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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無雙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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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你忽然暈過去,我將你帶回來了。」源仲摸了摸她的腦門子,觸手冰冷潮濕,她竟出了那麼多冷汗。
源仲兩眼放光,突然轉身一個熊抱抱住她,還故意掂了兩下,再舉高高,看著她驚呆的表情咧嘴笑道:「多謝你了,我的小工匠。」
譚音心裏有一種暖意,忍不住開口道:「好玩嗎?」
她做東西的過程讓不懂這些東西的人來看,實在是枯燥無比,無非是切割、雕鑿、挖空、用鉚釘連接,即談不上有趣,更談不上優雅,以前泰和也感興趣,想過來看她做東西,可看了一會兒就打著呵欠跑了。
「回去吧。」譚音將散落一地的材料收回乾坤袋,與源仲一起上了船,老黿托著船游回岸邊,那四隻木頭人風馳電掣一般舉著掃帚狂奔向小樓,忙裡忙外,比方外山那些雇傭的侍女還要靈活,而且木頭人又不知道什麼叫休息,根本不會累。掃完又拿著抹布擦牆擦桌椅,擦完再掃一遍,最後整整用了幾十桶水,才將屋裡屋外打掃的微塵不染。
他不耐煩地捏住她下頜,剛好卡在她齒關,譚音不由自主傻兮兮地張開嘴,她舌頭明顯給燙紅了,嘴唇好像還腫了起來。
其實他有事沒告訴她,中午她在皇陵殉葬坑不是暈倒,而是突然沒有了氣息,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屍體。她不會知道,當他抱住那具失去氣息的冰冷的屍體時,是怎樣的感覺。
一談到工匠製作之類的東西,她簡直滔滔不絕停不下來,「可畢竟只是機關人,不是真人,所以想要它做什麼,便要通過五臟六腑細微的雕鑿不同處來區分。上次做的那些木頭人就只會唱歌跳舞,你讓它們幹活就不行。那些只會挑水施肥的機關人,你讓它們跳舞唱歌,那也做不來。當然,也可以做一隻與真人無異的機關人,能說會唱,也可以做打掃的事情,還能做飯做菜,可這種機關人要做起碼半個月,材料也十分珍貴稀少。」
和*圖*書音揉了揉額角,她還有些暈眩,糊裡糊塗,身體里彷彿有一股力量不允許她去想一切的原委,她疲憊地點了點頭,看著源仲從茶壺裡倒了一杯茶,笨拙地端著送到自己嘴邊。
然後,他的神忽然離開了他,丟下他一個人在床前坐了一天一夜,守著這具冰冷的屍體,那是什麼感覺,他一點也不想告訴她,好像這樣就能堅持自己最後一點小小的矜持似的。
庭院外是一方不大不小的湖泊,湖畔楊柳依依,隨風舞動,遠方青山高聳,天色如洗,薄薄的一層霞雲,是正要日出的時辰。湖對岸隱隱有幾方葯田,另有一座小小樹林,林前還立了白石碑,譚音眼力非同尋常,一眼便看出碑上寫著「擷香林」三字,走近湖邊,微風拂面,青草野花藥草水氣諸般氣味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一種她並不陌生的悠揚香氣,想必那擷香林中種植的是有狐一族制香所用的香料木。
像是察覺他略帶侵略性的目光,譚音終於也發覺他靠得太近了,她不著痕迹地朝後縮了一下,他的手立即輕輕鬆開,坐直了身體看著她。
譚音用柔軟的楊木雕鑿五臟六腑,一面回頭偷偷看源仲,他一直盯著她的動作,眼睛也不眨一下,好像並不覺得枯燥。從來沒有人願意陪她一起做東西,這是第一次。
「不要這些嫩的,我來吧。」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小鐮刀,專門挑那些又粗又長甚至有些乾枯的蘆葦切割,不一會兒就切了許多,然後坐在蒲團上慢慢編織,很快就做出四根略有些粗糙的蘆葦掃帚。
譚音木然看著他雙手合十,默念了一陣,只見樓下突然飛出一根髒兮兮的掃帚,對著屋裡就是一頓大掃,霎時間弄得滿屋子像下灰塵雨,兩人滿頭滿臉全是灰。
面對她的隱瞞來歷,他僅剩這點驕傲了。
湖心有一座非常玲瓏的湖中島,上面長滿了蘆葦,譚音一見蘆葦,立即道:「m•hetubook•com•com可以去那邊嗎?」
源仲有點緊張,乾咳兩聲,故作自然地問:「你覺得……怎麼樣?還能住吧?」
譚音笑道:「可以做,你想要什麼模樣的?」
源仲似乎並不喜歡她這種客氣,一言不發地聳聳肩膀,抬手就扯了一大把蘆葦拋在地上。
「你睡了一天,要喝些水么?」源仲低聲問。
兩人頂著滿頭滿臉滿身的灰出了大門,譚音只覺眼前豁然開朗,背後是源仲住的小樓,形狀古怪,有幾分像他在方外山的六角殿,而面前的庭院,大半都種著一樣的雪白的花朵,瓊苞雪蕊,晶瑩剔透。
她腦子裡像被一隻手狠狠攪過,一片混沌。她閉目扶住額頭,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記得,好像是去皇陵看同心鏡,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她怎麼想不起來?
「因為是趕工,所以它們只能完成固定的步驟。」譚音好心給他解釋,「你剛才擰了五圈,它要跑五個時辰才能停。」
源仲在一片灰塵中顯得十分平靜:「這個……幾十年沒回來了,我馬上打掃。」
「好啊。」譚音很大方地答應了。
明明心都已經被泡在糖水裡,他還要露出獠牙發出一些兇狠的樣子;明明利爪早已縮回去,他還會偶爾露出來給她看看。這可笑的小小自尊,讓他察覺到自己在她面前的卑微與無助。
譚音坐在船頭極目遠眺,遠方那幾塊葯田,或許是這裏日久沒有人住,更無人照料葯田,縱然仙家洞天靈氣旺盛,藥草長得也蔫蔫的。她看看湖泊的位置,再看看葯田的位置,心中不由自主開始籌劃要怎樣做個將湖水引入葯田灌溉的工具了。
譚音微微一愣,面上笑意淡了一些,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好,我做個,但可不能做成我這樣的。」
她身上的事情神秘莫測,他不是不想問,可他知道問多少遍,她也不會告訴她,只會用那種為難又堅持的眼神看著他。他挫敗m.hetubook.com.com、不甘、甚至憤怒,但他也只有藏在心底不去想。
「因為要讓機關人動起來,就要將它們的身體做得與常人一樣,漏一點東西,便不能動了。」
他捏著一根青銅棒,來來去去地看,這就是一根普通的棒子而已,上面被挖出密密麻麻形狀不一的凹槽。他打開一隻木頭人的後背,只見它背上有個洞,將青銅棒順著洞上的凹槽插_進去,輕輕擰上數圈,那隻已經停止行動的木頭人又開始手舞足蹈,但這次既不是掃地,也不是打水,它手足並舞,又跳又蹦,繞著湖邊開始狂奔,怎麼也停不下來。
兩隻灰人對著獃獃望了半天,譚音突然笑了,一面笑一面嘆氣。
源仲忽然覺得他們現在的姿勢很曖昧,他離她那麼近,她白膩的鼻尖還有柔軟的紅唇就在眼前,就算明知道這不是她真正的身體,可他竟還是怦然心動,這種蠢蠢欲動令他的膽子突然大了起來,忍不住,再靠近一些。
源仲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有趣,但我不懂,為何要雕鑿五臟六腑?」
這一座仙家洞天福地並不大,甚至可以稱得上小巧玲瓏,諸般景緻都在山谷中,格外幽麗。
「還疼嗎?」他問。
「對啊。」
譚音一面喝水一面張望,但見滿地灰塵,桌椅上積塵都不知道有幾寸厚了,更可怕的是帳幔,上面居然還有蜘蛛網!大概因為她睡在床上,他才換的新床褥被子,可她分明瞧見床頭一隻蜘蛛緩緩爬過,朝她微笑。這……這哪裡是「略有些雜亂」!簡直、簡直就像幾百年沒住過人一樣啊!
源仲盯著她雪白的臉:「你這樣的。」
「那你要做成誰的樣子?」
譚音兩眼放光地看著源仲快掉下來的下巴,充滿成就感地問:「怎麼樣,是不是很快?」
「賣關子。」
托船的老黿立即調轉方向,沒一會兒便靠在小島旁,譚音輕盈地跳上這座小島,四處顧盼,這座島只有一座涼亭的大小,長滿和圖書了蘆葦,只有中心一塊空地,放了一個半舊的蒲團與一張很小的酒幾,想必源仲曾在這裏自斟自飲,夜觀星空,倒是逍遙的很。
緊跟著,她又從乾坤袋中挑出數根材質十分一般的木料,並鉚釘青銅管青銅棒之類,嘩啦啦倒了一地。見她的模樣,像是又要做東西了,源仲索性坐在她身邊,頗有趣味地看著她麻利地切割木料,將裏面掏空。
她給燙得眼淚都出來了,捂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他滿面喜色,卻又使勁掩飾,挽著她的袖子輕輕一拉:「跟我來。」
「你看看你,沒事非要佔據個沒用的凡人身體,喝口水還能燙腫。」源仲借題發揮,把她狠狠數落一通,他湊過去,對著她紅腫的嘴唇輕輕吹了一口氣,她唇上的紅腫頓時慢慢消了下去。
源仲起身,將放涼的茶水遞給她:「我開闢的洞天,許久沒回來,略有些雜亂。」
「我……」譚音張開嘴,只說了一個字,再說不下去。
「還是我來吧,走,咱們出去。」
她一連做了四隻木頭人,個個拿著掃帚威風凜凜地站在船頭,看上去倒有些滑稽。
他從沒伺候過人喝茶,想不到第一次做這種事就把人給燙著了。他又取了一隻杯子,將茶水倒進去,兩隻杯子來回換水,見她還捂著嘴,他將她的手掰開,低頭看著她被燙紅的嘴唇,輕道:「沒事吧?張開嘴我看看。」
老黿對著源仲點了三下頭算是行禮,緊跟著潛入船下,將那隻玲瓏木船托在背上,一路緩緩向湖心游去,又穩又快。
譚音閃電般蹦下床,由於動作過大,還揚起了一大片灰塵。
暈過去?她怎麼可能暈過去?譚音將手掌放在眼前細看,這隻手雖然纖細,卻略粗糙,是凡人的手,她的神識與這具凡人的身體重合得十分完美,不可能會發生暈過去之類的事情。
他領著她分花拂柳來到小湖邊,湖畔楊柳下拴著一隻通體碧綠的木船,兩人上船剛解開繩子,只見湖中緩緩行hetubook•com.com來一隻巨大的老黿,色如白玉,眼中靈氣十足,想必快要成精了。
譚音使勁搖頭,他皺眉道:「張開。」
姬譚音的出現對他是毀滅性的改變,她不顧一切跟著他,粘著他,讓他從開始的驚駭逃避,變成了期待喜悅,她簡直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神,屬於他一個人的女神。
譚音搖了搖頭,她下頜被捏著,說不出話。
再也沒有人說話,譚音飛快做好一隻與常人一樣大小的木頭人,由於是趕工,外形看上去十分粗糙質樸。她打開它的後背,將一根青銅棒輕輕插_進去,擰了幾下,木頭人喀拉喀拉地活動幾下手腳,立即拿起一隻掃帚朝小船狂奔而去,站在船頭動也不動。
譚音不自然地四處打量,有些結巴地問道:「這、這裡是?」
她張嘴喝了一大口,然後——一口噴了出來。
她還是搖頭。
「呃……」源仲尷尬地捏著青銅棒,怎麼她擰幾圈木頭人就老實聽話,他擰那木頭人就開始亂蹦亂跳呢?
源仲聽得入神:「那你能做嗎?」
譚音不由微微一笑:「很漂亮。」
「……我不告訴你。」
「咳咳……」源仲很有些尷尬,把茶杯捏來捏去,「好像是有點燙……」
好燙!
他可以跪在她腳下,如同塵埃般親吻她的鞋子,祈求她的一縷注視,他全身心都臣服於他的女神。可他不會讓她知道這些,她是天神,是他千萬回夢裡的那雙眼,他也不會告訴她。
源仲捏著青銅棒捨不得丟,來回玩了半天,才道:「這四隻木頭人送給我好不好?」
「能采一些蘆葦嗎?」她問得很客氣,畢竟他才是這洞天的主人。
維持洞天福地的整潔是很費仙力的,所以如同方外山香取山那種巨大的洞天福地,都會雇傭凡人做打掃修葺。這裡是他自己開闢的洞天,不想讓凡人打擾,他又懶得自己動手,有這種會打掃的機關人,他再也不用擔心幾十年不會來這裏成了豬窩。
可是,他毫無辦法,沒有一點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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