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三 鎮狐記
第十五章
白虎慢悠悠地說著，琉璃珠似的眼睛笑吟吟地看著司月，將她驚恐的神態一一看在眼裡。
司月倒抽一口氣，只覺全身忽然變得極冷，彷彿有什麼東西順著她的經脈骨骼悄悄流了進來，瞬間遍布全身，呼吸頓時變得艱難起來。她張開嘴，喉嚨在劇烈地顫抖，眼前漸漸模糊。然後她突然驚駭地發覺自己吐出的氣息成了白色的……她簡直就像在身體里結成了冰一樣……
她咬了咬牙，眼睛里忽然一陣巨痛。為什麼？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想起這種無聊的話？她果然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啊！其實到了現在，她還是什麼都沒有真正得到過，不是么？
接下來，就等著暗星得到完整的魂魄凱旋而歸吧！他會用最盛大的儀式來迎接勝利的。
「瘋子……瘋子……」司月搖著頭，喃喃地念著，「你是個瘋子！」
五曜不服她也沒關係，反正也都快死光了，剩下的鎮明和辰星現在也在曼佗羅城和玄武朱雀鬥上，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待她收服了印星城，會立即奔去曼佗羅城將礙事的人全部除去。
白虎微微一笑，柔聲道：「奎宿，把我換下的衣裳拿過來，我告訴你她是怎麼找到印星城的。」
她是誰？為什麼那麼眼熟？她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呢？
「那不是……？」奎宿呆了一下，那不是血化出的蛇嗎？！算是追蹤術的一種，只要血蛇存在的地方，施術者立即就能感知其位置。只是這蛇什麼時候進到印星城裡面來的？
司月緊緊閉著眼睛，拒絕自己去聽他的話語，卻又不由自主地將這些話納入腦海里思索了一遍，立即心驚肉跳。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啊……這個人，怎的如此恐怖？什麼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么？
他將那粉色的如同煙霞一般的魂魄猛地一拉，司月的身體頓時如同斷了線的人偶一般跌在了地上，一點氣息都沒有了。
想著想著，她微微得意地笑了起來，嘴角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她自己卻完全沒注意。
白虎笑吟吟地走過去，一直走到她面前，低頭看了她半晌，才說道：「你現在一定很不甘心吧，躊躇滿志的要來滅了印星城，卻輕易被人制住……司月，其實你很強，要論打鬥，我絕對不是你的對手，不過你和我比起來，卻有一個極大的缺點，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過往的一切瞬間在眼前掠過，她突然發覺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傻瓜。什麼清明，什麼聖潔，那不過是她自創的神話罷了……這麼多個千年，她到底做了什麼？
他抬頭望向湛藍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嘆道：「只是我和你有一個地方不同。你想要權力，而我，想要最強。世間眾生都該臣服於我腳下，萬分景仰我，心裏不能有一點猶豫和懷ｈｔtｐs://wｗw.heｔｕbｏｏｋ.ｃｏm•ｃｏｍ疑。我要天下人都仰視我，愛戴我，我就是他們的道，我才是真正的神。」
「你挑在這個時候來襲，其實對極了。四方里兩個善斗的神，五曜里唯一剩下的兩個神，現在都在曼佗羅城，也許他們之間現在已經兩敗俱傷，就是有誰贏了，也一定元氣大傷，無法阻礙你的行動，你是這樣想的吧？」
她虛弱不堪，氣喘吁吁，第一次覺得自己對這個人一點辦法都沒有。他簡直是鬼！什麼都知道！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人？太……可怕了！
司月再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立時站立不穩，往後倒退了好幾步，然後怔怔地看著斷成兩半的月華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虎的手微微一頓，似乎捉住了什麼東西，又慢慢往外拉了出來。司月的渾身都開始無意識的顫抖，胸前彷彿破了一個洞，她所有的氣力，所有的法力，全部流水一般地涌了出去。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覺得痛苦，腦袋裡好象總是不停地跳出一些古怪的久遠的畫面，有些是她早就忘記的事情啊……怎麼在這個時候全部記起來了？
司月完全呆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真可笑，她居然在這個時候才想起從前鎮明說過的一句話：『用暴力控制眾生的人，是傻子；用思想統一眾生的人，是瘋子。』，而白虎，恐怕是瘋子中的瘋子……那她呢……就是那個愚蠢的傻子了吧……
白虎慢悠悠地將斷劍拋在地上，撣了撣袖子，輕柔地說道：「何必如此著急呢？你心裏在打著什麼主意，我可是很清楚呢。我們都是同一類的人，我一時有些捨不得將你殺了喔。」
威風凜凜的四方之長居然是這種弱女一般的人物，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司月立即冷笑了起來，傲然昂首說道：「你就是白虎？四方居然讓你這樣柔弱的傢伙做頭領，不要笑死人了！」
略帶柔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還含著几絲笑意。她冷冷回身，立即見到了現在的四方之長——白虎。
千萬年下來，四方和五曜換了一代又一代，其中的分裂卻是越演越烈，到了這一世，幾乎已經水火不容，完全翻臉。
司月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彷彿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這個人……他瘋了不成？！居然設計除掉自己的同僚？！
在當年清瓷墜崖撞破結界之前，四方已經對印星城下了無數手腳，在內里造了許多結界，企圖從內部破壞初代麝香王的法力，卻總是沒能成功突破。可以說，清瓷的墜崖行為，算是意料之外的驚喜，直接圓了四方千百年下來的夢想。
「住嘴！住嘴！別再說了！你這個妖孽！」
原來，她曾經也會這樣笑啊。
白虎輕輕哼了一聲，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琉璃珠的眼睛冷冰冰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其實是個笨蛋，什麼都不懂。既然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要付出相應的心思去策劃，去構思。你連四方的能力都不清楚，怎麼行動？只有了解了所有你想打倒想控制的人，你才能遊刃有餘。」
這些獸也只配住在這種狹窄的地方，倘若妄想霸佔麝香山什麼，她司月一定會親手摧毀他們的美夢！妖仙永遠是妖，就算麝香王給面子承認他們是神，她司月卻是不會承認的！她才不管四方在曼佗羅城要做什麼，也不管他們是不是召喚了暗星，反正今日要將印星城殺絕！與她司月作對的人，她會一個一個慢慢剷除的！
她司月什麼時候狼狽如斯？這樣一個弱男子，居然連身子都沒給她碰到，自己就這樣被降住了，怎麼會這樣的？！
白虎歪著腦袋看了她半晌，笑道：「和你說了那麼多廢話，浪費了很多時間。算了，看在你這麼有膽量的份上，夠資格做我的一部分，我就破例納你進來吧。」
白虎忽然舉起雙手，兩掌微微一合，竟然將那劍準確地合入掌中，劍尖離他的喉嚨只差了半寸。司月大怒，反手就要將劍抽回來，可是那劍卻如同刺進了石頭裡一樣，無論她如何用力，都無法抽回。她又驚又怒，瞪圓了眼睛張口就要罵。
確切來說，印星城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地方，它是用麝香山的影子造出的虛象，唯一讓它具有實體的就是麝香王設下的結界，不但將它緊緊聯結在麝香山下已便隨時掌控，也讓當時的妖仙四方有了安身的地方。
說完，他的手忽然緩緩抬了起來，慢慢抵在司月的胸口上，指尖閃爍著白色的光芒，漸漸地，他的手指竟然鑽進了司月的身體里去！
那是一個小丫頭，很年輕，很稚嫩，還沒上頭，只扎著雙角丫髻。她笑得歡暢極了，似乎總是能遇見什麼好事情一般。
天下的一切，都會是她司月的！
白虎笑了笑，柔聲道：「要想除掉自己討厭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讓他們信任你，景仰你，喜愛你，這樣才方便下手，你說對不對？」
白虎「嘖嘖」兩聲，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搖了搖，笑道：「就是這個了，你缺乏鎮定和縝密的思緒，雖然有極大的野心和能力，卻敗在你的衝動上。司月，姑和圖書且不論妖神之分，我們做神的，最關鍵便是不能動心動情，就是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也應該做出沉穩的模樣好好思考對策，像你這樣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採用高壓監控的手段，又做得不夠仔細秘密，難怪五曜沒人服你。」
最後的那個剎那，司月的眼前忽然湧現出一張燦爛的笑顏。
「你的魂魄，我要了。安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它的，你會在我身體裏面一起永生……」
奎宿急忙將血污的衣裳遞過去，白虎在袖子里掏了半晌，然後兩根手指捏著一個血紅的事物舉了起來，放在奎宿面前，笑道：「就是這個，看明白了么？」
說著她拔腿就上，裙擺微微一搖，彷彿凌波沾水，輕飄飄地就竄了上來，動作優美之極，簡直如同舞蹈一般。寬大的袖子化成了玉色的蝴蝶翅膀，輕盈靈活。那一劍卻凌厲之極，「唰」地一聲就送到了白虎眼前，劍尖直點他的喉嚨。
白虎挑了挑眉毛，「或許吧，誰知道呢？我只是很看不慣朱雀的愚蠢，還有玄武的囂張罷了。連暗星我都可以控制了，我何必還要將這些礙我眼的人留下來呢？我是很自私的人啊。」
只是印星城本質上畢竟是虛幻之物，內里雖有無數結界保護著，卻總也無法像麝香山那般獨立固定的存在，它的變動周期為三天，也就是說，每三天，整個印星城必然會飄去任何一個其他地方，其地點非神力能預測而定。
四方神獸從那個時候才開始正式列入神界仙班，封了號。麝香山已經無法容納那麼多神，加上原先的諸神極端不喜與妖仙同列，麝香王便在麝香山下面開了一個結界，為四方造了印星城。
白虎將那蛇用手指輕輕一搓，然後隨手丟在窗外，輕聲道：「看來司月那個女人狡猾得很喔，這條追蹤血蛇原本是辰星拋進來的，結果卻被她感知了印星城的位置。可見她平時在五曜身上下了不少工夫，他們的一舉一動恐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真是個可怕的女人呢！」
他反手將魂魄塞進自己的身體里，笑道：「得手了，司月的魂魄。」
奎宿答應了一聲，立即將司月的屍體帶走了。
如果沒有青龍竭力維持結界，四方恐怕連下一步會走向哪裡都不清楚。青龍的能力是讀心和結界，但即使強勁如他，也沒辦法將印星城導向某個明確地點，只能大體確定是南方還是北方，然後在那一方胡亂飄零，沒有定數。
司月只覺冷汗滿身，將後背都浸濕了。這個白虎絕對不好對付！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模樣，出手卻居然又狠又准！她還是小看了這些獸嗎？！她低頭瞥了一眼月華劍，這柄劍可是當年麝香王親自賞賜給她的寶物啊！跟了她足有上千年，遇妖斬妖，遇神殺神，從來沒有過m.hetubook.com.com半點瑕疵和損壞，如今卻被這人輕鬆用雙手摺斷，讓她如何能接受？！
四方與五曜從神界建立開始便從來沒有和睦過，一個仰仗自己是純粹的神，鄙夷妖仙；一個對五曜的鄙夷惱怒不已，不屑一顧。或許就是這樣一種暗鬥的氣氛，令當時的四方對神界完全失望，暗地裡策劃著將印星城和麝香山分開獨立門戶。
所謂的印星城大門，其實不過是兩個看守的神官而已，印星城沒有城門，只有周圍的一圈低矮欄杆做圍牆。說起來，這裏根本也算不上是一個城鎮，充其量不過是數座排在一起的龐大的宮殿而已，裏面只住了四方和二十八星宿以及數百個神官，其規模連麝香山的一半都不到。
她咬牙將斷劍丟了出去，袖子一展，立即就要光手衝過來。白虎搖了搖頭，胸口忽然射出一道白光，瞬間將兩人籠罩在其中。司月大駭，只覺全身上下好象突然被繩子捆住一樣，無論她如何掙扎也動彈不得，心裏頓時一陣驚恐。
心裏忽然有一種極度恐懼的感覺，慌到不行，可她卻一點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耳邊白虎的聲音突然變得極遙遠，他在低聲說著：「你的心早已經被惡之花侵蝕，順著自己的慾望做了那麼多事情，為什麼還不承認呢？慾望雖然對神而言是可恥的事情，可是乾脆的承認了不是可以讓自己輕鬆一點么？」
白虎大人，在這個世間，你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他微微一笑，「那給驥獸做食物吧，好久沒讓它們開過這種葷腥了，它們一定很高興。」
只是……一種小小的感覺罷了……
白虎笑了笑，輕聲道：「好衝動的司月大人，話還沒說完就搶著動手，這劍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請你暫時收回去吧。」
白虎慢慢從她胸口裡拉出魂魄，那是一種很澄凈的粉色魂魄，在陽光下閃爍著琉璃一般的色澤。他挑著眉頭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這種人也會有如此美麗的魂魄啊……真是奇迹。」
「滅了印星城的四方，再將剩下的還活著的神降伏，天下之大，就再也沒有誰能比的上你司月了。如果我沒猜錯，你一直以來就是想做麝香王吧？」
他只覺這個主人越來越讓自己害怕恐懼，這麼久了，他才驚覺自己根本不了解白虎這個人，他要的，恐怕根本不只有天下那麼簡單……
話音一落，他的手腕陡然一折，只聽「鏗」地一聲，那把由月光精華化成的鋒利堅固的月華劍竟然從中被他生生折成兩截！
「你心情似乎不錯，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么？」
司月猛地從腰間抽出月華劍，拈了一個劍訣，直直瞪著他，冷道：「你也不用巧言什麼！我今日來就是要滅了你們這些囂張叛逆的妖神！受死吧！」
她艱難地呼吸著，思緒卻越飛ｈｔｔps://ｗｗｗ•hｅｔuｂoｏk.ｃoｍ.ｃom越遠，彷彿回到了很久很久的那個時候。她還只是個扎著小辮子愛笑卻又要強的凡人小丫頭，為了入神界拚命地修鍊自己；遇到了太白，第一次了解情的滋味；得不到太白，便想要得到權力……
奎宿什麼也沒說，安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白虎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良久，他輕輕嘆了一聲。
司月臉色如同死灰，呆了半晌忽然猛地一擺首，厲聲喝道：「四方贏了！你還羅嗦什麼？！快快將我殺了吧！我司月就是死也不會被你們這些妖獸迷惑的！」
他輕柔的話語如同最可怕的魔咒，不停地在她耳邊迴響著，將她所有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司月陡然睜開眼睛，尖聲吼了起來！
初代麝香王建立神界的時候，並沒有想把神界分成兩部分，所有的神全部聚集在麝香山，當時並沒有四方神獸的封號。
最終的，屬於他的勝利。
白虎絲毫不在意，微微一笑，柔聲道：「司月大人難得來一次印星城，可惜我們沒做什麼準備，倉促招待難免不周，還請見諒。」
白虎轉身就走，身後突然傳來奎宿的聲音，「白虎大人，司月的屍體該如何處理？」
他頓了頓，接著輕道：「我不擅長戰鬥，這是所有神都知道的，所以四方裏面善斗的神一直是我的眼中釘，雖然我知道他們不會反我，但是眼中的釘子如果不除去，總是讓人難受，你說對不對？要想除掉那些礙事的討厭的人，是需要花時間的，不是你一個人橫衝直撞去蠻幹。你看，現在玄武和朱雀都已經被我困在曼佗羅城，就是不死，我也會安排下一個步驟讓他們必死，這才是計謀。」
白虎洗凈頭臉上的血污，一邊換著乾淨的衣裳一邊輕道：「司月也當真厲害，居然能摸到印星城來，這個女人可不能小看了。」
他緩緩走向門口，又道：「不過卻是個很精明的領導者，雖然用的法子不太入流也不太高明，不過有這點警惕心倒也值得讚賞……呵呵，我就去會會她吧。」
那個時候的初代司水辰星是一個嚴謹而且善於發掘有才能之神的人物，他上表一個摺子，稟明妖仙也可列入神道，只因當時下界妖孽盛行，很有些妖是具有不輸于諸神的法力，要降伏需要花很大的工夫，不如收為神界所用，一來束縛那些妖神的亂行，二來也算壯大神界。
奎宿在一旁替他挽著長發，沉聲道：「屬下只有一點不明白，司月究竟如何確定印星城的位置？即使連我們身處城中的人，也沒辦法知道三天後具體的走向啊……」
司月昂首立在正殿前，一身月白的衣裳隨風飛舞，與身旁的白玉欄杆相映，倒也頗有一種飄逸柔弱的美麗。她鄙夷地隨意打量了一番周遭景色，哼，完全是俗爛腐敗的宮殿，老氣又保守的建築，和麝香山完全不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