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周圍遍地的屍體殘肢，鮮血滲透在泥土裡，將這一方土地都染紅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這些慘死的族人，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是誰的錯？怪海閣的心急與自以為是？還是怪自己沒有能力來得及勸阻？更或者，該怪那些在背後指使海閣的人……？

聲音顫抖，雖然他極力自持，卻仍然掩飾不住痛楚和失落。

「大小姐！你快逃啊！」

他的頭上身上全是斑斑血痕，看起來甚是可怕，那是方才破浪被熒惑徒手扯爛噴在上面的血。血已凝結，卻依然滾燙，彷彿要灼穿他的皮膚一樣。

海閣驚呼著，立即就要衝過來攔她，卻被她一手撐開擋了住。

他緩緩抬起手來，指尖有熒光灑落，如同夢幻。炎櫻卻知道，那是屠殺的前兆，修羅憤怒的標記。那些美麗的火光，曾在這三百族人身上焚燒，如今也要將她燒死么？她澀澀地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鎮靜地等待著他用那雙手貫穿她的胸膛，將她撕扯成兩半。

青龍蹙眉看了他良久，才嘆道：「你……何苦……她早已死了，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不是么？」

他皺了皺眉頭，走過去打開了房門，沉聲道：「出了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一點體統都沒有！」

門一開，卻不只朱雀，連青龍和玄武都臉色凝重地站在那裡，一見他出來，玄武的臉更黑了。

白虎居然沒有生氣，只緩緩從地上揀起那花，小心捏著看了半晌，才輕聲道：「這花是如何來的，我要仔細巡查。玄武，我沒有騙你，也沒必要騙你。她於我不過是一個凡人女子而已，沒有任何利益關係，我何必要騙你？當初我尋到她的時候，的確是沒有了魂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要告訴你，如果你再這樣滿心都是這個女人的事情，將我們四方的大業棄之不顧，不要怪我不客氣！」

白虎目光一冷，「花？什麼花？！」

聲音到後來變得凄厲，她的神色堅決，卻無關愛恨，抬手解開衣領，露出白膩的脖子，月光下猶如最完美的象牙，一點瑕疵都沒有。

熒惑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只瞪著炎櫻。他要她開口，要她的一句話，只要她說不是，他馬上就可以走人，再也不管這裏的事情！

玄武用力掙脫開青龍的束縛，從袖子里掏出一朵血紅的花，砸到了他臉上，恨聲道：「就是這個！是她血肉化出的花朵！你對她施了什麼魘術？倘若她當真沒有魂魄，這花如何能進得了印星城？！」

說完，他拂袖而去，一邊又道：「朱雀，在何處發現的這花？帶我去！」

「他們……是我最後的族人……」

他們就這樣對峙著，誰也沒動一和圖書下。他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她一般，震驚，欣喜，絕望，痛苦……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後只化做了兩個字：「炎櫻……」

她平靜地說著，「只是，你能殺了我，卻不能讓我順服。寧可死，也不要神！」

「跟我走！」

「或許我的話對你而言完全沒有意義，可我還是要說！強大的力量和恐怖的精神壓迫只能讓人無法真心的順服景仰！人只有在真正感激和崇拜的時候，才會心甘情願地信仰。哪怕世間再多十個司火修羅，也沒辦法征服人心！我沒有力量反抗你，但我可以選擇我的尊嚴！如果你們覺得殺戮就算是征服了人，你就將我殺了吧！我若皺一下眉頭，就不叫炎櫻！」

「海閣，雖然不甘心，但神的確比凡人強大。強硬的反抗不過換來更多的屠殺而已，我已經不想再看見有人被殺了，請你不要過來！」

一步入小廳，他不禁一陣駭然！天！這是什麼？白日還只有兩朵小小的花苞而已啊！可現在……這是什麼狀況？！

說著，他的心裏一陣巨痛，再也說不下去。他認定了這花是清瓷發給他的求救記號，現在也不知白虎對她施了什麼術，令她不能清醒過來……清瓷！生得坎坷，死後也不得安生，你何其凄涼！

「白虎！別看鏡子了，快出來！事情不太妙啊！」

****

「失敗了……嗎？」

她直直地，無畏地看著熒惑，纖細的肩膀挺直到沒有一絲猶豫。熒惑默然地與她對視良久，忽然開口道：「是你嗎？計劃一切的人是你嗎？」

白虎也不驚慌，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定定地看著他憤怒的模樣，輕聲道：「我騙你什麼了？你且說來。」

她忽地一把捉住熒惑的衣服，捏得死緊，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到雙手被焚燒的巨痛。

「還好……還好……」

他顧不得熒惑身上的火焰灼人之極，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用盡全身的氣力不讓他再往前走一步。一時間，頭臉，雙手，胸口，無一處不痛，肌膚幾乎要被撕裂一般的焚燒苦楚，連呼吸都著火。

世間固執的人太多，玄武恐怕是其間翹楚。明知道不可能，卻還要繼續，情慾之毒，當真厲害如斯。

「海閣！」

熒惑鐵青著臉，緩緩將手伸了出去，眼看就要觸到她的胸口，卻聽海閣忽然狂吼了一聲，整個人出其不意地飛快撞了過來！

她突然開了口，沙啞而哽咽。

熒惑的身體忽然化成一股熱風，將炎櫻整個人託了起來，海閣伸出的手，只來得及抓住一綹乾燥的風，然後那兩個人，身體竟然化做了輕煙，冉冉地在月光下消失了！

「只是，當你徒手殺凡人的時候，心和圖書裏真的不痛苦么？他們和你一樣，有血，有肉，會痛，有思想……他們不是枯木，不是泥土可以讓你這樣殘酷的殺戮對象……」

顧不得多想，她邁步追了上去，張嘴正要說話，卻見熒惑整個人忽然「冬」地一聲，倒在了地上，身上明亮的火光終於也熄滅了，漆黑的頭髮散亂在背後，看上去有一種與他平時的強勁完全不協調的虛弱。

他忽然喃喃地這樣說著，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攥得死緊，怎麼都不放開了。

海閣急切地吼著，想衝過去，卻被炎櫻的氣勢所迫，只急得在原地狠命跺腳。

熒惑卻沒看他，事實上，他根本沒注意眼前還有一個海閣，他的全身心，在第一眼看到炎櫻的時候，就完全僵住了。他一直想逃避的，一直不願意去想的事情，生生出現在他眼前，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相信這一切和炎櫻有關。

還好……不是她指使的……真是……太好了……

她總是說著不服神界，總是痛恨為什麼神不去了解凡人，可她也只是這樣想著抱怨著罷了！她為什麼不去做點什麼？！被海閣他們從神界將自己偷偷接出來之後，她一點長進都沒有，終日被人保護在後面，她這樣算什麼寶欽城的大小姐？！

這個傻瓜！事到如今，她一個人逃走又有什麼意義？！

身體漸漸沉重起來，是方才那些水系咒法的後勁，哪怕他用了滕蛇之術，還是無意被那些咒法傷害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失去意識，可他不放過，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熒惑面色森冷，不再說話，一把扯住海閣的胳膊，另一手高高地舉了起來，立即便要將他殺了！炎櫻倒抽一口氣，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尖叫道：「別殺他！」

玄武一把捉住他的衣服，幾乎將他孱弱的身體從地上提起來，令一旁的朱雀和青龍都驚呆了，急忙攔住他犯上的舉動。要知道，現在的四方之長可是白虎！玄武這樣的行為完全有理由將他打入大牢里啊！

雖然沒能真正除掉最棘手的修羅，但好歹能將他絆在南方好幾時日了，於他也是一件好事。現在北方能阻撓四方的神，只有那個受傷的辰星，暫時不足為懼。除非司月肯放下一切親自來曼佗羅城，不然，一切很塊就在他掌握之中了！

印星城——白虎默默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窺世鏡，每一塊碎片里猶帶火光，明亮橙黃，極是美麗。

「不是我指使的！但若我早知道他們的行動，今日你或許根本已不能站在這裏了！」

「請殺了我吧。」

玄武幾乎每天都待在那裡，怔怔地看著那個女子，什麼都不說。白虎的「存靈術」極好，讓她看上和_圖_書去彷彿睡著了一樣，儘管如此，她仍然已經死了，這是事實，玄武的心聲也分明表現出他接受了這個事實，可是……為什麼？明知道死了，卻還留著希望？

「是我！我說過，一切都是我做的！與大小姐無關！」

話一說完，她的眼淚就涌了上來。可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哭，她卻完全不清楚。若她能早一點知道海閣的計劃，若她早一點知道他和四方那裡有密謀，若她能早點阻止他們這些為了報復而瘋狂的族人……都是她的錯啊……只知道安然地做她的大小姐，嘴上總是說著好聽的話，不希望任何人受到傷害，卻一點都不了解他們在想什麼，一點實質的行動都沒有。

他終於忍不住將一直藏在心裏的這個稱呼憤然地吼了出來！可是回應他的，只有遍地血污，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當中，形單影隻，凄涼之極。

他緩緩地環顧著周圍破敗殘忍的景象，他僅剩的三百族人！只瞬間就給修羅奪去了性命，連魂魄也沒法保留！巨大的痛楚將他包圍住，他渾身都開始顫抖，是他錯了，錯了！仗著背後指使他的那些人，低估了火神修羅的能力。三百族人，都是被他的自以為是害死的！

他喃喃地說著，然後從軟榻上站了起來，踏過鏡子的碎片，一直走到窗前。

是她嗎？真的是她？處心積慮地找尋他的弱點，當真一門心思要他死么？

一切都安靜到了極至，只有夜風泠泠，她的衣袖微微作響。

炎櫻以為自己正被這修羅用神火焚燒魂魄，全身上下痛到了極至。神火不似凡火，觸人只有皮膚的痛而已，它彷彿會鑽進身體裏面，連著骨骼，血液，內臟，一起著火，偏偏痛到了極處，整個人卻是清醒著的，生生受這種煎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或許，一切都是他們的錯，不該挑釁神界，不該低估了你。只是……」

玄武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青龍……別說了……讓我安靜一會……」

她的指甲狠狠地抓進他的胸口，劃出數道血痕，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手指滴了下來，滾水一樣燙，她卻恍如不覺。

怪誰都已經沒用了，無論如何，族人已經死了，魂飛魄散，什麼力量都喚不回來。分裂的兩個神界暗自較勁，犧牲的卻是他們這些可憐的凡人。就算四方那裡有宏圖大志建立新神界又如何？這般輕賤凡人的性命，和五曜有什麼不同呢？至少五曜明著鄙夷情慾，用恐怖手段鎮壓，而四方卻穿了一件漂亮的花衣服而已……骨子裡都是一樣的。

海閣一把推開炎櫻，昂首走過去，沉聲道：「事情與她完全沒有關係！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吩咐他們去做的ｗww.ｈeｔuｂｏｏk.cｏｍ•ｃom！要殺，就殺我！」

正在沉思，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嘩，然後朱雀驚惶的聲音就刺進了耳朵里。

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飛快地，她卻不去擦拭，任它們染濕了胸口。

炎櫻怔了一下，急忙伸手要去攔他。

青龍搖了搖頭，轉身往小廳走去。

她的聲音漸漸嘶啞，漆黑的眼睛里滿是絕望的神采。

恍惚中，她忽然覺得自己雙腳又踏中了實地，踉蹌著走了幾步，差點摔倒。一直纏繞著自己的火焰突然消失，鼻子里吸進的是冰冷的空氣，將方才熾熱的內臟瞬間又凍結了住。她有些驚訝地抬頭四處望去，這才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竟然已經下了青鼎山，現在正在山腳下獃獃地站著。

青龍一時呆住，完全不能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厲聲說著，一把抹去懦弱的眼淚。熒惑的眼神讓她莫名的心慌意亂，可她已不願再去想那裡面到底包含了什麼。無論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現在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鮮血，來償還給那些為寶欽城的自由獻出生命的族人！

今日一進小廳，看到地上的那朵突然冒出來的血紅之花，心聲頓時亂了，幾乎呈瘋狂狀態，他真的搞不明白。玄武，高潔的冰雪之神，原先的四方之長，難道就甘心這樣墮落下去么？

熒惑的身影在五步開外，頭也不回，飛快地往前走著，她一時不能理解，怔在那裡。她……沒死？熒惑將她帶下了山，是為了什麼？

他沉聲說著，轉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將這個女子帶去哪裡，卻本能地這樣做了。這麼長時間，一直藏在心裏最深處的人，一旦捉住了，他不會再放開的！

北方的月光更加澄澈，映著窗外皚皚白雪，令他原本就白皙柔弱的臉看上去更加透明一般，似乎連經脈都可以看見。他的眼睛是一種接近透明的棕色，如同玻璃珠一樣，晶瑩美麗。抬起修長的手，慢慢一算，忽然又笑了。

「你也有血，你也會痛！為什麼在殺人的時候不去想他們會不會痛呢？我們都流著一樣的血！除了沒有強大的神力，我們是完全一樣的！難道就因為看不起凡人的情慾，就認定它是有罪的要消滅的嗎？！你們試圖過了解凡人嗎？」

熒惑一把將海閣摔開，然後飛快地捉住炎櫻的胳膊。

玄武一把將他摔開，恨道：「清瓷！清瓷她分明沒死！你居然告訴我她的魂魄消失了……到底是什麼用意？！快說！」

他逼近了一步，緊迫地瞪著她，似乎要從她眼睛里找出答案。她說的那些事情，離他太遙遠，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卻不能不在乎她的背叛。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在他心中的分量www.hetubook.com.com如斯，他覺得，她的一句話，一個字，都可以讓他竭斯底里。他不了解那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心潮澎湃，一種與殺人時完全不同的戰慄感覺席捲了他，陌生，強勁，卻一點都不反感。

「我去看看情況，你自己好好想想。」

炎櫻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忽然走了上來，一直走到了他面前，他身上熾熱的氣息頓時迎面而來，如同火燒，幾乎不能呼吸。海閣伸手想將她攔下，卻被她無聲地閃開了。

熒惑恨然地瞪著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那樣看著她，一直以來如冰的眼睛里，此刻卻裝滿了痛楚，那是一種被背叛的痛。這樣的眼神刺進她的心裏，一陣酸澀，洶湧的浪潮瞬間將她吞沒。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的……不是我指使的……你……」

海閣給他一摔之下，踉蹌著跌到了地上，身上出乎意料地一點損傷都沒有！他急急回頭，這個修羅！他要把大小姐帶到哪裡去？！怎麼能讓他得逞？！

「白虎！你居然敢騙我！」

眼淚從他的眼角潸然而下，將衣裳打濕。他扯開上衣，露出胸膛，低聲道：「殺了我！快！」

「大小姐！」

朱雀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玄武，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來，只是默然地帶著白虎往安置清瓷的小廳走去。

「姐姐！」

她大是驚異，急忙跑過去將他整個人翻了過來，只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顯然還是為海閣他們的水系咒法傷害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僵在那裡，心裏百般滋味，同時侵襲，只怔怔地看著這個仇人，什麼都說不出來，什麼都做不了。

眼看他又要衝過去犯上，青龍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冷靜一點！玄武！那個女子你前日也見過，分明已經沒有魂魄的氣息了，難道就因為看到一些花，你就確定白虎是騙你的？太胡來了！」

炎櫻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氣氛頓時僵硬起來，熒惑的臉色鐵青，殺氣又瀰漫在他眼裡，可怕之極。

清瓷躺在廳正中的青玉案上，雪衣白髮，神情平靜，當真如同睡著了一般。而在她身體周圍，一朵朵血紅的惡之花盛開綻放，幾乎將整個小廳塞滿！陣陣幽幽的香氣撲鼻而來，聞之立即心神俱盪，幾乎不能自持。

「我承認神的強大，我承認神是聖潔的……可是，這樣真的是正確的嗎？沒有理智的屠殺，只為了征服而征服……神難道不是我們凡人光明的希望么？可是用鮮血和殺戮換來的希望，我們真的要不起！僅僅因為聽見不同的聲音，就毫無顧忌地殺人；因為自己擁有強大的天賦予的力量，就可以強迫別人遵從自己的意志！這樣的神，我寧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