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平靜的日子結束在第三天夜間。這凡間的三天，糾察靈官沒來，妖族們也沒來，而等情郎等了三天的延霞卻等不下去了。

扶蒼顛了顛手裡的泥鰍，沒說話。

玄乙還沒來得及說話，少夷忽然問道：「延霞呢？牆上那碎裂的馬車是怎麼回事？」

夜半三更，她順著綉樓往下爬，身手還挺敏捷的。玄乙一口氣吹出去，地牢術籠罩了整座庭院，延霞沒頭蒼蠅似的跑了半天，怎樣也出不去，又是驚駭又是不解，只急得團團轉。

她倒是滿腔痴心想與情郎私奔，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會帶來的麻煩。

玄乙把身體盤成一團，語氣里怨氣萬千：「有個莽夫天天逼我現龍身，不給吃不給喝不給走，我嘆個氣都不行？」

她頓生退意，尾巴剛一動，只聽頭頂傳來芷兮驚訝的呼聲：「扶蒼師弟？」

綉樓上延霞低低的哭聲讓她心煩意亂，翻過來覆過去。那時候阿娘也成天這樣哭，到後來她每日見的最多的就是她的眼淚，她怎麼就那麼多眼淚，總也流不完，低微而壓抑的哭聲讓她只想躲到地下萬丈。

果然來了不止一個妖。扶蒼反手便m•ｈeｔuboｏｋ.coｍ•ｃｏｍ要捉住延霞，誰知撈了個空，回頭再看，她竟已消失，只剩翻滾的濁氣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

扶蒼安靜地把身體藏在枝葉的陰影中閉目養神，不知為何，忽生一股不祥的預感，他睜開眼，只覺原本清氣盈盈的庭院突然變得濁氣洶湧，一片輕薄的霧氣緩緩瀰漫開，籠罩了半個城。

那雙黑手立即縮回，不防扶蒼將純鈞輕輕拋出，這蒼藍的天之寶劍在空中劃了道圈，忽然變作千萬道寒光，疾若閃電般，只瞬間便將馬車絞了個粉碎，短促的慘叫驟然響起，又驟然結束，四下里一片死寂。

細細的風拂過，女貞樹的葉片發出颯颯的響聲，掌心的小泥鰍已經睡熟了，風聲和著她沉沉的鼻息，有一種異樣的安寧。

他們若再早來片刻便好了，扶蒼頷首：「延霞師姐被妖族攝走，就在剛才。」

下一刻，車門被慢慢打開，消失了三天的子都提著燈籠立在車上，笑吟吟地喚道：「阿霞，我來接你了。」

玄乙從袖子里蹦到他肩上，綳直了身子四處張望，她也沒看清延霞是怎麼消失的，這下壞了，和*圖*書看樣子那個什麼槐老大一定是跟烏江仙子一樣牛逼哄哄的墮落之妖。

天地有清濁之分，清氣生神力，濁氣生魔煞，為濃厚濁氣感染太久的物事便會慢慢滋生出魔煞之氣。

扶蒼睜開眼，一點陽光正透過茂密的枯葉，落在她細長的尾巴上，庭院內清氣橫流，陽光顯得十分清透，她的鱗片像是一粒粒的金屑，尾巴一會兒彈起來一下，拍在手掌上又麻又癢。

芷兮冷不丁見她突然蹦出來，趕緊張開胳膊將她扶住，奇道：「你怎麼也在？你們沒事罷？是掉到這裏的嗎？」

芷兮大吃一驚，下凡天神時常為妖族覬覦，或垂涎其血肉，或試圖哄騙其與自己雙修陰陽，延霞此去必然凶多吉少，倘若危及性命，她這趟下界不但白來，靈性反而更要受到許多損失。

「把她打暈。」玄乙惡狠狠地，「她就不哭了。」

玄乙長嘆一聲，那怎麼辦？他們四個去送命么？延霞這一世死了還能回上界，他們要是隕滅那可真的就隕滅了。

沒錯，太可怕了，玄乙連連點頭：「那個槐妖好像很厲害，不如我們趕緊回南天門報信。」

芷和圖書兮忙著跟扶蒼簡單解釋順便詢問情況：「我掉在夷水附近，後來遇到少夷師弟，他的丹鳳被氣流撕碎了，我倆便結伴同行。之前就聽說延霞托生在這裏，我們想著過來看看，是不是延霞出事了？」

「那個槐妖有染了濁氣的神界土地碎片？」她的聲音有點發抖，立即想到烏江仙子，「那……是離恨海地顫掉落的？這樣說來，下界豈不是有無數我們不知道的墮落之妖？」

天漸漸亮了起來，庭院里開始有了人聲，來來往往的凡人忙碌而喧囂。

扶蒼心中更是震驚，放出純鈞不過彈指瞬間，這麼短的工夫，他竟全然沒看清延霞和子都是怎麼消失的，是子都的修為提升？還是那隻槐老大在後面搞鬼？

扶蒼以為這嬌蠻的公主會說「走」，再不就是抱怨一下沒好吃的，誰知她竟嘆氣。他不由問道：「怎麼了？」

扶蒼心中驚詫，輕彈指尖，純鈞立即便要呼嘯而出，冷不丁馬車內忽然疾射出一雙細長的黑手，一把按在劍上，旋即車內傳來一聲痛呼：「好痛！是天之寶劍！」

這模樣實在有趣得緊，若是這泥鰍做神女的時候也這般安靜乖m.hetubook.com.com巧該有多省心。

若是叫延霞跑去自投羅網，他們這幾天豈不是白待了。子都也說過，還有個什麼槐老大在後頭指手畫腳，萬一又是跟烏江仙子一樣厲害的墮落之妖，那該多頭疼，她可不要好了右腿又壞了左腿。

這個嘛……玄乙嘆了口氣。

緊跟著一頭威風凜凜的獬豸便落在庭院內，獬豸背上一前一後坐了兩位天神，除了芷兮竟連少夷也在。

那碎裂的馬車還在原地，碎片中躺了一隻血肉模糊的猴妖，早已氣絕身亡。

玄乙當即像遇到救星一般，噗一下變回人身，單腳蹦著朝芷兮面前跳去：「師姐！師姐！」

先前朱宣帝君也說過，離恨海地顫已有些年頭，墜落下界並非突如其來，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許多年的地顫總會讓沾染了離恨海濁氣的神界土地掉落一些，只是太過細碎，無人察覺，而撿到這些碎片的妖族，是否墮入魔道，全憑他們一念之間。

昨夜的事情令他想了很多，子都說充斥了魔煞之氣的石頭是三百年前從神界掉落的，更印證了他先前的預感。

他能察覺到這些，上界的諸位帝君大帝自然也遲早會發現，和_圖_書這些年不知從離恨海掉落了多少碎片，下界也因此不知會有多少墮入魔道的妖族，神界安逸日子過了太久，如今應當要警醒些了。

他一把抓起小泥鰍，飄然落地，只聞半空幽幽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竟是一輛半舊的馬車沿著員外府的圍牆頂款款而來，停在綉樓外。

她少女懷春，滿腹心事，不知想到什麼，先時還纏綿萬端咬唇偷笑，到後來卻又面色發白，目中珠淚盈盈。

*

扶蒼坐在綉樓前的女貞樹上閉目養神。

綉樓的窗戶「吱呀」一聲被打開了，玄乙一下驚醒，卻見延霞扶在窗欞上發愣。

扶蒼對她這千變萬化的表情一派莫名，然而掌中的泥鰍卻坐得筆直，兩隻小眼睛始終靜靜地看著延霞，過了半晌，泥鰍居然嘆了口氣。

芷兮嘆道：「哪裡趕得及？上回古庭是運氣好，剛好遇見雷澤神君過來交接，眼下離恨海的事肯定亂七八糟，誰有空搭理咱們？等南天門兵將集合兵力下界，再有什麼禍事也早過去了。」

他穿了一身薑黃色的褂子，那雙曾被純鈞切斷的手又好端端地回到了胳膊上，眉間更墜了一粒火紅寶珠，越發顯得面如冠玉，俊美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