人,只當是在戲弄他,就把他趕了出來。」
魏重天聽到有人叫自己,立即仰起頭來,雙目放光,朗聲道:「在下魏重天,人稱天威將軍!幸會幸會!」
大約是由於趕路,他看上去風塵僕僕,青色的長衫上泥點斑駁,頭上還戴了一頂防沙方巾,背後背著一個小箱子,看上去像一個趕考的才子。見貓三看著他發愣,鬼八笑道:「還不讓我進去?貓三,三年不見,你越發老了。」
鬼八回來的時候,書局裡沒有預想中的雞飛狗跳,反倒靜悄悄地。如今十八歲的他,已經長成大人,再也不是那個彆扭陰沉的小鬼了。貓三開門的時候,甚至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滿身斯文氣息的少年男子是那個臭小鬼。
狐七默默點頭:「嗯,應該是。他還不死心呢……聽說他從惠王那裡逃出去,跑到了桓王那裡,又一次把我們供出去。桓王居然也相信他了,派了好幾次人來書局裡抓咱們呢。」
××××
安心本來還想和花九千多說一會,但見來人是蘇尋秀,便悄悄走開了。她雖然眼盲,感覺卻比常人要敏銳許多,從一次見面就知道,花九千和他之間有一種暗潮湧動。雖然他們從來不說,但互相心裏一定是明白什麼的。
花九千看直了眼睛,直到旁邊的安心拍了拍肩膀,她才猛然咳了幾聲,嗯道:「啊……回來了!回來就好!狐七!你不是成天念叨他么?這會躲後面幹什麼?給我大大方方上去!」她一把揪出身後的狐七,往前推去。
花九千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四先生,又是你。這次是只來探望三大夫,還是有什麼事情要告之?」
××××
他做了皇帝,他竟然做了真正的,幕後的皇帝!原來,這就是四先生的野心!他愛惜人才,卻又怕管不住魏重天,便借惠王之手除了他,然後在惠王把下一個目標轉移在自己身上之前先動手了!是這樣嗎?是這樣吧!
良久良久,他的已經快化成漿糊的腦袋才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於是推開她,板著臉說道:「快把那該死的七步倒八步倒給我全部解開!不然……哼哼!」
花九千身體里的蠱自然消失,書局又傳來貓三要和安心成親的消息,當下兩人再不猶豫,收拾了行囊,快馬加鞭趕回迷霞鎮。
「哦,還有這種事?」花九千的眉頭挑起來。
花九千聽他這樣說,心中忽然一動,在看他腰上的黃金絲絛緩緩飛舞。一直到今天,她才看清那絲絛上究竟結了什麼花樣。那是一條龍,一條張牙舞爪,盤雲上天的龍。微風拂起他的衣角,他的衣服裡子,綉滿了龍。
花九千沒說話,只是輕輕取了一個杯子,重新倒一杯茶。茶水在抖,不甚平穩,灑一點在桌子上。她和-圖-書努力捏緊杯子,讓手指不要抖得那樣厲害,然後一口喝乾微涼的茶水,連茶葉都嚼下去,她卻似乎毫無知覺。
「貓三終於要成家了。」花九千彈著信紙,笑道:「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會和小八好上!之前一個字不和我說,突然來這麼個消息!」
花九千駭然抽氣,退了兩步,再看他的神色,雖然憔悴,雙目卻是炯炯有神,縱然狼狽也不能掩蓋滿身的英武驃悍之氣。這種神情,就好像他還在做天威將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振臂高呼便有萬人傾倒。
蘇尋秀懶懶翻身,打個哈欠:「他們成親就成親唄,為這個特地跑一趟,累也累死了。話說回來,咱們來這裏也有兩年……不,快三年了吧……惠王怎麼還沒稱皇帝?南崎到底拿下沒有?不如讓他們一起過來……」
花九千又想大笑,又想狠狠大哭一場。好久好久,她才握住他的手,勉強笑道:「看起來……你一輩子也找不到幾十個老婆了。那些花啊草啊,狠狠心,忘了吧。……老娘我……一輩子都對你好……」
半晌,他才正色道:「要我不找幾十個老婆,那簡單。只要以後每天都是你來燒洗腳水,叫我蘇大爺給我做飯洗衣捶背捏腳暖床……」他頓了頓,低聲道:「再生幾個孩子,小爺就勉強勉強收心,將就著和你過啦!」
花九千瞪著他:「幹嘛?看什麼?」
花九千怔怔搖頭,她甚至不知道十一月是什麼時候,自從住到這裏之後她就沒算過日子。可是仔細想想,她確實有很久沒流血了,小腹里也不會再有隱約的疼痛。她本來以為是日子安穩,原來竟是蠱消失了!
狐七見他一路嚷嚷著越跑越遠,心裏不由有些難過。如果他和黃鶯還留在安明村,該有多好?一家人熱熱鬧鬧,抱著新生女兒,雖然不甚富裕,卻也喜樂安泰。維可為什麼要死命追求遙不可及的東西呢?儘管她比以前成熟了許多,然而世上有些道理,她還是不懂的,或許永遠也不會懂。
花九千沒說話,四先生似乎也知道她不會回答,只是笑著翩然而去。殭屍佩佩早已把魏重天放在地上,轉身僵硬地追了上去。
花九千輕聲道:「這人不會是……那個叫什麼維可的吧?」
花九千蹙眉:「有三年了嗎……?」突然她也倒抽一口氣,猛然捂住肚子。蘇尋秀飛快從屋頂上跳下來,一把拉住她,急道:「怎麼?!難道開始不舒服了?!」
狐七撅起嘴,急道:「什麼啊!你以為你……」
見花九千若無其事地喚他,蘇尋秀嘴唇動了動,點點頭,倒也毫不猶豫走了進來,把手裡那些寶貝古董一股腦丟在桌子上,嘩啦一下。花九千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在裏面挑挑揀揀,擺弄了半天,終於從最底下抽出一幅發黃的捲軸,小心翼翼地打開。
她突然覺得心酸,不忍再看,只得轉過頭去,輕聲道:「你……給他中了大歡喜?」
「什麼事?」他懶洋洋地,冬日的太陽實在很溫暖,害他有點想睡覺。
這是東良狂人畫的一幅山水圖,他生平只畫過三幅山水,皆是雲遊四海的時候,見景觸情,興筆畫成。花九千湊上去打量一番,點頭道:「嗯,他的字畫可謂一絕。這幅畫是他在北陀太玄山,登上白首峰的時候畫成的。下面還有他的題字呢。」
當年三大夫死後,萬峰會把不成樣的屍首焚燒,最後還是稍稍仁慈地把骨灰給了小丫頭,她託人埋在太玄山腳下。當花九千他們第一次見到三大夫的墳墓時,這個清風明月一般的萬峰會精英人物,墳上竟然長滿了野草,甚至連一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枯樹老鴉,黃昏日落,此情此景甚是凄涼。
話剛喊完,大屋子裡就狂奔而出一個人影,卻是狐七。她甚至急得不想跑,雙足在地上一點,輕飄飄地掠了出來,白色的裙擺一卷,輕盈優美,像一隻蝴蝶。可惜這隻蝴蝶還沒撲到鬼八身上,就驚惶地飄了回去,一直縮到花九千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瞪圓了看他。
花九千立即請了匠工重新修葺墳墓,替他立了一塊青石墓碑,猶豫了很久,也不知該在上面刻什麼碑文。千言萬語,竟不知如何和_圖_書化作幾個簡單的碑文,最後只好刻上「三大夫之墓」五字,別無他物。
四先生笑道:「我的事情,暫且不說罷了。我來,是送人的。」
臨行前,他似乎想起什麼,特意告誡花九千:「只怕南崎不是久待之地,書局裡有太多惠王顧忌的人,現在不動你們,是給四先生面子。一旦天下盡歸他手,就是斬除眼中釘的時候。不如儘早撤退。」
花九千終於恍然大悟,急道:「你……!一直以來你的目的就是這個?!難道惠王已經被你操縱了?!」
花九千終於大笑起來,回身抱住他,兩人緊緊相擁,很久很久都沒有分開。
「說了不叫這個名字的。」蘇尋秀乾脆躺了下來,無奈地說著,一面揉著紅通通的手指,還是被砸了一下。
花九千聽得一頭霧水,又是幾十個老婆,又是燒洗腳水的,他的夢想還真不小!不過儘管這樣,她還是很給面子地「哦」了一聲,撐著下巴等他繼續說自己偉大的夢想。
花九千心中疑惑,然而也隱約猜到他說的是誰,輕道:「南崎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重天的事……我也知道了。四先生你為什麼沒有留在惠王身邊?我一直都沒聽過你的消息。」
但見滿紙蒼翠雄偉,雲海縹緲,雲海深處似乎還隱約有奇峰凸現,真真假假,如夢如幻。只看著他的畫,便如同自己已經登上了阧峭的白首峰,滿目深黃淺碧,天地浩然,朗朗乾坤,心曠神怡之極。下面兩行狂草,是他的題詩,然而已經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甚是可惜。
鬼八走後沒幾天,花九千和蘇尋秀也踏上了旅程。三大夫的故鄉在北陀太玄山下,真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中的註定。北陀雖然秘術不盛行,但太玄山下卻有許多野生的藥草毒蟲可以用來煉蠱,只是當地人並不知道,由著它們瘋長,在花九千看來,簡直是暴殄天物。
鬼八也忍不住嘴角一絲笑意,過了一會,又道:「老闆的事情,狐七都告訴我了,關於你身體里的蠱,我也知道了。我師父曾說過,蠱師煉蠱的時候,往往喜歡按照故鄉的習慣。你不如去三大夫的故鄉去看看,說不定能有什麼意外收穫。」
蘇尋秀這時忽然聽到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說的那些話,笑也不是惱也不是,然而鼻子裏面又酸酸的,心裏面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開始微微發顫。
鬼八在書局裡留了幾天,便告辭回雙陽鎮,只因羅太真一紙書信寄了過來,只有一句話:「此時不回,更待何時?」師父在催他回去,縱然再捨不得狐七,他也只好收拾行裝,回去完成他的修行。
蘇尋秀長長吐出一口氣,兀自還不放心:「真的沒事?不痛嗎?今年十一月沒流血吧?」
(全文完)
由於書局太亂,寶貝垃圾都堆在一起,蘇尋秀終於看不下去,嚷嚷著要把寶貝整理好放在庫房。貓三鷹六懶得理他,基本上,他們都已經把他當作自己人了,所以隨他折騰書局。這兩天他已經整出許多值錢的古董,每天對著那些寶貝,倒也其樂無窮。
「怕什麼!上去!」花九千才懶得顧及她那些小心思,毫不客氣地把她推上去,一面拍拍手,轉身就走:「燙手山芋從今就給你啦!不用客氣!」
四先生長聲大笑,一面搖頭,一面轉身就走,朗聲道:「我之天下,我之帝位,我亦何懼?!」
山中的歲月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緩慢,以致於她忘了算時間,原來已經過了三年嗎?她原以為自己只有兩年的性命了,可是,她還活著,她沒有死。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把這事丟在了腦袋後面,如果不是蘇尋秀提起,只怕再過兩年她也想不起來。
他真的是鬼八嗎?這樣一個玉樹臨風,清貴秀雅的男子,雖然滿面風塵,依然掩蓋不了俊美的容顏。當然她知道鬼八很好看,可是以前那種好看和現在的有點不同。他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團火,刺痛她的眼睛和身體,三年前那個纖瘦少年與如今這個昂藏男子的身影合併在一起,讓她開始慌亂。
那人穿著青色長袍,黃金絲絛一直墜在腳面,儘管天晴,頭上還是戴了一頂斗笠。他聽到花九千的腳步hetubook•com•com聲,也不回頭,只是靜靜望著三大夫的墓碑。
狐七聽這人的聲音有點熟悉,不由回頭望去,卻見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乞丐,披頭散髮,瘋瘋癲癲,手上舉著一張破爛的紙,嘴裏使勁叫著:「我認識蠱師!我願意報效朝廷!我會把他們全供出來!」一面叫著一面踉蹌著往前沖,不小心摔在地上,登時滿頭是血,他猶自不覺,還在揮著紙片叫嚷。
蘇尋秀「嗯」了一聲,低聲道:「看風景和住在裏面是不同的感覺。我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想老了以後一定要找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和我的幾十個老婆過神仙生活。她們給我做飯做衣,我可以上山砍柴獵虎殺熊,決不讓她們冷著餓著。每天晚上她們就猜拳,選兩個人來陪我,替我捶腿捏腰,燒好洗腳水。然後會問我第二天想吃什麼,我會回答,我喜歡吃你們。」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地過去,山中歲月靜好,不知外界何年何月,花九千偶爾和書局通通信,現在九千書局交給了安心主持,她是個精細的人,比花九千的大手大腳好了不知多少,因此雖然到目前為止仍然沒談成一筆生意,但靠庫房的那些古董,也夠他們溫飽一輩子了。
花九千見他已經瘋瘋癲癲,還不放棄他的富貴夢,嘴裏使勁叫著認識蠱師,心頭不由一陣厭惡,轉身就想走。狐七突然輕道:「老闆……他,好可憐,不如用大歡喜……」
忽啦一下,院子里的人撤得精光,狐七覺得渾身都在抖,卻又不願轉身離開,只好低頭使勁玩衣角,眼看衣服都快被她揉爛了。忽然,耳邊的小辮子被人抓起來甩兩下,鬼八含笑道:「你這笨蛋,怎麼還是老樣子。我還以為你會變成大美人呢。」
鬼八哭笑不得,卻依然恭恭敬敬對花九千行禮:「老闆,我回來了。」
花九千笑得差點又把杯子打翻,蘇尋秀把手伸到她面前,用眼神示意她趕快識相點。花九千終於把手放上去,緊緊握住,低聲道:「那就多指教了,蘇大爺。」
鬼八輕道:「這下可不怕了吧?我原以為你會撲上來,誰知道你竟然會躲,真是沒面子。」
花九千點了點頭,輕道:「他要統一南崎,至少還要三四年的時間吧,到時等你學成,一起離開。不然狐七可不願意。」她微微笑了起來。
四先生扶了扶斗笠,輕聲一笑,道:「來探望故人,順便再送個故人給你。」
「東良狂人的真跡,他生平最喜歡畫美人,最厭惡畫山水。但我卻始終覺得,他的山水畫比美人要好看得多。」蘇尋秀輕輕撫摸著毛糙的畫紙,沒頭沒腦冒出這麼一句話。
花九千長嘆一聲:「他沉迷此道,我也沒辦法。算了,不說這事,你走吧,我讓鷹六一路護送,你可以放心趕路。」
說罷他吹了一聲口哨,只聽旁邊的小樹叢里忽然奔出一人,花九千心中一驚,卻原來是殭屍佩佩,他手裡還提著一人,滿身血污,憔悴不堪,腦袋低垂著,似乎在喃喃自語。花九千驚道:「重天!他沒死嗎?」
瓊歷五年,權傾天下的威王魏重天,被元帝以作亂犯上的名義革職送入大牢,同一年,元帝大肆清除舊臣,當年從桓王那裡降服的異黨首當其衝,紛紛被誅九族,一時間殺頭殺的血流成河,人人驚恐。
由於研究不出解藥,花九千乾脆放棄這個心思,和蘇尋秀兩人在太玄山腳下租了一間民居,過起半隱居的生活,實現蘇尋秀所謂的「夢想」。花九千用蠱提村民治療傷病,蘇尋秀打獵砍柴,過得倒也清閑。這兩人乾脆對三大夫的蠱隻字不提,在外人看來郎才女貌,可謂絕配。只是不知關上門,到底是誰燒洗腳水,這也是一件玄妙的事情,兩人的說法莫衷一是,爭辯不休,索性不提。
四先生壓低斗笠,道:「惠王一直忌諱他功高震主,去年圍場打獵的時候,他獵了一匹豹子,惠王卻只獵了一隻小鷹。回朝之後,惠王就私下派人捏造證據,說他企圖謀反,打入大牢。我去看他的時候,已經被拷問的不成人形了。見了我,他什麼也沒說,只反覆說當日應該聽你的話,伴君如伴虎,他太自信。我見他精神恍惚,眼見要不行www.hetubook.com.com了,又捨不得這樣一個英才,所以才中了大歡喜,偷偷把他帶出來。」
一日,花九千他們在市集上逛,打算買點夏衣帶過去的時候,忽聽街角那裡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是有個人在扯直了喉嚨嚷嚷什麼,聲音沙啞凄厲,行人們紛紛避讓。
蘇尋秀卻停了一會,似乎在想什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過了一會,他又道:「我會很寵其中一兩個,然後她們就開始天天爭風吃醋,鬧翻了天。女人就是這樣麻煩。」
他二人在三大夫的故鄉逗留了近一年,把每一種藥草毒蟲都細細研究一遍,加上臨行前,安心把當年三大夫配蠱的方子默寫出來教給他們,最後找到了煉製那蠱的幾種重要材料。無奈藥草種類過於繁雜,花九千研究了許久也沒找到解決方法,她不由更加佩服三大夫在蠱術上的造化。
風聲泠泠,他的笑聲越來越細微,終於再也聽不見,花九千怔怔站在原地,耳邊突然又傳來魏重天歡喜爽朗的笑聲,她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久久不能回神。
貓三的下巴咯噔一聲合上,回頭沒好氣地叫道:「人都去什麼地方了?!臭小子回來了!」
從此以後,每年十一月初九,他們都會去探望三大夫。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路上天真的小丫頭只知道嚷嚷著吃包子,一個勁管貓三叫爹,臉上一點悲傷的情緒都看不到。這樣也好,她永遠也不曉得自己是去拜見親生父親,在她心裏,最幸福的時候,竟然是很小很小,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
兩人說了一會閑話,鬼八突然說道:「老闆,以後不要和天威將軍再有任何接觸。師父說他命中帶煞,骨肉疏離,功高犯主,以後只怕沒有好下場。你們當時去雪山找狐七,恐怕惠王也早一步知道了,所以他才特地去那裡打獵,為的就是見你一面,確定你是蠱師,確定你和他的關係。他對自己身邊的人都這樣懷疑,做他的臣子一定很辛苦,天威將軍看起來又是個固執的人,這兩人以後一定會有衝突,惠王又是心機深沉的人,以後只怕是誅他九族的罪。你務必注意。」
這次的信卻有點不同。原來羅太真夜觀天相,發覺帝星將周圍所有星子的亮度都遮蓋下去,故而得出三月內,惠王將統一南崎的消息。彼時鬼八的修行也接近尾聲,信中說明一月之內就會回到九千書局。
花九千渾身發抖,用力搖了搖頭,怔怔說道:「三年了……三年了……沒有事……蠱沒有發作……」她撫住小腹,只覺不可思議。真的如安心說的那樣,三大夫的蠱是未完成的,十年過去,效力竟然消失了。
突然,他停住了,猛然從房頂上坐起來,由於動作過猛,重心登時不穩,差點一頭倒栽下來。他急忙抓住一片瓦,急急瞪著花九千,好像想說什麼,卻一下子說不出來。
花九千欣喜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鬼八,你很好。我為狐七開心。謝謝你,我會去試試的。你也保重,好好照顧師父,儘早學成回來。這裏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你的家。」
狐七乾脆用力撲上去,這次他再也沒被撲倒,穩穩抱住她,把她抱了起來。兩人互相看了好一會,終於笑了。狐七張開胳膊,緊緊抱住他的腦袋,再也不想放手了。
而同一時間,北陀太玄山腳下卻是一片安詳寧和。又到十一月初九,這個日子對花九千來說,永遠是難忘的。不光是她第一個孩子的忌日,也是三大夫的忌日。
狐七被他們硬推著往前走了幾步,臉上神色又是驚惶又是羞澀,急道:「老闆!等等!他……他變了好多!我……我不敢上去……」
花九千失笑,故意逗他:「可我捨不得許多小美人,也捨不得那些滾燙的洗腳水。」
四先生只是笑,又道:「小九,你和小八都是難得的人才,要不要回南崎為我效力?」
花九千怔怔地望著桌面,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忽然,她動了一下,把杯子放下來,輕笑道:「真是一個好夢想,聽起來很幸福。」
狐七對南崎的情況一點都不關心,只知道鬼八要回來,開心的天天在院子里算日子。花九千他們卻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南崎,前往遼闊的北陀太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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