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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花不棄

作者:樁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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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賣花聲里夢江南 第一章 朱八太爺

第五卷 賣花聲里夢江南

第一章 朱八太爺

朱八太爺好奇的看著她往鍋里扔了切好的嫩筍,又放進一些白色的網狀東西:「這是什麼?」
不棄適時的擺出吃驚的表情。她小心翼翼的瞟去一眼,用小白兔的聲音說:「我又不認識你。」
朱壽畢竟年輕,氣血旺盛,堵氣地說道:「孫小姐回不回來該辦的事情還不是要辦?錢不夠就賺!咱們幾個手裡還有些積蓄,今年又得了官銀流通權。喜老和祿總管已經算過了,錢莊每年不會動的流水就有八百萬兩!」
「死了?」朱八太爺杵著竹枝喘氣,累得口吐白沫。「丫頭,它傷著你沒有?」
不棄也很無恥的想,進了朱府弄清楚九叔離家的原因就行了。朱八太爺堅持不認她就算了。他趕她走時總要打賞些金銀給她吧?幾位總管和海伯不好意思之下總也要送她一棟房子安生立命吧?陳煜實在追求不到,就當單相思吧!
切不說那些與朱府或多或少有著親戚關係的宗親們,以及和朱府有著斬不斷切不斷利益關係的權貴富紳們多麼震驚和驚詫。事實上,最大的浪頭在朱府靜美的白牆之內嗚嘯。
三位總管冷笑了聲。
「別說了。我再想想。」朱八太爺終於鬆了口。
朱府的白牆黑檐精巧之中有種靜謐的美。兩個月來,不棄最喜歡躺在兩面風火牆之間的小平台上曬太陽,望著緩緩流淌的蘇州河看點點白帆悠悠遠去。
朱八太爺跳著腳罵道:「你明明看見了怎麼能當沒看見?看見了就去給我弄點吃的來!我餓了!」
眾人齊呼:「老太爺英明!」
不棄開始守株待兔。
安靜了一會兒,他突然又指著海伯道:「你為何不先和我說就把事情告訴了他們幾個?!讓他們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背主之事!」
海伯憂傷的說道:「她在望京寄人籬下被莫夫人下毒,當年之事難道老太爺真的就算了?你怎麼對得住少爺?」
橋頭桃花開,溫暖的太陽照著。花九坐在小石橋上捉虱子,微笑而滿足的吃著不棄討來的吃食。
春日里,偏僻小院旁,紅花綠蔓下突然傳出哭聲,躺在屋頂風火牆間平台上的不棄好奇的探出了腦袋。
三位總管和海伯異口同聲:「是!」
朱八太爺愣了愣,苦著臉玲瓏石上一坐道:「可是我餓了。看在我一把年紀的份上,給我找點吃的不過分吧?」
接連三個知道什麼充分表現了朱八太爺對總管們和海伯擅作主張的憤怒。
不棄看了一眼水渠里清花亮色的河水,駭得朱八太爺一擺手:「也不是很口渴,我等著吃就行了。」
不棄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暗自嘀咕九叔咋有個這麼笨的爹?看著鍋里挾不進碗里吃不到嘴裏。想起朱八太爺打蛇時像和日本人拼刺刀似的勇往直前,她心又軟了。筷子衝進白汽氤氳的鍋里準確的挾起竹蓀春筍放進了他碗里:「吃吧。」
這些事情永遠不會發生在他兒子身上。朱家十七歲就中了進士,溫潤如玉的九少爺絕對不可能做這些事!
「竹蓀!煮湯燒菜特別好吃。」不棄得意的解釋道,「你說過,不吃田地種的菜。這是長在枯竹根上的。好在這片竹林大,居然被我找了不少。」
不棄耐心的解釋道:「給錢。」
朱府四位總管發出了禮貼,遍散江南各州府的權貴富紳名士直系宗親府邸。邀請他們八月十五前往蘇州府參加朱府的中秋宴和朱府孫小姐的及笄大禮。
她與這個世界上別的女孩子有些不一樣。她不願意和莫若菲相認,不願意毀了他這一世的幸福。這意味著她不能把莫百行是她爹的事掀個底朝天。
不棄忍著笑看了眼走得滿頭大汗的老頭兒。又瞅了眼老頭兒肩上背著的一個褡褳。手一揮道:「走吧!」
朱福縱橫江南,能成四大總管之首,生平第一次感到沮喪。他好奇的想,那位少年究竟是誰?自己幾人都成了精,他怎麼會查到他們的來歷?聽到朱老太爺這廝那廝的叫東方炻,又鬆了口氣。他知道朱老太爺的心還是偏向自己這方的。只不過老太爺是在生氣被人家看破行藏罷了。
半個時辰后,朱八太爺喘著粗氣端了口鐵鍋來。
「喂,不是給我吃的嗎?怎麼,捨不得了?」朱八太爺也坐在青石板地上,鄙夷的看著不棄的手指從何仙姑移到張果老,又從藍采和移到呂洞賓,然後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暗道,她真小氣!可是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是那樣熟悉,讓他喜歡,心還有點酸。
朱八太爺一愣,臉上湧起討好的笑容:「真香啊!」
糖人很甜,他心裏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然而朱八太爺突然停住了腳步,眯著眼睛回頭望向竹林哼了聲。
七王爺心愛的女人被莫老爺吃干抹盡。原以為是自己的女兒,現在成了被戴綠帽的證據。老天才知道痴情的七王爺大怒之下會幹出什麼事情。
歌聲由遠而近,不棄笑逐顏開的拎著一條菜花蛇回來。
朱八太爺覺得沒什麼不方便。他有的是銀子,不用走,可以坐轎子坐輪椅。讓人抬著走也不成問題。他突略掉不棄對他的不滿,舔舔嘴唇道:「我很口渴,你泡茶給我喝!」
所有人都在想,朱八太爺若是去了,朱氏家族瓜分了財產,江南朱府絕了后,這棵大樹就倒了。
江南朱府是江之南六州地界內的首富。朱府老宅便建在蘇州府風景最美的蘇州河邊。
眾人大喜。海伯老淚縱橫:「多謝老爺!」
那雙溫柔慈愛的眼睛,那個大雪夜在她耳邊氣若遊絲的說話。不棄心裏一陣錐心的疼痛。
竹枝帶著風聲朝纏著不棄手臂上的蛇揮過來。朱八太爺微紅的眼睛,情急的神色突然讓不棄有了流淚的衝動。
朱八太爺喝了一口茶,咬牙切齒的挾著點心吃了。體力恢復之後又一躍而起,繼續指天指地一通漫罵。
這時候她想起了前世看到的去野炊的學生們。覺得自己有點像領隊的老師,只是身後這個老頭兒脖子上沒有系紅領巾。
不棄攔住了他:「野炊么,總要自己動手才行。叫下人來就沒意思了。自己弄的佐料更香!真的,我不騙你。不信,你試一試就知道了。」
不棄慢吞吞的嚼著hetubook•com.com蛇肉,適時的往朱八太爺碗里添挾。再用空碗盛了湯放了蔥花涼了涼送到了滿頭大汗的朱八太爺手裡。
說著隨手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水溫度正合適,湯色明亮,入口沁香,茶盞雪白如玉。「好茶!我在樓上看到茶一沏好,果然這時候趕來不燙嘴。」
現在有吃有喝有美景可看,有大家族的八卦可娛樂,她的日子過得逍遙起來。
她收好木盒珍惜的放在懷裡,挎著小籃頭也不回地進了竹林。
大總管朱福想,老太爺罵得越凶,這事就越可能變成現實。
她作勢欲走,朱八太爺再次敗下陣來,將金豆子小心地放進荷里,狡猾的笑了:「這個就當是鍋和佐料錢了!」說完就要喊人。
那蛇被她捏緊了七寸,蛇身直纏上她的手臂,不停的扭動。看上去可怕之極。朱八太爺跳著腳嚇得額頭掛滿了汗珠,暗罵自己為什麼要下令所有人不得走進竹林。他緊張的舉著竹枝,看到不棄小臉上的恐懼,明亮眼睛里裝滿了恐惶。心尖尖突然被一隻手狠狠地掐了把,疼得他哆嗦顫抖,大喊一聲沖了上去:「我打死你!」
餌要一點點的下,魚才釣得起來。她不著急。
「茶是你泡的嗎?飯是我親手做的。你付點人工錢算什麼?要不,明天,我請海伯泡杯茶還你?」
朱福趕緊答道:「她是少爺的私生女兒。生下來就病著,老太爺一直讓她在外面靜養,如今孫小姐身體康復,所以老太爺打算在八月十五她及笄時讓孫小姐亮相人前。」
他自以為替朱八太爺把一切都想好了,說得順暢而得意。
但是朱府的子系卻單薄得很,不管娶多少房妻妾,男丁向來只有一個。
因為他是一個皇族,一個世子。婚姻大事由不得他作主。也許是太后,皇上賜婚。也許七王爺替他定親。無論哪一種,好事都輪不到她頭上。
朱八太爺心悸地看著她,心想她不會弄只鼠回來吧?想起兒子的慘狀,他今天豁出去了,就算她真的拎只耗子來,他也要嘗嘗兒子吃過的美食!朱八太爺硬著頭皮一咬牙道:「我餓得很。」
不棄拿起兩隻像白玉似的瓷碗調了沾水調料,遞給朱八太爺:「獨家配料!」
想起海伯嘴裏當乞丐凍病死了的獨生兒子,朱八太爺心裏一陣氣苦。他袍袖揮舞驅開了四周服侍的人,一個也不讓跟著。
此時,坐在輪椅上的朱八太爺一躍而起,唾沫星子噴了跪在他面前的總管們和海伯一臉。
海伯說這話的時候,帶了一點瞭然,一點意味深長。不棄只能裝憨裝不明白。僅管,她很感動。
朱八太爺有個習慣,體力一消耗就要吃。罵過人後要吃,走過路后要吃。今天他走了路,端了鍋,打過蛇,竟覺得前所未有的飢餓。他吞了吞口水,有點迫不及待了。
朱八太爺一個人幾乎吃完了整條蛇,撈盡了鍋里的竹蓀冬筍,還喝下了半鍋湯。他眼裡卻慢慢的落下淚來,像孩子似的端著碗抽泣。
揉了揉發麻的腳,朱喜拍著光滑寬闊的前額,以打算盤的精確快速反應說道:「老太爺只是怕了。能看到孫小姐,心裏不知道多高興呢。」
一連串的疑問憋得不棄都快爆炸了。
朱八太爺失魂落魄的瞪著她,彷彿忘記了自己偷偷跑來這裏的目的。
老蜘蛛動一動,整張網都會跟著晃。但是這隻老蜘蛛其實也很可憐。他太孤單。
朱八太爺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
大總管朱福迅速做了決定:「一定要在短時間內叫老太爺認了她!孫女沒有名字,傳出去太不像話!」
「你們知道什麼?知道什麼?知道什麼?」
朱八太爺的十個姐妹或嫁官宦後代,或嫁江南名士,或嫁經商好手。其中一個嫁給了當今皇帝陛下的兄弟,封地在蘇州府的靖王世子做側妃。
朱八太爺聽到了腳步聲,紅著眼睛跳了起來:「你是哪家院子里的野丫頭?!不懂得規矩么?」
牆根下一塊玲瓏石上坐著個老頭兒,哭得一身的肉都在發顫。他穿了件府綢袍子,肚子微凸。身體長圓了,顯得腦袋偏小,兩撇鬍子一翹一翹的頗有點滑稽。
朱八太爺長這麼大從來沒的拎過沒有背過今天這麼多東西,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擦著汗喘氣。
眾人又一陣面面相覷。不知道朱八太爺什麼意思。
白生生肉呼呼的蛇被斬成十七八段放進了煮沸的鍋里。打開朱八太爺帶來的褡褳,不棄笑了。下人們替朱八太爺準備的東西太齊全了。調料全裝在銀制精巧的小瓶子里。生薑大蒜大蔥小蔥分類洗切好擱在銀制的小盒子里。
這丫頭居然認出他了,朱八太爺眼睛里漸漸有了濃濃的興趣。
而現在,朱府的總管們和海伯想替她找到根。找到一個新的身份。這才是她的機會。
朱八太爺要是生氣動怒想打人。不用他吩咐,會有人替他動手。別說打人,就算他想殺人,半點血腥氣都不會讓他老人家的鼻子嗅到。他真正動手做過什麼事呢?連逛街花銀子,他都不會帶錢袋。他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能在竹林里席地而坐,能抓起一把沾滿塵土的枯竹葉燒旺火,足以讓府里所有人嚇掉下巴了。更別說他敢衝上去打蛇。
不棄愣愣的站著,手臂上傳來劈里啪啦的敲擊聲,眼中慢慢蓄滿了淚水。她一吸氣手指使勁一掐蛇的七寸胳膊再一抖,那條蛇軟棉棉的垂下了身體。尾巴不死心的打著卷,再也沒有力量纏上她的胳膊。不棄展開笑臉高聲歡呼:「它不動了!老頭兒,你好厲害哦!中午有蛇湯喝了!」
有時候她會想起遙遠的望京城。想起英俊帶著孩子氣的雲琅。想起美若天仙的山哥。唯獨少有去想那個讓她心疼的睿智男人。雖然明知因為她的死會令陳煜傷心難過。但她沒有選擇。
春日的花樹下,風吹落花瓣飄飛,一個斯文秀氣的少爺微微揚頭吸了口帶著花香的空氣,微微一笑,揮筆寫下溫柔的詩句。
不棄眼裡存了絲壞笑,不緊不慢的說道:「九叔可能幹了,何止上山采蘑菇摘野菜。他是捉田鼠的一把好手。你要知道冬天的和圖書田鼠最愛在洞里存糧食。挖到一個洞,除了有肉吃還有米糧。剝了皮全身精瘦肉,一鍋燉了那叫一個香!嘖嘖!」
江南朱府經歷幾百年的修葺擴建,宅院密密匝匝一眼望不到盡頭。
大江之南河網密布之處,天地靈氣所聚之地,有一座風景秀美商業發達的繁華之城蘇州府。
朱八太爺繼續說道:「那廝留下話來。不會記仇。但也別把他當成傻子。」
一個滿臉單純天真,一個表情憨厚可憐兮兮。兩隻裝兔子的獅子對視著。都在猜對方究竟是兔子皮獅子心,還是獅子心兔子皮。
朱府的女兒們是男人們的理想妻子。朱府男丁少,朱府的銀子太多,女兒們的嫁妝豐厚得令人咋舌。朱家擇女婿自然也眼高於頂,結果就是強強聯手。
這座院子就建在蘇州河邊。用總管們的話說,這裏沒有人敢踏進夾牆小道。九叔的院子是朱府的禁地之一。
終於,朱八太爺罵得再也想不出新鮮的詞了,又落回到輪椅上。他頗有點傷心的說:「就算過繼一個侄子,也比野種強啊。」
隨著自己的到來,這個老人便確認了獨生兒子死亡的消息。白髮人送黑髮人,更何況是朱家的第九代獨苗。朱八太爺要是不傷心,不棄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把這一鍋湯全潑在他身上。
誰曾想到招來朱八太爺一頓極盡刻薄之能事的臭罵。緊接著朱八太爺一口氣娶了三十房屁股肥美宜生男丁的小妾,所有人都等著奇迹出現。
但是你如果問朱半城家在什麼地方,十個人都會同時指向蘇州河畔的那片黑瓦白牆。
朱八太爺是第八代單傳。他的兒子,朱府第九代獨子朱九華身體虛弱,聽說在十幾年前就病逝了。朱八太爺膝下再也無出。旁支近系開枝散葉,偏偏這隻老蜘蛛只能孤獨地坐在銀山上孤獨的等死。
不棄忍無可忍,也不管剛才自己說了多少好話撒了多少謊才哄得老頭兒心情好轉。她指著朱八爺罵道:「虎毒不食子,你再生他的氣,也不該不管他!他要是能吃得好穿得暖,他也不會那麼年輕就去了?!」
江之北的風貌如豪放漢子彈鐵琵琶唱大江東去。江之南的景緻如柔婉女子撫七弦琴吟曉風殘月。
朱福道:「我們四家只認朱府嫡系。」
朱八太爺虎軀一震,癱坐在輪椅上。怒氣終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傷心:「他就算是討飯也過得高興,死也不悔啊!當年家裡沒錢,現在家裡的錢也不夠啊!萬一呢?還要不要我活了?」
眾人一愣。朱福反應快,馬上介面道:「老太爺,都過去了十幾年。難道你真想讓孫小姐流落在外嗎?」
朱福眼睛一亮,身邊幾人臉上都有了喜色。朱福輕聲說:「八月十五是及笄禮。」
不棄輕輕嘆了口氣。朱八太爺的笑容讓她想起了那個坐在橋頭曬太陽捉虱子吃碗陽春麵就覺得幸福的花九。她喃喃說道:「九叔,我在你家裡了。今天中午我請你老爹吃飯。你說是請他吃叫化耗子呢還是請他吃條蛇?不整整他,我心裏總不得勁!」
就在眾青年俊彥前往朱府拜訪的時候,朱府有了動靜。
不棄是被總管們悄悄帶進朱府來的。
憋了好些天此刻終於一吐而快,朱八太爺在寂靜的竹林里絮絮叨叨地說著對兒子的思念。最後,他傷心地堅持著:「小九從來不會采蘑菇!不會打草鞋!他身上永遠也不會有虱子!他更不會掏田鼠洞!」
海伯低著頭輕聲道:「先告訴老爺,老爺會接孫小姐回來嗎?四位總管也是……知情人。」
眾水東去,匯為一條大江東流入海。大魏國以大江划南北,轄十二個州。江之北六州府,江南之六州府。
她一氣說完看到朱八太爺的臉苦得快要擰出水來,瞪著她氣得鬍子不停的抖。不棄得意的直悶笑。她惡狠狠的想,住這麼寬闊的大宅院,這麼有錢,九叔卻窮得要死,不整你整誰?
這話說出,朱八太爺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朱福謹聲說道:「咱們四個深受老太爺大恩。現在有了朱府有了傳人,老太爺實不該瞞著咱們。所以,咱們這回自作主張拿了主意。請老太爺原侑!」
朱八太爺眼中掠過一絲傷感,又瞪了眼海伯。他撇了撇嘴,帶著頜下的鬍鬚翹了翹。彷彿在說,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同意?
朱八太爺比她跳得太高,聲音還大:「他還不是為了你!」
朱八太爺一怔,望著湖對岸如煙柳林中露出的一角粉牆不語。
三位總管和海伯默不作聲的繼續跪著。由著思緒散開,各想各的心事。
可是他為什麼還要離家?為什麼要做乞丐?為什麼明明持有能提幾百萬兩銀的黑玄珠卻寧肯挨餓受凍?九叔不回朱府,他死了卻要她回來。為什麼?她一個被收養的丫頭,九叔為什麼一直叮囑她不要忘了把花家,也就是朱家的事業傳繼下去?他是怎麼撿到她了?
脆生生的竹蓀帶著清香沾著調料放進嘴裏,朱八太爺燙著張嘴吸氣,還沒味出味來就和著口水滑下了肚。
回想那個雨夜陳煜艱難說出的話,不棄陣陣心悸。是不是他的妹妹,看起來她和他之間都沒有多少可能。
不棄悲哀的想,自己在這個世界像是沒有根的浮萍。母親過世得早,莫老爺也過世得早。母家被莫夫人一把火燒沒了,留得一個可以稱之為姨媽的柳明月好象對她也沒有感情。莫府自然也不可能留她的。莫夫人恨她,要她死。而莫若菲,顯然山哥這一世絕不會因為她是前世的小不點就斷了莫府的親情顧念她的。
不棄回過神嘆了口氣,把何仙姑遞給了他道:「給你。」
激動憤怒的紅暈始終留在他臉上。
朱喜呵呵笑道:「老太爺還沒答應認她呢?」
不棄的字寫的很醜,她也不會欣賞書法。但她看得出院門兩側黑檀木上雕著的兩行書法漂亮極了,像眼前這些修竹,秀麗清雅。
朱喜和朱壽不約而同的點頭。那些旁支的少爺還不值得他們為其效命。三人互望一眼,心意相通,不約而同說道:「將來替孫小姐招女婿入贅就是!」
除了四海錢莊的總掌柜,二總管朱祿和_圖_書因留在望京幸免於難之外,朱福朱壽朱喜和海伯倒霉而平靜地經受著朱八太爺一輪接一輪的怒氣。
蘇州府的人都清楚,蘇州城有一半都是朱八太爺的。蘇州城裡有超過一半的人靠著朱府吃飯。傳聞朱府的銀子扔進蘇州河,能讓河水漲兩尺。
一個眉清目秀眼睛寶石般閃亮的小姑娘手裡拎著條粗大的還在扭動的蛇。這情景唬得朱八太爺從地上一躍而起,他隨手操起了根竹枝大喝道:「扔了快扔掉!別被它咬了!」
湖畔的風悠悠吹著。朱老太爺喘著粗氣瞪著面前跪著的人。重新回到輪椅上坐著,眼裡慚慚泛起了憂傷。
朱八太爺嚇得面色蒼白,盯著不棄認真而激動的臉露出了和總管們一樣被雷劈了的神情。他嗡動著嘴,似激動似傷感似後悔,終於在不棄的目光中敗下陣來,喃喃說:「薛菲是我的女兒。」
聲音嘎然而止。一老一少像急紅眼的獸怒視著對方。
此時,竹林里的不棄也卟的笑出了聲。她很久沒有演過這麼蹩腳的戲了。很明顯,朱八太爺早知道她住在九叔的院子里,今天誰撞上誰的槍口還說不準呢。
朱八太爺聽了這句話心裏的火氣又起了。他走過去對著朱福就是一腳,大怒:「叫你們自作主張!我還沒死呢!傳個屁!」
「沒吃完的點心全部端走!茶拿去澆花!八月十五又要花大筆銀子,氣死我了!」朱八太爺跳著腳嚷嚷。他輪椅也不坐了,帶著俏婢小廝揚長而去。
一塊大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湖中,激起巨浪與漣漪。
朱八太爺想了想覺得不棄說的有道理。他嘆了口氣在懷裡掏了半天,摸出一個荷包來。他又在荷包里又掏了半天,發現裏面只有幾顆金豆子。黃澄澄的色澤,做得極為精巧。他選了又選,終於選中一顆看上去最小的心疼的遞給了不棄。「我不吃天上飛的鳥,水裡游的魚。不吃田裡長的菜,不吃人餵養的禽畜。」
又一個美麗的初夏清晨。綠色的藤蔓自牆頭披散下來,陽光將每一片綠葉染透了。不棄挎著竹籃哼著采蘑菇的小姑娘走上了夾牆小道。
「我已經付了錢,為什麼還要我去弄鍋和佐料?」朱八太爺不幹。
朱八太爺被她說得忍俊不禁,心臟又一陣抽搐,他的小九還會打草鞋?他徹底被不棄的述說打敗了。他抽了抽鼻子,瞪著眼睛向不棄更正著印象中的兒子:「小九最喜歡在春天坐在花樹下寫詩。你住的院子里有幅對聯,風動幽竹山窗下,花燃山色紅錦地。他寫的,他把那院子命名為紅錦地。他十七歲就中了進士!」
「什麼意思?」
不棄聽了半天,也沒聽到朱八太爺吐露半句九叔離家出走當乞丐的原因。她實在忍不住,心一急問道:「朱府這麼有錢,為什麼九叔……窮的當乞丐?他雖然後來當神仙去了,可是總有原因才讓他想求神得道吧?」
朱八太爺眼裡突然有了淚意,卻倔強的偏開了頭不讓眾人瞧見。又一陣沉默之後,他憂傷的說:「都知道是孫小姐的及笄禮了?」
他吼出這句話后就愣住了。
這回朱八太爺應該沒有拒絕的理由了吧?
「算了!」朱八太爺對扔下話揚長而去的那個少年並沒放在心上,一揮手了結了此事。他嘆了口氣道,「你們幾個擅作主張,離中秋只有三個月,那丫頭不是瘦得像草嗎?能見人不?」
蘇州河靜靜的流淌,見證著河邊這座宅院的興建興盛。
「呸!我寧肯讓朱府絕了后,也不要認她!」朱八太爺一口唾沫又噴在了他臉上,氣得胸口起伏不平。
不棄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的說道:「你繼續哭,當我沒看見。」
朱八太爺咒罵了聲:「可惜下面全是一群蠢蛋!前些天府里來了個少年,叫東方炻,你們認識嗎?」
離開了湖畔,朱八太爺停住了腳步。他回頭遠遠的望了眼湖對岸柳林那角的粉牆黑檐,喃喃說道:「躲了十幾年,小命都丟了,還送她回來幹什麼?小九,你真不會做生意!」
朱府什麼時候多了個孫小姐?
望著蘇州河上的點點白帆,不棄對未來第一次有了無限的憧憬和希望。
如此一來,江南朱府還怕後繼無人?
朱八太爺眼白一翻道:「這是你們乾的好事,自己擦屁股去。我還沒說要認她!」
跪著的四個人渾身一抖,異口同聲的反駁道:「老太爺,野種也是你的種啊!」
朱八太爺眼睛一亮,臉上的肉抖了抖,瞟著幾個人說道:「她值得你們為她如此?」
不棄揚眉笑道:「山上能吃的東西我都知道。春天下過雨後,我和九叔就愛去竹林里掰筍子,采竹蓀,竹蓀蛋。山上還有野木耳,草茹,口蘑多著呢。」
「為了我?為什麼叫為了我?難不成他才是我真正的老爹?你反對他和我母親來往,所以他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打死也不回來了?」
不棄眼裡泛酸。她理解朱八太爺莫名其妙的落淚。
四個人跪著不言聲,心裏都抱著同樣的心思。花不棄已經帶回朱府住下了。禮貼也發出去了。離八月十五隻有三個月了。江南各州府都把消息傳開了。你老再生氣,也沒辦法了。
她伸出手臂讓竹枝狠狠打在蛇身上。蛇受了刺|激,七寸被捏,身體纏得更緊。她的心彷彿也被一條繩索纏著,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不棄就揚著好奇的臉,關切地走了過去。一個前往竹林想掰筍子的丫頭遇到了傷心哭泣的老頭兒,上前問問他怎麼了是非常自然的事。
不棄把金豆子往他手裡一拍道:「沒鍋沒佐料,難不成讓我用手掌心煎魚?不吃拉倒。」
野炊的地點選在幾叢竹林后。蘇州河水從圍牆下方的鐵柵欄引進來。水渠里的水澄靜無比,幾荇水草柔弱的扭動著,水面上飄著幾片風吹過的竹葉,款款流進府中。
這一刻,正午陽光穿透竹林溫暖又不失驕燥的灑在野炊中的兩人身上。林間飄浮著蛇肉竹蓀湯的美味。身邊水渠里蘇州河水泛著清波。空地上有幾株野花明媚的怒放。
「要求還真多!」不棄拿過來金豆子放在牙邊一咬,滿意的看著上面的細小牙印。她嘿嘿笑道:「hetubook.com.com老頭兒,我對府里不熟,你去弄口鍋弄點佐料來。竹林里沒有人,我請你在竹林里野炊如何?!」
朱八太爺打出生起,就沒自己動手做過家事。他聽不棄說的新鮮,心裏又些不好說出口的盤算,竟真的聽話地站起身屁顛屁顛的順著夾牆一溜煙去了。
海伯老淚縱橫伏地撞著頭哽咽道:「老太爺,少爺他……他是凍病而死的啊!凍死在破橋下,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亂墳崗上。老奴實在不想讓孫小姐像少爺一樣孤苦無依。朱府就這點血脈了。」
她看著這些銀制的瓶子盒子上雕刻精美的圖案,又有些生氣。朱府隨便一個裝鹽的瓶子都夠老百姓吃上一個月飯了。真他媽奢侈!她情不自禁又替九叔不平。陽春麵啊,可以吃多少碗?添了臊子的葷面可以吃多少碗?想著她沒好氣的瞪了朱八太爺一眼。
東方炻居然找到府里來了?眾人驚疑不定,只好無語地垂下了頭。朱福悔的腸子都快青了,當時怎麼就不殺了那個少年滅口呢?
她嘴裏卻抱歉地說道:「對不起啊,讓你噁心了。其實九叔最喜歡的還是坐在橋頭曬著太陽咬虱子,一咬一個蹦兒響。九叔說,比嚼花生米還要舒暢!」
海伯心疼少爺飄零在外,心疼不棄當乞丐長大。只要不棄能留在朱府,別的他都不在意。他想了想道:「現在最麻煩的是,不棄是女孩兒。」
她相信好奇的朱八太爺還會再次出現。一個才知道獨生兒子過世的老頭兒,會想方設法從她嘴裏探聽兒子的消息。
不棄平靜的生活從這天起漾起了一絲漣漪。朱八太爺明天若是繼續出現的話,會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不棄一拍腦袋哎了聲,從懷裡掏出了那隻木盒笑道:「有人送我一盒糖人,你餓了就先吃一個吧。」
花不棄巡視了下自己的房間,將一隻木盒放進懷裡,挎了個竹籃出了院子。她穿著白底染藍碎花的襦衣褲,梳了兩個抓包髻。像極了朱府里的小丫頭。她打算和朱八太爺來個意外邂逅。
推開後窗,叢叢翠瑩瑩的修竹自牆外探進來,竹梢幾乎垂到了屋頂上。天光自竹影中灑下,映在窗戶紙上搖曳多姿。堂前則是一片花海。有自檐下垂下的,有狹窄廓下擺著的,有石板路旁精緻花池裡種著的。綠意與花與院落建築和諧的融為了一體。
朱八太爺也是這樣想的。他拿起糖人後慢悠悠的順著夾道離開了。
「我打死你,打死你!」朱八太爺大叫著拚命的揮動著竹枝。
風吹過,坐在下風口出神的朱八太爺一時沒有察覺,嗆得眼淚縱橫。他移了個方向,往火里添了把枯竹葉,這迴風沒有把煙吹進他眼裡,朱八太爺的淚卻又滑了下來。他抹了把臉,輕聲說道:「小九,這孩子吃太多苦了。」
可是他落淚了,他傷心了。他讓不棄的心變得異常柔軟。
朱八太爺的哭聲已經由傾盆大雨變成了雨滴芭蕉。他紅著眼睛耷拉著腦袋偶爾抽搐下,吸吸鼻子。看情形,他是想等到眼睛不紅不腫能見人時再離開。
她嘴裏哼著朱八太爺聽不懂卻覺得愉快的小曲兒消失在竹林深處。白底印藍色碎花短襦長褲勾勒出她輕盈嬌小的身材。像翠竹尖上新抽出的嫩竹葉,帶著勃勃生機。
罵得口乾舌燥之後,朱八太爺略胖的身體重重的坐回了輪椅上。遠處候著的機靈俏麗的丫頭和清秀的小廝們迅速的奔上前,在他面前擺好一張雕花描金紅木案幾。傳上朱八太爺最愛吃的蟹粉小籠,醬排骨,小煎香包,鮮蝦餃。擺上一壺溫度恰好,香味正郁的茶。又悄然退開。
正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她花不棄有什麼啊?本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丫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棄覺得無論如何自己都會賺。
江南首富朱家的孫女兒,第十代繼承人。也許給她的不僅僅是力量,還能消除她和陳煜之間的距離。
海伯突然又皺了皺眉頭道:「她應該改個名字。方才忘記請教老太爺了。」
她打開盒子,裏面整齊擺著八個寸許高的糖人。澆得精巧細緻,相連的糖絲構勒得栩栩如生。這是雲琅託大總管朱福帶給她的。不棄坐在青石板地上,珍惜的看了又看,想起雲琅說八仙過海故事逗她的情形,心裏的溫暖一陣陣的漾動。
她轉動了下腦袋,左邊是一大片竹林,幽深茂密。隔了牆探進了她住的院子。隱約從縫隙中能看到一彎白牆黑檐。院牆外就是蘇州河,只有老頭兒站的地方是一由兩道院牆隔出來的通道通往外面。她明白了,老頭兒是故意找了個偏僻沒人地方哭的。
朱八太爺吃涮鍋向來是有人布菜的。他接過碗,緊張的握著銀筷子望著鍋里翻滾的白汽不知道如何下筷子,生怕燙了手。
海伯十來年沒有回江南。他激動的想,少爺一定在天保佑!老太爺精神矍鑠能吃能喝,罵人帶勁。氣色比那些讀得臉色蒼白,風一吹就倒的年輕人還好。
朱福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朱府大總管特有的狡滑笑意:「咱們給他造成既定事實,他不認也只能認了。反正還有兩年,不著急。」
龐大的親戚關係像一張蜘蛛網,蘇州河畔朱府大宅中的朱八太爺就是盤踞在這張網中心的老蜘蛛。
早春新冒出土層的春筍香脆,蛇肉脫骨嫩滑。沾著調料美不可言。
淡淡的陽光從兩牆夾道間灑落進這個小女孩的眼睛里。她的雙瞳映了竹林的青翠,像塊澄靜無比的翡翠。整張臉都放著光,一種把他的眼睛再次刺|激又想落淚的光。
看著老頭兒傷心欲絕的模樣,不棄接過他手裡的碗,開始胡吹一通:「誰說咱們過得不好了?我和九叔每天都開心的很。什麼日子最舒服?不勞而獲最舒服!什麼事都不做,放只空碗在地上,一會兒就有銅板銀角子扔進來了。我和九叔一文錢不花就有新鞋子穿。九叔的手很巧的,我去向農人討來新稻草,他就能打出結實漂亮的草鞋。集市上要賣五文錢呢!他打草鞋是可以賣錢,但是我們不想賣草鞋。九叔懶得做,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壯的,連帶著他身上的虱子都膘肥體壯的。他過世之前就告訴過我了,他夢和_圖_書到了神仙。神仙指點他要早點舍了肉體凡胎。他肯定是在專心修行。然後得道升天當神仙去了。老頭兒,你就別傷心了。你一傷心吧,九叔當神仙都不心安,六根不凈啊!」
不等眾人接嘴,他又道:「這廝說,你們綁了他,讓他替個小姑娘解毒。」
不棄比任何時候都渴望擁有一個新的身份。
雲琅知道她沒死,海伯說他永遠也不會透露出去的。
一晃十四年,三十房姨奶奶沒有如媒人所說生下一子半女。朱八太爺這時已年過六旬,朱家小姐們的兒子甚至孫子都長大成人,或聰慧或有才華。於是眾位出嫁的姑奶奶們又有了讓朱八太爺選定一個優秀的青年俊彥過繼的想法。
這會兒不棄自二樓屋頂上歪了頭看著牆根下哭泣的老頭兒,心裏一陣大笑:「兔子終於撞到獵人槍口上了。」
朱八太爺含著金湯匙出生。他吃過竹蓀,知道是道名貴菜,卻從來不知道它長什麼樣,更別提知道它是長在枯竹根上的。他仔細看著這些飄在水裡的竹蓀問道:「你怎麼知道?」
不棄閉上眼睛,暖呼呼的太陽曬在臉上正合適。她嗯了聲伸出了手。
三總管朱壽想,老太爺你別在我面前吃這麼歡啊。能不能讓我也吃點再跪著聽罵?
朱八太爺又一陣生氣:「你當別人是傻子?十五年府里都沒有這個人,突然就冒出來了?」
朱八太爺腿一軟滑坐到地上,看著不棄蹲在水渠邊麻利的剖膽剝蛇皮,他撫摸著心,好一會兒才將那股酸痛壓了下來。回想剛才那一幕,他輕嘆了口氣。這丫頭只是唬他來著,就差點被她驚去半條老命。他真是老了,不比從前心硬。
不棄剜他一眼,往鍋里添加佐料。煮了會兒,鍋里的湯變得濃郁,飄出了一股誘人的香味。
嬌氣!不棄有點不屑的想想,這世界又沒什麼污染,自己和九叔喝了那麼多年不也好好的?她拿起鍋從水渠里取了水。撿了兩塊石頭壘了灶,升火煮東西。
「我請你喝了茶!十兩銀子一包的明前龍雪芽,用的去冬梅花花蕊上的收集的雪,皇上讚不絕口的江心白瓷茶盞。這杯茶至少值十兩銀子!」
到了蘇州府,若問朱府在什麼地方,十個有九個會反問一句:「哪個朱府?」
朱福被他踢翻在地,馬上又爬起來跪好。
死鴨子嘴硬才是真的!不棄暢快地大笑著提起一根竹枝晃進了竹林。
朱氏在蘇州府是大族,蘇州城裡的朱老爺太多。
不棄一愣,心裏漾起陣溫暖。這老頭兒也不是那麼冷酷無情嘛。她看到老頭兒臉上抹著幾道灰,府綢袍子沾滿了塵土,急得吹鬍子瞪眼的可愛模樣起了捉弄的心思。不棄拎著蛇又蹦又跳逼進了朱八太爺,大聲嚷嚷道:「不得了不得了啦,它纏上我了扔不掉啦!啊啊啊啊——」
不棄眼睛頓時亮了,笑容越發的燦爛起來。她走過去往空著的竹躺椅上一倒說道:「早,老頭兒!你真會選地方!」
「沒呢,等著吃吧,一定要把它碎屍萬段才解氣!」不棄誇張的說著轉過了身。心裏感動莫名。她原想著來了朱府要好好收拾這個對九叔不問不聞的朱八太爺,這會兒心裏卻再也狠不起來。
無比和諧,無比溫馨。
九叔有個愛他的父親,他真幸福。不棄心酸而神往的想象著九叔洗乾淨臉,換上錦衣的模樣。
因為這個新身份能讓她一步登天。
這句話又把朱八太爺惹火了。他再一次跳起來大罵。
朱八太爺的腿並沒有毛病,他只是懶得走太遠的路。朱府太大,春日到他喜歡的湖畔橋邊曬太陽走得太累,曬太陽的心情就沒了。府里騎馬,易腰酸。坐橋子,他嫌顛簸。由嬌俏的美婢推著,一路分花拂柳,順便腳踏實地巡視他的府邸是件美事。所以他選擇了坐輪椅。
四總管朱喜想,老太爺算賬要算到什麼時候?
朱八太爺愣愣的想著不棄說過的話,喃喃道:「小九啊,你還會上山采蘑菇?」
不棄嘀咕道:「長這麼肥也不怕行動不方便!」
朱八太爺睜開眼睛看著她,慢吞吞的說:「你喝了我的茶,就要請我吃飯!」
他的十個姐妹雖然外嫁,心裏也明白靠著的大樹倒了,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想著朱府龐大的財富,就打起了主意。朱九華過世時十個姐妹都帶著兒子回了娘家。想讓朱八太爺挑一個過繼,讓江南朱府的血脈延續下去。
夾牆道中央放了兩張靠背竹躺椅,擺了張竹茶几,擺著兩碗清茶。朱八太爺闔目曬著太陽。
三位總管眼裡都有了水光。
兩個世界的九叔在這一刻重合。
朱八太爺面容扭曲,怒目而視,瞪得眼睛都紅了。
朱壽摸著餓得癟了一些的肚皮道:「我看不棄的及笄禮要辦得風光一點才能讓老太爺滿意。他哪是在心疼銀子啊,明明是怕落了面子。」
朱八太爺獨自走到一處偏僻的院牆邊上,左右看著無人,蹲下身來放聲大哭。
久遠的秘密被正午的陽光曬化了,化成一灘水,劈頭蓋臉澆在不棄身上。風一吹,從頭涼到腳。
不棄撓了老虎屁股,不打算等他發威。站起來說道:「我給你找不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家裡養的肉去。看著火,火小了就往裡面塞枯竹葉。我弄了一堆。咦?看你的表情好象沒胃口?」
春天的太陽像小孩捉迷藏,一會兒隱在了雲層後面。朱八太爺的憤怒似乎也因為陽光的暫時離開消褪了不少。
至少不棄可以肯定一點,七王爺一旦知道了,他是絕對不會同意陳煜和她在一起的。
不棄其實只有十四歲,朱福眾人商量良久,覺得給她改了生辰日期為好。免得望京城才歿了位身份貴重的小姐,江南朱府馬上冒了個同齡的孫小姐出來惹有心人生疑。不棄在及笄禮上隆重露面,也可以間接解釋朱府一直沒有動靜的原因是為了等待孫小姐成年。
然而,朱八太爺心裏明鏡似的。他只是傷心,像天底下所有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樣,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遭這樣的罪。
他將糖人一古腦塞進嘴巴,含糊的嘀咕:「為什麼選何仙姑?哼哼,何仙姑要下凡,六神無主!為什麼說我六神無主?我還沒糊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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