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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我不禁問：「肯定能治好的，是吧？」

輸入號碼后，我默默地瞧著這幾個字許久，拇指在確認鍵上徘徊又徘徊，最後悄悄地嘆了口氣，轉而將它存在了發件箱里。

「什麼時候開始的，去年？」我說，「年前？」

我盯著他的眼睛。

「薛桐送到你手上，我的任務完成了，還能趕上最後一趟車。」

我不敢直視，立刻將目光收了回來，哪知看向自己這邊的玻璃，仍然是一面鏡子，並且近在咫尺，比剛才映得更加清晰。我咬著唇，鼓起勇氣盯著玻璃又看。

「誰？」

我心中就此冒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特別是在看到慕承和的這個笑臉之後。他並非強顏歡笑，也不是故作堅韌，而是真真正正的一種釋懷。笑意從他常年含笑的嘴角漾開，然後渲染整個眉目，淡淡地，輕盈地，含蓄地在他臉上綻放，卻讓人莫名心痛。

發動機重新啟動后，車廂里的燈突然亮起來。

我想到，也許他不是不熱，也許他不是嫌我煩，而只是覺得我那麼做很累。就像當年老爸問我：你那麼使勁給我扇，你的手不會酸？

遠山的田野已經被漸漸降臨的夜色模糊了，山頭偶爾能看到一兩戶亮著燈的人家。側前方的路上車燈匯聚在一起，組成了一條橘色和紅色交織的燈光的長龍。

我知道，他是覺得跟我說了我也沒聽，於是乾脆不讓我動彈。

可是胃裡根本沒有東西，除了一灘胃液，什麼也沒吐出來。

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彷彿，心臟就在這一刻縮成了一團。

「我們偷偷的，他們也不知道和圖書。」

慕承和卻明白了我似的，說道：「不要擔心，不是什麼大毛病，很容易醫好，我見過最嚴重的病友，到了老年也不過是失聰。」他看向別處，釋然地說：「不過，無論是現在還是等老了之後，聽力對我而言也不是太重要，我不是音樂家或者演員、歌手，就算什麼都聽不見，也可以繼續做那些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這並非什麼致命的打擊。」

小李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一改往日的性情，異常艱難地說：「陳妍她……昨天晚上她一晚上沒回家，以前從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手機也不通，後來大家都四處找她，第二天早上也沒個結果。後來，有人在政委他一樓的拐角發現了她的發卡，然後……」他頓了下，「中午就在小區停車場背後，圍牆邊的水溝里……看到她的屍體，還被人給……」

她的臉泛著青紫色，並沒有像外頭的人說的那麼不堪，面容很安詳，一側臉頰有一個擦傷的傷口。

沒想到小李的車比我們還先到。他眼尖，一下子在人群中找到了我。

那個人捧著我的臉，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替我抹去眼淚說：「薛桐，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他的手指打濕了，換手背，手背打濕了又換手掌。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笨拙過。

「嗯。」

我們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最前面的電視屏幕。車廂內的光線，隨著電影畫面的變化而忽明忽暗。

我又問：「要不要吃點東西。」因為我倆都沒來得及吃午飯，甚至晚飯也只能在車上解決，所以之前，他去買了ｈetｕbｏｏk.ｃｏm•ｃoｍ很多吃的。

我原先聽著他們的話，無論是媽媽說的，還是小李說的，甚至是外面警察說的什麼，我都覺得不是太傷心，因為我從心底還沒相信會是真的，直到看到這白布下的臉。

言罷，他將目光收回來，落在我的臉上，然後沖我淡然一笑。

他睜眼，點點頭，看起來確實好多了。

「我是屬於那種暈眩不嚴重，但是偏向聽力障礙的。」

我的答案讓媽媽在電話里的聲音頓了下，才說：「那也好。」

爸爸說：「桐桐，你是爸爸的寶貝兒。」

生平第二次，有了一種想緊緊擁抱他的衝動。

這時，大巴從完全靜止轉為緩慢移動。

他說：「不用了。」

捏在我手裡的臨時紙扇，已經皺得不見原型。

天色開始暗了下來。

我們分手吧。

「什麼愛好？」

「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側著腦袋看他，輕聲問：「生什麼病，能告訴我么？」

他的掌心是濕潤、灼熱的。

「沒關係，我不害怕，有人陪我一起來的。」

突然間，我的手機倏地響了。

這一刻，我驀的覺得胃開始痙攣，有一股熱流洶湧而上，一下子到了喉嚨里，我捂住嘴，飛奔到外面，扶著牆就開始吐。

「那……我們去看陳妍吧。」

我適時地收回手，問他：「好些了么？」

到了那裡，看到很多記者和穿著制服的警察。

我詫異：「為什麼？」

陳妍說：「一個人多好，無憂無慮的，而且我還有其他理想。」

小李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說：「好。」

慕承和主動和他握手，「我叫慕承和ｈttｐs://ｗｗw•hｅｔuｂｏoｋ•ｃｏm.com。」

「是一種耳內的疾病，叫美尼爾病。」

「我的朋友。」我說。

「潛水和開車。後來醫生好不容易才同意我在市區里開慢車。」

我突然覺得，也許就是這樣一種沒有光的地方，才能將我那顆自私的心掩蓋起來，想到此處，我不禁將身體完全地貼在椅背上，略感泄氣，與此同時，手也動了下。

他笑了，寬慰似的對我說：「至今為止，我覺得挺好，小小的毛病，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唯一遺憾的就是，現在很多愛好都被醫生禁止了。」

他可以在他的領域讓很多人景仰。

我從小就不是個膽小的人，爸爸的屍體也是我去停屍間辨認的，時隔多年之後，我的腦子居然將兩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他竟然是真的要走，也急了：「你兩頓飯都沒吃，明天再回去好了。」剛才和老媽提到他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一定不能讓他一個人坐夜車回A城。

「你朋友啊？」小李看到我旁邊的慕承和說。

「我從來沒有潛過水，游泳也不會，就是他們說的旱鴨子。」

於是，我不動了，不再對他解釋，也不再掙扎，心甘情願地順著他。

我的動作是那樣的細小輕微，卻仍然驚擾了他。他微微一頓，鬆開了我。

他可以很輕描淡寫地敘述自己的生理缺陷。

大巴終於恢復了正常時速，氣溫降了下來，司機也將車內的照明燈全部關掉。

他置若罔聞，仍是沒鬆手。

我緩緩地走近她，然後站在那裡揭開了一個角，看到她的臉。

「剛才堵車了，估計馬上下高速了和_圖_書。」

他可以一口氣回答出對我而言是天文數字的四則運算。

身體蓋著白布。

好在，慕承和不是個固執的人，只好一起上車，和我一起坐到後排。

「我們臨時去開個緊急會，你去陪陪你陳伯伯，他一個人在家。」

右腳的腳趾頭露出來，大拇指的指甲上塗著藍色的指甲油。那個指甲油我也用過，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買的，當時我選的胭脂粉，她選的寶石藍。

鏡中的清雋男子緊蹙著眉，有些執拗地抓著女孩兒的手。而那個女孩兒看似平靜的表面，其實暗涌著尷尬、膽怯，以及——羞澀。

車載電視換了一部新電影。

開始是爸爸，後來是陳妍。

「小李來接你，不過要遲一點，你一定小心點，去候車廳有保安的地方等著。」

「你要是嫌我煩，我不扇了還不行么？」我說。

哭著哭著，我又吐，直到有人拉起我，把我架了出去，再撥開人群，將我帶到最外面。

目光越過自己，又落到慕承和的身上，然後用剩下的那隻手翻出手機，給劉啟寫了個簡訊：

我們沒有去陳伯伯家裡，小李說陳妍的外婆知道這事兒后，心臟病發作進了醫院，現在陳伯伯正在醫院，忙裡忙外。

「那你會……」我不知道怎麼說，在腦子裡斟酌用詞，可惜想了半天仍然徒勞。

一時間我看到這個真實的自己，頓時不知所措。

不知道小李是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還是誤會了我和慕承和的關係，總之完全站在我這邊說：「童監要是知道我就這麼讓你走了，回去肯定不放過我。慕哥，好歹今晚過了再回去。」說完就拉著和-圖-書慕承和上車。

「我幾歲的時候就有這個病。記得我跟你說，我小時候在圖書館旁邊那個荷塘里玩，後來掉進去，那是我第一次犯病發生的事。」

有人說：「應該是尾隨死者回家，在樓道里用迷|葯將其迷倒。停車場是犯案現場。」

「我是李邴，他們都叫我小李。」

我焦急地撥開人群，跟在小李的後面到了驗屍房。小李先進去，然後回頭看我。我站在門口，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然後，我開始抽泣。

「怎麼？這麼晚了還要走？」小李說著看了我一眼。

可是當我哭得幾乎要忘記呼吸的時候，他好像一下子手足無措了，像一個做錯事的大人，用不太嫻熟的技巧哄著小孩，嘴裏只會重複著說「不哭」這兩個字。

「潛水和游泳沒什麼關聯，下次有機會教你。」

「是先強 奸，然後再用刀捅。脖子動脈那一刀是致命傷。」

他可以站在台上對著下面的國內外專家，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切刁鑽的問題。

「你不是說醫生不准你潛水么？」

「桐桐，到哪兒了？」老媽在電話里問。

他轉頭回望我，然後淡淡開口說：「我有時候會突然耳鳴，就什麼也聽不到了，然後頭暈。」

慕承和的旁邊是過道，過道那邊是兩位睡著了的男乘客，乘客再過去是車窗。此刻的車窗像是一面鏡子，我從裏面突然看到慕承和的側影，還有我。

「兇手又將屍體拖行了幾十米，扔到水溝里，用樹葉遮蓋。」

我手上握著那幾頁扇風的紙，而他，則握住我。並非像戀人牽手那般十指交握，而是從外面將我覆住，然後擱在他的腿上。