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今日江都有春雨，與江北還在落雪的寒冷天氣不同，江南已是略見暖意，開始飄起杏花微雨，不同於塞外的雨中帶著一股子冷冽寒意，似乎要滲到人的骨頭裡。江都的雨絲不冷，還帶著一股溫暖的濕氣，從天上落下之後，落在黑亮的瓦片上，落在秦淮河上，落在城牆上，落在後湖的湖面上，濺起一層白茫茫的霧氣，將整個天地完全充斥，只能從一閃而逝的縫隙中窺見些許亭台樓閣。

徐北游從椅上起身，雲履踏在腳下的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一直走到屋外，駐足於外廊，負手眺望雨景。

因為徐北游用了「回歸」二字，而非「歸順」。

冰塵坐在徐北游的對面位置，已經換了一身嶄新的素白長袍，不再像以前所著道袍那般寬大，依稀勾勒出女子的婀娜體態，滿頭白髮也已經束成髮髻，乍一看上去，不像是威名赫赫的鎮魔殿太乙救苦天尊，倒像是一名從江南士族中走出的大家閨秀。

「承平二十一年，冰塵為取回誅仙而率領鎮魔殿前往江都，然其作戰不利，致使誅仙未能回歸道門，方有今日徐北游之禍患，其罪一。」

馮朗微微躬身，將手中冊子合起ｈｅtｕｂoｏk.ｃｏm•cｏｍ，熄聲退至一旁。

「經道門玉清殿議事，眾峰主、殿閣之主合議，大真人冰塵，前因行謀逆之事，曾經禁錮，廢黜峰主之位，繼而念其過往功勞，從寬免宥，出任鎮魔殿第一大執事太乙救苦天尊。然其未能悔改，行為失據，勾結劍宗，背棄宗門，現已查明其大罪有五。」

在大江之畔的一戰之後，徐北游直接帶著被紫薇反噬的冰塵返回江都，慕容萱和塵葉並未追擊，抵達江都之後，冰塵也並未反抗，只是不再開口多發一言。

冰塵終於轉過頭，與徐北游正面對視，笑問道：「徐北游，你打算給我一個什麼位子？」

徐北游望著雨幕，任憑點點雨絲被微風吹進廊下，粘在身上，緩緩開口道：「道門，前輩已經回不去了，既然他們不仁在先，你又何必再與他們講什麼道義？我還是那句話，只要前輩肯留下來，無不可談，只是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冰塵將雙手籠進袖中，面無表情道：「別忘了我當年是因為何事才被鎮壓入鎮魔井中的。」

冰塵不置可否道：「你覺得劍宗可以勝過道門？」

徐北游無奈給出一個答案，「ｍ•ｈetｕbooｋ.com•ｃｏｍ劍宗有三大長老之位，僅次於宗主，如果冰塵前輩同意，那麼前輩就是劍宗三大長老之首。」

徐北游笑了笑，「縱觀道門以往，從三位大道君的道統之爭開始，到青塵叛出道門為止，道門從未真正敗在過外敵的手中，每次由盛轉衰都是敗在了自己的內鬥，這次也不會例外。」

冰塵點了點頭。

冰塵聽到這裏，不由扯了扯嘴角。

徐北游搖頭道：「人與人是不一樣的，前輩的往事，我素有耳聞，我相信前輩不會是蕭慎之流。」

徐北游一笑置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可劍宗與前輩素無仇怨。」

不等徐北游開口說話，冰塵已是肅容正色，向徐北游恭敬一禮，沉聲道：「劍宗冰塵見過宗主。」

徐北游趕忙正色道：「晚輩豈敢有如此非分之想。」

冰塵沒有說話，靜待下文。

冰塵皺眉道：「你就如此篤定？」

徐北游突然轉頭，近距離凝視著這個臉色略顯蒼白的女子，「我不信前輩對於道門沒有半點怨言，當年道門教給前輩的東西，他們早就已經收了回去，現在前輩的一身修為都是源自我劍宗，前輩回歸劍宗，于情、于理、于勢，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得過去。」

不得不說，這次是道門自斷一臂來助徐北游一臂之力，不過徐北游也心知肚明，不是道門中人看不透這一點，只是他們陷入到內鬥的局面之後，已經難以顧忌這些，回望史書，歷朝歷代，都不乏這種將黨爭置於國事之上的先例。

冰塵如何也沒有想到，她竟是在如此情形之下進入到江都城的。

「承平二十二年，圜丘壇與明陵之事，冰塵全不以宗門為重，致使大真人青塵功敗垂成，未能飛升，此為其大罪二。」

徐北游繼續說道：「現在道門亂象已顯，總掌大局的秋葉也好，還是慕容萱和塵葉也罷，他們都知道將你逼離道門無疑是自斷一臂，可他們不得不這麼做，死了這麼多地仙境界的大真人，總要給道門上下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這口黑鍋，一般人扛不起來，只有你這位十八樓境界的劍仙才能扛起來，再加上你如今人不在道門，無從自辯，先前又是從鎮魔井中釋放出來的戴罪立功之身，無疑是再好不過的擔罪之人，他們只有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你的身上，才能洗脫自己，才能重新將道門的局勢穩定下來，所以現在前輩已經是百口莫辯和_圖_書，只能把這個所謂的罪名坐實。」

「好了。」坐在椅上的徐北游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念下去。

徐北游反問道：「前輩想要什麼位子。」

一直沒有開口的冰塵向前幾步與徐北游並肩而立，終於是開口道：「你就不怕我是第二個蕭慎？」

坐在綉墩上的冰塵同樣起身，跟在徐北游身後一起走出了這處暖閣。

「承平二十三年，鎮魔殿奉命攔截蕭玄靈柩，冰塵故意放縱，使徐北游得以返回帝都，以至帝都局勢不可收拾，其大罪三。」

「承平二十三年，徐北游返回江都，鎮魔殿殿主塵葉令冰塵作為接應，冰塵不尊號令，作壁上觀，坐視此戰大敗虧輸，其大罪四。」

這種小心思無疑是耍小聰明，可卻很能討到她的歡心。

冰塵沒有說話，只是抬了抬下巴。

徐北游自嘲一笑，「當然，如果前輩實在不願意，那麼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冰塵私下結交劍宗中人，其居心實不可問……」

冰塵輕哼了一聲，然後輕輕感慨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沒必要矯情了，再矯情下去，就要惹人厭了。」

徐北游輕描淡寫道：「派系黨爭，這是從三位大道君道統之爭時就傳下來的惡習，本來劍宗也是如此和_圖_書，不過碧游島一戰之後，劍宗傾覆，宗內派系俱是消亡，如今的劍宗倒是沒有這個隱患。可是道門與劍宗大不一樣，道門內部的幾大派系根深蒂固，可追溯到千年以上，不是一個掌教真人就能輕易彈壓下去，還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才行，可惜如今的秋葉一樣不佔，他只能壯士斷腕，或者說壁虎斷尾。」

冰塵望著眼前景象，忽然有些莫名感慨，上次她來江都時，已經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與那個男人曾經同游江都，後來兩人分道揚鑣之後，她返回玄都，直到就任天樞峰峰主之後才再次下山，那時候江都已經成為陸謙的后宅，道門作為扶持蕭煜的一方，萬萬沒有去往江都的道理，再然後便是鎮魔井中的凄慘歲月，在其後的這段時間中，她距離江都最近的一次還是與徐北游的第一次斗劍，那一次她與江都只有一道城牆之隔，可最終還是敗於徐北游之手，未能入城。

徐北游也不以為意，將冰塵安頓在青鋒坊內，然後先行閉關療傷，直到道門玉清殿議事的消息傳來之後，他才帶著這個消息來見冰塵。

冰塵笑玩味道：「難道不是讓我做你的大劍奴？」

盛極而衰多半始於自身內部，這一次則是輪到了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