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寒心戚戚何為安
烏孫人？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剛才進來的是子瑾。」她實話實說。
她挪開他的手，露出自己雙眼，正笑著回頭，說道：「你聽，這聲音真……」
「進來。」尚睿道。
她退無可退，只得後背貼著潮濕的石壁。
「黑殷痧也是你故意給她染上的？好讓她不知不覺死在我手上，叫尉冉郁與朕反目成仇？」尚睿又問。
他又說：「淮州與帝京相隔千里，一個人如何又能同時在帝京下令全城搜查你？」他言辭一頓，「月兒，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垂著眼，躲開她的視線，沒有勇敢再看她的眼睛。
兩個人陷入了僵局。
這時，菁潭帶著人，給夏月鬆了綁。菁潭十分謹慎，就怕是夏月故意裝傷騙她，叫尚睿鑽了空子。
與她意料的一樣，他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呼喚。
夏月眼帘一合，淚水決堤而出：「尉尚睿，你到底有沒有心？」
夏月冷然說道：「你要是幫他們殺了尉尚睿，烏孫人得逞後會怎麼對大衛朝的子民？」
夏月立在房前，覺得瀑布聲十分大，卻不知道這瀑布究竟在哪裡。院里打掃的小沙彌見夏月有些好奇的樣子，便熱心地介紹說：「咱們寺廟前面的溪水很好看，女施主可以去瞧瞧。」他們一行人剛才是從後面進的雲澗寺，所以沒有看到前門的風景。
他後退了兩步，轉身出了屋，急忙派人去核實徐子章那邊的消息。
旁邊幾位朝臣也上前跟著安慰了徐子章幾句。
尚睿看著他：「那玉就在朕的手裡，何需你多此一舉。」
夏月只聽她說到這裏，便被虯髯男子帶回剛才那間禪房。
子瑾聞言，跟著他去了前廳。
「這寺廟山高路遠，缺醫少葯，本王到哪裡去找大夫，還不如送她回城。」梁王猶豫著，又看了夏月一眼，問道，「丫頭，你那裡可有什麼辦法？」他明知夏月一路都在研讀醫書，才故意有此一問。
姚創迎面而來，一眼就認出了子瑾，低聲說：「閔公子請跟我來，我家主人也剛到。」
子瑾跪在地上，脊樑挺得筆直，平靜地回了他一句：「皇上，庶子奪嫡，戮殺兄嫂，才是真正倫常乖桀之舉。皇上當年做的，如今臣又為何做不得？」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夏月是被一瓢涼水潑醒的。
子瑾看了尚睿的手一眼，卻是不接。
一陣殺氣撲面而來。
她心情複雜地問道：「尉尚睿他是不是拿我來威脅你了？」
「……」
子瑾也有改裝，臉上的皮膚被夏月抹黑了不少，按理說不是特別熟悉的人應該認不出他來。
他伸手蒙住她的眼睛，低垂著頭在她耳邊說：「閉上眼。」
尚睿亦然。姚創比他預計的時間遲了許多，也許是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想到這裏，尚睿緊張起來，顫著聲對著黑暗的虛空中喊道：「昭陽，你過來。」
不一會兒，車停了下來，菁潭慢悠悠地撩開車簾：「怎麼了？九叔，這麼想念我，這不剛剛才見過嗎？」
菁潭走了過去，扯開夏月眼上的布條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我這九叔為了得到你的芳心，居然故意對我束手就擒，為的就是英雄救美，再來個苦肉計，好叫你捨不得他。」
那氣味極淡，絲絲縷縷，懸浮在這空氣中，和尚睿初見到夏月時從她身上時聞到的一模一樣。與她處得近時不待嗅而自入鼻中，可是刻意再聞又覺得無香，淳古清幽，完全不像尋常女子慣用的東西。
子瑾道：「九叔頂天立地，肯定不是這樣的小人。」
夏月抬眼看著眼前的菁潭。
哪知，結果卻出人意料。
眼上的布條依舊矇著，兩個人同時對著一片黑暗，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也差點殺了他。
「誰？」
「還能怎麼死的，被尉尚睿一怒之下殺了泄憤唄。」
這時，楚秦找來，說是其他人在前廳等著子瑾將明天的事情再商議一下。
這時，有個虯髯男子進來，和菁潭說了幾句話。
想到這裏，夏月苦笑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荷香是不是死了？」
楚仲一臉凝色，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將她膝蓋下面緊緊地纏了好幾圈。
尚睿雙眉微挑：「聽說那喻晟待你如同親生，如此大恩，焉能不報？」
尚睿聞言，揚起嘴角自嘲地笑了：「我就是那個別人。」
盒裡躺著一把長命鎖，那鎖本來下面墜著三個鈴鐺，其中一個卻被單獨取了下來，放在一側。
夏月路過旁邊客室，見子瑾還在和梁王談話，便遠遠地對子瑾朝大門外指了指。
尚睿下巴點了點夏月那邊：「她告訴朕的。」
上一次說起這個話題是在錦洛，當時他醉了酒，滿目含著淚，連她的眼睛也不敢直視，如今一年多未見，變化的不僅僅是臂彎和身高，他也慢慢長成了一個堅毅果敢的男子，而胸膛中對她的那顆心愈發變得如磐石一般堅定。
琳琅坊的那隻金鎖弄丟了之後，母親就在錦洛請人另打了這一副。後來及笄之後，她再也沒戴過，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扔哪裡去了，卻不想在子瑾這裏。
只見田遠真的從暗處走過來，「沒想到皇上此刻就算目不能視，也能有這般好眼力。」
雲澗寺因為旁邊的雲澗峰而得名，寺廟裡也能聽到雲澗峰的瀑布聲。
夏月面色微變：「是不是離著黑壁崖不遠？」
賀蘭巡迴稟道：「他們分批往東，只有每一隊的領頭人才知道具體據點，安州捉到那隊人的時候，領隊的當場就服毒自盡了。」
最終雙方什麼也沒說，各自在城門下擦肩而過。
「你放肆！」尚睿一把將手上的聖旨拍到桌上，怒道，「尉冉郁，你是不是以為朕殺不得你？」
夏月抽出雙手，去捧他的臉：「我跟你說過我沒事，王淦他們沒有把我怎麼樣，我只是沒有想過要嫁人。」她一個孤女，無父無母，也無兄弟姐妹，連姓氏都是假的，再嫁到一個陌生人的家裡去，餘生有何意義。
那石壁因為緊挨著瀑布，有涓涓的山泉從其間浸透出來，所以又冷又潮，還硌人。
夏月疑惑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還在雲澗寺裏面，只是守衛應該全都換了。這個虯髯男子像是領頭的。
她聲音低了下去：「我是哪兒也不會嫁，我說過我要……」
她抬頭對他說：「要走我們一起走。」
「我還以為你會有多傾國傾城，其實不過如此。」菁潭說，「可是他為什麼看上你？當初我眼巴巴地跑到宮裡求著嫁給他，做他的妾室，他卻將我送回去，叫我遭人恥笑。如今還要我們全家的性命。若是他對世人都如此涼薄我倒還過得去，可是他竟然為了你封門搜城，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礙眼的自然是都死了，但是你放心，梁王還活著。」說完，菁潭將夏月從地上拽起來，「走吧，他們來了。」
夏月並不搭腔，暗下憋著勁兒準備一腳朝菁潭踢去。可惜，她剛要出腳，便被虯髯漢看出端倪，手中長劍一揚，將她那條腿削下一塊肉來。
他察覺到被他揉在掌中的纖細手指不安地動了一下，他的心也隨之一縮。
尚睿沉吟：「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特別是那百十來號人也不可小覷。在帝京的據點，沒有查到嗎？」
夏月幾乎瞠目結舌，待菁潭走後，呆坐了半晌才對尚睿說：「你可真放得開。」
他們的車一直沒有停歇，搖晃顛簸地疾行著。
他用指腹替她抹了淚珠，又說：「其實這些話，我本來是想等著帝京的事情了結之後再對你說的，可是，我又等不及了。」
「這下子倒好，連眼睛也用不上了。」尚睿感嘆。
「怎麼死的？」夏月問。
子瑾接話道：「冉郁不孝，從未在皇爺爺的陵前磕過頭。」
尚睿不怒反笑：「你確定徐子章已經在城中起義？」
夏月如在周宅一樣，一到寺廟就安靜地待在安置她的那間居士寮房內寫著醫案，沒敢去打攪子瑾和梁王。她知道，雖然子瑾在她面前說得雲淡風輕，可真要帶著一干人從帝京全身而退會有多難。
見這間屋子看守嚴密，心中便有七成的把握，兩個人一同了結掉了門口四名守衛。
尚睿聽到「陛下」二字，神色微微一滯。
尚睿居然被她的話逗笑了，靠著牆挨著她坐了下來。
他笑了起來，將她攬入懷中：「明日等送你出了城，我把手邊的事情了結后，就去找你和外祖母她們。」
夏月手上的疼痛緩解了許多，腦子也清明起來，想起剛才那虯髯男子，提醒尚睿道：「這些人裏面有烏孫人。」
尚睿眯著一雙眼，眸中泛著清冷的光，盯著明連的頭頂，斂著情緒問道：「他們是怎麼辦事的？」
「那你自己湊過來一點。」尚睿冷冷道。
「爹當初說你以後嫁人的時候，我給你備份嫁妝，其餘家裡剩下的東西都由我處理。這長命鎖在我眼中自然就算是那剩下的部分。」
話到一半，夏月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失言了。
梁王十分詫異，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但是又聽上山來傳信的人說菁潭受了些傷，需要及時醫治。
菁潭在那日便當場自盡了，此後淮王一門也就地伏法。
「楚秦明日一早會和九叔的人聯絡，我和他談妥當后，六叔方可應|召進京面聖，以保萬無一失。」
尚睿一直被矇著眼，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聽夏月沉沉的一聲悶哼，隨後就是瀰漫在空氣中和圖書的血腥味。
楚仲與姚創皆留在外面，合上房門后，包房內僅剩下尚睿和子瑾兩個人。
「他們要做什麼？」
夏月瞠目結舌：「你這些時日到底是跟誰學的，嘴皮子變這麼厲害。」沒等他回答，她已脫口問道，「那你準備給我拿些什麼做嫁妝？」
待她寫完，他並未出聲回答，而是捉住她那隻手，藉著她的指尖繼續在剛才她留字的胸前，又寫了一句話。
尚睿見他動作，問道：「你不怕我下毒？」
子瑾掀衣落座，說道：「最後一次見面，應該是九叔從池子里救我一命那回。」
子瑾答：「淮王的嫡女，菁潭郡主。」上次一別，她執意回了淮州，此刻卻又陡然出現在帝京。
夏月沒有心思細究這個「他」指的是誰，加上子瑾和她定親的流言，便下意識地以為指的是子瑾。
另一邊沒有聲音回應。
一笑泯恩仇，這句話說起來簡單，此刻子瑾的心中卻難免複雜難耐。
剛才菁潭的話，她並不全信，只是，並非全都不信。是了，若是沒有把握全身而退，以尉尚睿的個性，如何會以命相搏。
「你過來，挨著我。」他輕輕地說。
「子瑾。」她輕輕地喚著他。
「你知不知道？」她翻過身望著他睡的那個方向，「這世間對我而言沒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可是我差一點點就愛上了別人。」
夏月點了點頭，又怕他誤會是已經答應他前面說的話，於是連忙改為搖頭，臉這樣一搖一晃，眼淚就流了出來。
屋外的雨依舊在下，濕潤的涼意從窗縫中飄進來。她的指尖有些涼，而他的掌心卻是暖暖的。
就是這個人，害得他幼年失祜，家破人亡，落下殘疾。也是這個人讓整個喻家躲躲藏藏，使夏月至今漂泊難安。
隊伍徐徐而來。
她將手覆在他的臉上，先經過額頭，劃過眉毛，然後是眼睛。夏月覺得眼眶裡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你為何不懷疑賀蘭巡？」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菁潭和尚睿的眼睛。菁潭咯咯直樂，「九叔，後果無非就是我血濺當場。不過，你看著你的心上人當著你的面和你侄兒勾勾搭搭的，心情怎麼樣？」
一次也沒有。
夏月咬著下唇，有些心驚，但是又敢不相信菁潭，這女子是昨日才入京，又如何能將這些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
「他？」菁潭一笑，「我對他可沒興趣，我要的是尉尚睿的命。」
子瑾知曉他言下之意，卻無法接過這句話。他能如何回答？說這些都是拜他所賜？口上泄憤或是客套地搖尾乞憐？前者沒必要，至於後者，他做不到。
「你把她的繩子解開，叫個大夫來看看。再這樣綁著，她那隻手就要廢了。」
子瑾垂了垂眼。
夏月搖搖頭：「是上次手上的舊傷，骨頭又錯位了。」深呼了一口氣，緩了緩。
「我……不知道。」
「這明明是我的。」
徐子章見著尚睿親臨，跪地叩首：「陛下竟然親自來弔唁，臣……臣……」眼眶中盈著淚，哽咽了半晌沒有下文。
她答：「我怎麼會失望。要是你死了，他活著，這結果真是再好不過。」
另一個黑影得知夏月也在，急忙壓低聲音試探道：「小姐，我是楚仲。你可好？」
夏月見子瑾刻意躲閃著自己的目光，壓根不抬頭，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腦中一團亂麻，最後仍然伸出手指，在他掌心中寫了一個字「誰」。
夏月冷冷地問道：「你要對子瑾做什麼？」
夏月見他有心事，問道：「怎麼了？」
夏月被人生拉硬拽，出了雲澗寺門口。
子瑾不贊同：「六叔如果和我同去，倘若九叔真的有變，那我們豈不是毫無退路了，更何況，六叔還要替我看護夏月。除了六叔，我實在找不到第二個人。」
那些烏孫人這才發現動靜，紛紛抽刀撲了過來。
尚睿嘴角帶笑，喊了一聲：「躲躲藏藏做什麼，進來吧，田大人。」
「那你還給我。」他說。
尚睿挑眉：「我拿命來換你，你就這麼咒我？」
「不可能。」她反駁他。
就在此刻，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拍門聲，腳步聲紛至沓來。菁潭和虯髯漢對視一眼，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關上門，迎了出去。
國事與私事孰輕孰重，尚睿自然有衡量，對明連淡淡說：「這事情該罰的罰，剩下的你去辦。」他打發了明連，又繼續商議烏孫細作之事。
「我又不是貞潔烈女。」尚睿寒著臉，睨她一眼，「再說了，我這是為了誰？」
尚睿瞄了夏月一眼，又轉到菁潭身上：「你要如何？」
夏月咬牙切齒地說:「你做夢！」
「是你殺了她？」她又問。
康寧殿內，明連從外而歸，復命道：「皇上，燕平王已經啟程前往雲中就藩了。」
「那我是不是該建議換一家？」
正是他當年刻在書桌上的字。
於是兩個人幾乎手臂貼著手臂。
「之前是徐敬業，這我聽說過，」夏月答，「可是你說徐敬業死了，現今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郁哥哥呢？」菁潭問。
她寫：綰髮為始。
片刻之後，夏月的心似乎被那點溫度暖得軟了起來，迎著他的目光，嘴角輕輕一揚，故作輕鬆地說：「我真笨，早就該想到，你們長得有點像。」
「尉菁潭。」
這個夏天十分炎熱，但是整個帝京卻籠罩在清洗徐氏餘黨的肅殺中。
他有些不耐地從座位上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了些，卻不想餘光瞥見牆角的那張軟榻。
他有些慌亂了：「喻昭陽，你說話！」
夏月怕生出意外，不敢多看，側過身往旁人身後躲了躲。
「伯鸞，你可知這是何物？」尚睿問道。
「本來那場大火會要了我的命，是上天憐我，才叫我活了下來，這十余年我就兩個心愿，一個是為父王正名，給爹洗清逆賊的罪名，還他清白，另一個就是你。我不是為了要報答爹和娘的養育之恩，也不是覺得你孤單可憐才要說這些話，這份感情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我卻是在你及笄那天下的決心。」他的聲音徐徐而來，雙眼之中似乎有耀目的星光，「月兒，如果你心中沒有別人，那麼就嫁給我好不好？讓我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愛你。」
菁潭倒是不客氣，爬上車走到尚睿跟前蹲下身。
其中一個朝門縫輕輕地喊了一聲：「皇上？」
她從未在真人身上試過，還有些膽怯。
子瑾凝視著她，半晌后，已打算與她實話實說，便問道：「月兒既知洪武統領禁軍，那可知道如今淮王叛亂，朝廷派誰領軍？」
虯髯男子離開，轉身的時候無意間嘴裏嘟囔出一句烏孫話。
翌日，子瑾得到楚秦的回信。
「哐當。」門又被鎖上。
他被矇著眼，在黑暗中聽著夏月這句質問，半晌才緩緩地答道：「昭陽，這世間的所有人都可以這樣問我，唯獨你不可以。」
「他們要動手了？」夏月開始意識到他支吾不言的原因。
正要出城門的時候，子瑾的身形微微一頓，目光落在迎面進城的一個年輕女子身上。
他當時躺在上面，神志不清。
尚睿聞言后一語不發，靜靜地盯著子瑾良久，彷彿是要透過子瑾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先打破沉默的是尚睿，他平靜地叫了一聲：「郁兒，」眼中看不出情緒，「你我有十多年沒見了。」
「她是自盡的。」尚睿答。
菁潭盯著夏月：「你就是閔夏月？也是喻昭陽？」
正說著這事，明連從外面回來，面色有些異樣，見尚睿正在與外臣議事，不敢貿然打斷。
子瑾若有所思：「希望只是如此。」
「我也不得其解。」
尚睿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將手中的聖旨遞到子瑾的面前。
子瑾怔了一怔，搖頭：「……沒有。」
夏月只綁了手，至少腿還可以左右挪動一下。而尚睿則是手腳都被綁著。他倒是泰然，背靠著車廂，養精蓄銳。
在雲澗峰，子瑾一行走後，夏月便去了佛堂，跪在蒲團上靜靜等著消息。
夏月頭輕輕地靠著牆，她摸不到自己的腿，也不敢垂頭去看，只覺得血涓涓地往外流。
這事尚睿自然知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太祖皇帝的一個把戲而已。
「欺負你怎麼了？」夏月笑。
快落日的時候，他們才達到雲澗寺與梁王會合。
子瑾繼續道：「這是太祖皇帝君臨天下前所得，后命人藏於玉蟬中，傳予歷代天子，以備不時之需，後來先帝垂憐臣，將它給了臣。臣知道皇上不信，但是皇上肯定記得兩百年前太祖皇帝開國建朝之時原本國困民窮，卻突然傳聞得到一位仙人相助，那仙人聲稱太祖皇帝順天而行，得天護佑，而後國庫便陡然充裕。」
他眉毛蹙起來，將她箍在胸前：「別說，月兒，別說後面的話。」只見他神色微痛，語氣低落下去：「我每次一想到都恨不得殺了自己，這都怪我。」
「等時機。你以為菁潭千方百計拿住我，只是為了要成全我和你做一對苦命鴛鴦？」
夏月皺著眉頭，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將臉湊了上去，琢磨了一下。半晌后，她投降道：「可是多比較幾下，又覺得不像了。」
梁王這人雖然對淮王十分厭惡，但是對於菁潭一直有些於心不忍，特別是他上次替子瑾回絕她之後，見她默然離去m.hetubook.com.com，更覺得虧欠。
「其實當時太祖皇帝只取了寶藏的一半，剩下一半仍在。」子瑾道，「如今大衛國勢漸不如昔，南域飢荒，東域海嘯，西面烏孫國又對中原之地虎視眈眈。再加上藩王勢力已成禍害，皇上難道不曾想過要一勞永逸？」
對方的口音有些奇特，一時憶不起在哪裡聽過，夏月並未多想，抬頭趁機環視了一圈。
田遠一臉坦然，好奇地問道：「你如何猜到是我？」
「我和他了無牽挂，只有彼此，死在一起又不牽連別人，這樣的結局也不錯。」
厚實的寺門只開了一道縫隙，剛好夠菁潭和夏月走出來。她有舊傷的手被人粗暴地拽住，疼得幾乎站不穩，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往外冒。
「我也只會這樣了，若是惡化的話，只有叫他們送你回城裡。」夏月說。
寺廟後院有一排專供居士和香客暫住的寮房。
她不滿地對他下令：「你用嘴說給我聽。」
「烏孫國在邊境蠢蠢欲動，上個月安州抓到一批流民，經過查實居然是混進我朝的烏孫姦細，其中一人還交代他們是分批前往，各自並不認識，只知道前往帝京會合，也許有上百人。」賀蘭巡一臉憂心地彙報著，神色一頓，又說道，「說不定是烏孫看我朝如今大軍皆在南邊，有意偷襲。」
那女子立刻覺察到子瑾投過來的視線，回看他，眼中卻毫無波瀾，還朝他笑了笑。
「你捨不得我死？」他問。
「你不必說，我自不會將他與淮王一黨等同。但是他先隔岸觀火再私自發兵，你尚情有可原，而至於他，我為君他為臣，公然忤逆我，罪卻不可恕。」這句話被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卻透著凌厲的肅殺之氣。
尚睿上前一步，虛扶著他：「舅舅一生戎馬，如此一來也算終於可以歇一下了，子章你不用太傷心。」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
他若是不接，尉尚睿一怒之下，南域百姓、梁王……後果不堪設想。
夏月不知他們之間的瓜葛，擰著眉不說話。
因為連續封了幾日城，昨日開城門的時候又已是午後，所以早晨往來的人格外多，當值的士兵匆匆瞧了他們幾眼，並未看出什麼疑點，便放行了。
同一間屋子，同一張榻。
過了一會兒，有人上車給兩個人眼睛上蒙了布條。
夏月搖了搖頭，默默地用口型回了他三個字：「我沒事。」
他看見這個字，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將眼睛抬起來，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一字一頓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就是我的九叔，當今天子，尉尚睿。」說完這句話后，他那清亮溫和的雙眼竟然十分平靜。
夏月自然而然地投入他的懷抱中。
待幾個人離開時，夏月趁機看了一下車外，天已經漆黑一片了：「他們怎麼還不動手？要帶我們去哪裡？」
他身上原本就帶著不怒自威的天子氣概，如今這樣的怒斥竟然真讓人有些卻步。
這時，提著劍從敵寇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子瑾出現在門口，進門後身影一閃，急切地將夏月緊緊攬到胸前。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五花大綁的尚睿赫然出現在門口，進屋的時候還被人粗暴地推了一個趔趄。
他默然不語。
一個人遞過聖旨，另一個人卻不接。
梁王也不多勸：「明日之事，如何安排？」
菁潭失血有些多，臉色蒼白。
濺起來的水珠被夕陽的餘暉映襯著，雖沒有彩虹，卻閃爍飛躍，叫人十分著迷。
菁潭含笑照做。
她喘著氣，只覺得頭痛欲裂，一雙手被反捆在身後，絲毫動彈不得。她睜開眼還沒回過神來，只覺得一雙冰冷的手將她的下巴狠狠地鉗住，嬉笑道：「好戲就要來了。」
她錯愕著，心跳都慢了半拍。
菁潭見她的臉色便猜了個大概，繼續說：「你真的不知道？那你肯定知道，你有個丫鬟讓尉尚睿給捉住了。」
子瑾查看了一下手中的圖紙：「不錯。」
夏月明白對方在激她，偏過頭不再言語。
「聽說他認了你做義子，將你撫養成人，這讓我十分欣慰。朝廷還他清白是其一，其二他膝下只有一女，名為昭陽，我想將她認作先儲的養女，日後與你以姐弟相稱，讓她納入尉家玉牒。旨意我都已經寫好了，按照先前玉碟的排序就封為延寧郡主，你看看。」
她心中竟既無意外也無怨懟，彷彿在聽人說起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從下午開始陣雨時停時歇，此刻又下起雨來，落在房瓦上叮叮咚咚的，可是，他卻絲毫沒有知覺。
「月兒。」子瑾焦急又欣喜地喊著她的名字。
外面的烏孫餘孽還在垂死掙扎，唯恐出屋後會有暗箭傷了夏月，子瑾只好一邊緊摟著她，一邊安撫道：「我們等一等就走。」
濕漉漉的水汽瀰漫在空氣中，因為目不能視，瀑布的聲音愈發震耳欲聾。那激昂的水聲彷彿沖刷在自己的心頭，整個人都被狠狠地清洗了一遍。
夏月聽后，不再說話。
夏月猛然睜眼：「你胡說！」
夏月想了想，將長命鎖給他收走了。
尚睿無意間朝夏月看去，窗欞外陡然而起的橘色火光映著她，讓那張臉變得十分炫目。
「爹早將它給我了。」
「他約你在哪裡見？」夏月問。
夏月靠著車廂緊閉著雙眼，經過一番顛簸，手就疼得跟要掉了似的，汗流如注，嘴唇都開始發白。
夏月「撲哧」一笑，隨後又嗔道：「我在跟你說正事。」
菁潭看著夏月那條血淋淋的腿，搖了搖頭：「多可惜，本來我看在郁哥哥的情分上，想給你個痛快。」
「太后曾經削了他官職，還下令緝拿他，我之前查了一下，至今緝拿令還被廷尉府登記在冊。如今罪未脫，他夫婦二人卻已含冤去世。我心難安。」
子瑾沒有答話，也沒有動。
姚創鬆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一邊請罪，一邊簡明扼要地回報著近況：「臣在路上差點中了田遠的奸計，救駕來遲。」
夏月沒有說話，搖了搖頭，在她胳膊上，專註地下針。
屋內暗淡無光。
她倒是沒有繼續哭，轉身走到床前，從枕頭下摸出那串長命鎖遞給他：「下次要是再被我撿到，我就不給你了。」
夏月抬眼看到一行人站在遠處，那兩個男人在其中。
得到子瑾所託，梁王昨日便派了心腹去城中打聽菁潭的消息。
言罷，他斂容嘆息：「其實，菁潭她也是個可憐人。」
尚睿坐了下去，狠狠地灌了一口茶。
說到此處，子瑾不待尚睿回答便又是一叩首，緩聲道：「于內，于外，朝廷都正是用錢之時。臣願為皇上解憂。」
子瑾猶豫著又說：「今日在城裡還遇見一個人，還要六叔派人好好詳查一番。」
他笑：「等我回來。」
徐子章一行人見到御駕，遠遠便下了馬，所有人並未著戎裝，只穿一身孝衣。
尚睿聽到賀蘭巡的疑問，並未回答，卻是將它放在掌心中，端詳了一陣后，愴然一笑：「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朕最終也不過如此。」
夏月此刻正在回頭檢查自己之前寫的醫案，聽到動靜后抬頭看見他那副模樣，狡黠地答：「我只看見我的東西了，沒看見你的東西。」
子瑾解釋：「我想守著她，能近一些便近一些，與其讓她去別處，不如留在我身邊，讓我自己護著她。可是明日情況特殊，我實在帶不了她，只有將她先託付給六叔。」
屋外天色還亮著。
子瑾走在她的前面。
一行人出了雲澗峰后，策馬往東而行，趕到客棧時，時間正好。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菁潭又說，「聽說九叔還準備把你添進尉家玉牒，將你和郁哥哥湊成一對真姐弟，讓他這輩子都只看得著，卻娶不了你。你說我九叔他怎麼想得出這麼妙的主意？」
賀蘭巡思索：「既然是燕平王所獻，難道這就是太祖皇帝的秘寶？」
「看到一個故人。」
尚睿隱隱再次聞到子瑾身上的氣息，心中的那絲煩躁又開始蠢蠢欲動。
子瑾無視他的嘲諷，又沉沉地一磕頭，再次重複道：「望皇上成全。」
菁潭摸了摸自己的嘴，「撲哧」一笑：「這麼敷衍，我可不認賬。」
子瑾猜她應該是去看那瀑布，點頭笑著應允。
其中緣由，彼此心知肚明。
有個影子站在門外的暗處，卻遲遲沒有動靜。
夏月別過頭，躲過他的注視：「你不該以身犯險。」
夏月聽聞后，面色倏然一白，不可能，子瑾親口對她說，那人沒有用她威脅他。
「朕在。」尚睿聽出是姚創的聲音，又補了一句，「閔姑娘也在。」
屋子裡所有門窗都關著，光線十分黑，所以他眯著眼睛花了些時間才看到地上的夏月。
夏月閉上雙眼，再也不想和這女子說一個字。
菁潭倒是自己走上來的，左臂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翻開，傷口往外滲著血。
「九叔——」菁潭朗聲叫了一聲，「好久不見。」
菁潭嘻嘻笑著：「九叔，你真以為這是在宮裡，所有人任你差遣呢。」
「因為菁潭的信也是你送來的，而不是他。」尚睿說。
夜裡熄了燈，兩個人皆是久未入睡。
菁潭幽幽地嘆氣：「你不理我的話，那就算了。只是小丫鬟多可憐，死了也沒人想知道。」
子瑾騎在馬上，點了點頭。
此刻，屋門再次被人推開。
她坐在地上，忍著和_圖_書手上的劇痛，靜靜地等著。
「不行。」梁王擺手，「冉郁，你有所不知，尉尚睿這人心思縝密且口蜜腹劍，恐怕你應付不了，我必須陪你去。」
夕陽漸暗，寮房裡沒有現成的燈火，她擱筆想去找外面的小師傅借一盞。
他自己也心如搗鼓，沒有繼續，只是任由她如此環抱著自己。
尚睿思緒迴轉，轉身後神色無波地看著子瑾，開口提道：「還有喻晟。」
他用指尖捻起那顆綠豆大小的鈴鐺，搖了一搖，卻沒有聽到它該有的銀鈴聲。
夏月將下巴從她手中掙脫：「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她這一動才發現上次雪地里摔傷的那隻手的舊傷又複發了，幾乎使不上力氣。
田遠冷笑道：「烏孫國才多大，我大衛就算沒有洪將軍那幾十萬大軍，也不懼怕它。」
想到這裏，夏月收回手臂，轉而安慰地抱了一下他。她注意到他真的比她記憶中長結實了許多，四肢頎長，挺拔舒展，有一副男人的臂彎。
「我腿疼，動不了。」她答。
尚睿沉沉地咳嗽了一聲，帶出一團烏血，他低頭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蹭嘴角，而後喚了一聲：「昭陽？」
他害怕看到她的神色中帶著對那個人任何的眷戀或者別的什麼情緒。
夏月狐疑地看著對方。
他忽而問道：「要是我陪著你死，你會不會高興點？」
最終，尚睿收斂目光，卻綻出一笑。
第三日，帝京全城裹素，皇帝親率群臣前往城外迎接徐敬業的棺槨。
「你果然聰明得緊啊。」田遠笑道。
見她寫得十分專心，子瑾也沒敢弄出聲響來打攪她，安靜地去楚仲那裡洗漱乾淨了才回屋。
菁潭的呼吸被吻得越來越急促。那聲音鑽進夏月的耳朵，讓她臊得如坐針氈。
臨行前，夏月拉住他的韁繩，再一次叮囑道：「我說過你若是死了，我不會獨活。」她沒有執意要求和他同往，她明白自己去了也許反而會拖他的後腿，讓他束手束腳。
子瑾淡然一笑：「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不是更重要嗎？」
門口守著的楚仲和姚創自然是聽到了剛才的動靜，但是各自主人都未傳喚，也不敢貿然打斷。
他覺察之後，忙將她擁在胸前，將兩個人對調了過來。
夏月聽著這些話，胸中似乎已經被利器戳開了一個洞，雙眼毫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唇瓣一開一合，然後再往自己心口的那個洞探去，裏面是黑漆漆的，空茫一片。
得到這個答案后，夏月扭過頭，將臉貼在冰涼的牆上，潸然淚下：「她對你沒有用處，所以死了也不可惜，是嗎？」
子瑾心中大駭，「噌」地一下從地上起身：「你說什麼？」
她一瘸一拐，艱難地朝前走了兩步。
他們自小不分彼此，連身上的香，也用的是一種。只是她在李季府上的時候，萬事從簡，也沒有心思用香，如今和他耳鬢廝磨了兩三日，身上又染了他的氣味。
明連雙膝跪地，伏身請罪道：「剛才慎刑司來人說，荷香早上在獄中自盡了。」
他的腿又被繩子鎖住了，自然挪動不了，便輕聲哄她：「你過來再說。」
此刻的尉尚睿蒼白著臉，嘴角掛著血跡，雙眼被蒙住，肩上還留著一把劍，無論怎麼看都十分狼狽。可是那唇上綻出的粲然一笑，卻讓田遠驀然心驚。
只是這些話，也不能對子瑾說，不然更讓他自責。
子瑾得了信號，帶著楚仲徑直進了客棧大門。
「多謝九叔。」子瑾接了過去，他伸手的時候，袖子間有一絲微弱的氣息隨著他的動作飄散出來。
菁潭漆黑的眼珠子一轉：「你吻我一下，我興許可以考慮考慮。」
尚睿冷笑：「來的人是我，而不是尉冉郁，你失望了？」
「她如何會在這裏？」梁王略有詫異。
他突然垂頭說：「你記不記得我刻在齊先生書院桌上的那幾個字？」
「反了你。」夏月正色道。
「你還要我怎麼樣？」
此刻，菁潭與尚睿兩個人的吻近在咫尺，夏月臉皮就算再厚也看不下去，急忙背過身。
夏月牢牢地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捕捉到蛛絲馬跡：「真的？」
「我終於找到我看上你的原因了。」
還未待他說完，尚睿已經將夏月護在身後，呵斥道：「誰要敢動她，我尉尚睿勢必將他碎屍萬段！」
夏月眯著眼睛，有些不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別過臉去。
尚睿被姚創拉著起身，聽完姚創的敘述，心中大安，轉而去查看夏月。
一行人出了城后，並未停歇，依舊趕路。
子瑾告訴她，明日便可以動身：「等你平安出了城，我約見九叔的時候，定會向他討要荷香。月兒，你別太憂心。」
賀蘭巡不便插嘴，只得旁觀。
夏月出聲道：「我沒事。」
子瑾握著她的手，輕輕說道：「是洪武。」
夏月遲疑著問道：「我走之前，荷香是在李季那裡，為何會和當今皇帝牽扯上，還有……」她說出心中疑問，「我也不懂，為何我逃走，他們竟然會封城緝拿我，就算洪武是禁軍統領，他會如此膽大？」
夏月抬眼看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陌生又熟悉。
尚睿朝車外高喊了兩聲：「尉菁潭！」
尚睿垂頭看了一眼后咬緊牙關自己拔了它，擲在地上，問道：「京中如何？」他在徐子章回京的同時，也密詔洪武帶兵北上，暗中屯兵京畿十里坡。不過，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的時候，他仍然不太放心。
她本來身量就比一般女子高，此刻穿著男裝帶了一點英氣，走在幾個男子中間，並不顯得突兀。
當初他和子瑾選定雲澗寺作為落腳點，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人煙稀少且地勢險要，僅需極少的人手，便可將此山護成一個鐵桶。因此若沒有應允，外人很難進寺。
菁潭一把捏起夏月的下巴，惡狠狠地將她的臉對著尚睿：「你臨死之前真要好好看看他，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可以利用你控制尉冉郁對付我父王，又可以故意授意那個御醫教你治病，好讓你捨不得走。如今他又利用我，來讓你回心轉意。這天下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過是一顆棋子，任他拿捏。他喜歡你，便把你捧著，要是沒了價值，就棄之如敝屣。」
她腿上的血已經將周圍的衣裙染紅了。
與此同時，楚仲拔出佩劍，一刀斬斷了門口的門鎖。
「不怎麼樣。」她搖頭答。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尚睿用他那沉緩的嗓音問道：「這樣夠了嗎？」
三針之後，夏月回到後面的寮房，從子瑾的行李里找到創傷葯，回來給菁潭敷了一些，又替她包紮了一下。
這時，樓下突然嘈雜了起來，而後，聽見咚咚咚的匆匆上樓的腳步聲。
尚睿並不說話。
「她之前對朕說荷香死了，這消息肯定是菁潭告訴她的。至於菁潭如何得知，明連來報荷香死訊的時候，康寧殿在場的只有三個人。」
尚睿輕輕一笑，尉冉郁確實聰明。此刻殺他不難，但是殺了之後如何善後，那些從淮王帳下投誠而來的將士不提，民心不提，恐怕連自己那關也過不了。兩相比較，還不如留著他。
夏月心中輕輕一嘆，怎麼會不記得。
尚睿目中帶著凌厲，不慍不火地又叫了一聲：「郁兒。」
「等什麼？」夏月不解。
「她前日交代了那些事情后，慎刑司的人怕她自盡，連續兩日都通宵命人守著她，昨夜也是一夜無事，當值的人也就鬆了一口氣，沒想到一個不注意，她就咬舌自盡了……」明連一邊說著，一邊雙手伏地，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也不敢擦。
哪知此刻，院外突然燈火通明，四面的牆上陡然出現了幾排弓箭手，不知什麼時候院子的外圍已經被官兵圍了個水泄不通，隨後李秉立帶著人殺了進來。
夜裡，子瑾回屋的時候，夏月已經洗漱妥當。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個人將他們兩個人塞上了一輛車，然後開始趕路。
待安置好徐子章一行，尚睿回到宮裡就接到西域來報。
「怎麼？」
「那侄兒就替梁王多謝九叔網開一面。」子瑾知道，尉尚睿這番話，懲治梁王是假，警醒自己是真，不過是要他明白，雖然先儲追封，他也被正了位，但若是日後再有異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只需談笑之間。
說到這裏，尚睿微微一頓，從說第一個字起，他就覺得子瑾有些不對勁，直到此刻才發現端倪。他只要一開口，子瑾便會一刻不停地盯著他。因為素日里，敢這樣直視他的人不多，所以他對此特別敏銳。轉念想起那些密報，還有夏月痴纏李季治病的事，這才確定他真的是有耳疾，並非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惹人放低戒心的把戲。
菁潭回頭，對上夏月雙眼，瞅出她心中疑惑，盈盈一笑：「憑我一己之力，我怎能對付他們兩個人，自然是有人幫我。」
尚睿負手而立：「菁潭，你有想過後果嗎？」
夏月被他逼得朝後退，他又抵了上去，最後將她禁錮在他和石壁之間的狹窄空隙內。
「那我肯定是要連本帶利地要回來。」子瑾答。
她紅著臉，不敢呼吸，覺得自己手腳都沒地方放，許久才定住心神，小心地用手肘將兩個人隔開一點距離，微惱道：「你是屬狗的嗎？」
「我幹嗎要放過他？我父王危在旦夕的時候，我跪在地上求他，他對我說，他為了你，不能出手。那麼溫柔的人，和*圖*書卻說那麼決絕的話。我當時就想，我的痛苦將來要他也嘗一嘗。如果他親眼看著你死在面前，他一定會後悔沒有幫我。」
子瑾收回落在尚睿臉上的視線，垂下眼，依然跪著，卻再不言語。
夏月擰著眉，烏孫國和大衛朝一直是宿敵，而菁潭竟然和他們在一起，細細一想，菁潭的舉動恐怕並非只是因愛生恨那麼簡單。
兩個人看起來平靜的談話，卻波濤暗涌。
「是是是，自然是因為你好看一百倍，所以才不像。」子瑾自小不喜別人拿面貌來開他玩笑，僅有夏月才可以隨意以此揶揄他。說了一半，夏月話鋒一轉，「只是不知道你九叔人家小的時候，是不是也跟你一樣，明明缺著一排門牙，卻硬要纏著他姐姐要糖吃。」他幼時換牙換得比同齡的孩子晚，又愛吃糖，不知道鬧出了多少趣事。
在得到兩個人的確認后，姚創朝空中吹了一聲哨子。
就在此刻，兩個黑影從屋頂上輕盈飄下，落在檐下的暗處。
她遲疑了一下，循著聲音朝他的方向緩緩地挪了過去。就在她剛挨到他的時候，門被一腳踹開了。
尚睿將茶盞放下，微眯雙眼。
他知道此行不易，也料到尉尚睿肯定不會輕易地放過夏月，卻不想他竟然這樣下手。若是夏月入了玉牒，做了他父王名正言順的嫡女，那便成了他真正的姐姐。大衛朝雖然堂兄妹可通婚，叔侄女可通婚，但是親兄妹、親姐弟是絕對不可能的。
自子瑾離開后，梁王也來了佛堂，一來覺得這裏心安，二來守著夏月。他知道這姑娘是侄兒的心尖尖，唯恐有丁點閃失。
尚睿又上前一些，用身體擋住夏月。
手上的繩子幾乎要勒進他的肉里，他目眥欲裂：「我以大衛朝天子之名立誓，今天只要我活著出去，來日我定要踏平烏孫國！」
「棄卒留帥……」他淡淡地吐出這四個字。
這時，子瑾從凳上起身，后移了幾步后，撩起袍子雙膝跪地道：「臣，請皇上收回成命。」
問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是一愣。
思索至此，尚睿不禁轉而嘆道：「這些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是我疏忽了。」
夏月昨天聽子瑾主動提起，已知道菁潭是何人，她本不想和這些事情再有什麼瓜葛，無奈梁王問起，只能說：「要是傷勢不重，我倒是可以看看。」
車廂其實不窄，但是尚睿故意要挨著夏月坐。
尚睿卻沒有再說話。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喬裝，分別扮作周氏夫婦的小廝和家丁隨馬車出了門。到城門的時候，夏月的畫像還貼著，只是城門已經大開，哨卡偶爾會抽查一下來往行人。
梁王點點頭，派人接菁潭上山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子瑾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後。
「各取所需而已。我只要救我父王，至於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干。」
子瑾知道他故意如此一說，屈身將頭抵在冰冷的地上，額頭重重一磕后直起身道：「臣欲求娶喻晟之女喻昭陽，望皇上成全。」
待他走了后，夏月將燈全部點亮，屋內陡然變得亮堂堂的。整個周宅只有她這間屋子才有密室，為以防萬一，她執意叫子瑾和她住在一起。
這一切，哪怕不是出於尉尚睿的本意，但依舊是由他而起。
他的胸肺被沉沉一震，喉嚨湧上一口腥甜，嘴角溢出血來。
客棧不遠處潛伏著的楚秦暗中朝子瑾微微頷首。
「皇上。」是田遠的聲音。
周宅不比別處，每一個能進出府邸的人都要謹慎對待，所以並無多餘的侍女，一切都要夏月親力親為。所幸她這人歷來洒脫慣了，還因為有子瑾在這裏，反倒覺得沒了拘束，顯得安逸自在。
「那位姑娘？」夏月問，「她是誰？」
子瑾手指微微一屈，等著他的下文。
待子瑾看完他親筆擬的摺子后，尚睿又說：「追封之事還涉及遷陵，其中干係十分繁複，等欽天監定下日子，我們再從長計議……」
這時，姚創已經斬斷了尚睿身上的鐵鏈和繩索，而對於插在他肩上的那柄劍卻不知如何是好。
他急忙說：「你不要立刻回答，我就怕你又用這樣那樣的理由來搪塞我。」
屋內頓時安靜起來。
「我哪裡敷衍你了？」夏月瞪他。
見她不說話，子瑾抓著她的那隻手緊緊地收攏著。
稍做停頓，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君臣之外，我與他還是親兄弟，想他當初也是護你心切，才出此下策。就罰他三年俸祿，叫他好自為之。」
那笑容十分複雜，包含著心中太多的情緒，甚至還帶著一絲自嘲。
兩個人維持著這樣的姿勢，許久也沒有說話。
「反正都要活到頭了，一隻手廢不廢又有何區別。」夏月說。
「你長得這麼好看，難怪他喜歡你。」菁潭說。
沒過多久，夏月突然覺得周圍有種異香，疑惑間正要起身查看一番，哪想卻見到梁王倒下，而後她眼前一黑也失去了知覺。
菁潭道：「人你已經看到了。那麼現在來談我的條件。」
藥粉倒在傷口上，血倒是止住了，可是傷口仍然觸目驚心。
他聞言后，並未好奇地追問這句話的前因後果，卻意外地問了一句：「你吃過之後覺得酒菜味道如何？」
子瑾默默地看著眼前人，一言未發。
「當然了，你是要嫁給尉冉郁的，沒了你他大概活不下去。」
止血的方法倒是簡單，夏月在李季的書上見過，可以只扎針，無需藥石。前幾日在周宅，夏月便請周氏出去替她置辦了幾根銀針，雖然比不上李季的精細，但是自己拿來練練手也是夠了。
梁王納悶道：「莫非她求你相助不成，又來求尉尚睿？」
「我還不知道你？」子瑾反問。
子瑾見她真的主動還給他，接過的時候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面色一紅，彷彿又變回了夏月印象中那個害羞含蓄的少年。
他蹙眉：「你欺負我。」
這時，虯髯漢一腳兇狠地踢在尚睿的胸口上，再用腳掌重重地將他抵向牆角，頓時將二人分開。
「估計玉蟬中的名單，皇上已經拿到，可那是喻晟當年掩人耳目，真正的奧秘並非那份名單，而是一份前朝所遺的寶藏。」
夏月用牙緊緊地咬著嘴唇，下唇瞬間就破了，滲出血來：「別以為我會相信你。」
那探子今早才找到菁潭的落腳之地，本在身後悄悄跟蹤她，沒想到路上恰巧遇見一個醉漢輕薄菁潭，菁潭出手狠毒，拔出身上短刀就刺傷了對方。對方同伴見狀，就要抓她泄憤。情急之下，那探子只好救了菁潭，將她帶出了城。
哪知還未說完，她便被子瑾一把拽起來，用一個擁抱打斷了她後面即將出口的話。
夏月本以為他還會繼續反駁她，沒想到他卻直接用唇封住了她的嘴。
他若是接了，那他這一生執念如何善終。
她望著桌上展開的圖，猶豫著說：「之前，我和他去過這家店。」口中所指的「他」是誰，不言而喻了。
他卻不以為意地挑著眉毛道：「我聽過。肯定還是以前那樣，又不會變。」
「誰叫你這麼蠢。」夏月說，「你看，她捉了你，也沒有打算放過我。你來與不來，不過就是要我馬上死，和稍等片刻再死的區別。」
菁潭笑嘻嘻地說：「你知不知道，尉尚睿拿捏著你叫冉郁與我父王倒戈相對，還殺了徐敬業。本來他佔著雲中好不快活，但是寧願上帝京賭上自己來換你回去。尉尚睿讓他做的這一件件的事，他哪敢不肯？」
不知道他們會談到多晚，於是她先幫他鋪床。
夏月忍著劇痛，沒有吭聲。
她收回右手，用食指的指尖在他的胸口上慢慢地寫了幾個字。
子瑾見狀回頭。
他忍俊不禁：「你要是下次再拿小時候的事情打趣我，我還這樣。」
菁潭似乎有些失神，呼吸不穩且一臉嬌羞地答道：「我去叫人來。」然後帶著被吻得妖艷的紅唇，掀簾而出。
田遠推門而入，手執一張白絹，焦急地喘著粗氣說：「皇上，這是西城門守軍收到的菁潭郡主送來的血書，說是閔姑娘在他們手上。」
「你居然真是烏孫姦細。」尚睿道。
她卻沒睡，點著燈，趁著自己的記憶還深刻，坐在桌前將李季之前教的東西寫下來。
梁王見狀，問子瑾：「你怎麼沒把閔家這丫頭先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們此去和談，雖然說不上凶多吉少，但是也前途未卜，既然尉尚睿可以拿住閔夏月第一次，就知道她是他們的軟肋，難免沒有第二次。
夏月聽見這個稱呼，詫異地抬頭。
「你不是不和我說話嗎？」菁潭嘟著嘴臉上透著嬌憨，卻叫人膽寒。
菁潭答：「當然有關係了，我想要殺他，可他的身份和心機怎能有機會讓我近身，怕是只有梁王和你才那麼蠢。現在我有了你，還不怕他上鉤？」
於是，這兩夜都是她睡床，他睡外面軟榻。
田遠點頭：「不錯，但是你都猜中了又有什麼用呢？你現在知道已經遲了。你安排姚創來救你，可惜此刻已經被我截殺在半路。而就在這個時辰，徐子章應該已經在城中起義，待他攻入宮中，再與烏孫的騎兵裡應外合，你還不是一個亡國之君。」
尚睿道：「改日，你也去北陵祭拜一下他老人家。」
「你剛才不是什麼都知道嗎？」夏月道。
他笑：「我沒有和她定親。」
這一刻，她眉目間溫順安寧的神色，是在他面前從ｗww•heｔubook•ｃom•ｃoｍ未出現過的。
尚睿嘴角噙著半絲譏諷：「燕平王指的是方才的哪道成命？」
他偏過頭：「你再這麼盯著我看，我又要忍不住親你了。」
他和子瑾一照面，兩個人都是一愣。
此刻的菁潭一臉冷艷嬌媚，哪還有剛才帶傷上山時的那副嬌弱可憐的樣子。
子瑾側著頭：「哪裡像？」
「我再說一次，我和他毫無關係。」
「需不需要我好心告訴你，她現在怎麼樣了？」菁潭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報復尚睿的快|感。
菁潭又是一笑：「試一下不就知道？更何況萬一他不肯，我只要拿著你的命，便還有尉冉郁。他一定肯，到時候鷸蚌相爭，豈不是更精彩。」
「是我。」
子瑾察覺到夏月的傷勢，臉色突變，趕緊將她抱到屋子的僻靜處查驗一番。幸虧他貼身帶了創傷葯，以備不時之需。
而子瑾盯著夏月，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正在殿中議事的賀蘭巡看了尚睿一眼。 隨即，明連又呈上一個錦盒：「這是燕平王臨行前送到宮裡來的，說是他欠皇上的東西。」
言罷，子瑾端起茶盞，泰然地呷了一口。
「尉菁潭！」尚睿怒道，「你別動她。」
話已至此，尚睿索性開門見山，打開先前準備在桌上的黑檀木盒。盒子裏面橫放著幾張紙，他拿起上面那張，遞給子瑾說：「這是你父王和母妃帝后的追封，是我欠他們的，下面有我叫人擬了幾個尊號，你這個做兒子的看看哪個合適。妥當之後，連著你的授封一併昭告天下。」
從御輦上下來的尚睿，身著一件玄色的暗紋長袍，發上戴著白玉冠，全身素色，面容俊美卻一臉深沉。
子瑾放在桌下的那隻手，緊緊握成了拳。
寺外一片寂靜。
夏月聞言一笑，伸出手指，使勁地掐了掐他的臉。
他一個人靜悄悄地找了一番，未果后，有些急。他只好走到夏月跟前問道：「你看見我的東西沒？」
夏月頓了頓，詫異道：「為什麼會選那裡？」
半晌后，子瑾抬起頭說：「倘若臣以高辛寶玉獻之，皇上可否考慮一二。」
不知為何，他心中升起一些不好的預感。
尚睿察覺：「怎麼了？」
沒想到那女子的目光掠過子瑾，將他身邊的人瀏覽了一遍，最後停在了夏月身上。
他緩緩地說：「你哪兒也不許嫁。」
尚睿不置可否地給他斟了杯茶，片刻后淡淡一笑：「小時候，你是宮裡最聽話的孩子，不像大哥家裡那幾個，真是討厭得狗都嫌。所以先帝最疼的就是你。」
而後又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似乎進了一個農莊的後院，菁潭倒是溫柔地爬上車，給尚睿解了腳上的繩子，敦促他們二人趕快下車。兩個人被矇著雙眼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截路，又被關進了一間黑屋。
「九叔他想拿出誠意，自然是不會選在帝京內或者京畿行宮，那樣對我很不利。楚秦已經去查探過，這客棧車來人往，在從東進京的必經之路上，十分熱鬧，反倒再合適不過了。」
待子瑾將自己收拾妥當，回來睡覺時卻發現長命鎖不見了。
哪想卻從他昨夜睡過的被褥里抖出一個長命鎖來。她拾起來，拿在手裡仔細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是自己小時候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東西。
「他們還在等。」尚睿答。
周宅里的夏月仍然在祈禱著荷香可以平安歸來。
菁潭得意地自說自話道：「她死了。死在宮裡。」
語氣有些冷。
他答：迄于白首。
子瑾彷彿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認真地蹙著眉，最後卻又忍不住笑道：「你好敷衍。」一張笑臉看上去格外俊朗動人。
他說著話，腳步又踱了回來，從剛才那盒子中取出壓在最下面的一張旨意。
哪想菁潭卻「撲哧」一笑，「九叔，你演的這出英雄救美也太妙了，差點把我都感動了。」
她只站了一會兒，便被那濃厚的水霧裹得全身好像濕了一層，可是整個人卻十分舒暢。
「梁王呢？寺里其他人怎麼樣了？」夏月問。
尚睿伸手想要扶她，沒料到夏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並未回應，僅藉著旁邊楚仲手上的力道，自己扶著牆站起來。
「然後呢？」
姚創答：「徐子章一黨，已經被洪將軍一舉拿下。只是沒料到烏孫人也會插一腳，損失了些人馬。」
尚睿坐下后，指了指圓桌旁，示意子瑾坐。
菁潭「咯咯咯」地笑道：「無所謂了，我一時好心才告訴你。我只是覺得你越恨他，我就越開心。想著他那副求而不得的樣子，一定十分有趣。」
夏月試著動了動左手的手指，卻疼得冒了一額頭的冷汗，一邊又應付菁潭道：「你都說他生性涼薄了，他怎麼會為了我葬送自己？」
更何況，她覺得已經沒有和尉尚睿再見面的必要。
當時因為她不準備告訴他那夜的痛楚，因此也刻意隱去了這一段經歷。
她幽幽地回了一句：「多謝陛下厚愛。」
「兩個人帶著不方便，馬上把這女的解決了，狗皇帝先留一會兒。」說話的是虯髯漢。
「帝京官道往東的一家酒肆。」
這次和之前都不同，他吻得十分熾熱，可是在成功撬開她的雙唇后，他又有些生硬且不得章法。
他依舊小心地吻著她，吻得謹慎含蓄，和上次一樣，唇瓣相貼，沒有大肆進攻，僅僅是輕輕地摩挲著。
剛才傳信回來說已經和菁潭到了山下，又請示梁王，要不要把她接上山來。
夏月耳朵貼著他的胸膛，聽著裏面那猛烈地躍動著的節奏，自己的心一時間柔軟得無以復加。
尚睿又挑起眉毛，幾乎沒猶豫，當即說：「你過來。」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大水從山頂一瀉而下，幾十丈懸崖，流水轟然落下。她緩緩挪近腳步，最後站在一塊凸出的岩石上。那岩石正好位於瀑布半腰。
尚睿見狀，帶著怒意問道：「他們打傷你了？」
尚睿聽見「求娶」二字時更加怒火中燒，臉上卻反而笑道：「你見朕時不跪不拜，朕賜你恩典時，你也不跪不拜。此刻你倒是幡然醒悟了。」
「你不報仇了？」夏月拽住他的衣襟。
於是他避而不答，繼續上一個話題道：「父王遷陵一事，侄兒知道牽涉頗多，不能急於一時。多謝九叔這份心，若是父王和皇爺爺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字句上是說謝，但是語氣卻不卑。
說完，他又一次想要掙扎著起身朝夏月那邊挪去，虯髯漢右手一刺，將劍插|進尚睿的肩胛，嘲諷道：「你也得有命出去說。」隨後，再一用力，劍尖穿透他肩胛的骨肉，將他釘在牆角。
夏月淡淡地說：「你不要利用他。」
她心中有牽挂，做任何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於是又回到佛堂的佛像下面打坐。
她照顧他。
話題轉到梁王身上，子瑾說：「梁王一事，還望九叔開恩。」
尚睿匆匆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於是他張嘴將她的唇含了進去。
「嗯。但是我還要隨梁王一起回來。南域的事情要給九叔一個交代，還有我的父王母后和喻家牽扯在裏面。」他說，「雖說九叔肯定能猜到我和你在一起，但是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如今想來，他們兩個人竟然連身上用的香也是一樣，尚睿的情緒無端煩躁起來。
「和你定親的那位郡主？」夏月又問。
此刻的尚睿，穿著常服，正站在上次那間包房的窗前看著外面的山景。聽見姚創的敲門聲后，他轉身。
她聽見他在外面的軟榻上翻了個身，他大概是把她的長命鎖貼身放著，那鎖的底部吊著三個綠豆大的鈴鐺。此刻，隨著他的動作，那些鈴鐺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裡，發出細微的響動。
「他們善後的人肯定遇到了麻煩，估計姚創已經找來了，所以才匆匆將我們暫時藏在這裏。」
田遠看了尚睿一眼，又看了看明連。
尚睿揭開了蓋子。
夏月啞著嗓子回道：「我沒事。」
尚睿冷嗤一聲，道：「朕如何能成全你？你既為喻晟義子，與那喻昭陽也該是以姐弟身份示人。如今你竟然想要娶她，如此顛倒倫常之舉，也不怕世人恥笑。」
隨後，尚睿徑自走到車隊中央的馬車一側，撩開白色的紗帳，看到裏面的棺槨，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然後幽幽一嘆。
尚睿又說：「雲中那塊地，你不必騰出來。我想好了，給你做燕平王封地。日後你和梁王也好互相照看。」
尚睿聽了並未顯出多少驚訝，只是喃喃道了一句：「徐子章還是帶著徐家走了叛國投敵這一步。」
她一邊命人看著尚睿，一邊叫人給夏月檢查傷勢。此刻，葯肯定是沒有的，對方胡亂用木片給她纏著固定了一下骨頭，然後又將她反手綁了回去。
夏月點點頭，靜靜地將頭埋在子瑾的頸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雙清澈如山泉的眼眸牢牢地鎖住夏月，幾乎攝住她的心魄。而後，他用手托起夏月的下巴，俯下臉，毫不猶豫地吻了她。
夏月出了寺廟大門，便聽見水流聲陡然增大，隨之而來的是那種撲面而來的濕氣，她循著水聲繞過一截小徑，拐彎后還來不及細想，就被眼中的景色震懾了。
夏月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屋裡說：「你一個人在這兒閉眼休息一會兒。」
梁王嘆氣，不再爭執。
聲音清脆撩人。
這一動作中斷了那個吻，她急忙將臉埋進他的懷中，同時下意識地伸手環住他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