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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仍然沒等到人，也沒有發現留給她的紙條。她越發地覺得自己很像那些小說中傻裡傻氣的女配角，但她仍然自欺欺人地找借口：或許他去外地了。因為他沒有自己的聯繫方式，而她那麼多天沒出現，所以他沒有辦法告訴她。

她已經作好了很壞的心理準備，而這樣的結果，卻不在她的預期。

「你想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那女子的故事越講年代越久遠，說到她跟子柚這麼大的年紀時，遇上一個負心漢，曾經把自己關在家裡絕食。她說：「你看，當時覺得了無生趣，我的人生完了，現在不也一樣過得好？」

「那棵樹為什麼砍了？」

「我……我想我找錯地方了。」

「居家院子里種槐樹不吉利。」那大漢眼神帶了點異樣之色，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怎麼，你想進來看看？」側身給她讓了個空。

因陳子柚是沿著環繞走廊走下去的，所以從她身前經過。那時她半個身子都倚在圍欄上，腿伸得很長，似乎在罵人，聲音很響。

陳子柚又執著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女子說：「別怕，我不跟他一夥。」

而且，當夜色漸黑，這個白天過於安靜的地方開始活躍起來，有行蹤奇特的人，大門打開，又迅速關上。

女子說：「去洗把臉，我一會兒也走，可以送你回家。」

她所在的位置，一樓到四樓的光景，都看得明明白白。有一群人一轟而入，挺著肚子趾高氣昂，看起來財大氣粗，不知說些什麼，大堂經理唯唯諾諾，又有一個男人懷中摟著一個衣著過分暴露女人東倒西歪地出去，服務生目不邪視地給他們開門，三樓西邊一處包廂外，有兩個人在拉拉扯扯，不知是在客套還是在吵架。

母親說：「小柚，你恨我嗎？」

「你跟那女人，長得還真是有一點像。」

陳子柚遠遠地便看到家裡的司機在等她。她一邊請年輕司機停車，從口袋裡拿出小鏡子迅速看了幾眼自己的容顏，並理了一下頭髮。眼睛已經不太腫，如果他們問起，她完全可以說，是因為離別傷感而哭泣。

香香說：「就是老戲沒錯啦，影碟是黑白的。我還問小姐唱的什麼，小姐說是梅蘭芳的《遊園驚夢》，對了，崑曲，讓我有空時也聽聽。」

陳子柚睜大了眼睛。

他神情冷然地看著指間的煙慢慢燃燒，並不回答。

她幾度要冒著雨跑出去，又被人拉了回來，因為她自那夜回家后，便一直發著低燒，傭人得命不許她出門。

陳子柚又低下頭。

那女子發現有人經過，立即把伸得長長的腿收了回來，抬頭朝她一笑，居然很嫵媚，說話的聲音也突然降低了，反令陳子柚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快步地離開。

陳子柚獃獃地站在門口，直到屋裡有人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穿著短褲和背心，光腳穿著拖鞋，一頭汗。

她居然覺得有一點點欣慰。雖然她的自欺欺人已然破滅，但至少，他沒有編一個假名字告訴她。

那女子依然是一臉豪爽的英氣，絲毫看不出就在幾分鐘前她也曾低聲下氣過。

他懶洋洋地回身，用一種譏誚的神情看著那女子。那女子先發制人：「看什麼看？我又管你閑事了？我就願意當王八蛋，你能怎麼著？」

「……」

「女人？不是男人？」陳子柚輕輕地鬆了口氣。

「當然是女人。住在這裏的全都是女人。」老太太露出一個奇怪的笑。

「這屋子的主人是誰？」

江離城嗯了一聲就要走，那女子說：「喂，裏面你搞定了沒有？」

陳子柚微微一愣，待回頭時，那輛車已經迅速地開走，轉眼便不見蹤影。

那人說：「小姑娘，看什麼呢。」

江離城將只吸了一半的煙慢慢地捻熄在窗檯的煙灰缸里。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有空讀一點有用的書，別總看沒營養的風花雪月，你從那裡面學不到任何生活常識，只會越來越笨。」

畢竟女兒已經過了17歲，距離可以從思想及人身等形式獨立的日子已經只差幾個月，而且她從小就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喜歡粘著父母，而他們這樣的家庭，過多的物質享受反而能夠沖淡親情，所以這身世真相之於她而言，傷害的力度可能會更小。

剛才還慈愛溫柔的女子突然又換了晚娘面孔：「今晚不許在我面前提那混球的名字。滾出去！」

王媽也說：「是啊，小姐雖然長了一副嬌滴滴的樣子，但性子很強的。跟那麼多年的朋友分手了，換作別人家的姑娘，總得哭鬧上幾天吧，咱們小姐一滴眼淚都沒掉，也沒跟任何人講，都自己忍著呢。我是買菜時聽喬家小林說起來，才知道。」

那女子倚在鐵鏈狀的欄杆上一邊抽著煙一邊用手機講電話。

剛才那個女子倚在離房門幾米遠的欄杆上抽著煙，地上已經有幾個煙頭。

江離城的唇角又勾起一個淡淡的譏笑。他說：「好，我告訴你理由。像你這樣含著金匙出身的公子小姐，明明一出世就擁有得比別人多，卻總覺得全世界都欠了你，一點點的不如意都可以當作天崩地裂，依仗著家人的寵愛任性胡來。所以我很願意幫你上一課，讓你看看這個真實世界的樣子。現在，你已經有體會了，對嗎？」

陳子柚的腳突然有了行動能力。她說：「對不起，我只是路過。」然後轉身要走。

陳子柚警覺地看她一眼，沒作聲。

「不。在你出生前他就去世了。」

門外有人探頭探腦：「何姐，城哥說你喝了酒，讓我來接你。」

「我已經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不要拿前途開玩笑，你不要讓我失望。」

陳子柚的父母得到傭人們吞吞吐吐、欲說還休的提醒后，並沒發現女兒有什麼特別的異常。她安靜、寡言，如往常一樣，只是又新增添了一點小愛好，她在房間里一邊輕輕哼唱歌，一邊照著一本老舊的小人書臨摹。

所以當接連幾天的暴雨終於消停，陳子柚在長達大半個月的時間里第一次主動開口再次叫他們「爸爸、媽媽」時，他們以為這一場家庭糾紛也終於雨過天www.hetubook.com.com晴了。

其實，因為父母與她相處的時間不多，反而不如家中的傭人與她來得更為親近。

江離城彷彿局外人一般看了幾秒鐘光景，然後很洒脫地向那女子行了個禮便打算離開，那女子身手敏捷地扯住他的袖子：「別走，這小姑娘好像有話要跟你講。」

陳子柚想著自己的心事，不插話，也沒聽進去多少。

「你是誰？」大漢謹慎地問。

保姆王媽說：「可能小柚小姐最近在研究宗教吧？小柚小姐從小就愛好廣泛。不過我奇怪的是，今天我收拾她的房間，發現她這幾天一直在讀的書是《聊齋志異》，她買了好幾個版本。老劉你記不記得小柚小姐小時候可害怕這部電視劇了，每次電視上一播這戲，她就捂著耳朵跑開，後來老先生不許家裡任何人看這部電視劇了，免得嚇到小柚小姐。現在她怎麼不害怕了呢？」

何姐打量了她幾眼：「多漂亮的小姑娘。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別把臭男人們記在心上。」

第三天，陳子柚依然前往，只是已經有一點點的意冷心灰。其實就是遇見了江離城，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結果，她並沒有想過將來，她知道「一夜 情」似乎已經很流行，而她自己也是一時的迷惑與意氣用事不是嗎？只是她還是有一點不甘心，她想得到一個至少可以好好說再見的機會。

「小城，我是為你好，都是為你好。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我不能再沒有你。」

「您說的那位……不是年輕女人？」

陳子柚停止了哭泣，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兒不說話。見她進來，象受驚的小兔子一樣顫了一下。

她去隔壁書店，小夥計說：「那家店老闆要出國，早就打算不做了。」

「他還在世嗎？」

「小柚，我……」

「你竟然學會思考問題了，有進步。」江離城輕笑了一下，「不過很遺憾，我還沒閑到那個程度。還有第二次，也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的。你還記得嗎？我曾經提醒過你，不要隨便信人，可惜你那時毫無危機意識。」

這樣的理由，她自己也覺得有一點可笑，只是不願意承認。那樣漂亮的優雅的年輕男子，她不願意將他與任何不好的字眼聯繫在一起。她又留了一張紙條。

女子說：「我比你大許多。你可以叫我何姐。」

他仍然與她記憶中的那個影像沒有什麼變化，乾淨整齊，淡漠的神情，走路時上身筆直，嘴唇微抿。咖啡廳這邊光線昏暗，又在一處角落裡，他步子很快地徑直向前走著，或許他能發現別人的注視，但注視他的並不止她一個人，所以他完全沒發現她。

最後還是那位何姐半拉半扯地把她拖到了自己的車上。陳子柚作了許多假設：她其實是江離城的什麼親密愛人，過一會兒要把她送到不好的地方去；她打算綁票，讓她家人交贖金……

屋裡女人啞聲說：「你敢就這麼走了，我以後再也不認識你！」

陳子柚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望著他。

那時手機還是極奢侈的用品，陳子柚在那個下午知道他是一名在讀的研究生，必定不會有這樣的東西，而他那間潔凈得只剩四面牆壁，幾乎沒有任何低級趣味現代品的家，她也沒見到電話，所以她沒問他的聯繫方式，就匆匆地離去。

場面很混亂，有點群魔亂舞的樣子。

原先的那個院子簡單而質樸，有一棵大槐樹，樹下有一組石桌石凳，乾淨得連草都沒有。而那幢不大的屋子，也是黑瓦白牆，白色的門窗，無一分多餘的裝飾。

陳子柚口中說聲「謝謝」，但只是移到樹影的邊緣里，離老太太以及她的貓遠遠的。

「這兒不是你這樣的小姑娘應該來的地方，你應該回去好好念書。」老太太眯著眼睛把她從頭看到腳，看得她全身不自在。

陳子柚不自覺得朝她走近了一步，那老太太又說：「那真是個美女，死的時候也那麼好看，穿著漂亮衣服躺在院子里，像睡著了一樣，全身都落上了白色的槐樹花。」

然而現在，她的記憶就像一場虛幻的夢境，了無痕迹。

陳子柚自己也明白，她神經兮兮的行為的背後，是一種掩耳盜鈴式的自欺欺人。把一切歸咎於亂力怪神，想像著自己是夢中遊園的杜麗娘，或者反串一把被男魂吸引的柳夢梅，記憶仍是美麗的，總好過眼看著一些神聖的東西突然間幻滅。所以她甚至不再去努力地尋找答案。

她的語氣越來越低，從最初爆豆子一般的噼哩叭啦，終於轉成水一樣柔，像哄孩子一般，已經完全不復剛才鐵娘子般的架勢，而那個男人的聲音卻始終聽不到。陳子柚幾乎忘記自己的處境，開始同情起那個女人來。

「我不知道那男的是誰。那個女人死後，這院子就沒見人進去過。有時候有一點聲音，大家懷疑是鬧鬼。呵呵，這巷子里，該鬧鬼的地方多了去了，不怕不怕。」

這個省心的孩子，從小就不太需要他們費心，心事也從不跟他們講，以至於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費心。

江離城終於回頭，波瀾不驚地說：「這話你也說過一百遍了。」

陳子柚低下頭不說話。

何姐將那枚小小的平安扣反反正正地看了足足四五秒鐘后突然問：「這墜子很漂亮，從哪裡買的？」

陳子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門口的，她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耳朵里也嗡嗡作響。她知道或許是重名，事情不可能這樣巧，但她無法抑制自己心跳的頻率與強度。

她一周去兩次教堂，經常讓司機陪她去爬幾十公里以外的山，在家裡時，她安靜地看書，看碟，有時還會在門窗關得緊緊的屋裡小聲地唱歌。

但是她的外婆與母親並不這樣想。在她們看來，陳子柚的種種表現恰恰是她們淑女教育的得意作品。

陳子柚搖搖頭：「我可以自己走。請讓我再坐一會兒。」

陳子柚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慢慢說出幾個字：「為什麼？」

她的眼淚又流下來，安靜無聲地哭泣。

才幾天而已，已經物是人非。陳子柚心中忐忑，覺得這似wｗw.hｅｔubook•com.coｍ乎是一個不好的預兆。

但是這些都事出有因。除了她對他們的不諒解外，他們也隱隱地知道，她與最好的男朋友與女朋友都斷了來往。所以他們覺得陳子柚目前的表現很正常。

「謝謝您，我該走了。」太陽亮晃晃，是一天里最熱的時候，陳子柚卻覺得全身都冷意蔓延。突然老太太手中的貓跳下來，擦著她的牛仔褲角飛奔而去，她叫了一聲，一頭冷汗。

女子又恨恨地罵了一聲X，說：「你怎麼就不學點好的。臭男人，德性都一樣！」

大概最近睡眠太不規律，有時睡太少，有時又睡太多，破壞了她的生理規律，所以她又感到了疲憊。而同學們分明正在興頭上，所以她與人打了個招呼，打算提前離開。

女子用挾煙伸手在他肩上使勁捶了一拳，罵了一句髒話：「我至多破壞了一點衛生而已，比起你做的事可有公德多了。」煙灰落了他一肩。

「沒大沒小！強子發瘋了，我搞不定。你去看看他吧。」

「爸爸，謝謝您。」

江離城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小孩子耍無賴，他耐著性子循循善誘：「我也有一點後悔。如果有心要給你教訓，那樣會更深刻，落到他倆手裡，至少你現在不會有力氣在這兒對我大喊大叫。好的，如果還有下次，我會記得你的意願。但是現在，我看你還是洗洗臉，早點回家睡覺吧。」然後他打開門，頭也沒回就出去了。

「這院子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深深地感到自己行為的荒唐與冒失，雖然她不見得後悔，但她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告訴她，她不應該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得太不自愛——雖然她已經很不自愛了。所以接下來的一天里，她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忍著不去找江離城，也不讓家人發現她異樣的情緒。

江離城大約停了兩秒鐘，慢慢說：「很面熟。」

「不老，看起來更年輕，但歲數也足夠做你媽媽了。」

晚上她做了離奇的夢，醒來后冷汗涔涔，再也睡不著，跑到家中年輕的傭人香香的房裡與她擠了一晚上。第二天她請家中司機送她去教堂。

突然那女子的聲音又高起來：「好，從現在起我若再管你的閑事，我就是王八蛋！」

她焦躁不安，像一隻被圈養在袖珍籠子里的荷蘭鼠，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何姐卻沉默起來。她沒有下車，只是在車裡微微點一下頭。在陳子柚關好車門，轉身離去后，她搖下車窗，喊了一聲：「小姑娘，祝你好運。」

這一回她已經離門口很近，而且她砸的方向不再是江離城的腳，而是他的背。儘管江離城已經背著她，但在她扔杯子的那一瞬間，他還是本能地閃了一下，於是這回那個杯子擦著江離城的身體砸到了陳子柚的心窩，力量很大，她後退一步，輕輕地叫了一聲。

「唔，你這樣子又不像了。一打眼看上去，有點像，再一看，就不像了。」老太太自言自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嚇一跳。那天你穿白連衣裙，綁一個馬尾辮子，還真是像她年輕一些的時候。對了，就是這個表情，真有點像。」

那女子講電話的聲音從她背後傳過來：「都給我滾，一群笨蛋。江離城在不在？讓他跟我說話。」

後來她發現那位老太太的神志似乎異於常人，說話顛三倒四，神神叨叨，但又一本正經，一副權威的樣子。她平時大概很難找到一個能陪她說說話的人，所以她不願意輕易放陳子柚離開，一直扯東扯西，最後乾脆盤問起了陳子柚的家事。

江離城果然失蹤了，他最後那句如輕風一般低語的話，並不是開玩笑。

他們是從下午便開始聚的，現在時間還不算晚。陳子柚沒有乘直達電梯，而是沿著那山路一樣溝溝壑壑的台階，一步步走下去。

江離城站在門邊停了停，語氣更緩和了一些：「如果你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太壞，我不妨再多說幾句。我遇見你的那天晚上，本來沒打算管閑事。我向來認為在那種地方遇到危險，都是自找的，不值得可憐。但你運氣不壞，那天是我媽媽的忌日，而你那天讓我想起了她，所以我把你帶回家，並且放過你。只是，你太不珍惜你的好運氣，為什麼又要第二次出現在我面前呢？」他的最後一句話變成一句輕嘆，融化在嘴邊。

他把煙盒向她揚了揚：「來一支？」見她沒反應，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還是已經忘記怎麼吸了？」

沒有聲音。或許他沉默，或許他回答的聲音很低。

「是的，爸爸。我明白。」

那女子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咦，我見過你。剛才你不是已經下樓了嗎？」

江離城不再理她，從窗邊離開后朝著門口走去。她腦中突然跳出一句他曾經說過的話，有句話沒經大腦便脫口而出：「那天晚上……那兩個人是你安排的嗎？」

但是這一年裡，她早就與好運絕緣了，就當她起身去前台結帳時，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力量誘使她回頭，然後她再一次見到了江離城。

當陳子柚意識到自己哭得越厲害，或許就令他越愉悅時，她漸漸停止了自己的哭泣，繼續直直地瞪著他。

陳子柚靠在欄杆上向下望。那欄杆做成鎖鏈狀，比她的手腕更粗，而四周岩石狀的牆壁上嵌了盞盞壁燈，淺色的綠、紫與白，有人經過時，映得臉色慘淡，有些鬼氣森森的樣子。

陳子柚心緒雜亂地回到家中。

大漢詫異：「你以前來過？這屋子好多年沒人住了。」

何姐說：「真不容易，你竟然說話了。」

只除了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消瘦，以及越來越沉默寡言。

陳子柚回去后，又被人勸著喝了兩杯啤酒，聽別人唱了幾支歌，被一個從來沒說過話的男生拉著跳了一支舞。

江離城看了一眼地上的煙頭，輕輕皺一皺眉說：「沒公德。」

王媽說：「老戲？小姐不喜歡中國那些老戲曲，京劇越劇黃梅戲啊她都不喜歡，她喜歡西洋歌劇，還有交響樂。以前老太太總笑話她在戲院里聽越劇睡著了的事，說她崇洋媚外。」

司機有一點詫異。家中ｈｔtps://ｍ.hｅｔｕｂｏｏk•cｏm.ｃｏm老太太在世時是信奉基督的，包括老保姆也是忠誠教徒。但小姐與先生就已經不信教。至於這位小小姐，是忠誠的無神論者，以前老太太每次帶她去教堂，她都想盡辦法要逃開的。

王媽說：「嗬，什麼鬼啊死啊的，嚇死人了。不行，我覺得小姐最近不太對勁，我們應該跟先生太太說說去。」

她見到陳子柚，很關切地問了句：「剛才打到你了？傷著沒？」口氣很溫和，不復先前講電話時的飛揚。又看向江離城：「你朋友？」

但是那司機停車太猛，以至於她手中的鏡子滑落。當陳子柚彎身去撿那枚精緻的小鏡子時，她貼身戴著的項鏈從領口裡滑出來。

她最乖巧的時候，生活也不曾這樣積極過。

陳子柚抓緊了吧台的邊緣，她發現，理論與實際完全是兩回事。她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才能處理得更好，但是她克制不住。收款員說：「小姐您是否不舒服？需要幫助嗎？」

陳子柚的父母發現關於女兒的一切都朝著很好的方向發展。她不再一個人像遊魂一樣東遊西盪，而是走到哪兒都會帶一名司機或者傭人。

出於尊老愛幼的禮貌，陳子柚耐著性子陪了她一會兒，也就此得知了不少真真假假的八卦，比如那巷子里都住了些什麼人，原先那個院子的女主人是做什麼的，有一些什麼樣的怪毛病……其實她寧可不知道。還有，那女人曾經有一個兒子，非常漂亮的小男孩，據說他十幾歲的時候因為意外去世了，從此那女人就神志不太正常。

陳子柚乍聽到那個名字，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她半天才回過神來，聽得那女子又講：「他這是躲著我呢。馬上聯繫他，讓他來見我，我在這等他。跟他說，225房間，我在這兒等他。他不來，我就一直在這兒等。」

那女子雖然做事大大咧咧，但又無比心細，居然看出她的心思，遞一部電話給她：「給你家人打電話，讓他們在哪兒等著接你。」陳子柚又覺得自己太過小人之心，畢竟她真的好心陪了自己近半小時，又努力地勸導她。

但是家中的傭人們卻並不覺得她是正常的。

「沒有。」

「那屋子的主人是誰？」陳子柚被老太太的語氣嚇得抖了一下。

他這種事不關己的態度終於逼出了陳子柚的眼淚。她任由淚水一串串滑下，一直流進嘴角，她繼續執著地問：「為什麼？」

家中老保姆在世時經常說，這樣隱忍的個性，固然是好，但放在這樣年輕的姑娘的身上，總是覺得不妥。小孩子，就應該有小孩子的樣子，所以每每當她犯了小錯時，老保姆反而特別高興地替她掩飾，銷贓。

「那剛才那院子里的男人……」

她的力氣很大，將陳子柚的手捏得生疼，她掙脫了一下沒掙開，幾近哀求地低聲說：「請讓我走。」

天微黑時，她又回到那個小院的門前，仍然沒有人開門。

「不，媽媽。我能夠體解。」

「你不怕她在裏面尋短見？」

還是那女子的聲音：「老老實實把你的書念完，後天就回學校去！讀完研你給我滾到國外去！」

他突然輕笑了一下：「長相正常的人，我都覺得面熟。」

「關我什麼事。」

香香說：「小姐沒那麼傷心啦，剛才我進她房間時，見她身上披了一件被單，把頭髮盤起來，邊放著影碟機邊跟著唱戲呢，咿咿呀呀的很好聽。我還是第一回見年輕小姐學唱那種老掉牙的戲。」

她撥了一半又取消，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不太適合見人，於是她點了一杯冰的果汁，慢慢地啜著，希望自己儘快恢復正常，免得回家后被人問東問西。

陳子柚不由自由地看了她一眼，發現那女子長得很漂亮，聲音也清脆悅耳，姿勢雖不優雅，卻透著一種滿不在乎的瀟洒。

陳子柚本不信神。但是在漫無頭緒的慌亂中，她本能地選擇了神來庇佑她。當她在聖像前跪了整整一小時后，心境漸漸澄明。

那自稱何姐的女子陪著陳子柚坐了一會兒，給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又吸了一支煙，絮絮叨叨沒什麼邏輯地給她講了幾個故事，不外乎女人不能靠男人活。

立即有男生自告奮勇要送她回家，她稱家裡有人來接，婉言謝絕了。

陳子柚抬頭看她。

「槐字是一個『木』和一個『鬼』啊，那院子又長年不住人了，可不是不吉利？會招邪氣的。」

「原來住那屋子的人，一年前就死了。」

她覺得有一點害怕，找出便簽本，撕下一張紙，寫上一句話：「你在哪兒？」從門縫裡塞進去，便揣著一點理不清的心緒回了家。

陳子柚哭起來。理智告訴她每多說一句話都只會令她更難堪，但是她不甘心。思想交戰的結果是，她除了哭，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對不起，媽媽。謝謝您。」

在他們眼中，陳子柚一直是乖巧的女孩，從小就不哭也不鬧，遇上不順心的事情，自己悶上幾天，等有了新的目標，便自然而然地忘掉了，她自我療傷的功力很強。他們以為這一回也這樣。

小巷口有一棵大楊樹，有位頭髮稀疏花白，滿面深深皺紋的老太太坐在樹下半眯著眼睛乘涼，懷裡抱著一隻白貓。

除了給她更多的物質補償，小心翼翼地關照她的情緒之外，他們也沒有什麼辦法。

沒有聲音。

她將最近遇上的所有事情理了一遍，把一切歸咎於蒼天註定，以及命運無常，把所有無法理解的事情都推給鬼神，她覺得心情平靜了許多。

他們吃過飯，喝了些酒，又拉開隊伍到樓上一邊唱歌一邊繼續喝，包了一個可以開舞會的廳，一時間鬼哭狼嚎。男孩子們藉著酒意大聲唱出心中的愛慕。有男生湊近她款款情深地唱著「對你愛愛愛不完」，惹得眾人大笑，另一個平素羞澀的男生一定要與她對唱一首《明明白白我的心》，班長則坐到她身邊敬她酒，大著舌頭說「我喜歡你好多年了」，她遞紙巾給他，要他擦去身上的酒漬，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

他站在窗邊，掏出煙盒取出一支煙點上，悠然吸了一口后說：「真有緣，和*圖*書我們又見面了。」

她沒在意，但是坐在她旁邊的何姐卻突然捏住了那枚墜子，害她不能直起身子來。

那女人的回應是再次砸過一個杯子。

城市裡老舊的排水系統受到了嚴峻的考驗。多年前的新聞傳媒尚不像現在這樣相對的透明與開放，陳子柚只能從傭人竊竊私語的聊天中得知，有一些老房屋被雨水沖壞了，甚至有人被雨水沖走了。

她是個省心的孩子，從小到大，只給大人們臉上添光彩，卻從不曾令他們擔心或生氣過。她很少向別人傾吐，無論父母、老師，還是她的閨蜜，以及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男伴。傷心與失意的時候也很少流露出特別的情緒，而是自己默默地消化，她有解決問題的很獨特的方式。

她對著鏡子仔細地觀察自己，希望別人不會看出她有些東西起了變化，身體，或者心理。她甚至撲了淡粉，塗淺色口紅，穿上粉色的襯衣，讓自己看起來似乎容光煥發。

那位老太太開了口：「小姑娘，太陽老大的，過來坐坐。」從身後拖了一個墊子給她。

江離城點上一支煙，坐在一邊只是看著她哭。

第二天下了多年罕見的大暴雨，接連下了幾小時，此後的兩三天里也一直不見消停。

開門的人是江離城，依然是平靜無波的面容，即使在看到她時也沒有一絲起伏。但是隨後有一隻紅酒杯摔到他的腳邊，啪的一聲脆響，酒液濺了一地，陳子柚甚至能感覺到那細小的玻璃碎片濺到她手上的痛感，而江離城離得那麼近，卻紋絲未動。

這座山腳下的娛樂城新建不久，格局就像普通的飯店，抬眼一直望得見屋頂，樓梯貼著四周環繞，但裝修風格卻是一座山的樣子，牆壁、樓梯、迴廊皆是凹凸不平的岩石狀，一個個包間的門口布置得像山洞，高大的屋頂上一盞巨大的圓形燈以及無數星星點點的小燈，彷彿星月夜。

這個假期本有很多場聚會，她自然一一推掉。因為她本來就參加集體活動不算多，算不上活躍分子，大家並不奇怪。

長久地站在門外等候，並不是一個有教養的女孩該做的事。

陳子柚那日夜裡離開時，有少女初長成的竊喜，也有難以啟齒的羞怯與不安。她離開時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臉，以及討取一個撒嬌的擁抱。

但是她與父母的關係卻似乎漸漸緩和了。他倆都很忙，一個忙工作忙應酬，一個忙著與姐妹們搓麻打牌，與她相處的機會本來也不多。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真相曝光后，她像一枚壞掉的爆竹一般，噗地啞響了一下后，便悶悶地不作聲，父母試著與她交談幾次未果后，也便縱容了她的消極抵抗。

她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覺得如此偷窺很不符合淑女規範，而她的頭痛也似乎緩和了。她當回身回包廂時，瞥見大廳門口一個穿著彩色裙子的窈窕身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服務生十分恭敬地要給她帶路，而她一把將他推開。

就這樣，很快這個暑假便到了盡頭，她收到了高中同學聚會的邀請。

父親對她說：「小柚，我要你知道，在我心裏，從來沒覺得你是別人的孩子。」

只是這次聚會，是他們去各自的大學報道前的最後一場，就此以後，大家各奔東西，散落天涯，很多人興許再也不會見面。主辦人努力地說服她，陳子柚猶疑了一下，覺得自己的確應該回到正常的世界里，真正開始重新的生活。

「……」

那一廂，一向淑女的女孩子們也大跳艷舞，滿場哨聲。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敲門。她敲得很輕，沒人開門她也沒有意外。年輕人不太可能在大白日里呆在家中吧，她來的並不是時候。

而且，現在的陳子柚，的確有理由以沉默作為反抗。所以她的任何怪異舉動都不離奇。何況，按照她這個年紀，她已經做得夠鎮定，也恢復得夠快了。

陳子柚一口氣跑出巷口，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她睜不開眼，但樹下有人，她直覺地不願靠近，就那樣在太陽地下站著。何況，她對貓過敏。

這一回，她沒有白去。雖然沒遇見江離城，但是她去的時候，那個大門是開著的。她急切切地跑過去，卻發現院子裏面目全非，已然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樣。

陳子柚知道自己的舉止不得體，早就想要離開，但聽到這個聲音后，她的腳就如釘到地上一樣，難以移動。就在這時，房間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了。

她搖頭：「謝謝，一會兒就好了。」

陳子柚機伶伶打了個寒顫，覺得危險的氣息正朝她蔓延。她幾乎是逃開的。

可是現在，院子里憑空多出許多的花花草草，窗子里襯著厚重華麗的窗帘，門上有俗艷的掛飾，而那棵樹與石凳，卻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平整的樹樁。

她又坐了一會兒，大家都在樓上餐廳或者K房裡，西點廳里人極少，雖然多了些軟裝飾，但四周仍然是一處山洞的樣子。她感到自己像被囚禁的人質，害怕又緊張。她撥家裡的電話，正佔著線，但是她不能再等待，所以她走出西點廳，遊魂一般又上了樓，一種力量驅使她一直走到標著225門牌的那個房間的門口。

一樓西面是西點廳。她手腳發軟地挪到那邊里，摸出手機來，想給家裡打電話，找人來接她。

這裏的隔音並不十分好，她隱約聽到先前那女子的聲音，似從風中飄來，但仍然清脆：「我知道，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所以可以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你不認識那女人，那你在那裡等誰？」老太太突然問，眼睛又眯起來。

車不是名牌，很普通。年輕司機一看就是社會青年，弔兒郎當，但因為事前被大姐大吼過，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只是在開到她家別墅區所在的那條路后小小地念了一聲：「靠，居然是個千金小姐！我還以為……」隨即他的後腦勺挨了一下。

儘管江離城對那女子的態度輕慢又有點任性，但到底還是很尊重。所以半分鐘后，他已經重新回到那個房間，與陳子柚面對面。

陳子柚被吵得有一點頭疼，屋裡空氣也太好。在擺脫了又一名藉著酒意靠近她的男同學后m•ｈeｔｕbook.ｃｏｍ•coｍ，她悄悄貼著牆走到外面去透氣。

老太太不以為意，一邊撫著貓一邊說：「小姑娘，我這幾天都見著你了，沒找到你要找的人吧？」

「我餓得只剩一口氣，後來想吃也沒力氣弄了，打電話的力氣也沒有，只能等死。還好城……有個朋友找不到我后懷疑我出了事，爬到四樓把窗砸碎把我救出來。我吃飽了飯以後體會到，這事上最悲慘的事不是被男人甩，而是吃不上飯。至於那個男人……現在我只當被瘋狗咬了一口。」

年輕的幫傭香香說：「小姐最近睡眠不好，經常半夜到我房裡來，說她做夢了，睡不著。」

司機老劉說：「小姐昨天剛去了教堂。今天我陪她去山上的寺廟燒了幾柱香，捐了些錢。回來的路上她讓我去打聽一下，如果要去清真寺，有沒有什麼特別規定？」

大概因為聽到年輕女子的聲音，屋裡那女子很快地出來了。那時陳子柚正仰著頭，直直望進江離城的眼睛。他的目光並不迴避，坦然地讓她看，不說話，也沒任何表情。

她喝了兩杯冰的果汁，覺得自己好一點了，力氣一點點回到身上。她猶疑著，不知該立即逃回家中繼續掩耳盜鈴，還是等在這裏尋求一個結果。或許儘快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吧，她雖然喜歡夢幻的故事，但她知道現實生活距夢幻故事倒底相差很遠，她已漸漸明白，只是不原承認。

她是第一次來這裏，初始時有些好奇，同伴說「呀，盤絲洞」時她也跟著笑了，現在卻有些渾身發冷了。在這裏工作的服務生，實在需要一些勇氣。

王媽說：「這可奇了。老劉，你平時看書多，《遊園驚夢》講了個什麼事？」

三人一起嘆了口氣，老劉說：「今年這個家裡發生了太多事，小柚小姐前陣子因為學習忙，一直強撐著，現在大概撐不住了。她跟老夫人還有劉媽媽的感情最好，結果她的眼淚流得最少。」

沒了父母的打擾，陳子柚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一年八月份的下半月，雨水反常地多，外面總是浠浠瀝瀝滴著水，所以她大多數時間都一個人留在房間里，連客廳都很少去。如果雨過天晴，她會請司機帶她去古玩市場。她收集了許許多多跟《牡丹亭》有關的東西，發黃的老印本，年代久遠的各種版本的小人書與唱碟。

她在那裡等了一會兒。那個太過安靜與潔凈的小巷讓她有一種無處安身的感覺，所以她去了那家她看了許多天書的咖啡店，卻驚訝地發現那家店緊閉著門，外面掛一個「轉讓」的木牌。

但是陳子柚的好心情其實來自於好天氣以及她痊癒的感冒。到了下午三點多時，她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很熟練地換一次公車，然後打車，再換公交車，找到那一片老房子，那裡才是她的救贖天堂。

她用力地咬住嘴唇，直到嘗到一絲鮮血的味道，而她腦中嗡嗡作響，有很多東西混亂一團，快速移動著，她抓不住。

聚會的地點在一家大型的娛樂城。據說這裏魚龍混雜，按說本不是中學生應該來的地方。但是據說發起聚會的那位同學家中在這兒有參股，而且，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即將脫離家庭的束縛，已經是成年人了，完全可以來這裏。

她很慶幸地發現連日的雨並沒有毀壞這裏的寧靜，只是將青石板路與青瓦白牆沖洗得更加乾淨。只是越向前走，越有了近鄉情怯的感覺。

比如早些年，陳子柚曾經參加了一個少兒舞蹈比賽，卻在經歷了一次次殘酷的過關斬，終於進入決賽的時候傷了腳。那段時間她日夜苦練，是很有希望的奪冠選手。按說，剛滿十歲的女孩子很難承受這樣的打擊，她的年輕舞蹈老師幾度落淚，大人們也不住嘆息，結果最置身事外的人卻是她自己，決賽的當天，她請家人陪同她去看比賽，鎮定地替選手們鼓掌。而當她的腳好一些的時候，她開始用心地練習古箏，那一年的年尾，她作為全市的青少年代表，在一個非常重要的慶典上演奏。

陳子柚突然問：「你是怎麼想通的？」

她聽得到自己強烈的心跳，一下下彷彿要穿破她的心口。

「我只有一個父親。有些事……我現在已經不太在意。」

江離城頭也沒回。

「你知道，我寧可毀掉我的一切，也不願你來淌這一灣混水。」

陳子柚說：「我小時候外公送我的。」她下了車，看見家中的司機已經把車向這邊開過來。她向何姐道謝。

如此的滴水不漏，堅不可摧。

老劉說：「就是《牡丹亭》嘛，戲里的小姐在夢裡遇見一個書生，相愛了，得了相思病死了，後來這小姐的鬼魂和這書生好上了，又活了，最後就成了夫妻。哎，這故事也挺像聊齋的啊。」

「如果您願意想講，我不介意聽一下。」

那女子把手裡的煙在欄杆上捻滅，把煙頭丟到地上，向那個房間走去。她走了幾步又回頭，把地上的幾個煙頭都撿起來，丟進旁邊的垃圾筒里。

江離城一邊拍掉身上的煙灰一邊說：「別講髒話。」他又取出一支煙含到口中，直接抓過那女子挾煙的那隻手，就著自己的煙點著了。他吸了幾下后說：「你在這兒偷聽還是放風？」

江離城的聲音終於悠悠地響起，儘管十分低，但她聽得真切：「從我倆認識起，這話你說了至少一百遍了。」

在二樓時，她又遇見先前見到的那個身影，因她對那身形狀怪異、抽象圖案的大色塊上裝印象深刻。

她還記得她離開時，在樹榦與窗戶上系了一根繩子，將白色的床單晾在上面。

「大娘，為什麼院子里有槐樹不吉利？」她沒頭沒腦地問出這樣一句話。

陳子柚顧不上去咀嚼他話中的意思，她用了她可以發出的最大的聲音喊，其實聽在別人耳中也不過是比正常聲音稍大了一點點：「誰需要你的好心？你當時為什麼不把我丟給那兩個人？」

陳子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她說：「謝謝你。」

「那就是認識了？」

「真是個蠢姑娘。難道給你一個理由，就會讓你覺得好過一些？你不怕真相更加不堪嗎？」江離城柔聲說，口氣卻讓人有點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