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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卻沒出來，絲竹夾了些菜放在飯上送了進去，似是不想讓孩子與他們有什麼接觸。非嫣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已經嫁人了啊。你相公不在家么？」

鎮明忽然輕道：「他，其實就是太白的轉世，對不對？」

絲竹驚得幾乎要暈過去，臉色忽地就白了，囁嚅著什麼都說不出來。鎮明笑了笑，「別怕，我沒有任何怪罪之意。畢竟選擇做凡人是他的心愿，我尊重他，況且看他如此幸福，我也放心了。我只好奇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玄武微微一笑，解下披風，小心替她裹上，雙手一張將她攬在懷內。

清瓷笑吟吟地看著她，張開手臂將她摟住，柔聲道：「好久沒見，絲竹。」

大叔……鎮明無奈地想笑，他居然叫自己大叔。他清清嗓子，坐過去輕道：「你不該叫我大叔，論年紀，叫爺爺也不止。清竹，為什麼你會覺得我熟悉呢？」

說話時他一直盯著鎮明看，目不轉睛。

清竹有些驚慌，更多的卻是孩子的羞澀，他抓抓耳朵，悄悄說道：「大叔……我總覺得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一夜無話，木床竹椅一洗繁華，別有一番舒暢感覺。彷彿一閉眼，再睜開時，天色便亮了，這一覺睡得好香。出了客房，正廳的飯桌上早已放好樸素的早點，出乎意料，小清竹一個人坐在桌旁吃早飯，絲竹卻不知去了什麼地方。

絲竹駭然地看著他，莫非，他原是什麼都記得了？

絲竹本能地答道：「不，您誤會了……」忽地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懊悔極了，卻不好改口，只好輕道：「這孩子……是個棄嬰，我在村口發現的，見他凍得臉色發紫就抱了回來。」

一見他們走了出來，清竹放下了手裡的饅頭，怔怔地望向鎮明，神情與昨晚一樣，迷惑又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他等了好久好久，以為她是想說點什麼，結果她卻一個字都沒說。玄武終於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急噪的一個神，很想鄙視自己，但他就是和_圖_書忍不住。

遙遠的天邊，夜色開始褪去，露出發白的藍。清瓷忽然動了一下，玄武只覺肩上一重，卻是她枕上了自己的肩膀，已經睡著了。他的心底猛然一震，萬般滋味同時侵襲，竟痴在那裡。

「說了那麼久，其實只為了看他一眼，對不對？」

「你終於見到他了。」

凡人的幸福，你終於得到了嗎？太白？

清瓷露出一個難得的俏皮笑容，替她把額前亂髮撥去後面。絲竹獃獃地看著她，好半天才輕道：「你精神很好，清瓷，你過得快活么？墜崖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清瓷清瓷……我夜夜夢你，總怕你已經去了……」

清瓷柔聲安撫了半日，她才止住痛哭，抹著眼淚，卻不願放開她。

如此溫柔的一句，令他不由自主從影子里站了出來，與她並肩靠在樹下坐著。四下里無比安靜，新月當空，天河蕩蕩，風裡隱約有晚香玉的香氣。這種寧靜溫柔，他只有在夢裡可以想象。如今卻與她並肩而坐，哪怕下一刻立時死去也不要緊了。

鎮明搖頭，「我不吃葷，沒關係。承你照顧，麻煩你了。」

非嫣奇道：「可他叫你娘啊，這樣你豈不是以後也嫁不出去了？」天下男子誰願意娶一個生過孩子的寡婦？何況她如此年輕貌美，尋常人她必然是看不上的。

清瓷笑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我很好，你從此不用再擔心了。」

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一根黑色的鳥羽，「請收下，有事就把它拋出去，我必在一個時辰之內趕到。」

清瓷，願你好眠。

「小竹？」

清竹喃喃地說道：「不，娘……我心裏，只是覺得很……幸福。我覺得好開心，可是為什麼開心還會哭？」

晨光漸亮，絲絲縷縷的陽光灑在她的睫毛上，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她睡得很沉，似乎第一次真正入睡，全身都軟了下來，呼吸香甜。玄武看了她良久，終於忍不住低頭，在她睫毛上如風劃過一般，印下一個極輕的吻。

絲竹淡然道：「我並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嫁人的打算，何況我已經是半神，壽命比常人長得多，嫁人不過是徒增惶恐而已。我只想把孩子帶大，看他成家立業，我也便滿足了。」

清竹奇怪地看著他，像是在問為什麼要叫爺爺。但他還是乖乖回答道：「不知道，可能是我做夢夢過你吧。但又有點不像，我總覺得你的頭髮應該更長更白……大叔？你怎麼了？」

「清瓷……」

清竹答應了一聲，乖乖跑進內屋，門帘微搖。絲竹發了好一會呆，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正要提水桶去汲些井水回來，忽聽廚房窗戶微響，似是有人用手輕輕一扣。她一驚，急忙跑進去，裏面卻沒人。

她遞過去一張羊皮紙，上面果然用黑紅兩色毛筆勾勒出一幅詳細的地圖，連經過的村名，官道大約要走多久都寫得清清楚楚。鎮明收起地圖，對她拱了拱手，「多謝你了，日後如有需要我幫忙之處，請一定告訴我。」

忽地，她微微一笑，目光不再留在他身上，清竹本能地鬆了一口氣，心的最深處，卻湧出一股強烈的失落感，那種感覺，彷彿是悲傷，又彷彿是一種幸福。他還太小，不能明白那到底是一種怎麼樣複雜的心情。

「別說話，陪我坐一會吧。玄武，請你別說話，好么？」

輕輕的一句，立即讓他反常的羅嗦停了下來。

只是，清瓷，清瓷。這個名字如何成了夢魘？太白，何須如此痴，如此迷？他喟嘆，轉身離開。

絲竹顫聲道：「不，我說的是真的，他的確是被人拋棄在村口，我抱了回來。開始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太白大人，但自從他會說話之後就一直粘著我，比一般的孩子還要親密。後來有天晚上我聽見他說夢話，一直在叫清瓷的名字，說的話與當時他在斷念崖上的如出一轍，所以我才知道是他。」她頓了頓，又道：「何況，他比一般的孩子聰明許多，那雙眼……與他真的是一模一樣。我甚至有時候會想，他會不會恢復前世和_圖_書的記憶。」

絲竹反手抱住那孩子，蹲下身柔聲道：「一個人在家聽話么？餓了吧？」

影子里忽然有人輕聲說著，淡淡地，聽不出喜怒。

鎮明忽然開口相問，絲竹沉默了好久，才說道：「有的，他叫……清竹。」

「那，我們走了。王老爹爹就麻煩你照顧啦！他還沒醒呢，鎮明下藥稍微重了些，恐怕要再睡兩天。」

「你覺得心裏難受，對不對？」她柔聲問著，將他抱進懷裡，小心安撫。

鎮明嘆了一聲，「一聚一離別，一生一夢裡。此生與前生無關，你莫要再擔心。安心生活吧。我們走了，保重。」

她轉身，笑道：「那是你姨娘……你的名字里有一個字是她的，知道么？她叫清瓷……清瓷。……小竹？你怎麼了？」

非嫣笑道：「原來她也嫁人了，不知道為什麼，開始看她還覺得和清瓷很像，但越看越覺得是兩個人。果然神采還是不同，清瓷是個異人啊。」

鎮明沒有說話，還沉浸在初見的震撼里。

溫柔的請求。他立即住嘴，想說的話全部吞了回去。月光從枝葉間透下來，一點一點地滑動，彷彿一隻溫柔的手。他不知道他們在樹下坐了多久，真的就一個字都沒說，只有兩人的呼吸聲，綿長細微，交織在一起。

「孩子……取了名字沒有？」

或許他等了那麼那麼久，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的到來。如此安靜，如此甜美。

絲竹一直站在村口，直到兩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她才慢慢轉身，回去自己的小茅房裡。清竹早就乖乖把碗筷洗乾淨，正坐在廚房門口對自己笑，漆黑的眼睛溫柔地看著自己。那樣的眼神，令她心欲碎，卻又狂喜。

鎮明走過去，笑道：「為什麼一直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麼嗎？」

「連晚飯都不留下來吃，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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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軟軟地抱怨著，心底卻是歡愉的。她唯一的妹妹沒有出任何意外，好好地活著。只要活著，總有一天可以幸福的。

「你出來一下，我想看看你。」

萬種情緒hｅtｕbook•ｃom.cｏｍ夾雜，最後只得出一個笑容，過去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時候不早了，去房裡練字吧，晚上娘可要看的哦。」

「鎮明大人，我問過村長了。靈泉的事情他並不清楚，但據說出了村子往東面去，那裡有個叫做深水的村子，可能會有線索。我請他畫了地圖，您可以看看。」

她說走就走，抱了抱絲竹，眼光迅速掃過清竹，微微一凝，眸子頓時變得黝黑不見底。那樣的眼神，清竹以為她會和自己說些什麼，但她卻飛快地走出了廚房，等絲竹追出去的時候，她已經連一片衣袂都看不見了。

絲竹不擅應付這些事情，羞得臉通紅，推辭不得只得收了下來，親自把他們送去了村門口，清竹在後面不停揮手道別，神態天真。

清瓷清冷的目光在他面上一掃，他只覺渾身都在抖，從裡到外，自己的眼睛居然無法從她身上移開。他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了。

「玄武。」

鎮明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嘆了一聲，摸摸他的小腦袋，柔聲道：「吃飯吧，開開心心地過下去，做夢的事情就別想了。」

非嫣笑吟吟地說著，一邊對清竹用力揮手。

簡單的三菜一湯，都是素菜，絲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天色太晚了家裡也沒什麼肉菜……委屈你們了。」

玄武見她不說話，終於還是忍不住又道：「你一直念著他，對吧？畢竟他為了你放棄做神，陪你一起跳下斷念崖……」

為什麼又用那種震撼的眼神看著自己呢？

一直到絲竹去了廚房，非嫣才悄聲道：「怎麼？那孩子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清瓷——！」

非嫣轉了轉眼珠，笑吟吟地跑過去捏了一把他胖胖的臉，柔聲道：「你娘呢？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那孩子卻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鎮明，目光灼灼，似在努力想著什麼。絲竹被他的神情驚住，乾脆一把抱了起來，「進去吧！娘馬上做飯，你去內室待著，一會叫你。」

絲竹點頭答應下來，回眸見鎮明神色凝重，似是想說什麼，她垂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敢去想。

鎮明搖搖頭，不確定地說道：「不……不清楚，但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算算年頭，莫非真的是他？他覺得不太可能，面容氣質完全變了，但那雙眼……

「很多事情說來話長，絲竹，你過得安穩就好。其實我知道你在南方，但一直沒時間來看你。這次偏偏湊巧五曜他們也來了聖地，所以我就躲了起來……我一直跟在你後面，你都沒發現么？」

「絲竹，我走了。我還有事情要做，等一切都結束了，我會再來看你的。」

兩個人說了很久的話，連天黑了都不知道。練了一天字的清竹終於忍不了餓肚子，徑自往廚房走過來。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夜色溫柔地籠罩這小小的村莊，他那小小的幸福，終於得以實現。

絲竹疑惑地轉身，一回頭，卻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眼。她幾乎要驚叫出來！

清竹人雖然小，卻甚是穩重，慢慢說道：「娘去了村長家，叫我待兩位客人出來之後稍微等一下，回來之後她會把打聽來的消息告之。你們餓了嗎？來吃飯吧，饅頭和醬黃瓜很好吃。」

清瓷微微一笑，卻不說話，月色灑在她雪白的頭髮上，映出幽幽的藍，看上去如夢如幻。

她把那孩子半強迫地送去內屋，然後放下帘子，這才轉身看鎮明他們，臉色有些發白，但被她控制住了失態。絲竹微微一笑，輕道：「孩子還小，沒打招呼，請別介意。隨便坐吧，我去做點吃的。」

絲竹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就是小清竹沒大沒小地坐在鎮明腿上，咯咯笑著，因為旁邊的非嫣在說笑話逗他，笑得他幾乎翻下去。她愣住，一直到清竹跑過來抱住她的腿，才回過神，勉強笑了一下。

「娘，我好餓……」他推開門，猛然怔住。

絲竹怔了好久，手裡一松，水桶掉在了地上。她用力將清瓷抱緊，哽咽了起來，「我知道你一定沒事的！我知道的！清瓷！清瓷！這些年你去了什麼地方？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哭了。淚水不停地流下來，完全止不住，完全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