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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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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五 神界破 第六章

其之五 神界破

第六章

沒等他念完,澄砂就猛地坐了起來,這一次,床上的被子和枕頭飛了出來,呼地一下砸過來。白虎身體微微一偏,被子和枕頭就掉在了地上,染上大片黃色的茶水。她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你今天是專門來數落我的嗎?!是不是乾脆讓我病死掉了就稱你的心?!你這個敗類!」
澄砂怔怔地看著暗處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繞過她,伸手把門合上。是胃宿。她看也不看澄砂,轉身走回床頭,半跪下來,似是要替他療傷。
白虎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目光專註,似在看一幅畫,一朵花,一段風景。她忽然煩躁起來,飛快走過去,沒有任何儀態地把胃宿推開。胃宿立即跌去了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背上的傷口幾乎要裂開,好象有一根鞭子在抽著他,痛到渾身是汗。在這種劇烈的痛楚下,他的思緒卻漸漸冷靜下來,心裏一點聲音都沒有,他不知道那是空洞還是冷酷,他分不清。
女宿頓了頓,拱手垂首,低聲道:「在大人面前失了儀態,是屬下的錯。請大人懲罰!」
他連聲催促,眼前陣陣發黑,卻強忍著自己站在那裡。奎宿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只得轉身就跑,頭也不敢回一下。白虎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劇烈的痛楚與眩暈讓他意識迷離,他掙扎著抬手去扶旁邊的柱子,不料扶了個空,整個人往旁邊跌了下去。
「澄砂!」
澄砂見那把琴細長,兩根弦,那模樣倒像極了自己熟悉的二胡。她勉強笑了一下,抱著被子靠在床頭,說道:「我知道啊,它的音色……很是蒼涼。」
****
「你哭過了?」
她的身體忽然被人抱住,白虎低頭用力吻上她的唇。天旋地轉,她以為自己下了地獄再上天堂。他的氣力從未如此大,緊緊箍住她的腰身,幾乎要將她揉爛過去。她睜著眼,瞪著他的長睫毛,睫毛微微一顫,他睜開了眼,灼灼地看她。
身後的影子豎起來,將她包裹住,彷彿一個安慰溫暖的懷抱。她的左眼流出淚來,右眼卻漸漸變化,眸色變做了完全的暗金,瞳仁完全張開,彷彿暗夜裡的血槽。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血色的瞳仁張開又合閉,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她半蹲下來,伸手放去傷口之上,隨便一搓,白虎背上的皮忽然就剝落了下來,一塊塊,一團團。眾人都呆住,怔怔地看著舊皮脫落之後,背上的傷口居然消失,半點痕迹不剩。
他的技巧說實話不那麼好,好幾個地方都破了音,沙沙地,有些刺耳,可不知為什和-圖-書麼,澄砂的心卻被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了住,翻騰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氣,喉嚨都有些哽咽,忍不住說道:「他……怎麼會死?」
她呆在了那裡,如同被施了法術,動彈不得。女宿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惶恐地叫道:「大人請回!小心再受涼!」
澄砂沒有說話,從床邊拿起一件外衣飛快披在他肩膀上,然後轉身就走。快走,快走。再不走,她就會覺得一切都荒謬之極,她為什麼要來這裏?為什麼要替他療傷?就為了心底那個折磨她的聲音?白虎是一隻鬼,任何缺點被他抓住,就永無翻身的日子,她為什麼要送上門給他侮辱?
白虎有些意外,他反手去摸傷口,失笑道:「這麼快就好了……?澄砂你什麼時候學會療傷了?」
他慢慢說道:「大人染了風寒睡了兩天,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手一顫,調子竟然折了上去,陡然換了個音色,好象從靜里忽然迸發出強烈的聲響,如裂金石,帶著激蕩的漣漪。
女宿來的時候,腰上別著一把琴。
「澄砂,澄砂……為什麼我們都是會折磨自己的人……?」
到了最後,她還是只剩自己。
唇舌糾纏,他含糊地喃喃地說著。這種近乎貪婪的纏綿,令他們無法呼吸,她不知道是他要吞了她,還是她要吃了他。她渾身都在發軟,完全沒注意白虎一步一步後退,退去床邊,就勢一倒,兩人跌去床上。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愴凄涼,此刻為他奏來更是如泣如訴,似是有個人在幽幽夜色里哭泣一般,連吟帶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紅淚,化做一片嘶啞,被月光一照,便碎了開去。他大開大闔地拉上數回,潮水沒頂,待退去之後,還是一個人在哭著,淚水流不完。
澄砂默然,面色漸漸蒼白。良久,她嘆了一聲,「白虎,愛了又怎麼樣?我愛你,也改變不了什麼。你照樣會利用我,傷害我。你逼得我承認什麼?我越愛你,以後就越恨你。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白虎出乎意料一點都沒有惱怒,他往後靠了靠,環起胳膊,淡淡地凝視她。澄砂捏緊手裡的杯子,忽然用力將它砸去地上,碎片濺了開來,發出巨大的聲響。
門終於悄悄合上,澄砂整個人虛脫一般,癱在床上。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地看著頭頂的帳子,血紅的瞳仁緩慢卻堅決地搏動著。
白虎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放去心口,沉聲道:「沒錯,我承認我利用你。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承諾。日後你若恨我恨到www.hetubook.com•com不行,我的命隨時都可以給你,只給你。殺了也好剁了也好油煎了也好,我不管。但澄砂,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天下。我現在,不能死。」
迴廊那麼長,她隱約碰上了一個人,一把抓住,沒命地叫道:「白虎在什麼地方?!那個混蛋到底在什麼地方?!」
澄砂忽然在帳子里輕聲問他,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還有鼻音,這個人是怎麼了?她生病昏迷的兩天里,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個男人哭鼻子?還有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酒氣——居然還喝酒?!
「曼佗羅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熒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蠱惑了那裡的城民,居然將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紋瀑從長計議,但……辰星與熒惑卻趁他們不備從城裡出來偷襲,白虎大人被辰星傷了後背,參宿……為了保護白虎大人……被辰星和熒惑殺了……!」
這種帶著威嚴的憤怒,讓白虎有些吃驚,就聽她冷道:「我只數五下,你再不出去,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替澄砂換了新的被褥,又加了一床被褥在上面,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帳子,才輕道:「大人路染風寒,還請好生休息。屬下告退……」
女宿拭乾眼淚,淡淡地說著。澄砂暗自心驚,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他,等他說完。
他哽咽到說不下去,淚流滿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見他如此悲傷,便不再催,只得在旁邊靜靜看著他。
門外,一直在暗處守侯的奎宿急急奔出,飛快扶住面色慘白的白虎,著手處卻是一片溫熱的濡濕。他嚇得幾乎要叫出來,喉頭不住滾動。「白虎大人……!」他低聲地,焦急地喊了起來。
「你給我滾!」
「澄砂,你是個缺點太多的人。」他說,慢條斯理地,「你的脾氣太壞,眼光太淺,不知悔改,大手大腳,敗家,固執,任性,單純,衝動……」
「噤聲!」白虎斥著,死死捉住他的胳膊,整個人虛弱地靠在他身上,瑟瑟發抖。半晌,他緩過了氣,才虛弱地說道:「參宿……他怎麼樣了?」
「暗星大人!您還在病中!請別亂跑!」
奎宿見他背後的衣裳幾乎被血水浸透,不由驚恐萬狀,顫聲道:「大人……您的傷……!我馬上去叫胃宿!」
她怔怔地看著他,豁了老命不讓眼淚流下來。白虎伸手過來似是想摸她,她一側讓了過去,走去門邊冷道:「我走了,別忘了你的承諾。你的命是我的。」話到最後,只得一陣哽咽。她最想要的這個人,來到這個陌生和圖書時代遇到的第一個人,十八年生命里第一段愛情。
****
女宿沒有說話,拉過椅子坐上去,提弦,緩緩拉了開來,卻是低低的調子,彷彿暗夜低吟,雨濕梨花,雖音色歡愉,卻隱隱帶著一股悲愴,似懷念。
白虎冷道:「你怕什麼?我死不了!不過是被水劍小小劃破一點皮罷了,我怎麼養了你們這麼一群大驚小怪的廢物?!」幾句話說完,他的額上已經布滿冷汗,嘴唇雪白,「你給我把女宿叫過來,要他今天必要好好服侍暗星大人,要是讓她有一些不快,就等著受罰!快去快去!」
澄砂身體一震,彷彿從迷霧中掙扎出來一般,背後一陣冷一陣熱,白虎的手已經伸進敞開的領口,放肆探索。
澄砂絕望地閉上眼,心裏最後一點希望悄悄破碎,扎得她血肉模糊。十八年來,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原來竟是這般安靜,這般絕望的感覺,心灰意冷。他那麼殘忍,斷了她最後的一丁點幻想。
女宿如同沒聽見她的話,徑自輕道:「參宿這個人,有點膽小,偏偏白虎大人老喜歡叫他做一些危險的任務,他一句話也不敢抱怨,每次得命回來,我就會與他喝上一杯。我剛入印星城做二十八星宿的時候,什麼都不懂,除了他之外沒人幫我。對我來說,參宿已經成了親兄弟。他現在死了,再沒人陪我喝酒……我只恨,他連魂魄都不得保存下來,這樣一個人,從此就消失了么?等於完全沒有存在過么……?」
他目中幾乎要滴出血來,滿是瘋狂的恨與殺氣,只聽「喀」地一聲,那把胡琴竟被他生生捏斷!「我……我……有生之日誓報此仇!」
白虎居然笑了,他說:「原來,你在吃醋。」
他喃喃地說著,淚水就這樣淌了下來,滴在弦上。那調子竟又折了一折,裂帛一般,從高處砸下,卻又盤轉著繞上去,一次比一次激烈,彷彿要衝擊天門,悲聲陣陣,化做波濤,拍打天地。
白虎微微一笑,輕道:「還能罵人,澄砂你還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可愛。」他垂下眼睛,聲音里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好似誘惑,「你那麼多缺點,真是討厭。可是在我看來,那些缺點,卻比世界上所有優點加在一起還要讓我喜歡。」
澄砂拉開帳子,有些不耐煩,「什麼懲罰不懲罰,你怎麼那麼多廢話。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腰上別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白虎忽然打了個寒顫,嘆道:「把門關上,我很冷。」
參宿,她不熟悉這個西方七星之一,隱約記得www.hetubook•com•com是一個老跟在白虎身後的瘦子,臉色好象很白,眼睛里總有一種驚惶的神情,像只兔子。這個人不是白虎的心腹么?怎麼會死掉?
奎宿面上飛快掠過一絲沉痛,哽咽道:「他……不只胸口上中了辰星的一劍,還被火神修羅的神火直接擊中要害,一刻前剛剛……魂飛魄散……」
她什麼都沒聽見,眼睛里只有那道血痕,它映在瞳孔里,然後如法炮製,在她心頭也刻上那麼一道。白虎的琉璃眼灼灼地盯著她,絲毫不放鬆。
「大人,參宿死了。」
她倒抽一口氣,一把將他推開,急抓著領口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系好理好,凌亂的呼吸卻怎麼都無法平息。她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也不知是怒還是喜。白虎半躺在床上,笑吟吟地望著她,半晌,柔聲道:「你怕我?還是說,你還要騙自己再騙我,說你不愛我?」
不是沒有愛,不是沒有緣分,不是棒打鴛鴦,她卻得不到一顆真正的心。心裏的獸停止咆哮,一切都安靜下來。她關上門,慢慢走遠。
她覺得自己瘋了,不可理喻。她好象突然才清醒過來。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帶大人您一同前往曼佗羅,打算趁著順利攻下紋瀑的勢頭,將北方的勢力完全奪過來。但您病得太重,實在無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將您留在紋瀑城內,帶著其他人馬先去了曼佗羅。」
白虎既沒有扶她,也沒有驚慌,只是默默地看著她。過了一會,他緩緩彎下腰,將茶杯的碎片一塊塊撿了起來,輕聲道:「寶欽烏丹坊的白瓷杯子,價值連城。你這一砸,裏面的銀子,足夠凡間的普通農戶一家三四口過上三年快活日子了。」
一個人影迅速從欄杆旁樹木的陰影里竄了出來,將這個孱弱的身體一把抱住,死死扣在胸前,雙手還在微微發抖。
「誰傷了你?」
澄砂冷笑一聲,「怎麼,硬的用過了就來軟的?又要開始用你的美色來引誘女人?」
——心有餘而力不足,原來竟是這般安靜,這般絕望的感覺。
他低聲叫她,然後輕道:「女宿胃宿你們倆出去,我有話與暗星大人說。」
澄砂卻沒注意這些,她的腦子在聽到「白虎被辰星傷了後背」這句話之後,就開始不靈光了。白虎,受傷了?剛才還輕言慢笑的那個混帳,他當時居然是受著傷的?她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
澄砂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被這個人耍猴般地玩弄,心底忽然燃起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氣,與往日完全不同,彷彿自尊被侮辱了一般的狂暴。她抿起唇,神色冷了下來,和圖書雙眸之中陡然銳利起來。
她厲聲喝著,或許是花了太大的勁,眼前金星登時亂蹦,眩暈的感覺再度襲上,她身子晃了一下,飛快倒了回去。
跑了又跑,繞了又繞,最後是怎麼來到那扇門前的,她也忘了。一腳踹開那門,風雪加劇,將燭火熄滅,庭外的雪映進來,分外明亮,地上一灘觸目驚心的血,白虎灰色的長發在床邊繚繞,上身赤|裸,瘦削的背上,有一道橫埂的一尺來長的血痕,他在流血。
澄砂聽見自己這樣問著,聲音沙啞。
澄砂轉身,對上他的眼,半天才道:「有什麼話?快說!我……我不過是報答你受傷了還探病的行為而已,你不要以為……!」
女宿好象攔了她一下,具體發生了什麼她已經不記得了。推開門,漫天風雪夾雜,咆哮著幾乎要把她撕爛,但她心底的咆哮卻更甚。她甚至顧不得披一件厚點的衣服。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那究竟是快意,還是痛楚,更或者,是憐惜?這種複雜的心情,令她忽然從床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衝出去看個究竟。白虎,那個永遠微笑的魔鬼,那個好象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間的神祗……她突然極想看看他虛弱的模樣,看看他受挫的狼狽。她到底是要過去狠狠嘲笑一通還是抱著他大哭一通……?她不知道。
白虎頓了一會,她已經數到了三。他苦笑一聲,只好站起來,卻不轉身,面對著她倒退了出去。一直退到了門邊,他輕輕說道:「風寒剛好,別再著涼了。我去吩咐女宿給你多加兩床新被褥。這幾天沒什麼事情,你就好好休息吧。紋瀑這裏的風景不錯,等你大好了,出去多看看。別忘了,這是你的天下。」
她忽然覺得唇上劇痛,他居然咬了上去。
白虎搖了搖頭,「對了,你的缺點還有一條,疑心病。」
澄砂冷冷地與他對望,心裏有什麼聲音破繭而出,那被她刻意壓抑很久的聲音。你難道沒有想要的東西么?沒有么?如同以前被問的那樣,她本能地,大聲地,毫不猶豫地,在心底回答自己:有!當然有!這個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眼前這個人。從裡到外,從身到心,她想要他完全屬於自己。她不容任何人染指,不容任何不純。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順著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後退,不懂得責怪自己的鹵莽倉促。她甚至覺得天經地義。
女宿猶豫了一下,才將腰上的琴取下,輕道:「大人不識得么?這是北方的樂器,胡琴。紋瀑的人都喜樂,無論老少,閑來無事都會拉上兩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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