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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子想也不想斷然拒絕：「你做夢！」

隔著衣服，只有腹肌起伏的溫暖觸感。

跟別的地方一樣，只要能結案，細節可以忽略不計。經過連夜搶修，山路很快就恢復暢通。鄉政府的領導為了感謝攝製組，特地設宴為他們送行。宴席上吳佳問起黑沼寨為什麼沒有年輕女人，鄉長仰頭幹了一杯酒，鬱悶道：

「什麼？別吞吞吐吐的！」

「關我什麼事！讓他爛到那裡臭到那裡好了，看見那張臉就討厭，隔了那麼久還跟我搶，我不幹！」

他神情陰鬱地道：「我連妻主都沒有，哪裡來的娃娃，是那輛破車上撿來的。我到的時候就這麼一個活的,她阿娘用身體抱緊了，小娃兒沒受重傷。」

鄉長又喝了一杯酒，嘆道：「再過幾十年，地圖上就沒用黑沼寨這個地名啦。」

「老子就睡這裏了，有屋頂不漏雨，地方還寬敞。」阿注跳下車，包袱一丟掃視停車場。

「到條疤到底怎麼來的？你曾經提過有位能夠治愈一切病痛的女神，能不能去求她幫忙？」

桀驁不馴的青年昂起頭：「怎樣，我樂意。」

湘西之旅就這樣結束了。圖南鬧夠了，飛機起飛便睡著了，腦袋歪歪的靠過來。他亞麻色的短髮柔軟好似寶寶的胎毛，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眼帘上灑下一片陰影，睡得好像孩子。

「看來我們的推測沒有錯，羅金根果然是個棋子。祝融總算有機會點了個人，心情應該不錯。」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人有好人壞人，神也有好神壞神，不過像祝融這樣變態的確實不多就是了。」

血液化驗結果也沒到手，化驗室說血樣可能被污染了，機器測不出來。

「你是打個針必須要吃糖的小孩兒嗎？」帶子無奈道：「什麼事？」

抽過血，把圖南丟到放射科，江珧去辦理繳費手續。排了好半天隊，回來時就看見這枚病患唧唧呱呱正跟漂亮女醫生聊得歡，把人家逗得前仰後合。

「嚇掉魂了，等我閑下來叫回來就好。我們最缺小崽，反正她爹媽都沒了，帶回去養唄。」

「我傷都好了。」圖南拉開領口展示無暇肌膚。

「他們也快走了。」和_圖_書阿注扯袖子抹汗，「秘密被發現了就得換地方，祖上的規矩。」

「想多少文化就這樣流失了，好可惜。」

是阿注！他換下了藍布小褂，穿上回力運動鞋，嗷嗷叫著拚命跑。

「看上你的魚頭！」江珧鑿了他一個爆栗，「跟這根本沒關係，我看不下去他這樣跑。黑沼寨的情況大家都知道，留在那裡根本沒希望。」

「不信問問大夫嘛。」圖南無辜眨眼。

「你……是你救了她？」

在擁有全中國最好婦科的協和醫院某條走廊里，傳出了某種神奇生物發出的陣陣「嚶嚶嚶嚶嚶」的慟哭聲。

祝融乖張的笑聲還在耳邊回蕩：「少掉的那一半內臟還沒恢復吧？是不是很痛？哎，肯定每天都痛得要死……」

江珧想起女族長的坡腳：「結果出了事故嗎？」

線索已斷，大家沒有辦法，只好再次入住招待所。北京來的記者意外發現車禍遺體的事件立刻傳開了，全鄉轟動，圖編導最新出爐的坑爹解釋是：狼窩裡發現的，被咬的缺胳膊少腿，只有一個小女孩幸免於難。

「外面都好了，裏面呢？去照個X光，瞧瞧你肚子里的傷。」

「你這麼跑出來，寨子里的人怎麼辦？」

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滲透融合能避免嗎？當中央政權對黑沼寨居民採取斬草除根的封殺態度時，他們頑固的保存了先祖流傳下的傳統；但當政策溫和、生存環境好轉時，他們卻被外來文化侵入分解了。這種意料不到的事，還在世界各地不斷上演著。

聽到這個真相，想起那群漢子熱切渴望的眼神，江珧她們如鯁在喉。

江珧略一遲疑，明白了他的意思。經歷過湘西一場劫難，她確實對這段歷史非常感興趣，正打算回家查查看有什麼資料。

江珧無奈地看著這個上古妖魔：他雖然染了一頭黃毛，戴著耳釘指環，但在此妖魔的年齡經歷面前，所有懷古傷今都變得可憐可笑。

道理講不通，江珧砰得拍了一下座椅，霸氣四射：「閉嘴！我說了算！」

「早想過啦，沒搞成。也有搞成的地方，你們可以去看看，苗民天天穿著花ｈｔtps://wｗw•hｅｔubooｋ.cｏm•ｃom裙給遊客跳舞，以前的文化全忘了。不過你們也不用傷心，這是自然變遷，擋不住的。我是苗民，現在也穿襯衫穿皮鞋。但是襯衫皮鞋是你們漢族人的東西嗎？也不是，是外國人的嘛。」

江珧看向那位笑得頰生紅暈的醫生，對方拍著胸口道：「巧了，他剛進來就壞了，技術人員過一會兒才能來。交過錢了？留著單子，今天拍不成明天再來也行，給你排最前面。」說罷朝圖南看了一眼。

江珧束手無策。圖南低頭看著她，聲音很溫和：「其實真的沒什麼，有時候我都記不得有這個傷。」說著把她的手拉向自己小腹。

「啥子事故也沒出。女娃娃們見到外面的世界，讀了書本，看了電視，誰還想回沒電沒水的寨子。她們陸陸續續出去工作，雖然還往家裡寄錢寄物，但都不肯回去了。黑沼寨漸漸變成了光棍村，我們的計生隊多少年忙活著給他們介紹對象，但是哪有女子肯嫁到滿是毒蟲瘴氣的地方去！」

「停車！停車！！帶我走！帶我走！！」

「不會吧？」

「怎麼樣？你答應一起聽講座，我就乖乖去醫院。」車鑰匙在手指上打轉，圖南勸誘道：「不是約會，大學校園那麼多人，很純潔的。」

「不能停！」圖南熊熊燃燒的嫉妒無意掩飾，大叫道：「你看上那土包子了嗎？要帶他去北京？我不許！」

說到這個，江珧倒有點羞愧了。跟苗族人的熱情好客比，外面的世界確實比較冷漠。

圖南大叫不妙，趕過去已經晚了。短短十幾分鐘，羅金根家的房子燒成一片白地，本人連焦屍形狀都沒留下，只有一碰即碎的骨架躺在院里。

圖南一下沉默了。

「那不行！你們那兒連電都沒有，得把她送回嘎壩鄉，說不定有直系親屬。」說到底，江珧還是不信任阿注混合著巫術的醫療手段。

江珧看看昏睡不醒的小女孩兒，心中對這個操控死屍的術士的印象一下子變了。

人帶來了，怎麼安排是個問題，直接扔到大街上似乎不太好。

「像駿馳那樣？」江珧懷疑地看著他：「那你的傷能和*圖*書自己長好嗎？」

江珧雖不信任他，但也想不出聽公開講座能有什麼陷阱，於是答應了這個交易。剛才開玩笑說去寵物醫院，但鯤鵬似鳥似魚到底算哪科還未可知，最後還是去了協和醫院。

「不知道。如今跟古早不一樣了，到處都有人，想搬也不是一句話的事。」阿注臉上看不出傷心，似乎對這個結局並無不滿。

「等人家說完嘛~」圖南拿出手機，展示B大學論壇上的一條資訊：「後天那兒有場公開講座——《論母系過渡與上古神權流變》，是人類文化學領域的權威汪教授講的，想不想去聽？」

下了飛機，先回ATV大樓。阿注透過車窗看著這座國際化大都市，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就像一輪夕陽，無論經歷過多麼壯美燦爛的歷史，白日結束后，仍將無助地沉入地平線下。

帶子額爆青筋，把妖孽提溜出放射科，堵在走廊死角審問：「你把人家的X光機搞壞了？」

「那些人可憐啊！二三十年前的事了，當時黑沼寨比現在還要閉塞，我們上門宣傳政策的時候，她們還有人畫唐代的妝。來回跑了幾年，當時的族長終於被說動了，同意讓孩子們出來上學。你們也見到了，條件差得很，他們只送出來女孩，留下男孩子在家裡幹活種地。結果……」

車輪開動，江珧依然沉默不語，圖南笑著貼上來：「想什麼呢？」

江珧讓出個位置：「說好了，順路捎你過去，之後怎麼混我可不管哦。」

「走，去看看。」人類天性不能忽視幼童的哭泣聲，江珧和圖南擄起袖子，順著藤蔓編成的繩梯爬了上去。小如鳥巢的樹屋裡,一個兩三歲的孩子腿腳纏著布條躺在席子上發燒，濃郁的草藥味道撲面而來,布條里滲出綠色的汁液。一雙小小的粉色塑料童鞋放在角落，上面還沾染著干透的血漬。

江珧沒把這顆魚頭推開，悄聲跟空姐要了張毯子，給他蓋在肚子上。從未有過的疲憊，很快，兩人頭對著頭陷入沉眠。

「才沒有，說了是巧合嘛。」圖南的話一點都不能讓人相信。

「沒，機器壞了。」

「呵啊、呵啊……這、這是我第一次坐車https://www.hetubook.com.com，座位還是、還是軟的咧！」阿注充耳不聞，在圖南怨毒的眼神中興奮地四處張望。

圖南笑了笑：「不怎麼辦，找個窩趴著等它自己長好。」

「老實告訴你吧。」圖南深深嘆了一口氣，擺出坦白從寬的表情，拉起T恤露出肚皮，「這條疤其實是剖腹產留下的。你去婦科隨便找個大夫一問就知道了，沒啥事。」

「說話呀！」江珧腦子飛速運轉，思索有沒有別的辦法。

半強迫性的搶走了孩子，跟攝製組其他人匯合后，大家便回到了嘎壩鄉。文駿馳大概受傷很重，一直沒有現身，江珧把孩子送到衛生所，帶著圖南馬不停蹄趕往羅金根家。結果還沒走到，便聞到一股焦糊味道。鄰里鄉親提著水桶大鍋搬水，說是羅大仙家裡失火了。

阿注大怒：「住個屋還要錢？！你們去我們寨子里又吃又喝歇腳睡覺，我們可提過錢的事？」

「可惜什麼。你喜歡什麼，中山裝？箭袖旗裝？雜裾？袿衣？緣袍？深衣？苗族的綴銀小褂？你瞧哪個順眼我就穿哪個給你看，絕對正宗。想看二次元的，辭、賦、經傳、詩詞、傳奇，你愛哪種我都會寫。親親，要有全局歷史觀，往前看，哪種東西不是新興潮流，最早的文化傳統還是大家一起天體□呢。」

圖南站在原地不肯動：「那個醫生看不好的。」

江珧掐了他後背一把：「片子拍了沒？」

「你沒房，住別人家給主人的錢唄。」

「不能。寶貝兒你不用擔心，不影響任何功能滴~」坑爹貨飛了個媚眼。

江珧木著臉，踮起腳尖拍拍那顆黃毛腦袋：「胖魚乖，帶你去寵物醫院。」接著反手拖他上車。

「你打算怎麼辦？這孩子還在發燒呢。」

坑爹貨笑嘻嘻地眯起眼：「後天就是七夕節了……」

「搬到哪裡去？」

亂了一場，白澤把阿注帶走了，同事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江珧一把抓住圖南，「走，跟我去趟醫院，全國醫療資源還是北京最好。」

阿注也跟了上來,江珧詫異地問他：「這是誰？你女兒？」

這筆「巨資」撐死了也就五千塊，圖南噗地笑出聲：「恭喜，不吃不喝的話你能在帝都付www.hetubook.com.com兩個月房租了。」

回過神，她在後照鏡里看見一個追著車狂奔的人影。

「快開快開！甩掉他！」圖南暗叫不妙，馬上指揮司機加速。

江珧扭過身，從後窗看著這個苗族青年。車速如此之快，他依然不肯放棄，神情如夸父追日一樣堅持不懈。

到了地下停車場，江珧問：「你有錢嗎？」

「別緊張,是人類的氣息。」圖南拍了拍江珧的背。

江珧再次聽到了自己多條神經斷裂的聲音。

鄉長酒後的一席話，讓江珧一路思索回去。此時七夕節將至，街頭巷尾的花店裡擺的牌子卻寫著「東方情人節」。

「啥子叫房租？」

「其實……」

坑爹貨被懾住了，倒在座上嚶嚶嗚嗚的假哭，還蹬腿亂叫什麼「大王情意盡，賤妾何聊生」，但最終也沒能阻止司機停車。阿注一口氣跑了幾十里山路，整個人熱汗蒸騰，衝進車裡喘得話都說不出了。

帶子不忍去看那堆人類殘餘物，皺眉問：「祝融真的是火神嗎？怎麼比妖魔還殘忍？」

他總是這樣，被蚊子叮個包就嗷嗷叫，往日的舊傷卻忍著一句不提。

「誰把小孩兒扔到這種地方……」帶子四處張望，發現幾十米外有兩株並生古樹，上面架著一個小樹屋。

部落沒有女人註定會消失，搬出這片毒蟲遍布的沼澤地，或許是新的轉機。

「喂喂誰是胖魚……我才不是寵物！」圖南被塞進駕駛座，江珧連聲埋怨他：「要不是你手賤把李悟一搞死了，現在還有個看病的地方。」

江珧睜大眼睛：「黑道也有密醫，你們妖魔受傷生病了怎麼辦？」

圖南眼看拒絕不得，只好說：「去醫院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件事作交換，不然我就不走。」

江珧心酸地難受，問道：「沒有別的辦法嗎？拉投資，搞點旅遊項目？」

「……停車！」她抓住司機的胳膊。

「絕對不行！！」圖南這才急了，心想帶子天天上班都能遇到這貨，萬一日久生情怎麼辦？沒辦法打電話把白澤叫來，讓他處理這個棘手人物。

「………………」

阿注笑出一口大白牙：「多得很，『那個人』出手可闊綽了。」說著從縫在裡衣的內兜里掏出一疊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