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真是一個傻姑娘。

他的手電筒被留在那張石凳子上，她的手電筒剛才被扔地下，早滾了好幾米遠，兩個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喘著氣，處於這樣的條件下一時間他沒法叫她看清楚自己是不是活的，於是無奈地將她的雙手捉了起來，放在自己臉上，「我保證，是活的。」

「曾鯉！」

大概是一個人行動沒了顧慮，走得有些快，又發著燒所以艾景初有點頭暈。他放緩速度又走了一截，看到路邊有一根長條的石凳子，所以扒開雪，坐了會兒。

真的是舉手之勞。

她居然為了追上他給他這些東西，一個人走了那麼長一截夜路。

她是有備而來的，剛才她下了決心后回房間拿了行李里常備的感冒藥，又跟單位醫務室的王醫生要了一些，還向一個關係好的男同事借了給艾景初穿的衣帽，她自己則裹著厚厚的圍巾和帽子冒著風雪追了出來。

「是我。」艾景初說。

「萬一車被凍住了怎麼辦？」

曾鯉連忙將手機摸出來，她記得她應該存過艾景初的號碼。哪知她將通訊錄翻了個來回都沒找到，似乎是真的沒存，然後唯一的線索便是半個月前他給她的那條簡訊。

「曾鯉。」他叫住她。

聽到他的回答，曾鯉沉默了起來，再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最後只能將那句話再重複了一次，「謝謝你送我回來。」

路過的同事隨口和她打招呼。

他猛地抽了一口，熏得嗓子www.hetubook.com.com很難受，要不是為了驅寒醒腦，感冒的時候抽煙著實不是個好主意。

「艾景初，你幹嘛嚇我。你知不知道，差點被你嚇死了。」她哭訴。

「活的？」她又問。

手電筒收回來的時候，照到路中間橫躺著的一大截枝椏，正是剛才曾鯉弄壞矯治器的地方。他看她做啃雪的動作之前，就想提醒她驟冷之下鐵絲也許會崩斷，但是他觀察了下她的反應，好像又沒事，哪知才走幾步就真斷了。

她停下腳步，回過身奇怪地瞧著他，等著他的下一句。

「走開！走開！不要抓我！！」她一邊掙扎，一邊在哀求。

「我不害怕，剛才一個人來的，現在一個人回去也挺簡單。」她說這些的時候，勉強地笑著，臉上掛著的淚痕都還沒有干，語罷就轉身回頭。

另一個年長同事答道：＂小吳說感冒了頭疼回屋睡覺去了。＂

電話掛了之後，曾鯉走回了西樓。一掀開那扇玻璃門，音樂聲、嘈雜的交談聲、甚至麻將聲帶著熏人的暖氣撲面而來，還有同事帶來的幾個孩子在來回嬉戲著，按著電梯門一開一合地玩。

她抹了抹眼淚，不想再哭了，可是仍然心有餘悸，眼淚收也收不住。

她沒有進棋牌娛樂室，就在外面沙發坐了坐，服務員立刻走來，在她手邊的茶几旁加了個杯子，然後倒上水。

「你發著高燒還專門送我回來，我和_圖_書就這麼讓你走了，太不夠意思了。我給你帶了棉衣和帽子，還有感冒藥、退燒藥、退熱貼和白開水。」說著，曾鯉用手背和袖子抹了下眼淚，將身後的背包歇下來，遞給艾景初。

這時，不遠處有個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好奇地重新打開手電筒照過去，看到一隻松鼠正跑到大道上來。光線一射到它，那小東西就倏地一下竄回草叢裡頭。

他確實沒想那麼多，不該直接叫她。

她在山下說她要回東山酒店的時候，他就估計車也許開不到目的地，但是在那樣的地方，他是她唯一一個認識的人，總不能把一個小姑娘這麼扔下不管。誰知道中途接了一個冗長的電話，又耽誤了半個小時，情況更糟糕，最後不得不下來步行。

隨後，艾景初摸出煙，點了一支。

曾鯉慌忙地用手地摸了摸他，臉頰真的是熱的，有下巴，也在呼吸，她甚至湊上前，還用鼻子嗅了嗅，分辨了下他的氣息。

曾鯉抬頭看了看外面，隔著一層玻璃，內外恍若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繼續走也不算太遠。」

夜，很沉。

幸虧她不太愛發簡訊，也不常清理裏面的東西。她打開手機里的簡訊收件箱，一條一條地往下翻，終於在一堆垃圾廣告、單位工作通知和銀行賬戶的收支簡訊里找到了艾景初的那條醫囑。她趕緊撥了過去，響了兩三聲之後就接通了。

「現在酒店裡，應該還有空房吧。」他說。

ｗww•hetｕｂｏoｋ.cｏm•com待確認她平靜如常后，他才敢放開她，然後慢慢地回頭去取他的手電筒以及她扔在地上的東西。

「嗯。」

艾景初看著她，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哪知越去制止她，她越掙得厲害。

「是我。你一個人走回去嗎？」

她給他送來，那他還不得又送她回去。

曾鯉似乎瞧出他心中的想法，急忙擺擺手說：「不用管我，你朝前走就是了，我自己回去，你要是到了東坪寺給我發個簡訊報個平安就好了。」

他站在原地，思緒千迴百轉之後，輕輕淺淺嘆了口氣。

艾景初想起曾鯉矯治器壞了之後的那個表情，唇角忍不住微微揚起來。他搖了搖頭，將手裡的大半支煙掐滅，沒有繼續再抽。他靜靜地在黑暗中又歇了歇，正要起身重新上路的時候，聽到了別的什麼動靜。

她當時應該有多害怕，又懷著多大的勇氣才走到這裏，以至於他叫了她一聲，都將她嚇得魂不附體。

＂剛才下雪在外面玩得感冒了吧，年輕人也不能不注意啊，這個天氣。＂

電話那一邊的聲音遲疑了下，不確定地問：「曾鯉？」她沒存他的號碼，他也亦然。

他將手電筒關掉光源，放在凳子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剛才買的那兩盒葯，考慮了少許后，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他實在不怎麼喜歡在沒有水的情況下，這麼干吞藥片的感覺。

艾景初見狀，急忙上去拽住她。

獨自一個人在深夜，坐在捕m.hetubook.com.com捉不到任何光亮的雪地里歇氣，真是一種奇特的經歷。

對方走得很急，幾乎是一路帶著小跑，所以不一會兒就趕了上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手電筒的光線也越來越清晰，拐過最末的一個彎后，艾景初終於看到來人的面目。

剛才來的時候，她雖然一個字都沒有提關於怕黑的事情，但是她一會兒要走前面，一會兒要和他並排走，一會兒聽見一丁點異響都會遲疑著不敢向前，這些舉動和神色都被他看在眼裡。但是就是如此膽小的一個姑娘居然為了給他送這些東西，隻身一人走在這荒郊野外的夜裡。

「找你。」

他將她的手電筒還給她，問道：「你到這裏幹嘛？」

「找我？」艾景初反問。

艾景初愣了好幾秒鐘才將她手裡的包接過去。

抽煙這事，還是在美國的時候于易教他的，說尼古丁可以提神、醒腦、鎮痛、治百病。

好像剛才那段夜路就是一場夢一樣，那麼冷又那麼黑。

他一時竟然有些語塞。

藉著對方的光亮，看到那張臉的時候，艾景初愣了愣，然後情不自禁將兩個字脫口而出：

艾景初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心髒的四周似乎有一種什麼東西聚集起來，又緩緩地通過血液朝四肢散去。

那聲音從他方才來的方向傳過來，不同於剛剛松鼠弄出的響動，而是有節奏的嘎吱聲，似乎是人的腳步。而後，他看到了一束搖晃的光線漸漸地接近過來。大約也是和他一樣，和-圖-書趕著走夜路的人。

艾景初是在剛走出東山酒店沒多遠就接到曾鯉的電話。曾鯉最後那句真摯的感謝，讓他頓了頓，答道：「舉手之勞。」

這完全是一句頓時讓艾景初哭笑不得的話。

真是匪夷所思，他做夢也沒想到路上遇見的人居然是曾鯉。

漸漸地，她鎮定下來，哆哆嗦嗦地摸出兜里的手機，用屏幕的光線，進行最後確認。在看清楚艾景初的臉之後，她緊繃的心弦終於放開，這才哭了出來。

「沒事嗎？」

「你走了？」曾鯉劈頭就焦急說。

「沒事，走一截就可以開車了。」他說。

「是艾景初。」他鬆了口氣。

她只坐了不到兩分鐘就覺得熱，旁邊又有人說：＂曾鯉不是在這兒么。吳晚霞又不見人了。＂

他沒有等她回來就走了，確實是因為他這人一向在面對熱情的感激的時候，總是有點不知所措。

這句話終於被曾鯉聽了進去，她冷靜了一些，回過身，聲音顫抖著問了一聲：「艾景初？」

他本來一個人坐在那裡，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開手電筒，突如其來的在黑暗中發出聲音，將正在一心一意地朝前小跑著趕路的曾鯉幾乎嚇破了膽。她尖叫了一聲，本能地扔掉手中的電筒，轉身想要撒腿就跑。

「是我不對。」他道歉。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做了一個決定，然後上樓去。

「是我，曾鯉，我是艾景初！」他牢牢扣住她的手腕，絲毫不敢放手，就怕她慌不擇道地從路邊一側懸崖陡坡上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